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余潭错估了关北官员的风骨,当薛贵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和他一众属下提及此事时,竟然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说:“我行!”他们一个个全都坐得跟泥菩萨似的那么稳,让薛贵格外想念那个因错拍马屁而被他远远发配的刘姓官员。

倒不是关北城的官不想晋升不想拍上司马屁,只是谁都知道,皇上封成王为关北王,可一不建府二不拨银,身边服侍的人就给那么两个,成王又是个傻的根本记不得人的好,薛贵现在说得好听是暂住,可只怕住进去容易请出来难,一不小心一辈子就住进去了,到时候花销谁掏?护卫工作怎么办?要是成王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谁能负责?这全都是事儿,这会倒说得轻巧,当谁是傻子呢!

官员们的漠视态度让薛大人很郁卒,他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做下决定,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巡抚衙门养着吧!左右还有些公共资源,他认了还不行么!

结果楚淮又闹了秧子。

薛贵三更半夜披着衣服赶到楚淮居处时,楚淮正在地上打滚撒泼,“我要找媳妇!我要去媳妇家住!”

薛贵那个恨啊!恨不能马上答应他!还好他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如果余潭家在关北城内也就罢了,可余潭住在元宵镇,离关北城有三十里的路程,如今关北不稳,北狄虎视眈眈,两国随时开战,他还拿不准楚安的态度,不知道楚安是想楚淮尽快消失还是想再扮演一段时间的好弟弟,也就不能擅自作主,“便宜行事”。

薛贵和红绡安抚了大半夜,总算把楚淮哄住了,楚淮又喝了一遍药,然后躺在床上喊那个大恶人。

他发现近来那大恶人出现的次数多了,以前他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和大恶人说上话,现在轻轻松松就可以办到,好像大恶人已经从暗处出来,随时就跟在他身边似地,这让他很害怕,可他又不敢不吃药,因为大恶人威胁他,如果他不吃药,除了要割他手臂外,大恶人还要去踢他媳妇。

“他答应我去媳妇家住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再去害我媳妇。”

大恶人冷冷地一哼,“白痴,他那是唬你呢!他不可能让你离开关北城。从明天开始按我说的去做,胆敢再擅作主张,当心你的小媳妇!”

第十一章 王爷的处置方法(二)

楚淮委屈得想哭,他撒沷打滚明明也有效的,偏偏让他去做那费时费力的办法。他不敢大声抗议,只能小声嘀咕,“在这住不是挺好的嘛,媳妇也每天都来,为什么要搬走?”

大恶人自是不会答他,生怕与他说话过多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第二天楚淮开始满衙门晃悠,薛贵在哪他就去哪,盯人也就罢了,还捣乱,一整天下来薛贵杀了他的心思都有,最后派了两个衙役把他送回去,又在门外守着,他想出来就打回去。

后来楚淮学会了翻墙,一翻就翻到后宅去,薛贵的家眷还以为进了贼,喊来家丁把楚淮揍了一顿,然后捆起来交到薛贵手上。

薛贵初来乍到,每天熟习当地军务政务还来不及,哪有时间跟楚淮这么操心?加上楚淮的目的明确,就是要住到余欢家去,渐渐地薛贵也对这个想法不那么排斥了,最后几乎是默许了,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皇上也让他“便宜行事”,他就便宜一回又能如何?

只是想归想,折子该上还是得上,如果皇上同意,哪怕元宵镇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把楚淮送去。

楚淮得了薛贵的保证后消停了两天,也终于有时间和余欢玩了,前几天为了完成大恶人布置的任务,他忍痛把余欢和玩具零食拒之门外,那滋味简直太难受了!

楚淮在一个微型手转风扇的收买下,一点也没挣扎地就把这几天做的事情说了出去,余欢听了差点跳起来,“你真的要去我家住?实在太好了!”说完又一拧纤眉,“这么说,以后不能时常见到薛大人了。”

楚淮没理解她后面一句话的意思,不过看她这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起来。

之后两天余欢又没来,再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只不算大的盒子,愁眉苦脸的很是纠结的。

楚淮现在也会关心人了,马上过去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余欢问他:“你说我该怎么把这个东西送给薛大人,既能保证他亲手打开,又不让他知道是我送的呢?”

