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潭的屋里干净得很,说空空如也并不贴切,因为还摆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柜子。此时余潭说的那被子就堆在床上,瑞蚨祥的里子面子配上粗麻布打的大补丁,看起来有一种超越时代令人难以欣赏的惊人美感。

这是余潭唯一从京里带出的东西,冬盖三九夏盖三伏,里面棉絮烂了也没丢掉。

余欢一眼就瞧见了被面上的大窟窿,看着不像自然磨坏的,倒像是撕开的。然后她伸手进去摸,摸到一卷东西。

余欢把东西拿出来看了看,又按原样塞回去。

那天余欢没有出门,坐在屋子前面给王大娘的女儿修纺车,快中午的时候余潭回来了,哼着小曲心情不差的样子,见了余欢故意咳嗽一声,“你没动我东西吧?”

余欢笑着活动活动腰,“您都说了自己补,我还费那个事做什么呀。”

余潭进屋一看,被子果然跟没人动过一样,连个堆叠的角度都不带差的。

“你真没动?”余潭的心情有点纠结。

余欢摇头,“你要想让我补就早说嘛。”说着进屋去打算拿被子。

余潭一个狗跃式扑到被子上,像抱着金疙瘩似的,“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余欢看他这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他的鬓角,“爹,你都有白头发了。”

余潭一下子没了声,藏着眼睛摆手让余欢出去。

余欢出去了,余潭又从被窟窿里把东西摸了出来,入手的柔滑好像已经几辈子没有摸过,打开来,金灿灿的一张晃得人眼睛生疼。

都说余潭极受先帝宠信,盛极一时。

什么叫盛极一时?意思就是在先帝驾崩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那些个争得你死我活的儿子,而是余潭。先帝担心余潭风头太盛、贪得太多,将来被新帝清算,就给他留了张圣旨——一张全须全尾、开头落款、御印加压的空白圣旨。

这是给余潭保命用的,当年如果新帝执意判死,余潭肯定要拿出来保自己一命。

现在他没有性命之忧了,可心里还是害怕,害怕新帝哪天想起他,又捉他回去处斩,于是他紧紧地捂着这张圣旨,大夏天也盖在身上,他踏实。

可再踏实也抵不过心疼闺女。要打仗了,镇民们说的对,袁振不回来,关北必失,到时候自己皮老肉厚的倒好办,大不了给北狄做个老奴隶,可余欢怎么办?于是折腾了一宿,油烟子熏得眼睛直疼他也没去睡觉,最后紧咬着后槽牙下了决心,想着不如就用这圣旨送余欢回京城去,新帝防着他,可余欢一个女孩子,又是对楚淮痴心不改的,说不定这圣旨真能让余欢如愿。可他又舍不得拿出来,没了这圣旨盖在身上,他以后还睡得着吗?就算无关生死,它也是一个心理寄托,这是他曾经活过的全部证明,拿走这圣旨真跟剜了他的心肝一样,左思右想的,倒真让他想出个招儿。

他寻思着余欢向来是让他宠着、从他这拿东西拿惯了的,如果余欢发现了圣旨,肯定会磨着他要他用这特权回京去,到时候他被闺女逼着,再心疼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他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结果这大好的机会余欢竟然放弃了。

余欢也后悔着呢!她在门口坐了多久就后悔了多久!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压过那点于心不忍,把唯一的也是最后能接近楚淮的希望给放弃掉呢?

她是那么的喜欢楚淮!他傻了也还喜欢他!喜欢到能让她想起来就笑得流口水,能让她记挂到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她这么怕疼的人,就活生生地为楚淮疼了这么多年而无怨无悔,如果说让她割根手指头下来她就能得到楚淮,她都恨不能割一送一!就这么喜欢!

可再喜欢也不是她的了。

她是想回京、是想得到楚淮,可那圣旨比余潭的命都重要,她怎么能拿?况且他们才流放三年,要是哪天皇上说:今天天气不错,把余潭那老货抓回来再杀一杀吧。这都是备不住的事情,到时候怎么办?

