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道:“那我便命人找焦别过来,与他商议对策。”

朱瑙点头道:“把该叫的人一并叫来,早日商定计划吧。”

219、第两百一十九章

确实如焦别所料, 并不是崔诚不想给延州城内通风报信, 而是他没有机会。他身在敌营之中, 身边四处是眼线耳目, 每次给焦别送信皆要冒着风险, 倘若不是极为要紧的事,他轻易不该给延州城里送信。

按说带兵去华阳县剿玄天教的驻军地就是极为要紧的事了,崔诚确实该先通报焦别,等他的命令再决定怎么做。可问题是,朱瑙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前一天晚上朱瑙忽然将任务委派给他,第二天一早便要他带兵出发。他难道要抗命不从吗?事急从权,最后他到底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命行事, 先赢取朱瑙和谢无疾的信任再说。

然而任务是完成了, 信任究竟有没有得到, 崔诚自己心里也说不准。这段时日来, 朱瑙交给他的事情他桩桩做的很漂亮, 并无错处。可那也是因为,朱瑙根本没有给他犯错的机会。他身边一直有人监视,派给他的任务也是派了便让他立刻去做。除非他想自暴自弃,否则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崔诚心里也明白, 朱瑙和谢无疾这样的做法才是理所当然的。倘若他一来,两人就对他百般信任, 对他听之任之,那才是挖好了坑等着他跳。

于是乎,崔诚也只能先什么都不想, 老老实实做事,先给朱瑙和谢无疾留下一个好印象,再等待自己行事的时机了。

好在这个时机并没有来得太晚。许是他办事可靠的缘故,又许是朱瑙和谢无疾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终于再次被二人召见,商讨起讨伐延州城的计划了。

……

屋内,数名军官围坐一圈,谢无疾和朱瑙二人并肩于首座。

谢无疾道:“听闻如今延州城内士气低迷,人心浮动。我准备出兵包围城池,围而不攻,每日派人劝降,若城内军队肯投降最好。若是至明年开春时他们仍未请降,则我等再思攻城之计。诸位意下如何?”

众军官纷纷赞成。

延州城内的守军毕竟曾是他们的同袍,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同室操戈。他们对城内官兵仍有情谊,想必城内人也同样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加上武力胁迫,相信用不了多久城内便会人心瓦解。

即便劝降不成,眼下城内的军粮也只能撑几个月而已。而城内耕地有限,无法长期支持,待到春耕时节,城内粮草无继,更易人心浮动。那时攻城,事半功倍。

谢无疾又将目光转向崔诚:“崔诚,你以为呢?”

崔诚沉着道:“回将军。城内军队早已无心应战,邪教又屡遭重挫。相信将军围城之后,不出几日,城内守军自会投降。将军不必忧心。”

谢无疾淡淡道:“城内情形你最清楚。若果真如此,再好不过。”

众人又商谈了一番,将出兵的具体事项定了,便解散各自回屋去了。

=====

两日后,延州城内。

焦别、史安以及二人手下数名心腹同样围坐成一圈,每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他们已经收到了崔诚送回来的消息,知道谢无疾和朱瑙马上就要带兵前来围城了。

“成则生,败则死。”焦别道,“史掌旗,我便不绕弯子地直说了:无论你我先前曾有什么过节,如今我们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当摒弃前嫌,同仇敌忾,如此方能转危为安。”

史安神色微妙,语气倒是还算爽快:“那是自然。”

确实,比起跟焦别的那些矛盾,朱瑙和谢无疾才是他们眼下最大的敌人。若不对付了这个敌人,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唯有铲除此二人后,他与焦别的争权方可慢慢继续。

焦别道:“无论兵力还是粮草,我们都不如朱谢二人。唯有险中取胜。机会只此一次,切不可出任何岔子。”

听了这话,所有人的神色愈发凝重了。

他们已经制定好了反击朱瑙和谢无疾的计划,而这个计划,非常冒险。

焦别和史安商量好,也已经想办法把口信传给了崔诚,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等到朱谢联军围城后,史安负责发动城外教徒向围城的军队发起奇袭,焦别也从城内派兵出来与教徒一起夹击联军。

但他们并不是指望以夹击的方式打败朱谢联军,教徒也好,延州守军也好,都不是朱谢联军的对手。他们起到的只是声东击西的作用,让朱谢二人误以为延州守军准备殊死一搏,便会将主要兵力都调集过来。

而这个计划真正的重点在崔诚身上——等到联军主力被抽调,崔诚就要趁着后方空虚之际,立刻带人烧毁联军的粮草!

