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立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振作道:“没错,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既然找不到出口,我们就自己挖个出口!这砖石再硬,也是人堆出来的。他们能堆出来,我们就不能拆了去?而且石室里面这么多金属刑具,取几样顺手的,也能用来掘土挖洞!”

这胖子医生从进地宫以来一直躲在人后,除了发抖就没干过别的事,不过这番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这地宫又不是铜墙铁壁,只要功夫深,何愁挖不出去?

我接着他的话道:“储医生说得对,大家齐心协力,一定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最重要的是不能放弃!”

谭丽娜也在点头:“是啊,总比放弃要好。试试看,万一能成呢!”

除了陈爝外,其余人都充满了干劲。我们决定今晚先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就开工,从墙面打条通道出去。大家胡乱吃了几口罐头,便各自回转劫所休息。

“怎么,你不去休息?”我见陈爝还坐在原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睡吧,明天还要干体力活呢!”

陈爝斜眼看我:“你们还真想挖?”

“不然呢?”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是找现成的出口啊。”

“问题是找不到啊。袁嘉志说得没错,地宫都被翻得底朝天了,你见到出口了吗?”

“就你们几个,挖洞出去根本不现实。这边有氧气,有气流,绝对有通往外界的出口,只是比较隐秘。况且我们还没有查过地宫顶部是否有通道,怎么能说翻得底朝天呢?依我的看法,还是继续寻找出口比较妥当。”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我不满地说。

“我见你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不忍心泼冷水而已。照你们的能力,通道挖不到三分之一就已经饿死了,你以为打洞掘土的事,是谁都能干的?”陈爝站起身来,又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不行了,我得去睡一会儿。”

他往囚室走的时候,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陈爝进了室内,正打算关门,见我站在门口,便问:“你跟着我干吗?”

我压低声音对他说:“袁嘉亨的事,你有眉目了吗?”我边说边走了进去,顺手关上牢门,将火把挂在墙上。陈爝爬上石床,仰面躺着。

“完全没有。”

“他的伤口绝对不是自己造成的!”

“我知道。”

“一定是他杀,地宫里又没有别人,那么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我也知道。”

“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说这句话时,我的声音有些失控。

“采取什么行动?把凶手抓捕归案吗?”陈爝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我虽然知道凶手在这些人里,但我还不知道是谁。此外,行凶的手法也很奇怪,目前我还没想明白。你让我怎么办?”

他说得也没错,可能是我太过依赖陈爝,忘记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万能的神。

“对不起,是我太急了。只是眼下一点线索都没有,凶手如果是我们之中的某人,那袁嘉亨被杀的时候,他应该还在转劫所内,那么凶手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杀死身处碓捣狱石室的袁嘉亨呢?”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便道,“对了,会不会是先把昏迷的袁嘉亨置于砖墙之下,然后启动某种‘定时装置’,使得砖墙倒下,压死了他?”

“可以啊,韩晋,有进步!”陈爝竟表扬起我来。

“怎么样?你觉得真相会不会是这样呢?”我也来劲了。

谁知陈爝又摇起头来:“很遗憾,如果说将昏迷的袁嘉亨置于砖墙之下,再启动某种装置令砖墙倒下砸死他的话,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

“你也看到了,那砖墙堆得有多高,要是倒下来,别说一个袁嘉亨,就算十个袁嘉亨都能给你全埋起来,压在数百块砖头下面。而我们发现袁嘉亨时,他的身体躺在砖堆之上,所以我们才能一眼看见他。”

陈爝的分析也有道理,看来我的推理又失败了,内心难免有些失望。

“对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谁知我还没开口,陈爝就抢先道:“是不是关于虿盆的事?”

“你怎么知道?”

“发现袁嘉亨尸体的时候,我也注意到虿盆的盖子还在,石室里没有黑蛇。怎么等我们出来之后,黑蛇也跟着出来了呢?只有一种可能——我们离开之后,有人掀开了盆盖。这更坐实了我的猜测,我们之中有内鬼,而且很可能……”说到此处,陈爝微微一顿,继而道,“很可能想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杀了所有人?”我差点惊呼出声。

“既然放出虿盆中的黑蛇,就是无差别杀人,谁被咬死谁倒霉。”

“那万一伤了自己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或许他有解救的办法呢?此外,虿盆有蛇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凶手很可能早就知道了。如此看来,这人一早就来过地宫。”

我脑中想起众人被火灾逼到前厅时走投无路的模样。要不是陈爝及时找到地宫的入口,我们恐怕都要变成烤鸭。假设凶手起初便知道刑具博物馆下有个地宫,故意将我们引至此地,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陈爝又道:“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必须让凶手自己露出马脚才行。对了,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轮流守夜,不能都睡。”

“为什么啊?”