余欢叹了口气,拿着锉到一半的齿轮忧郁了一会,然后回屋取了东西,从家里出来后转进了隔壁的卷子胡同,在胡同口第一家停下,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个身材颀长不修边幅的男人正在晒药,见了余欢仅是用眼皮瞥了一下,便收回目光。

这男人叫墨离,表面上是个大夫,实际上是个二把刀,医术有限得很,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

墨离半蹲着,微弯着腰,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臂,古铜色的肌肤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深蜜色的光泽。直到铺完最后一颗草药,墨离就着旁边的水桶洗了洗手,这才站起来。

他一站起来,余欢就觉得遮天弊日,脖子仰折了都看不着他脑瓜门似的,余欢的身高在女子中不算高但也绝对不矮,也只到他胸口。

余欢后退两步看着他的脸,“我爹这两天是不是找过你了?”要不余潭昨天不会无故提起他。

墨离半耷着眼睛一贯没精神的模样,“嗯,问我要不要娶你。”

余欢连忙制止他,“行了,不用说了…”

墨离没听见似地把话说完,“我说不愿意。”

余欢真想抽死他们!这俩人,给她留点面子这么难吗?

墨离打了个哈欠,“你随意吧,我去睡午觉。”

余欢马上叫住他,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递过去。

墨离瞅着那荷包,半天没动弹。

余欢差点把荷包砸在他那张胡子拉茬的大叔脸上!

“你身为一个二十七八岁还没娶上媳妇的老男人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居然还怕我赖上你?”

墨离就伸过手接了荷包,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张十两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

“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嘛。”余欢这会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本来这银子我是留给自己的,可是估计我也没机会离开关北了,还不如给——借你,你拿着当路费吧。”

墨离看着那银票,沧桑的脸上稍稍看出一些动容。

“你可别哭啊。”余欢退到门口去准备撤退。

“你拿回去吧。”墨离把东西装好随便一丢,东西就回了余欢手里,精准得像瞄了几个时辰似的,“这个帮不了我。”

余欢不太明白,她只知道墨离比她早到这里两年,开始的时候一心想回家,却又不走,整天关在屋子里瞎鼓捣,常常弄得自己满身是伤,邻居都当他是疯子,后来才消停下来,半死不活地帮人看点头疼脑热的病。

墨离做了个手势让她等一会,回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个箱子。

余欢连忙过去把箱子接过来放下,熟门熟路地把箱子上的一百零八格华容道解开,箱子也就开了。箱子里的东西很多,余欢拿起最上头摆着的一个拳头大小,做得极为精细的木质胖娃,她拧了拧胖娃的脖子,那娃娃便动起来,开始打拳,小胳膊小腿打得缓慢,却没有丝毫凝滞。

一套拳打完,余欢又转了下胖娃的手掌,胖娃便开始打第二套,每打完一套余欢都能准确地触动胖娃身上的机关让它转到下一套,越到后头机关就越细小,精细到一根手指一片指甲。就这么一直到第十七套拳打完,余欢琢磨了半天也没动手。

她研究这胖娃已经很久了,就这第十八套掌法转不出来,第十八套不出来胖娃就不会重新启动,可她头天晚上转到第十七套,第二天再来胖娃已经回到了起始状态,显然是墨离破了机关,可墨离就是不告诉她最后一重机关在哪里。

“你知道墨家吗?”余欢专注于胖娃的时候,墨离问。

余欢过于专注,只用余光察觉到墨离在说话,马上抬起头来。

墨离便又问了一回。

余欢想了想说:“墨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兼相爱、爱无差。”儒、道、墨三大家是促成诸子百家争鸣的根本所在,余欢读过些书,自然是知道。她说完看着墨离问:“你是墨家的人?”

墨家重平等、重无私,与儒家的“命定论”背道而驰,无人能否认墨家的重要性,可千年已过,如今儒家被尊为天下正统,道家也自有天地,墨家却早已衰败,虽有机巧阵法之学流传于世,却鲜于人知,过去的辉煌再无人追溯。

墨离摇摇头,“我不算是墨者。”

余欢又没听懂,墨离从箱子里翻出一根黑黝黝的棍子,你知道这是什么?