要知道朱谢联军兵力上万,光凭史安手下的教徒和焦别手里那点兵马,是不可能用硬碰硬的手段打赢他们的。想要化解危机,他们就只能从联军的粮草上下手。

在所有耗时的战役中,粮草才是决胜的关键。只要他们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联军粮草被烧,一定会军心动荡,也无法再打消耗战,届时联军只能被迫撤军。而等到联军撤军,延州之围就解了,史安也已经向张玄请求援助,让张悬派出厉害的人在战场之外和朱瑙谢无疾进行对决——这才是玄天教的强项!

史安道:“焦将军,这计划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我只有一点疑问——你那位副将,你能确保他可信吗?”

这段时日以来,史安对崔诚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让他把宝压在这人身上,他实在是不能放心。

焦别冷冷道:“如果连他我都不信,那我也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我仍是这句话,史掌旗,主意是你出的,也都是照你的意思办的。你若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若没有,就别再疑神疑鬼。你我别无选择。”

史安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去了。若有更好的主意,他又何必等到现在呢?他只得悻悻道:“好吧……那我等会儿就立刻出城,召集教徒。”

他的教徒军早就让谢无疾打得灰飞烟灭了,眼下只能把没经过训练过的教徒都召集起来,死马当活马医。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焦别却反对道:“史掌旗你还是留在城内吧,召集教徒的事交给你的手下去做。如此,城内若有任何变故,我与你方便及时联络,商定计策。”

史安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焦别想把他留下来,可不仅仅是方便联络那么简单。要知道以前城内有围墙和守军,比城外安全。可一旦城池被围,城内可就比城外更危险了!焦别是怕史安这一出去,带着玄天教残余势力撤走,不管自己的死活了。所以让他留下,分明是想让他做人质。

明明嘴上说着危机关头要互相信任,可又怎么可能彻底放下猜忌呢?焦别如此,史安也同样如此。

史安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开口道:“焦将军,你与你那位副将,不会和朱瑙谢无疾联手来算计我吧?”

这话换谁听了都要发火,焦别却压住了没有动怒。他冷静道:“史掌旗若不放心,我身边的人,身边的物事,皆可暂由你来看顾。”

互相扣押人质,这样也算是公平了。

史安迟疑。他想亲自出城去组织,确实有害怕城池被围后自己也逃不出去的担忧。但仔细想想,倘若延州丢了,即使能保住性命,他在玄天教内也混不下去了。张玄不会再重用他,他现在已经得到的一切也会失去。让他从头再来,这可真是比死还难过。

而且焦别不肯放他出去,他若强行要走,只怕双方就要撕破脸皮了。

或许,真的只能放手一搏了……

片刻后,他总算下定决心,道:“好吧,焦将军,那就依你之言。我留在城内,与你一同对付朱谢二人。只是你府上那几位侍妾和你的两个儿女,要麻烦他们随我的教徒出城一趟,避避风头了。焦将军放心,我的手下会照看好他们的。”

焦别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反对。

在强大的敌人的威慑下,这一次,他们都不得不掏出老本,齐心协力了。

=====

半个月后。

延州城的大门紧闭着,一群士卒们站在城楼上,随时戒备着敌军的来袭。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不远处平原上的敌营——几日前朱谢联军已在城外扎营,对延州城进行了合围。

城下百米远处的射程外,一群列好阵的士兵正在城下叫阵。

“城里的士兵们听着!谢将军有令,只要你们马上开城投降,除了焦别及其邪教党羽,其余人等皆可不计前嫌,尽恕前罪!若你们仍然冥顽不化,待城破之日,所有人都与叛贼焦别以同罪论处!”

城楼上守城的都是焦别选出的自己最心腹的队伍,可即使如此,仍有不少人脸上出现动摇挣扎之色,但没有人轻举妄动。

焦别也在城楼上,只不过他站在阴影处没有现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微微颤抖。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城楼的另一边,向内城看去。

在城墙的内缘,一大群士卒已经披甲带兵列好阵型。一名军官跑了上来,向他禀报道:“将军,军队已列阵完毕,请将军示下。”

焦别闻言扭头朝着后方的天空看了一眼:“等外面信号。火箭一到,立刻开城门出击!”

“是!”