“凶手既然能把虿盆的盖子掀了,难道不会去碓捣狱石室把门打开,再放出蛇来?”

“对,对,这点我差点儿忘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不是陈爝的提醒,我还真就放心睡了。

“另外,之所以要守夜,是因为我还有一个顾虑。”

“什么顾虑?”

“我怕今晚凶手还会下手。”

2

恍惚间,我感觉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感觉橘红色的光芒离我很近,耳边还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韩晋,醒醒!不要再睡了……”

说话的人是陈爝。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问道:“现在几点?”

陈爝鄙夷道:“凌晨三点,该换你了。不要再装睡了。”

“我可没有装睡!”我打了个哈欠,“我是真的很累!”

睡觉之前,和陈爝商定好轮流守夜,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各五小时。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才闭眼没多久,就轮到我起床守夜了。

下床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原来是我身上掉落的细小碎石。我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细小的碎石呢?陈爝催促了我几句,我也来不及细想这里面的缘故,掸了掸身上的灰土碎石,拿着火把就出了门。

“大家都在里面睡觉,你只要守着门口就行。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立刻来通知我。千万不能睡着,记住了吗?”

陈爝把我送到转劫所门口,嘱咐了几句就折回去睡觉了。我看他面色憔悴,黑眼圈很重,看来撑得非常辛苦。

我拖着疲惫的躯体,缓缓将火把挂在石墙上,然后靠着墙壁坐下,眼睛呆呆望着前方。

困意袭来,我又打了个哈欠,泪水从眼角流出。

火光照亮的范围很有限,除了我身前几米,其余地方一片漆黑。四下里静得出奇,听觉仿佛灵敏了几百倍。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人极容易出现幻听。

也不知是为什么,我感觉石殿比之前来时变小了一点。不,应该说小了很多才对,我也不知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想,可能是我太累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我靠在墙上,只觉得前方的黑暗越来越大,眼皮越来越沉,突然之间,一片漆黑。我以为自己失明了,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一切又恢复如常。

——原来是虚惊一场。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石殿里传来一阵响动。这声音像是有人在用脚蹬地,我听得十分真切,绝对不是幻听。我立刻警觉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火把,缓缓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火光所照之处,都没有任何异常。

我壮着胆子问道:“是谁在那里?”

没人回应。

忽然间,那记跺脚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和刚才那声相比,明显远了许多。

我闻声辨位,确定声音的来源在火山狱石室。我本想折回去通知陈爝,可那跺脚声越来越远,我怕跟丢,唯有硬着头皮跟下去。

来到火山狱石室门前,我隔门倾听,那跺脚声戛然而止,我推开大门,用火把往里探了一圈,一切悉如之前,也不见什么人影。正犹豫间,跺脚声又起,但令我汗毛倒竖的是,这次的声源似乎在我身后!

我忙回过头去,见石道尽头人影幢幢,似乎不止一个人。

“是谁?”我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鼓起勇气,朝他们跑了过去。

果然,这地宫除了我们之外,还藏有其他人。

如此看来,袁嘉亨的死和开盖放蛇的勾当,都是他们所为。可能是跑得太急,我想大声喊叫,一时却发不出声音。

几个人影稍纵即逝,待我来到石殿时,已没了踪影。

我连忙跑回转劫所去找陈爝,可推开牢门一看,陈爝却不在房内。

正当我要转身离开时,忽然有人从背后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往门外拖拉。我喉咙被钳,无法喊叫,只觉得憋气,心中大乱。

强烈的窒息感令我头昏脑涨,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不停晃动。

背后那人手臂力量越来越大,我用双手去扳他的小臂,却无济于事。就当我神志快要消散的时候,他忽然凑近我的耳边,冷冷地说了一声:“韩晋。”

——这是陈爝的声音!

——可是,陈爝为什么要袭击我?

我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但无济于事。他的力量比我大太多。

他又道:“韩晋。”又是只有两个字。

——为什么?

我想要问他,却开不了口。

“韩晋。”

声音又响起来。我没听错,还是陈爝的声音。

接下来陈爝一直在我耳边不停唤着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清晰,音量越来越大,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敲打着我的脑神经,渐渐地,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直到——

“韩晋,你给我醒一醒!”

耳边传来一阵暴喝,我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刚才所经历的事情,原来是南柯一梦!