余欢瞧着那东西说:“这不是‘时辰’么?”这东西十分神奇,上下两层,下层棍子上十二个刻度代表十二个时辰,上层刻有标示,自启动之时便无法停下,标示指到哪里,便是一日的时辰所示。

墨离不知怎么一扳一折,手里的棍子立时碎裂开来,迸出无数个机巧齿轮,余欢看得眼睛都直了,呆呆地听墨离说:“把它复原。”

余欢回想着墨离刚刚动作那一刹那,所有机关迸裂之前的位置,她手里还拿着那个胖娃,神智却早被这满地的零碎吸引了去。

余欢盯着一地的零碎半个时辰没有动弹,墨离自顾去做他的事,等他回来,见余欢还在拆解手里的胖娃,地上的机巧已经被收了起来,零散地装在一个盒子里。

余欢专心地拆解着胖娃,从没有过地认真。

她拿着胖娃仔细地看,脸贴着脸,眼对着眼,所有她设想过的机关她都曾试过,可就是找不到第十八重机关的所在。

后来她笑了,异样地舒心,她终于发现手里的胖娃和一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它发生了什么变化。胖娃头上的总角里有一根头发丝较之前有了微小的偏差。

她用指甲把那根头发丝挑出来,胖娃娃立刻打出一套她从没见过的掌法,掌法打毕,那挑出的发丝又缩了回去,一切回到开始之前。

余欢摸摸胖娃的脸,小心地把它放回箱子里,然后抱起装着“时辰”零碎的盒子离开了墨离的小院。

余欢没有特别研究过什么,可她从小就对拆解各种东西有着天生的灵性,一个字、一幅画在她眼里都是有边带角的,都是有近远纵深的,一件物事拿在手里先看到的是由始而终,是环环相扣,哪里是结、哪里是点她一眼便能分得清楚,世界在她眼中不是一幅幅画,而是重重叠叠的机巧,妙趣无穷。

两年前余欢偶然结识了墨离,从她推开那箱子上只有唯一解法的华容道开始,墨离就默许她来这里拆解这些玩意,两年了,她只是拆,这回墨离让她装,却是头一回。

余欢回到家的时候,余潭正躺在床上哼哼,一副没精打彩人生无望的样子。

余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慰问。想余潭的人生虽然大起大落,但他衰成这样了每天还能利用仅剩的那点迟暮美色去毛家酒馆骗酒喝,余欢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余潭摸着补好的被子说:“没啥,我这是高兴的。”

余欢扭头就出去了。

敢情是高度紧张之下骤然放松引发的后遗症。

后来趁余潭出去吃晚饭的时候余欢偷溜进屋又仔细摸了摸被子,感觉到被子里的确还裹着东西,形状大小都没错,这才放了心。

余欢自那天开始安下心来猫在家里拼棍子,白天光线好,肯定是不出去的,连活都不接,到了晚上因为家里不点灯,也太费眼,她才和大熊结伴去敲更赚钱。

 

第三章 决定

与此同时,京城。

如今是建平五年,经过几年的休整,大庆京都已然又是繁华如锦,百姓安居乐业,鲜少有人再提起五年前的那个混乱冬夜,数万铁蹄踏入京城,丧钟伴着惨烈的打斗与嘶吼彻底搅乱了寒夜的平静。

昔日被血染红的半条街道变成了黝黑的颜色,街旁出早市的商家就着蒸腾的白雾卯着劲儿地叫卖,新出锅的大白馒头蒸肉包,鸭脯肉粥小拌菜,挑担的货郎行于路间高声吆喝,糖枣儿糖核桃凉糕子,竹蜻蜓波浪鼓九连环…有吃饭的叫住路过的小贩,买一套小玩意回家哄孩子,旁边卖糖炒的也站住了,紧着推销自己的零嘴小食。

一顶四抬青篷小轿极快地经过他们身边,轿夫几乎跑了起来,轿子里还在不断催促,“快点!再快点!”