今天,就是他们准备烧朱谢联军粮草的日子了。原本崔诚和史安都希望再过一段时间,等朱谢联军围城月余后,逐渐放松警惕,他们再实施计划。这样史安的手下有更多时间集结更多的信徒,崔诚也能做好更周全的安排。但是焦别却坚持计划越早实施越好——他真的拖不起了。

崔诚诈降后向朱瑙和谢无疾汇报说城内人心惶惶,士气低落,这话一方面是为了放松朱瑙和谢无疾的警惕心,但另一方面,这也确实是实情。城内的士卒当初跟着焦别叛变,有多少人是真心信服玄天教的?大多数也是迫不得已,或者受了蒙蔽。

焦别作为一个曾经叛变过的人,他会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们在想什么吗?众人仍然跟着他,很多是因为已经背叛过一次了,怕就算回去也不会被谢无疾饶恕,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可现在谢无疾的手下天天在外叫阵,说什么只追究焦别和邪教党羽,其他人都能不计前嫌。现在城内之所以还没什么反应,是因为众人不知其他人想法,不敢轻举妄动。等再过一段时间,焦别不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就有鬼了!

是以,焦别深知,决不能在拖延下去了。趁着他还能号召手下,必须立刻行动!

火箭,是他们与玄天教徒约定好的信号。外面玄天教徒会向朱谢联军发起冲锋,同时会向天空连射点燃箭羽的火箭,并伴以进攻的鼓点声。只要看到听到这些信号,他们就该同时出城,与玄天教徒夹击朱谢联军了!

焦别再一次回到城楼的瞭望塔上,看向远处乌压压的联军。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期待,抑或其他情绪,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心也不断冒汗。

胜败,就在今日一搏……

……

城外。

焦别站在一块大石上,向着某个方向眺望。他身上盔甲穿戴齐整,俨然一副随时作战的模样。他的身后,当初随他一起投敌而来的亲信们也已列好了队,等待着命令。

他的脖颈伸得很长,显出他心中的急切。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可玄天教的人马依旧没有出现。

不多时,忽听雷声滚滚。今日正是个阴天,可只闻雷声,未见雷火。待要仔细究查,却发现原来并非雷鸣,而是马蹄雷动——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焦别有些意外,警惕地摆出戒备的架势。

骑兵很快来到他们面前停下,焦别看清领队之人竟是谢无疾,不由诧异万分。

他连忙上前行礼:“末将叩见谢将军。”

谢无疾骑在马上,并不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焦别,你在这里等什么?”

焦别一怔,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硬着头皮道:“将军忘了么?今日我奉将军与府尹的命令,等三营退下来后,我会接着去城下叫阵。”

与其说这是奉了朱瑙和谢无疾的命令,不如说,这是他自己请命的。他昨日借口自己能够动摇城内的军心,特意向朱瑙和谢无疾请命叫阵,就是为了今日能顺理成章地穿上铠甲,佩戴兵刃,集结队伍。只要邪教军和城内的守军一打过来,联军兵马被调走,他就可以立刻带人去烧粮草。粮草所在的位置他也早就调查好了。

谢无疾淡淡道:“是么?”

焦别还以为谢无疾是忘了这件事,正待解释,却听谢无疾接了下去:“但愿焦副将不是在等人。否则你等的人怕是等不来了。”

“什、什么?”焦别霎时呆若木鸡。

没等他回过神来,谢无疾忽然取下背上长弓,从箭筒里取出一支长箭,箭羽上早已涂抹了燧石粉末,他在臂环上轻轻一擦,箭羽便噌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拉弓搭箭,瞄向焦别。

焦别吓出一身冷汗,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谢无疾冷笑一声,忽然扬弓向上,指扣一松,燃烧着的火箭便朝着天上飞了出去!

此箭一出,他身后的众骑兵纷纷解弓射箭,眨眼功夫,一大片火箭飞上天空,将阴沉厚重的云层照得透亮!与此同时,急促的鼓点声也响了起来,昂扬奋发,令人热血沸腾。

火箭,鼓声。邪教众今日与城内兵马联络的信号,正是此二样!

焦别已然意识到他们的消息走漏了,顿时身体晃了晃,周身冰凉彻骨……

220、第二百二十章

延州城楼门内, 列好队准备战斗的士卒们各个紧张万分, 焦虑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希望邪教的信号晚一点来, 这样就不必出去作战;可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 那不如信号早一点来, 他们也能早一点得个痛快。漫长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

正当此时,城楼上忽然响起一阵呼喊声:“来了!来了!”