陈爝双手揪住我的衣襟,不停地摇晃着我。他双目圆睁,脸上隐有怒意。

我浑身像散架般疼痛,一边揉着脸,一边问他:“怎……怎么了……我……”这时,我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柠檬的味道,时浓时淡。这气味转瞬即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千万不能睡吗?你怎么靠着墙睡着了?”陈爝松开双手,可余怒未消,我不知道他何以这样生气。

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我看见陈爝身边还有董琳和汤洛妃,她们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董琳,眼圈红红的。袁嘉月一个人在远处哭泣,储立明站在她身边,像是在安慰她。但是却没见到袁嘉志和谭丽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用手撑了一下石墙,勉强起身,但头还是晕得厉害。

陈爝喟然道:“韩晋,又出事了……”

尽管头脑兀自浑浑噩噩,但我开始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陈爝说出事了,难道有人被害?我扫视一周,唯有袁嘉志和谭丽娜两夫妻不在石殿中,难不成他们都遇难了?

我刚要开口,便听见孽镜台的房间里传来凄惨的哭声,留心一听,竟是谭丽娜的声音。她这样的人,会为谁哭得如此伤心?难道……

陈爝有气无力地说:“袁嘉志死了。”

从他颓丧的样子来看,他内心一定很受打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祸。陈爝明明吩咐过我,好好守夜,千万不能睡着。可我却呼呼大睡,害得袁嘉志被凶手杀害。

我抬起右手,迅速扇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刮子,歉疚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唉!”这后半句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汤洛妃上来抓住我的手,防止我继续自残,并柔声劝道:“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的,你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

“这事与你无关!”

汤洛妃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怒叱:“怎么与他无关?要不是他睡着,我老公会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吗?”我定眼一看,原来是谭丽娜在嚷嚷。

她见我醒了,忙不迭地从孽镜台出来,指着我鼻子就骂:“你早不睡,晚不睡,凶手杀人的时候睡,是不是你就是凶手?”

我连连摇手:“不,我不是!”

“就是你!就是你杀的!杀人偿命!”

谭丽娜脸上泪痕犹在,但表情很凶恶,完全瞧不出半点伤心,还步步向我逼近。

我被她逼到墙角,实在退无可退,陈爝忽地挡在她和我中间,对谭丽娜道:“袁夫人说得对,这件事上,韩晋虽然没有尽到责任,但袁嘉志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谭丽娜看陈爝为我出头,汤洛妃也不站她这边,立刻哭喊道:“好啊,你们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寡妇!我老公一死,你们就来欺负我,欺负袁家没人了!”说着,还把头转向袁嘉月,希望她看在袁家人的分儿上,替她说两句话。

袁嘉月正用纸巾拭着泪水,忽然撞见谭丽娜的目光,急忙别过头,当没看见。

我心里也奇怪,谭丽娜原本对袁嘉志恨之入骨,此时却一口一个“老公”地叫,这是什么道理?转念一想,人心都是肉做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前夫死了,伤心是正常的。不过我看陈爝倒是不疑惑,脸上挂着冷笑,静静地看着谭丽娜。

谭丽娜骂了几句,见没人理会,便悻悻地回到孽镜台,接着去哭丧了。看来,袁嘉志的尸体应该安置在那边。

“袁嘉志是怎么死的?”我忍不住问陈爝。

这个袁嘉志虽然是个莽夫,做事很冲动,也爱发脾气,但毕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听闻他突然离开这个世界,我内心也是十分难受。

“他是在密室中溺死的。”陈爝左右张望了一眼,神秘兮兮地说,“这里人多口杂,跟我回囚室去,我慢慢说与你听。”

3

最早发现袁嘉志失踪,是所有人都起床后的事情。

储立明在转劫所门口数了一圈人数,加上正靠在墙边呼呼大睡的我,还少了一个人。谭丽娜提醒他,不见的那个人是袁嘉志。

陈爝感觉不对劲,便建议大家两人一组,分头去寻人。首先寻找的地方是石殿后五间摆放刑具的石室。大家找了一圈,发现除了碓捣狱和水刑狱外,其余的石室都大门洞开,其中并无袁嘉志的身影。碓捣狱石室自不必说,门环被麻绳捆得紧紧的,其中还有蛇群,不可能有人进去。唯一的可能就是水刑狱石室。

众人一推之下,却发现水刑狱的实榻门纹丝不动,不论用多少力气,都不能将其推开。储立明说可能是门闩插住了,换言之,有人从内部给这扇大门上了锁。陈爝一听大门竟从内反锁,心底顿时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招呼储立明同他一起想办法把门打开。

