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嘉志反应也算敏捷,生生止住挥出的火把。但那人被挥动的火把一惊,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我们定眼一看,来者正是袁府的女仆董琳。

袁嘉亨瞪大双眼问:“怎么是你?”

董琳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死……死人……”

她急得面色通红,若非遇到了极为惊险之事,绝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袁嘉志早憋了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处发泄,眼下董琳算是撞上了枪口。他当即怒道:“说清楚一点,什么死人?谁死了?他妈的,说个话还吞吞吐吐讲不清楚!”

董琳用手撑了几下,没能站起来,陈爝见状忙上前搭了把手,将她搀扶起来。董琳急着回袁嘉志,来不及向他道谢,忙道:“那边都是死人,好可怕……好多死人……”

陈爝温言道:“你别急,慢慢说,哪里有死人?”

董琳缓了许久,才陆陆续续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她语速本来就慢,加上急躁,说一句话总要补三句,我们听了好久才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原来我们走之后,留下的人也没闲着,尤其是袁嘉月,嚷嚷着要出去,拖着储立明医生和董琳在石殿里找出口。石殿里找不到什么,又钻进转劫所牢房去逛,理由是之前我们在转劫所只是匆匆走了个过场,并未一间间地去看,所以也不知道后排几间牢房中有什么东西。袁嘉月比较有耐心,每个囚室都推开牢门仔细查看。

谁知在第二个囚室中竟有许多未开封的纸箱。他们把这些纸箱依次打开,发现其中大多是饮用水和罐头食品,还有些医疗用品。这些物资最晚也是去年生产的,所以基本可以认定,这地下宫殿并非无主之地。趁着储立明和董琳拆箱的空隙,袁嘉月独自走向最后一间囚室。在打开牢门之前,袁嘉月心头忽然泛起一阵不安。

最后她还是决定打开牢门。

随着牢门洞开,囚室扬起一阵腐败之气,直入袁嘉月的鼻腔。她被这阴晦气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等她喘过气来,抬眼一看,心脏登时不由控制地狂跳起来。

囚室的中央堆了好几具人类的骨架,宛如一座尸山。

袁嘉月满眼森森白骨,一时竟忘记了尖叫。董琳听见她咳嗽的声音,跑来关心,却见到一屋子骨骸,不禁放声大叫起来。她这一叫,让袁嘉月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又引来了储立明、汤洛妃、谭丽娜等人。汤洛妃在众人中算是比较镇定的,先让大家扶着袁嘉月离开囚室,又吩咐董琳去找我们几个回来商议。

“你说转劫所的囚室中有许多白骨,究竟有几具?”待董琳磕磕绊绊把话说完,陈爝就迫不及待地发问道。

董琳仰头思索片刻,才道:“有五六具吧,不过那个场面太吓人,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我们自己去看。”

陈爝说完便站起身来,领着我们离开水刑狱石室,当先朝大殿方向走去。

行至大殿,只见袁嘉月坐在地上,正喝着储立明递给她的饮用水,汤洛妃立在她身后,脸上净是焦虑的神色。谭丽娜见我们归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找到出口没有?”

我摊开双手,表示我们此行一无所获。谭丽娜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神,瞬时暗淡了下来。我们无暇去安慰她的情绪,跟在陈爝身后,径直向转劫所走去。

穿过转劫所的小门,空间变得逼仄,囚室外的走廊最多能容三人并肩,我们前后各两人,分两排朝里走去。我和陈爝走在前面,虽说里边的尸体都烂成了枯骨,但要面对的毕竟还是死尸,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陈爝推开牢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某种肉类腐烂的气息。

果然如董琳所述,囚室内垒着六具骨骸,身上的服饰都烂得差不多了。不过从衣服的样式来看,这六具骨骸的性别应该都是男性。陈爝走进囚室,弯下腰,用手去拨弄白骨。我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这具骨骸的头盖骨碎了,另外一个臂骨寸断,看来生前都受过严酷的刑罚。”

“你是说,这些死者都是被地宫主人折磨致死的?”

