李绅今日来特意带了很多银子,原想着把集市里的麦秸全收走。然而这才问了一家,发现他带的银子,别说收购整个集市的麦秸,也就只够堪堪收购一个小贩手里的麦秸。他不信这邪,当机立断地掉头就走,往下一个摊位奔去。

然而也不知是否众商贩都已暗中约好,他连问了几家,竟都是一样的价。二两银子一箩筐,一文钱都不肯让。

李绅气得跳脚:“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陪他出来的伙计悻悻道:“昨天才一两,今天就涨到二两银子了,翻了整一倍。便是将干菇泡进水里,也没有这种涨势。”

几人站在集市里发愁。另一名伙计小心翼翼地问李绅:“东家,咱今日还收不收麦秸了?”

天色渐渐大亮,集市里的人越来越多。李绅眼瞅着又有人去问麦秸的价格,最后竟真买了几筐走,这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他家里这几年生意不好。那麦秸到了这样的价,他便是穷尽家里的钱财,也收不了太多。不说比过朱瑙,便是连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也追不上。且一筐麦秸二两银子的价,他觉得已到头了,现在出手,到时候未必能挣几个钱。万一亏了就更得不偿失。

终于,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走吧!老子不买了!”

7、第七章

早上朱瑙吃过早饭,便带着惊蛰一起出来逛集市。他逛到一个兜售麦秸的摊位,跟那摊主聊起天来。

朱瑙问道:“麦秸怎么卖?”

摊主竖起三根手指:“三两银子一筐。你要是买得多,我给你个便宜价,十两银子四筐。”

朱瑙没有要掏钱的意思,但也没走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摊主闲聊。

“都涨到三两了?这价涨得可真快。”

“是啊。听说这东西能入药,药效可厉害,能让人延年益寿。最近城里的商人都在收这个,所以价钱才一日比一日贵。”摊主道,“你要是想买,我劝你早点出手。早买早便宜。以后让人收完了,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朱瑙笑眯眯道:“我不买。太贵了,划不来。”

朱瑙平时一直乐呵呵的,做人也没什么架子,城里的贩夫走卒们都跟他关系不错。由于当初朱瑙囤积麦秸的时候并未大张旗鼓,只有那些派人暗中盯梢他的商人得到了消息,这些小商小贩却不知情,所以这摊主才向朱瑙鼓吹麦秸。他看出了朱瑙无意要买,也就不再忽悠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着聊着,摊主兴致上来,花言巧语抛到一边,竟渐渐说起大实话来了。

“从前这东西都没人要,也不知今年怎么的,忽然说能入药,药效还吹得挺玄乎。于是价格贵得这么离谱。真是奇了怪了。”

朱瑙摸摸下巴:“确实奇怪。要有这种药方,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该不是瞎传的吧?”

“谁知道呢。”摊贩撇嘴,“管他真的假的,就算是真的,花几两银子买一筐麦秸??可拉倒吧!……哎,我是说真的。虽然我刚才忽悠你买,那不是我想赚你钱吗?钱谁不想挣啊!……但总之你没花这冤枉钱,就是好事。我跟你说实话,我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东西谁买谁傻!”

朱瑙被他逗乐了。他拍拍那摊主的箩筐,道:“你要是还有多的,也趁早拿出来卖吧。”

摊主微微愣了愣。他家里确实还囤了些,毕竟最近麦秸的价格一直在升,他怕卖早了赚得少,所以每天只带少量出来。他也知道朱瑙擅长做生意,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朱瑙笑笑:“人不会一直傻下去吧?”

摊主又怔片刻,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很快,傻子就来了。

李绅带人来到集市的时候,正看到朱瑙在卖麦秸的摊子前晃悠。他心里一沉,快步上前。

走到朱瑙面前,李绅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哟,这不是朱‘皇子’吗?”他每回都要浮夸地念出‘皇子’这两个字,生怕别人听不出他的嘲讽与不屑。

朱瑙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李兄,早啊。”

惊蛰则上前一步,警惕地盯着李绅。一旦李绅有对朱瑙不利的举动,他便会立刻出手。这少年最近吃好睡好,身子骨结实了许多,胳膊上已有肌肉线条了。

李绅在惊蛰的威慑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为了找回场子,他先哼了一声才开口:“朱瑙,你来买麦秸?”