隔着城墙,下面的士兵看不到外面升空的一片火箭,但很快,他们听到了密集迫切的鼓点声——信号果真来了!

……

焦别站在城楼上,隔着近千米的距离,他看不清下面的详细情形, 但见不远处一片烟尘飞扬, 喊杀声渐起, 似是两军开始交战了。

他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听见动静的史安跑了上来。史安也看见了火箭和下方的烟尘, 忙道:“快,快开城门出击啊!”

为了这次的计划,他们几乎把方圆百里内较为虔诚的教徒都聚集起来了,这些教徒并不懂打仗, 能支撑的时间也不多,时机可谓转瞬即逝。延州军早些出战, 没准能让教徒多活下来几个。

焦别也不再等待,下令道:“出战!”

城墙内外,鼓点声交织成一片, 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士卒们如流水般向外冲杀出去!

……

城外。

崔诚及他所有的手下已全被制服,谢无疾并没有当场杀了他们,只让人将他们捆缚住手脚押回去。

崔诚被押解的路上,不断回头望城墙的方向看。高低起伏的地势挡住了他的视野,让他无法看清城门,但是忽然间,他听到了大地的震动声和士兵的喊杀声。

——延州城门开了,里面的军队如约出来了。

崔诚绝望地闭上眼睛。

=====

半盏茶后。

焦别与史安站在瞭望塔上观察着战场。城内出去的延州军已冲到敌人阵前。双方的前排士卒短兵相接,战了不过片刻,联军出现不敌姿态,竟然开始向后撤退!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焦别和史安都傻了眼。

“你的军队……这么能打?不,是谢无疾和朱瑙的军队怎么这么不经打?”史安不由稀奇。这才刚交手没多久,他们居然就把敌人打跑了?早知道这样,他们怕谢无疾和朱瑙作甚?直接打就能赢啊!

史安喜上眉梢,焦别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了:这不对劲!

他朝着更远的方向眺望,只见原本他以为是邪教徒和联军交战的地方烟尘已经逐渐褪去了,却根本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样子。地上没有满地尸首,土地也没有被鲜血洇黑……甚至连邪教徒都不见了!

什么样的战事能让一方人马活生生消失?难不成朱谢联军练就了将人生吞的能力?开什么玩笑!

焦别意识到不妙,勃然色变,急道:“糟了!中计了!”

击鼓兵尚不知道发生何事,仍拼命敲打着进攻的鼓点。战场上的士兵见敌人撤退,也不明就里,乘胜追击。

焦别朝着大鼓扑了过去,凶神恶煞地冲着击鼓兵吼道:“停!停下!撤退,马上让他们撤退!”

击鼓兵被他突如其来的刁难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鼓槌都掉了,忙又弯腰捡起来,匆匆改变鼓点的节奏。

史安也扑了过来,一把揪住焦别的领子:“为什么撤退?怎么能撤退??你们撤了,我的教徒怎么办?不许撤!给我杀,把他们统统杀光!”

焦别一脚把史安踹翻在地,吼道:“蠢货!我杀你祖宗!”

鼓声虽已改变,可军队已经冲出去千米远,根本来不及随着命令变换阵型。排在最后面的部队率先听见了鼓声,扭头开始往回跑;跑在最前面的人没听见声响,还在继续向前冲;中间的人则前瞻后望,犹犹豫豫,不知如何选择。转眼之间,他们的阵型已经彻底溃乱了。

就在此时,联军的两翼忽然冲出两拨骑兵,快马加鞭,截住了延州军的退路!

同时,左侧又有一支大军朝着城门的方向冲杀过来!

站在高处的焦别将战场形势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的心也随之坠入谷底。他痛苦万分,却不得不立刻做出决断:“快,关城门,赶紧关城门!”

传令兵犹豫道:“将军,可是出城作战的人还没有回来……”

焦别喝道:“我让你关城门!!再不关敌人就冲进来了!!”

传令兵不敢违抗,立刻跑下城楼传令去了。

史安仍在发疯:“我的人马呢?我的人马去哪儿了?!已经被他们打跑了??不可能啊!!姓焦的,你!是不是你的副将出卖了我们?!”