“有这种可能性。”陈爝的回答很严谨。

“好狠毒!如果袁秉德是地宫的主人,又为何要杀人……”说这句话时,我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好不让身后的袁氏兄弟听见。

“还记得乔警官在调查的‘阎帝案’吗?其实他早就怀疑袁老爷子了,只是苦无证据。而你眼前这些死人,很有可能是那些失踪的权贵。”

“所以你对袁秉德感兴趣,也是意识到了这点?”

“当时我没有证据,只是怀疑而已。不过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又坐拥这样一座博物馆,我就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瞎猫撞见死耗子,竟在此处见到这些尸体。我想乔警官也是对袁老爷子起了疑心,三番四次来这里,就是想找找线索。”

我刚想问陈爝,袁秉德为何要将这些权贵带到地宫虐杀,话未出口,袁嘉志就在我身后嚷嚷起来:“你们两个在那儿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他在这晦气的囚室早就待得不耐烦了,见我和陈爝还聊个不停,于是怒上心头。

被他三番四次挑衅,我也按捺不住脾气,起身道:“我们说什么和你无关,这里你不想待,可以走!脚长在你自己身上!”

“你说什么?”我的言语激怒了袁嘉志,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打我。

“你……你想干吗……想动手我可不怕你!”我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

袁嘉亨用手掌抵住袁嘉志的胸口,面色严峻地说:“韩晋老师是我的客人,哥,你不会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吧?”陈爝也起身挡在我的身前,冷冷看着袁嘉志。

袁嘉志冷笑一声,用手指了指我:“小子,你给我等着!”说罢就甩门离开了囚室。

等他走远之后,我才愤愤地说:“有种别走,看我不揍扁你!”

3

回到石殿,陈爝将之前巡视的情况跟大家讲了一遍。没能找到出口,所有人听了都很沮丧,谭丽娜甚至哭了起来。不过陈爝又说,暂时找不到,不代表出口不存在,可能被设置了什么机关,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怕出不去。好在转劫所内发现了许多饮用水和罐头食物,我们应该还能撑上两天,不至于没东西吃。

另外,火把数量有限,所以要省着用,休息的时候就灭了,需要时再点燃。还有手机也是,大家都把手机关了,留一部保持开机状态用以接收信号。总而言之,现在是特殊时期,所有物资都要节约使用。至于休息的地方,暂时安排在转劫所的囚室,每人一间。环境虽然恶劣,但起码有个石床,垫上衣服,可以对付着睡一晚。

陈爝提出的建议,大家都没意见。开完会,我看了一眼手表,已是下午七点。大家都有点疲乏。袁嘉亨从囚室内取出水和食物,分给大家。吃完后,大家按照分配好的房间各自回房休息。我分得的房间靠近转劫所的出口,紧挨着陈爝那间。

这一整天又是逃命又是找出口的,我也累得够呛,倒在石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尽管石床硌得难受,但我真的是太疲劳了,一口气睡到了凌晨。醒来时看了下时间,才一点半。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可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眠,索性起身坐在石床上发呆。我想,或许因为地宫内不论昼夜皆是漆黑一片,所以会造成生物钟的紊乱。

囚室内实在逼仄,待久了心情烦闷,于是我燃起火把,打算在地宫的大殿内走走。

不过刚出转劫所我就后悔了。空无一人的石殿,石墙上可怖的壁画,以及幽静无声的环境,立刻打消了我夜游地宫的想法。我忽然有种感觉,仿佛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潜伏着一个杀人狂魔,正在暗处打量着我。

——也许凶手还躲在地宫呢……

这种想法一出,恐惧感立刻爬满全身。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折返回去,打算回囚室睡觉,睡不着也要睡。来到囚室门口,我发现陈爝的房内透出光亮,我打开他的牢门,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还没睡啊?”我走了进去。

陈爝“嗯”了一声,但没有抬头。

我凑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呢?”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楼道,一边是成排的房门。

陈爝道:“是博物馆客房区的录像。之前我睡不着觉,就问董琳拿来了笔记本电脑,她说录像的视频都拷贝下来存在了电脑里面。”

看来对于夏栋才被杀的案子,陈爝还是放不下心。

我问道:“那你有什么发现?”