朱瑙但笑,不置可否。

李绅恶狠狠地拧着眉头盯着他看。打从知道朱瑙手里可能有个神秘药方,没有人比李绅更想把它弄到手。毕竟同为药商,他是最能获益的。然而若他直接问,朱瑙必定不会说。他脑筋一动,想到了激将法。

“我听人说,你手里有张方子,把麦秸入药,能延年益寿……”李绅冷冷道,“我可不相信。八成是你这个妄人又在吹牛。我说你不会是编了一张假方子准备招摇撞骗吧?”

他想着朱瑙手里若真有这么一张方子,早晚是要拿出来赚钱的。既然要赚钱,就得让人相信他的药方管用,不然谁敢买他的药?于是他故意说朱瑙骗人,希望把朱瑙逼急了,找人验证药方,那他就有办法早点弄到那药方了。

没想到朱瑙竟很无辜:“延年益寿的药方?李兄听谁说的?我没有这种东西啊。”

李绅一愣,疑惑地打量他片刻。他以为朱瑙在装傻,便继续激将:“我猜你也没有。谁要是有这种方子,那就拿出来让全城的郎中验验!方子是真的,自会有人花钱买。可方子若是假的……哼!我李绅绝不会让任何人受骗上当的!”

朱瑙深以为然:“应该如此。若真有这样的方子,我也想开开眼。”

李绅:“……”

朱瑙的表现是如此真诚,李绅完全糊涂了。朱瑙究竟是不肯承认,还是真没有这样的药方?可若不是为了入药,他如此声势浩大地收购麦秸又是什么意图?

他心里发慌,索性放弃了激将法和绕弯子,直接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那你买那么多麦秸,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原以为朱瑙会继续装疯卖傻,没想到朱瑙一点没有遮掩,爽快地回答道:“我吗?我今年想买几亩地,顺便再养几头牲畜。所以就去田里收了些秸秆。”

顿了顿,耐心地解释道:“李兄从来不接触农务,大概不清楚。麦秸虽然不能给人食用,但是可以用来喂猪喂牛羊,还可以用来作肥料,增强地力。施过肥的地,种出的庄稼会长得更茁壮。”

李绅:“………………”

他差点吐血。他再怎么不接触农务,也知道麦秸可以喂猪和施肥啊!朱瑙当他是三岁小孩吗?!他问这个问题,想知道的不是普通人会怎么用麦秸,而是朱瑙打算怎么用麦秸啊!!

然而他也看出来了,朱瑙没有打算对他说实话的,再纠缠下去,反而让朱瑙看穿了他的意图,得不偿失。

于是他勉强堆出一个笑,从牙缝里往外迸字:“是么?那就祝你沤出一池好肥了。”

朱瑙笑眯眯地收下他的祝福:“承李兄吉言。”

朱瑙在集市也逛得差不多了,便带着惊蛰悠悠离开了。两人走后,李绅的伙计稀里糊涂地摸摸脑袋,问道:“东家,他说的到底真的假的?难道外面传的都是谣言?”

伙计弄不清楚,李绅也弄不清楚。然而他思虑再三,心里还是有了倾向:“我不信他说的。我看他八成是知道了别人也在囤积麦秸,以致价格高涨,他自己不够收了。所以他就装疯卖傻,不肯承认药方的事,想让别人放弃收麦秸,好让他一个人囤。”

伙计听完颇觉有理,忙陪笑道:“东家可真厉害,那朱瑙耍的心眼一点都瞒不过你!”

李绅被夸了几句,顿时有些飘飘然。他再不犹豫,直接奔着卖麦秸的摊子去了。

“麦秸怎么卖?”

“三两银子一筐……”

摊贩还没来得及将“十两银子四筐”的优惠价说出来,李绅便豪迈地大手一挥:“你这几筐我全要了!”

摊贩:“……”

这摊贩正是先前和李绅互相鄙夷过的那位。前几日卖二两银子一筐李绅都嫌贵,挑剔了半天最后还是没买,今天却简直判若两人。摊贩忍不住问道:“李公子最近发财了?怎么转了性子?”

李绅心想,你懂个屁!

他已然想明白了。麦秸有没有用,该怎么用,那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麦秸一天一个价,数量越来越少了。之前他以为二两银子一筐已经该是封顶的价了,可这才没几天,已经卖到三两了。照这趋势下去,用不了几天卖上五六两也不成问题。

商人做买卖,其实就是买低卖高。买的是什么,卖的又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有利可图最重要。如果朱瑙真有玄妙药方,他就跟这朱瑙卖药赚钱;就算没有,等过段时日麦秸价格更高的时候,他转手卖出去也能赚不少。

于是李绅爽快地付了钱,命人把几筐麦秸扛上,又奔向下一个摊位。

不久,经过一番血战、收获满满的李绅带着手下们走出集市。他回过头,看见自己刚买下的几车麦秸,想到自己刚花出去的大笔银钱,非但不觉得心疼,还很美滋滋。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待麦秸的价格涨到多少时他转手卖出,能赚多少银子。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偷笑起来。

……

数日后。

“东家!东家!”伙计急匆匆跑进屋,“今日集市里的麦秸已买到五两一筐了!”