两个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厚实的门撞开,进去一看,闩门的木条已掉在了地上,中间断裂开来。他们接着抬起头来,望向前方,差点没直接瘫倒在地。

只见袁嘉志硕大的身躯趴在石室中央的水池边缘,脖子以上和手臂都没入水中,浑身上下的衣物已然湿透,甚至还在滴水。他在溺死之前一定激烈地挣扎过,才会使得水花四溅,弄湿全身。见了这等惨状,储立明吓得全身发抖,但身为医生,不能丢了脸面,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验尸。当然,陈爝也陪在他身边,给他壮胆。

储立明检查了半天,对陈爝说,袁嘉志口鼻腔有许多淡红色的泡沫,是溺死的特征。他再三强调自己不是法医,结论有误,概不负责。陈爝让储立明放一百个心,他的检查结果,只是供在场诸位参考,警察来了,自然会带专业法医,重新验尸。

谭丽娜见袁嘉志惨死,脸上阴晴不定,眼珠子转了好几转,突然号哭不止。袁嘉月也哭了,不过她的样子更像是被弟弟的死状吓到,而不是伤心。汤洛妃与董琳虽在平日里和袁嘉志不太对付,但毕竟是一家人,也都在角落里默默抹了眼泪。

在搬动袁嘉志尸体的时候,陈爝发现他裤裆里流出了黄色的液体和粪便,于是扯开裤腰一看,原来是失禁了。不过奇怪的是,袁嘉志虽然失禁,裤裆里却没有恶臭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是无味。储立明听了之后,解释说这很正常,肠道内的菌群失调、消化不良都会这样。

为了保险起见,陈爝还特意将石室内的刑具都检查了一遍,确认石室中没有可疑的人才离开。陈爝和储立明两个人一前一后,将袁嘉志的尸首抬进了孽镜台。因为袁嘉志的尸体全都湿了,所以陈爝和储立明的衣服上也难免被弄湿了一大块。湿掉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感觉又黏又凉,很是难受。这个时候,陈爝长了个心眼,留意了其他几人的衣服。

袁嘉月、汤洛妃、谭丽娜、董琳四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而储立明在去检查袁嘉志尸体之前,衣服也没有弄湿。我躺在石殿呼呼大睡,更不可能弄湿衣服。

陈爝之所以注意这点,是因为袁嘉志被溺杀时,挣扎相当剧烈,他自己的衣服全都被池水溅湿,站在他身后、用手将他头部压进水中行凶的凶手,衣服不可能是干燥的状态。而且距离袁嘉志死亡的时间不会太久,就算凶手想用火烘干衣服和裤子,无论从时间上还是条件上,都不可能做到。

如此看来,凶手很可能不在我们当中,或许还躲在地宫的暗处。

可即便如此,那呈密室状态的水刑狱石室又怎么解释呢?凶手反锁石室,溺杀袁嘉志后,自己又如何离开呢?要知道,石室中除了四面石墙和一堆刑具外,连个窗户都没有,屋顶也只有砖石,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安置完袁嘉志的尸体,众人回到石殿,陈爝又将昨天和我约好轮流守夜的情况说了一遍。谭丽娜听了一半,又开始号啕大哭,说老公死得惨,想和老公一起死之类的话,跑去孽镜台抱着袁嘉志的尸体哭。而陈爝见我还在做梦,气不打一处来,才采取粗暴的手段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听到这里,我内心愧疚得无以复加,都没脸抬头。

陈爝见我这样,知道我很内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谈论案件。他说:“到目前为止,发生了三起杀人案。头一件案子,死者是袁家请来的律师夏栋才,他被人反绑双手,脖子上套了绳索,活活勒死。根据董琳提供的监控录像,汤洛妃第一次拜访他的时候,他还活着,这点谭丽娜也可以做证。但当我们进入房间时,他已被吊死了,而凶手并未藏身屋内。所以说,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第二件案子,是在我们进入地宫后发生的,死者是袁嘉亨。这个案子也非常古怪,袁嘉亨死于碓捣狱石室,而那堆石墙被推翻,白膏砖都被砸得粉碎,最后他被置于碎砖堆上,后脑勺被砖石敲打,脑后骨骨折而亡。案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因为砖墙倒塌,我们都被惊醒,但所有人都在转劫所内,换言之,且不论凶手的杀人手法,单论不在场证明,我们之中没人可以杀袁嘉亨。