陈爝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看下来,和董琳说的一样。视频是从前一天七点开始录的,所以拍到了汤洛妃去找他的镜头。她和谭丽娜都表示,当时从房内传来了夏律师的声音,这点应该没问题。如此说来,夏律师在前一天八点还活着,第二天下午却死了,凶手应该是在这段时间动手的。可是,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夏律师的房间,而且房间内的窗户都从内反锁,根本不可能从窗口潜入。”

“又是密室杀人?”我脱口而出。

至于为什么要说“又”字,是因为我和陈爝已经遇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情况。原本只存在于推理小说中的“密室杀人”,三番五次在生活中让我们撞见。

见陈爝没有回答,我又接着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夏律师在八点时还活着,但是凶手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避过了摄像头,进屋将他的手脚捆绑起来,用一根绳子勒死他,再将尸体吊上屋梁?”

“还有一种可能。”陈爝转过身来,竖起食指,“凶手其实早就潜入了房间,将夏律师捆绑起来后实施谋杀,汤洛妃敲门时,是凶手躲在屋内应声的。不过这样一来,就无法解释凶手是如何躲过摄像头离开房间的了。”

夏律师的尸体被发现时脚下没有垫脚的东西,悬空三四十厘米,如果不是凶手抱上去的,根本无法解释。难道用的是干冰之类的东西?

这个假设立刻被我自己否决,太不切实际了。

尸体发现的时候没穿鞋,而是赤着脚,经过储立明医生的检查,脚上没有冻伤的痕迹。

陈爝突然问我:“韩晋,在刑具博物馆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我不太明白陈爝想问什么。

“就是不协调感。我说不上来,但是总觉得周遭的情境一直在发生变化。”他边说边用手挠头,脸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有点这种感觉。不过现在让我回想,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感吧!我一直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发明出这么多残忍的刑具,去折磨别人。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呢?难道没有同理心吗?”

陈爝突然问我道:“韩晋,你听说过耶鲁大学心理学教授斯坦利·米尔格兰姆的‘电击实验’吗?”

我摇了摇头。

陈爝道:“一九六三年,耶鲁大学的米尔格兰姆教授做了一个实验。他找来一队学生参与这个实验,他们的任务是向外来志愿者提出一系列的问题,当志愿者回答错误时,学生们就会被告知要进行一次轻微的电击以作惩罚。实验对象每给错一次答案,电压就要增加。尽管实验对象对电击表现出了极度的痛苦,其中一些人还恳求他们说自己有心脏病,继续下去恐怕会死,但半数以上的学生仍然坚持施加惩罚。其实,这些实验对象都是演员,电击也是假象,但实验结果却十分值得反思。”

“耶鲁学生这样有教养的人,都会从虐待他人的行为中得到快乐吗?”

“米尔格兰姆教授在这次实验中发现,只要给予适当的指导和合适的条件,几乎所有人都会被诱导去配合、参与,甚至享受对其他人的残害。”

他的这番话,使我想起了西班牙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在《奇想集》组画中的那句名言——理智沉睡,魔鬼诞生。

陈爝像是放弃般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接着伸了个懒腰。

“算了,今天实在太累了,还是先睡觉吧。”陈爝说着爬上了石床,“韩晋,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虽然这门是个摆设,但聊胜于无,也算给个心理安慰。”

既然他下了逐客令,我也不便久留,和他道了晚安后,就出了囚室。

给陈爝合上牢门之后,我举起火把,站在静谧的过道里。正当我打算走回自己住的囚室的时候,身后竟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声。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女人发出的。

我陡然想起刚过奈何桥时听见的那声怪笑,惊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骤然遇见这种诡事,手足顿时僵硬,我既没往前走,也不敢回头看,仅是立在原处,头脑中一片空白。我想放声喊叫,陈爝才睡下没多久,应该能够听见。谁知我紧张过头,胸口憋着一口气,不论如何都叫不出声。

叹息声过后,脚步声渐起,身后那“东西”竟朝我一步步走来。

4

“是韩先生吗?”