李绅大喜:“当真?!”

“当真!”伙计问道,“东家,咱要不要把咱囤的麦秸拿去卖了?”

自从收了许多麦秸回来之后,李绅便一直派人盯着麦秸的市价。当日他就与伙计说好,一旦涨到五两银子,他就把自己手上的麦秸全出了,赚那二两银子一筐的差价。可没想到这么快真涨到五两一筐了,他反倒舍不得卖了。再囤上一阵,等价更高的时候再出手岂不更好?

李绅道:“不,先不卖。你继续去盯着集市……还有,盯着朱瑙!一旦朱瑙有什么举措,你立刻回来向我汇报。”

伙计点点头,正要转身出去,又被李绅叫住了。

“等一下!这几天你注意着,如果有人卖的麦秸价不高,你就去谈谈,如果能谈到四两银子左右,咱就再收点。我手里的货太少了,多囤点才能赚更多。”

伙计领命,收下李绅给的银子,麻溜地走了。

……

又过数日。

李绅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不等人进来就起身迎了出去。

“怎样,今日什么价了?”他急不可耐地问伙计。

伙计道:“集市里有三人在卖,最贵的一个卖六两银子,最便宜的一个卖四两半。”

李绅烦躁地“啧”了一声。已经好些天了,麦秸的价没再往上涨,一直在五两左右徘徊,甚至隐隐有下跌的趋势。

城里的商贾都不希望麦秸跌价。他们囤了很多,就是想卖个高价钱能多赚钱。价格跌了,他们能赚的就少了。尤其是李绅。其他人出手早的,一二两银子收的,即使跌到三两也还大有赚头。可李绅一开始就是三两银子收的,后来还收了一批四两的,成本太高。如果麦秸的价格再不往上涨,他非但没得赚,还得赔本。

伙计也有些慌:“东家,现在怎么办啊?”

李绅来回踱步。他也知道,囤积麦秸的其实都是阆州有钱的商人,老百姓不懂这些,也没钱参与。而朱瑙那边一直没动静,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已经开始有些松动了。他们松动,对李绅来说是个很坏的消息。毕竟麦秸现在的价格也不低,一旦那些人中有谁选择卖掉手里的麦秸,麦秸的价格就会暴跌,他自己就会血本无归。相反,如果他们还愿意继续收购,麦秸的价格才有上涨的余地。

可怎么让他们愿意继续收购呢?将心比心,得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

李绅想了想,回屋打开箱子,又取了一袋银子出来,然后直接出门。

伙计追在后面问道:“东家,去哪儿?”

李绅道:“去集市,收麦秸!”

伙计吓了一跳:“还收啊?”

李绅咬牙:“收!”

只有把市面上的麦秸都收了,让其他商人觉得麦秸仍然很紧俏,有涨到十两银子的可能,他们才会愿意把五两银子的都买了。这样麦秸的价格才能继续往上涨。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

再过几日。

李绅手下的掌柜愁眉苦脸地站在桌前:“东家,你当真要把这些货都出了?”

李绅颓然地摆摆手:“当真。你赶紧去办,我需要现银,越快越好。”

那掌柜犹豫着没动。

“赶紧去啊!”李绅瞪他,“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掌柜讪讪劝道:“东家再考虑考虑吧?”李绅说自己急缺现银,让他把药铺里一些紧俏货低价出了去换银子。在他看来,这绝对是个馊主意。

“东家啊,若咱们真急着出手,药材必然卖不上价钱,岂不是亏了?况且咱铺子的生意这两个月好容易才好起来,一旦货品缺三少四,就是驱赶客人。他们跑去别的药铺买药,以后可就再难回来了……”

这些话都有理有据,然而李绅听不进去。他摆摆手,不以为意:“反正那些药材本来就是先前从朱瑙那儿低价收来的,低价卖了也不亏。而且这是暂时的,我就这几天急需要银子,过段时日我手头宽裕了,再进货就是了。”

“东家……”掌柜还想再劝,李绅猛地一拍桌子,截断了他的话。

“我是东家你是东家?别在这里锣碌靥窒樱献酉衷谛姆车靡溃÷砩瞎龀鋈グ次宜档陌欤

话说到这个份上,掌柜别无他法,只能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掌柜走后,李绅在屋里颓了一会儿,看时辰差不多,便到门口候着。不多时,他手下的伙计推着两车麦秸回来了。

李绅一看到那些麦秸,立刻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等伙计走近,他怨气冲冲地问道:“今天又收了这么多?!”