“至于第三件案子,就是才发生不久的袁嘉志案。这个案子更是离奇,首先现场呈密室状态,没有人能进入,其次死者浑身湿透,但我们之中却没人穿着湿答答的衣服,这进一步证实了凶手不在我们之中的推测。那么问题来了,凶手要如何离开从内上闩的石室?那边的刑具我们都检查过,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凶手,他是如何避开我们所有人的视线,完成这一系列犯罪的呢?还有一点令我在意的是,刑具博物馆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究竟是人为纵火,还是意外起火呢?问题实在太多了……”

说到此处,陈爝又陷入了沉思。我明白他的习惯,之所以要重复一遍案情,完全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与我的关系并不太大。

我大致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他说:“假设凶手在我们之中,这么来考虑的话,那夏律师案的难点在于,凶手如何避开摄像头,进屋杀死被害人。一进一出,都要掩‘机’耳目,难度非常大。袁嘉亨案的难点在于,凶手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如何远距离行凶?至于最后一个案件,即袁嘉志案,关键问题是密室和干燥的衣服。凶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烘干身上所有的衣物,所以……”

陈爝抢先说出了结论:“所以不论怎么看,凶手都不会是我们中间的人。”

这个结论看似没有什么,但背后隐含的意义则非常恐怖。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地宫除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外,再无一个活人。凶手若不是藏匿在我们之中,就只有一种可能——凶手不是活人。

推理至此,我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阎王麾下的鬼卒随时会从角落出现,取我性命。所有的理性与科学,仿佛都在这诡异的地宫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鬼卒?!

我陡然抬头,沉声对陈爝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陈爝皱起眉头,像看傻子般看着我,反问道:“你脑子有问题?”

“没和你说笑呢!我在说正经事。你有没有发现,从昨天开始,阎罗大殿也好,几个石室也好,壁画上的鬼卒正在逐渐变淡、变少?”话到此处,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说,它们到底去哪儿了呢?”

4

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注意到壁画开始褪色,尤其是壁画上的鬼卒,开始一个个地消失。只不过事情太多,一时来不及告诉陈爝。

陈爝微微皱眉,问道:“你说什么?墙上绘的鬼卒不见了?”

我点点头道:“是啊,你没发现吗?”

陈爝缓缓摇头,又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对我说:“走,我们去看看。”说着就往门外走去。我赶紧起身,紧随其后。

当我们回来时,石殿已空无一人,看来大家都回转劫所内休息去了。

我将陈爝领到西面一片砖墙前,指着一块空白处道:“这里原本有个须发皆张的鬼卒,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最初见到这面墙时,上面绘制的鬼卒虽然褪色,但轮廓线条十分明显,完全能看出鬼卒的模样。可此时鬼卒像的轮廓线业已消失,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陈爝伸出手,轻抚墙面,然后将手掌置于面前,借着火光,细细查看起来。

“不仅仅是褪色了吧?”我在一旁道。

“对,并不是褪色。很多鬼卒像都从墙上消失了。”陈爝蹲下身子,在墙边的地上查找。地上除了厚厚的积灰,就是灰白色的粉末,偶尔还有些昆虫尸体。陈爝摸索了一阵,忽地从厚灰中取出一块指甲大小的薄片。我将火把凑近,好给足光源。

那薄片上有色彩,看上去像一只红色的眼球。陈爝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然后问我对这个东西有没有印象,我表示没见过。

“韩晋,你还是缺乏想象力啊!”陈爝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将这薄片随手一丢。他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陈爝没有看我,随口一问。

“阎罗殿变小了。”

“变小了?”

“你没这种感觉吗?”

陈爝转过头来,将手中火把举高,同时向四下张望。过不多时,他的眼睛忽然发亮,像是明白了什么,对我道:“韩晋,你越来越厉害了啊!”

我不明所以:“厉害?什么厉害?”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陈爝喃喃道,像是中了邪一般。

“陈爝,你可别吓唬我,你究竟怎么了?”我担心道。

“地宫的刑具石室,与刑具博物馆的展厅一样,都是按照五行元素来划分所藏的刑具的:属金的刀锯狱、属木的碓捣狱、属水的水刑狱、属火的火山狱以及属土的阿鼻狱。可奇怪的是,唯有阿鼻狱的石室中,没有任何刑具藏品。因为阿鼻狱石室对照的是地上博物馆同样没有刑具展示的中庭,故而我们不以为奇。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中了凶手的圈套!”

陈爝说了一大堆话,我完全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于是又问:“什么圈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