身后传来了轻柔的询问声。我心中大定,因为鬼是不会说话的。

我回过头去,见汤洛妃正俏立在过道里,怔怔地看着我,双眼毫无神采。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神情略显疲惫。

“袁夫人,这么晚还不睡吗?”我定了定神,说话的语调尽量平缓。

“我……我睡不着,所以就起来看看。”她吐字很轻,若不是身处地宫这样安静的环境,恐怕都无法听清她在讲什么。

“这么巧,我也正睡不着呢!”我指了指陈爝的囚室,“所以就来找他聊天。”

汤洛妃淡淡地“哦”了一声,没说别的,我们之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如果不困,要不要到我这边聊一会儿?”我随口说了一句。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打扰韩先生休息呢?”汤洛妃抬起头。

“不会,我也没有睡意嘛!”

就这样,汤洛妃来到了我的囚室,与我并肩坐在石床上闲聊。我把刚才以为见鬼的想法告诉了她,引得她直发笑。我忙向她道歉,加上刑具博物馆展厅那次,已有两次把她当成女鬼了。她倒不以为意,说自己也不好,走路脚步太轻,从前也吓到过袁老爷子。

谈起袁老爷子,汤洛妃的脸色罩上了一层阴霾。原来,她自嫁入袁家之后,一直饱受非议,旁人都说她年纪轻轻,贪慕虚荣,找一个老头子,就是图谋袁家的财产。还有许多更难听的话,汤洛妃说不出口。总之,她经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反倒是袁秉德无人指责,社会上觉得有钱人即便年纪大一点,找个年轻的妻子也无可厚非。在他们结婚那年,甚至有个颇有名望的书法家赠了一幅字画给他们夫妇,写着“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诗句。汤洛妃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因为他有钱,所以爱上他的人就是贪慕虚荣吗?”说到这件事,汤洛妃情绪很激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难道找个年轻的帅哥,就不是贪慕虚荣了?即便我看上了袁秉德的钱,同样是虚荣,一个重貌,一个爱财,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我忙劝道:“现在社会上多元化的声音越来越多,大多数人还是开明的,但也架不住少数人恶意中伤。所以还是别在意他人的评价,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更何况我爱的是他的人,和他有没有钱无关!当然,我知道这番话此时说来,没有人会相信。但我真的很欣赏他,不仅仅是学识,还有人品。韩先生,可能你不了解我丈夫的为人,是的,他是有点钱,但他不是那种瞧不起穷人、恶意践踏穷人尊严的有钱人。”

“我明白,陈爝也说过,袁老爷子是个好人,经常会捐助需要帮助的人。”

“可惜很多媒体把他形容成一个好色之徒,还有人说他脑筋不正常,心理变态,收集什么杀人刑具。他们哪里会懂我丈夫的追求?这些东西的价值,这群人怎么会懂?”说到此处,汤洛妃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身边无纸巾,我只得抬起手,用袖子替她拭去泪水。

汤洛妃自觉失态,冲我勉强一笑,道:“总之我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就算这座博物馆也装不下。唉,现在袁秉德死了,也不知将来会被别人说成什么样。”

我宽慰她道:“那些人说不定是因为嫉妒你嫁得好才中伤你的呢。”

对于陌生人的非难,我从不挂于心上,所以我不太能理解汤洛妃为何如此在乎他人的评价。不过人和人差别极大,有的人视名誉为生命,我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我又想起袁家姐弟对她的态度,忽然觉得她为了袁老爷子,委身袁家受人白眼,真的很不容易。内心又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汤洛妃诚恳地说:“韩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她说话时,脸上还挂着几条泪痕尚未拭去。

我回视她的双眸,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迷住了,呆呆看了好久。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汤洛妃见我愣住不语,连忙道歉。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又怕她看出端倪,慌忙低下头,“我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所以……”

“我相信你。”汤洛妃突然说。

她的话让我很意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汤洛妃继续道:“韩先生看上去很可靠,我相信你能够找到出口,带我们离开这里。还有陈先生,我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我被她这么一顿夸,感觉有点飘飘然了。“没有没有,你过奖了。”

于是我们的谈话从单方面诉苦变成了互相夸奖对方,之前哀怨的氛围一扫而空。虽然聊得尽兴,但困意渐渐袭来,我们都哈欠连天。最后汤洛妃实在撑不住,起身向我道别,要回自己的囚室休息。

送走汤洛妃,我也觉得眼皮沉重起来,躺到石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我睡得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蓦地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把我生生惊醒!