伙计瑟缩地点点头。

李绅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些麦秸,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麦秸烧起来。

为了稳住麦秸的价格,他让伙计看着,一旦有低于某个价位的便全买下。也不知是谁,每天总是少量地出售一批。量不大,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他只能每天忍着肉痛花钱买。可天天都这么来也实在够呛,他手里的钱已经全花完了,才不得不让药铺掌柜清货,好折出些现银来给他。

伙计把板车上的货卸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东家,还要我继续盯着吗?”他也知道,东家快没钱了。

李绅眼里都是血丝,恶狠狠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当然要继续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家里麦秸堆成一座小山,那是几百上千两的银子,虽然他现在没办法把他们换成银子。可万一一着不慎,放任麦秸价格大跌,他就要赔得血本无归了!

伙计颓丧地小声嘀咕:“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绅闻言捏紧了拳头。即便有个阴险的家伙天天往外少量出售,但至少还没有谁破罐子破摔地抛售,也就没对麦秸的价格造成太大的阴险。这样他就还有机会。

所有人都在等,虽然他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等什么。是等下一场天灾**,抑或者其他……

8、第八章

李绅坐在自家的后院盯着一颗半秃不秃的枣树发呆。

天气渐渐转凉了,往年这时候,他要么是在勾栏里搂着漂亮姑娘喝烫暖身的花酒,要么便是在赌坊里和一群狐朋狗友挥金如土。可眼下,他却只能坐在这里发呆。

他没有钱喝花酒,也没有钱去赌了。

一阵萧瑟秋风吹过,树枝飒飒作响,枯黄的秋叶又落下几片,可怜的枣树秃得更厉害了。

李绅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嫌外头风太大,正要进屋避避,伙计从后门跑了进来。

“东家,朱瑙今天一大早又出城了。”

李绅斜他一眼:“哦?”

伙计问道:“东家,我要跟着去看看么?”

“要……”李绅想了想,摆手,“算了,不用去了。”

朱瑙去哪儿,他才也猜得到。最近朱瑙经常出城,是去看地去了。

本朝开国初期时,□□曾下令禁止兼并侵吞土地。然而历时两百余年,朝纲败坏,法纪松弛,昔年法令早已成为一纸空文。如今买卖田地容易得很,于是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刚知道朱瑙真打算买地的消息时,李绅简直慌得睡不着觉。难不成朱瑙真打算把那些麦秸去沤肥喂猪?!那他用麦秸编个草绳上吊算了!

好在朱瑙看了好几块地,都一个多月了,至今一块都没买。李绅这颗心渐渐又往肚子里放回去些。

他心想,障眼法!这一定又是朱瑙的障眼法!不能上他的鬼当!朱瑙才不会买地呢!肯定不会买的!……但愿他千万别买……

又一阵风刮过,李绅打了个哆嗦。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忙你的去吧!”说完赶紧进屋去了。

……

一辆马车在田庄前停下。

车帘被撩开,一位身手矫捷的少年率先从车里跳出来,随后朱瑙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朱瑙出来后,少年又踩上车轼,伸手搀扶车厢里的老人:“爷爷,慢点。”

被惊蛰称作爷爷的人姓刘,正是那日被朱瑙一起带回去的老人家。他和惊蛰一样,没有正经名字,上年纪以后人们便唤他一声刘老。

刘老被惊蛰扶下车,脚刚落地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这些时日老人家的病虽治好了,可烂了的腿却好不了了,始终跛着。

惊蛰低声道:“爷爷,没事吧?”

刘老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正说话,一名年轻男人朝他们跑了过来。

“是朱公子吗?”