这顶轿子很不起眼,轿子里的人却是大名鼎鼎,正是当朝太师燕留堂燕大人。

燕留堂声声不停地催促着轿夫,四个轿夫行走如飞大汗淋漓,终于在脱力之前赶到了皇宫的正德门前,燕留堂匆匆下轿的时候,四名轿夫已瘫倒在地了。

建平帝楚安昨夜留宿在了夙安宫襄贵妃处,襄贵妃燕清芳是燕留堂的亲孙女,极受楚安宠爱,燕氏一门也因此飞黄腾达。

因今日没有大朝,楚安便在夙安宫多歇了一阵子,正与燕清芳用着早膳,李长喜进来细声说道:“皇上,燕太师在外头候召。”

按说前朝官员不应进**范畴,不过燕留堂身份特殊,楚安特赐了他随时入宫的腰牌,不过燕留堂极少无召入宫,今日如此匆忙,结合前几日从关北递送进京的密折,楚安已将缘由猜出一二。

燕留堂入殿后顾不得向楚安行礼,失声问道:“听闻皇上欲答应罪臣余潭的要求?此事万万不可!”

楚安垂下眼帘,就着燕清芳的手吃块糕点,才道:“太师稍安忽躁。”

燕留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下跪请罪。

楚安摆摆手让他起来,“这件事朕还没有最终决定,不过折子和圣旨许多人都见过,瞒是瞒不得了,朕也想听听太师的想法。”

三日前,一道由关北而来的密折递送入京,折上除了言辞恳切地请求皇帝履行当初楚淮应承的口头婚约外,还附了一张加盖了御印和先帝私印的空白圣旨!

一般来说,折子进了京城先进言察司,言察司筛选过后交由司礼监誊抄复选,再递内阁,最后才把一些紧要的大事呈给皇帝批复,而这道折子太过紧要,言察司的官员一见到先帝圣旨全都炸了毛,连夜找了司礼监将其递送到燕留堂手里,虽然其中省去了传阅的程序,可毕竟在言察司和司礼监转了一圈,没到第二天早上,该知道这事的都已经知道了。

楚安收到这密折先是大发雷霆,而后左右为难,折子扣在手里不过一天就有御史督问为何置先帝遗旨而不顾,可若就此答应余潭,他又心有不甘。

燕留堂只有一句话:“绝不能让余潭回京!”

其实余潭在折子里只说了让余欢回京成亲,并没有加上自己,可他信誉不好,人家都不相信他,都觉得他肯定也是要跟回来的,最不济也是让女儿回来做卧底,暗中联系往日余党余孽,意图死灰复燃的。

楚安道:“朕也是这么想。”

燕留堂微有不解,“那皇上…”

“余潭不是以先帝遗旨相胁要履行婚约么?那朕就将成王送往关北,择日成婚!”

燕留堂错愕不已,“这、这…”这倒…未必不可。

燕留堂的神情松缓下来,认真地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成王在宫里治病已有五年,初时众人还赞楚安仁义,可时间久了没有成王的消息,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楚安便成了谋害兄长困其不出的暴君,可以说楚安的存在已经成了燕留堂的一块心病,不仅留在宫里引人非议,还得时刻担心他的病好了、不傻了,到时候楚安怎么办?谁都知道这天下是成王夺回来的,楚安上位只是无奈之举,到时少不得会有人要求楚安退位让贤,难道真的让?

可若给成王一个理由让他出京永不回来,这事就又是两说。

“皇上可是想将关北给成王做封地?”燕留堂想了一遭,让成王名正言顺地出京这是最好的办法。

楚安略一点头,眼睛里夹杂了许多让人瞧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燕留堂以为他不忍心,劝道:“关北如今局势颇紧,成王出关或许会给北狄可趁之机,不如调袁振回去?”