这一觉睡得非常沉,几乎没有做梦。如果不是这声巨响,恐怕我还可以再睡上好几个小时。这声音好似山崩般,轰隆隆的回音滚滚不绝,震得我耳膜疼。由于声源太近,有个瞬间我甚至以为是地宫崩塌。

我摸了一把脸,感觉脸上竟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不仅脸上,身上衣服上也都是厚灰。我抹了几把脸,用手拍去衣服上的尘土,然后下了石床。

点燃火把后,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更加明显,囚室雾蒙蒙的,能见度变得很低。此时我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立刻冲出囚室。

陈爝站在转劫所外,袁嘉志在他身边,一脸惊慌的神色。我注意到他们的衣服上也有许多尘埃。

“怎……怎么回事?”我开口问道。

还未等陈爝回答我,袁嘉月、汤洛妃、谭丽娜和董琳陆续走出转劫所,最后出现的是储立明医生,他吓得眼镜都戴歪了,走路脚都是软的。众人个个灰头土脸,面上皆是骇然之色,没人知道刚才那声巨响从何而来。

“是从展厅方位传来的,我去看看。”陈爝话音未落,当先朝那个方位走去。

跟上陈爝后,我才注意到我们之中少了一个人——袁嘉亨不见了。不过当时情况紧迫,我并没有多想,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储立明、汤洛妃、谭丽娜、董琳留在转劫所内,袁嘉志则紧随在我和陈爝身后,前去一探究竟。

我们三人穿过火山狱,来到阿鼻狱石室,然后分三路寻找,陈爝去水刑狱,袁嘉志去刀锯狱,我则去碓捣狱石室。

大门敞开着,我径直走了进去,谁知刚踏进石室,就被空气中浓烈的尘土呛得直咳嗽。火把探照的范围之内,均是飘浮在空气中的滚滚尘土。我揉了揉眼睛,定眼再看,发现地上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碎砖,尤其是东北墙角,数不清的碎砖石块堆成了一座小山,边上不少木质的刑具都被砖石砸碎了。

“你们快来!是这里!”我用手捂着嘴,冲门外大喊。

过不多时,陈爝和袁嘉志就赶来了。另外两间石室没有异样,看来声音确实是从这里传出去的。灰尘渐渐散去,室内的能见度越来越高。

“那里有个人!”袁嘉志惊呼一声,用手指着砖石堆成的小山。

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在碎石头堆中,确实隐隐有个人影。

我们三人一边用手驱散面前的灰尘,一边往石堆靠近。随着碎砖堆越来越近,陷在碎石中的人形也越来越清楚。

“嘉亨!”

袁嘉志突然大喊一声,丢掉手上的火把冲了过去。我和陈爝紧紧跟在其后。

他三步并两步地跑上砖堆,徒手将那人从其中拖拽出来。只听哗啦啦的声响,无数灰白色的碎砖从那人身上散落下来。

陈爝将火把凑近,光照之下,袁嘉亨的面容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他惨白的脸上已无人色,额头和脸颊上都是伤口,后脑勺的头发更是被鲜血沾染,结成了一团。

“嘉亨,你怎么了?醒醒啊!这是怎么回事?”袁嘉志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搭在袁嘉亨的肩头,不住摇晃。

陈爝把手中的火把递给我,然后从袁嘉志手中接过袁嘉亨,伸手去探他的颈脉。过了片刻,陈爝低头嗟叹了一声,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袁嘉亨已经死了。

第六章 凿颠之刑1

袁嘉亨的尸体仰躺在石殿上,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袁嘉亨自己偷偷潜入碓捣狱石室,攀爬上那堆用白膏砖堆砌的三角形砖墙,不小心失足跌落,头撞到砖石毙命的。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砖墙会忽然倒下,白膏砖碎了一地。

但陈爝并不这么认为,坚持让储立明来验尸,找出袁嘉亨真正的死因。

储立明在他周身转了几圈,检查了他头顶和四肢的伤势,最后得出的结论惊人!

袁嘉亨才死没多久,甚至在一分钟前可能还活着!