“是我。”

“啊,我叫石三,是这里的田客。”石三道,“庄主本想亲自来的,可上个月一群山贼闯进庄里劫掠,庄主被他们砍伤了,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公子别介意。”

朱瑙道:“不介意。”

石三忙道:“几位随我来吧,我带你们进庄里看看。”

这里的田庄主人姓王,因此田庄便叫王家庄。王家庄的庄主有意出售田庄,朱瑙今日便带着刘老和惊蛰来瞧瞧的。

王家庄的周围有一条深深的壕沟,是用来阻挡不速之客的。因知道朱瑙今日要来,石三早已铺上木板做桥。

过了壕沟,又有一道又高又尖的木篱笆做屏障。篱笆足有一人高,底下深深扎进土里。外来者想要翻越着篱笆并不容易。可几人打眼望去,一眼就瞧见了篱笆圈上有一道大大的可容数人通过的缺口。缺口处断面整齐,显然是被人用斧子劈开的。

石三见朱瑙等人在看那篱笆的缺口,自嘲道:“壕沟我们年年挖,越挖越深;篱笆我们年年修,越修越高。可惜山贼也年年有,一年比一年多。如今我们也懒得修了,反正挡不住他们。”

众人相视,神色肃然。

穿过篱笆,里面是一片广袤的耕地。此刻耕地也有被人踩踏毁坏的痕迹,作物东倒西歪。

刘老种了一辈子的地,看到这一幕,心酸地重重叹了口气。

众人在田庄里走了一圈。这庄子不大不小,百余亩地,十来户人家。此地背靠山,面朝水,阳光富足,景色很美。

走完一圈,朱瑙问道:“刘老,你瞧这里的地好不好?”

刘老在受灾以前种了五十年的地,对一切农务都非常熟悉。因此这回朱瑙才把他老人家带出来,请他把关瞧瞧。

刘老弯下腰,捻了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又凑到鼻子下闻。片刻后他拍拍手:“这是个好地方,土地非常肥沃。靠山的地方可以果树,中部可以种菜,南面适合种麦子。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顿了顿,回头往翠绿的群山看了眼,忧心忡忡地欲言又止:“只是……”

朱瑙明白他想说什么:“你担心山贼。”

刘老点头:“是啊……”

原本此地依山傍水,在太平年间可说是得天独厚。可如今这世道却并非如此。有山就有洞,有洞就有匪。这里靠山太近,也就靠山贼太近,想必日子不好过。

果不其然,石三马上印证了刘老的担心:“朱公子,这地方……唉!我也劝你好好想想。我们这田庄后面就是隆城山群,山里的山贼本来就不少。今年发大水,水淹了好多地方,那些人没家可回,也进山当贼去了!山里现在少说有十好几个寨子了,商旅都不敢从这儿过。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

石三毕竟只是田客,田庄不属于他,朱瑙买或不买这里的田都不会把银子给他。他不忍心坑害朱瑙,于是满肚子苦水尽数往外倒:“我们庄里原本有十来户人家,都是在这住了好几代的。从今年开始,已经跑了六户。要不是我媳妇刚生了孩子,不好挪动,我也早带她们跑了。这地方真待不下去。”

他把利害都说明白了,原以为朱瑙必然会被吓跑,谁知朱瑙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山里有十好几个寨子?那看来都是些小寨子了?”

石三一愣。这话倒是没错,这附近山里贼寨虽多,却都是些小团伙。少则几人,多则几十人。毕竟如果有大寨子在,他们往往会驱逐或吞并周围其他的山寨。

石三道:“每个寨子人是不多,可都那是山贼啊。今天这拨来偷,明天那拨来抢,我们庄上就那么些男人,哪里对付得了?”

田庄、村庄往往都远离城池的,因此自然不能指望官府派官兵来把守。一个田庄、村庄是否安全,一来看他们的地势,周围贼寇多不多。二来看他们的规模,庄里的人丁多不多。若是附近贼寇少,庄子里强壮的男丁又多,那便能守卫家园。可这王家庄却正好相反,以前还能自保,最近山贼越来越多,百姓却越跑越少,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朱瑙思索片刻,又环视了一遍整个庄田。

这个地方土地肥沃,水利成熟,往年的收成一向很丰足,因此才会被山贼觊觎。这里若是安排得紧凑点,应当能勉强安置一两百人。附近还有许些荒田,以后可以慢慢开垦。

最大的问题,便是那些山贼。若想不出法子对付他们,这田庄确实买不得。

朱瑙想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主意。

9、第九章

上了驴车以后,刘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王家庄地处仪陇附近,他们从阆州过来坐了两天驴车,方才又在庄里走了一大圈。老人家上了年纪,身子骨吃不消。

朱瑙递了个垫子过去,刘老忙谢过东家,趴在垫子上睡了。

惊蛰挪到朱瑙身边,问道:“公子,你要买那田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