“不!”楚安冲口而出,随后又沉默不语。

燕留堂点点头,的确不妥,袁振与成王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早已超越君臣亲如兄弟,他如今肯为大庆劳碌奔波,看的也是这险些属于成王的天下,而不是现在的皇帝楚安。

“那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关北不稳,要是还没有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把成王送过去,简直是将把柄往有心人的手里送。

“关北一事朕已有决议,朕决定…”

楚安说到这里顿了顿,一直在他身边坐着的燕清芳站起身来,轻声道:“皇上与太师商议国事,臣妾先行退下。”

楚安任她去了,这才继续说道:“朕已决定采纳魏承安之议,联合瀛国之兵力对抗北狄,袁振便让他在西北待着,如有必要,还可就近出兵桂南。”

燕留堂动了动嘴,却也没有反对。北狄之战一触即发避无可避,可桂南同样是一大隐患,两者哪一个也不能轻视。瀛国这两年安分不少,借其兵力击退北狄,同时又可趁机削弱瀛国兵力,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如何让瀛王同意是个问题。

楚安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再说这件事,燕留堂便起身告退,与内阁的几位阁老去商议成王出京一事。

燕留堂走后不久,燕清芳重新进了大殿。

楚安极为疲惫地揉着额角,“朕同意送他出京,你满意了?”

燕清芳生得极美,只是眉眼间染着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让她又平添几分情致。她走到楚安身后,抬手替他轻揉额角,“有办法安置他,皇上不高兴?”

楚安的脸上已不见刚刚面对燕留堂时的沉稳,现出几分负气之色,“朕高不高兴,你也是要为他求情的。”

燕清芳停下动作,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冷淡了一些,“皇上若是愿意,大可杀了他!”

楚安一滞,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不能杀他,五年前没有,现在就更加不能!

可是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当初为何要一时心软,没给楚淮下那最致命的毒药!

看他那样子,燕清芳叹了一声,走到他身侧蹲下,握着他的手抬眼看他,“既不能杀他,那不如放了他,何必留他在宫里看着碍眼?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就是看不得你对他好!”楚安的话冲口而出,他眼底微红,哪里还像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分明是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

燕清芳怔了怔,眼中划过几分柔软,她抚上他的面颊,轻声说:“你难道忘了,让他神智错乱的那杯毒酒是谁端给他的?我肯为你做到这般,你竟到现在还不信我?”

“我也…没有不信你。”忆起往事,楚安的态度软化了不少,“我只是不想你还记着他,不想你常去看他。”

“现在去看他他也不明白了。”燕清芳看不出情绪地笑笑,“现在连宫中最低贱的奴才都可以肆意侮辱他,他为了得一口吃的甘愿任人踩在脚下,说到底,他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我不过是可怜他罢了。”

“别说了。”楚安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察觉到她指尖冰凉,连忙握紧了些,“也别想了,以后都不用再可怜他,我不是已经同意送他走了么。”

燕清芳点点头,又垂下眼帘,看着手中那价值不菲、描绘着精致“天海宝殿图”的纹布巾,想着倚宁宫里那个痴傻如稚子的人,缓缓说道:“不过放他出去成亲,也有一个隐患,他是傻了,可若他有了子嗣…难保不会为有心人利用,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余潭…”

楚安眼神一暗,“你有什么想法?”

燕清芳轻轻地提了口气,似乎藏了千万分的小心,“不如派个合心的人跟着,别让那余欢…有产下子嗣的机会…”

“好。”楚安久久才说了这么一个字,又过了好一会,才握紧她的手低声说:“他不会有子嗣的。”

他说完,便见燕清芳轻轻笑了一下,便如朝露探花云映晚霞,他看了多年还是忍不住心旌荡漾。

圣旨很快发了下去,前后两道。

第一道圣旨说在关外找到了一个不愿入京的前朝高人能治楚淮的病,皇帝屡求不成只能把楚淮送出京城去医治,顺便再把关北给他做封地,以方便他长驻关北治病。

第二道圣旨说先帝遗旨现世,要将罪臣余潭的女儿余欢许配给楚淮,虽然皇帝颇有忧虑,觉得余欢如今的身份已经配不上楚淮,但禀承着孝道为先,皇帝还是同意了。巧的是楚淮也要去关北治病,正好两件事一起办了。

第四章 失踪

一个月后,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