他是因脑后骨被钝器击打、碎裂而亡的。不仅如此,他的额骨、颞骨和下颌骨等多处也有粉碎性骨折。包括后脑勺的致命伤,绝对不是自己失足跌落造成的,一定是有人手持钝器,对准他后脑狠狠敲击造成的。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袁嘉亨在死之前,被凶手用钝器疯狂地殴打过。此外,袁嘉亨的肋骨也有多处断裂,十分诡异。

袁嘉志蹲在他胞弟的尸体边,一言不发,袁嘉月则哭得撕心裂肺,口中不停“弟弟、弟弟”地喊,汤洛妃和董琳见了,也掉下了几滴眼泪,用袖子暗暗地揾了揾眼睛。谭丽娜对袁嘉亨没有多少感情,并没有太难过,不过她显然被这起突发的案件吓蒙了,脸色凝重。

自我进袁府以来,袁嘉亨一直以礼相待,对我和陈爝非常照顾,如今他被人杀害,我心中的悲怒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杀死他的凶手!

储立明起身之后,谭丽娜上前问道:“真的是被人杀死的?”

“当然,这种伤很明显是人为的,你看看,颅骨都被砸得凹陷下去了,这个凶手真是歹毒,下手这么重。”储立明皱起眉头,嘴里发出嘬牙花的声音。

“你要不要再检查检查?”谭丽娜不依不饶地问。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要不你自己去检查!”储立明本就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烦,索性发起牢骚,要当甩手掌柜。

谭丽娜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如果袁嘉亨是被人杀害的话,那……那……”

“你说话别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直说!”储立明不耐烦地道。

“她的意思是,如果袁嘉亨的死是他杀,那么凶手又是谁呢?”陈爝替她问道。

话讲完后,大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那声巨响过后,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已在转劫所的门口集结,如果凶手在我们之中,他根本没时间往来碓捣狱石室和转劫所囚室之间。既然凶手不在我们之中,那一定躲在暗处,伺机谋杀我们这些人。

换言之,这间地宫中除了我们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杀人魔。

可是,这间地宫凡能躲人的地方,几乎都被我们翻了个遍,别说是人,连个老鼠都没见着。所以,凶手躲藏在地宫的结论已站不住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地宫里有鬼!

念及此处,我惊得背后直冒冷汗。

“不会吧……这里还会有其他人躲着吗?”袁嘉月忽地止住了哭泣,脸上仿佛瞬间换了个表情一般,从悲伤到疑惑,用了不到一秒钟。

袁嘉志大摇其头,否定道:“不可能!为了寻找出口,我们把这地宫的每一块砖都翻遍了!别说一个大活人,就连一只苍蝇都没见着!”

“如果不是人,难道还是鬼吗?”

谭丽娜说话时,身子缩成一团,看得出她害怕极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在这样的环境中,就连我这样的硬汉好几次都吓得双腿发软、头皮发麻。

毕竟夏律师的案件就很诡异,在没人出入的房间内被人活活吊死,而这次袁嘉亨的案子也是,众人都在转劫所时,他被人用砖块敲打脑后骨死亡。倘若这个杀人凶手还藏身我们之中,那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呢?

储立明断言:“我看这里八成有鬼!”

谭丽娜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都怪你个死鬼袁嘉志,没事招惹我干什么!有个变态老子,造这么个晦气的鬼地方!这下好了,找不到出口,大家都得饿死在这里,给你变态老子陪葬!”

袁嘉志腾地起身,指着谭丽娜道:“臭三八,你再说一句试试!”

谭丽娜又道:“和你谈恋爱时就觉得你性格古怪,一会儿笑,一会儿怒,喜怒无常,原来遗传了你父亲的变态!”

袁嘉志听了大受刺激,上前就要去打她。谭丽娜见势不对,立刻躲到陈爝身后。储立明和我上去劝架,袁嘉志还是不肯罢休,双目怒视谭丽娜,嘴里还骂骂咧咧。

见了这个情景,我脑中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出他们热恋的样子。相爱的两个人,何以会闹到这种地步,难道这就是爱情吗?不,一定不是这样。

不是爱情出了问题,而是袁嘉志和谭丽娜出了问题!

袁嘉月喝道:“好了,你们别再闹了!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马上报警!夏律师死了,我弟弟也死了,接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汤洛妃也道:“眼下先把嘉亨的遗体安置好,大家继续寻找出口。否则等饮用水和食物耗尽,麻烦可就大了。”董琳听了,在一旁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