有一瞬间,焦别也怀疑是史安和他的玄天教徒出卖了自己,要不然何故战场上未见教徒军的身影?可史安就站在这里,除非他也是被出卖的一个,要不然,事情又怎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谁出卖了谁,谁才是被出卖的,焦别已经完全理不清了。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不停地下着命令,做着亡羊补牢的最后努力。

城楼上,鸡飞狗跳;战场上,哀鸿遍野……

=====

衰草残云连沙场,腥风吹血溅衣裳。尘沙一望城楼空,但见马头斜日黄。

喧嚣过后,随着残阳西落,一切又归于宁静。

夜色将晚之际,手脚全被捆缚着的崔诚被人押解到城楼上。朱瑙和谢无疾就在那里,指挥着军队打扫战场、将辎重搬运入城。

见崔诚过来,朱瑙低声向一旁的惊蛰吩咐了几句,惊蛰便暂且接过了指挥权。

朱瑙与谢无疾并肩落座,崔诚被推到他二人面前跪下。

朱瑙面对着妄图欺骗他们的细作,仍是满脸和善,丝毫不见恼怒与仇视:“崔副将,你看见了。你的主将输了,战斗结束了。”

崔诚默然片刻,低声问道:“府尹和将军如何得知小人是诈降的?”

朱瑙笑道:“非你之失。人心所向而已。”

在崔诚在前,在崔诚之后,无论是延州军中,还是邪教徒里,都不断有人向朱瑙和谢无疾投降——就像几个月前谢无疾不在时的延州,也不断有人向邪教归顺——投降的人带来许多情报,那些史安与焦别千辛万苦隐藏的机密,几乎是转眼就会传进朱瑙和谢无疾的耳朵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崔诚有多么小心谨慎,朱瑙和谢无疾也不费力气就得知了他真正的目的。然而两人并不揭穿,将计就计,用他之手削弱邪教,加深延州军与邪教之间的矛盾,并最终上演了今日这出好戏。

崔诚又问道:“焦别是生是死?”

朱瑙道:“他与史安等人明日将于市口斩首。”

当焦别派出的军队被联军截住退路,焦别及时让人关住了城门,没叫联军冲进城来,但是战事仍然结束得很快——事已至此,纵使焦别还想垂死挣扎,却没有人愿意陪他挣扎了。城门刚刚被关上,城内的守军们又主动打开了城门,捆绑了焦别史安等人,出城投降。

被邪教占据了几个月的延州城,今日终于重回谢无疾之手。

朱瑙道:“崔副将,你虽事错主,但谅你是重情义之人,我与谢将军可给你将功抵过的机会。你可愿诚心归顺?”

崔诚只不做声。

过了良久,崔诚又道:“府尹与谢将军可否饶焦将……焦别一命?他虽犯大罪,却也是受了邪教蛊惑,情有可原。往后他必不敢再犯。若府尹与将军肯宽恕他,小人愿以命相抵。”

朱瑙笑了起来,谢无疾却皱紧眉头。

一炷香之前,焦别和史安也被人同样押上来跪在这里。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仍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断叩头求饶,让朱瑙和谢无疾饶了他们性命。而现在,崔诚明知有活路可走,却自己奔着死路上走。

还没等朱瑙说什么,谢无疾已冷冷开口:“他二人虽万死不能抵其罪。”

崔诚默然。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朱瑙又道:“崔副将,我知你今日必定心境复杂,现在要你答复是否愿意归顺,确实仓促了些。此事不必着急,我可给你几日想好了再说。”

崔诚摇了摇头,缓缓道:“府尹宽厚,小人感激不已。只是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再苟活于世,愿以死谢罪。”

朱瑙正要说话,谢无疾又接了过去:“你是想与焦别一同赴死?”

“是。”崔诚平静道,“焦别待小人有知遇之恩,小人未能阻止他犯下大错,唯有与他同日而死,方能不负恩情。”

“你想好了?值得吗?”

“想好了,值得。”

朱瑙意识到话锋不对,想开口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谢无疾道:“好。既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

朱瑙:“……”

谢无疾道:“你死之后,是否有家人需要照料?是否有心愿未了?”

崔诚摇头,跪下叩首:“没有。多谢将军成全。大恩大德,崔诚来世再报。”

谢无疾道:“不必。我敬你是义士,给你留个全尸。”

朱瑙:“…………”

干脆,爽快。死生大事,眨眼敲定。

谢无疾看了朱瑙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有异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瑙还能让谢无疾把说出来的话吞回去吗?他最终只能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赞成。于是让有人上来把崔诚带下去了。

谢无疾倒也没那么粗心,看出了朱瑙似有无奈,疑惑道:“你很想留用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