楚淮似模似样地想,其实在心里默默地呼唤大恶人。

一般情况下大恶人白天不会出来,可他一直喊一直喊,大恶人终于输了,语气极差地说:“以京中故友名义送去,让他私下开阅!”

楚淮马上献宝一般地和余欢说了,余欢理解了一会,面露喜色地对他说:“你真聪明!”

这时候红绡端来早饭,通常楚淮吃完早饭就要喝一遍药,现在早饭来了,那药肯定也熬好了在小厨房放着。余欢一直惦记着药的事,这会看见有机会连忙偷偷摸进厨房里,把窗台上搁着的还冒着热气的药倒了一半,又添了一瓢凉水进去。

那边楚淮见余欢走了就摸到盒子旁边,贴在盒子缝上住里瞅,眼珠子都快抽了也没看见什么,回头见红绡低头摆饭,余欢也还没回来,就摘了箱盒上虚扣着的锁,想着:就看一眼,他手脚麻利肯定谁也不会发现!

余欢从厨房摸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楚淮鬼鬼祟祟地开盒子,当即脸色一白急喊一声,“别开!”

她不喊还好,她一喊,楚淮拎着盒盖的手一抖,“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盒内炸开,一股黑水自盒盖掀开的缝隙里喷出,洒了楚淮一脸,而后院中布满了极其浓郁的一股恶臭,离得老远的红绡都被熏得呕了一下。

余欢惊呆了,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急喝时的姿态,半天也没缓过来。

余欢一直记着余老大人让人在脸上画痰盂的事,每天晚上回到客栈专心研究那本《机关术》,调配了这些黑墨,除了墨汁选择了不易褪色的外,她还添了臭鸭蛋清和臭豆腐汁以肠衣包裹,再做了这个机巧盒子,只要打开盖子肠衣弹就会跳出炸开,余欢之前用清水弹请了两回,确保只要开盒的人是薛贵本人,他就没跑!

楚淮伸手抹了把脸,把手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说:“真臭!”

红绡想骂人都骂不出来,干呕着跑出院子。

余欢憋着气儿把楚淮拉走去洗脸,可墨汁混鸭蛋清的威力太大,洗了半天他的脸还是青黑色的,而且那味儿…就别提了。

这可真是自作孽,余欢愧疚地摸着楚淮额头上的烙印,“明天我帮你做个面罩吧,你先遮一遮。”

楚淮回屋照了镜子后还挺高兴,自觉威武勇猛了许多,对于他这一认知,只有福总管给予了他充分的包容和体谅。

最愤怒的应该数薛贵,楚淮平时每天在衙门里乱晃也就算了,现在顶着一张黑臭黑臭的脸,走到哪就臭到哪,一天下来整个巡抚衙门都臭了,影响官威事小,熏得他吃不下饭事大!现在关北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新上任的薛大人喜欢吃臭豆腐,臭豆腐你妹啊!最后他一狠心,捏着鼻子把楚淮给送走了。

不是要去余家吗?去吧去吧,他也不等皇上的回复了,他实在留不住这尊折腾人的大佛,顶多皇上要是不同意他离开关北城,他再把人给接回来不就得了!

余欢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从此能和楚淮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忧的是恐怕以后再想报复薛贵就没那么容易了。

红绡气得半死中,暂时发表不了什么评论。

就这么着,红绡带着楚淮和福总管在两名衙役的护送下来到了元宵镇,余欢早早地回家扫榻相迎,余潭则大发了一通脾气。他这张乌鸦嘴!之前说楚淮要来他们家吃白饭,竟然真的来了!不仅他来了,还带了一堆喽啰!他们家两口人吃饭都快吃不起了,竟然还要再白养这么多人?

余潭哪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当即脚下生风地跑到巡抚衙门,薛贵送走了楚淮正舒心着,嗅着久违的清新空气,对余潭的态度也不由好了几分。

最后薛贵允诺每个月给余潭二两银子的补助,余潭算了一下,楚淮是两袖清风了,京里说他的俸禄都花在药钱上了,所以是穷光蛋一个,那两名充当护卫的衙役都有俸银,自己只需要提供个住的地方就行,红绡和福总管的月例都是京中直拨的,红绡每月二两,福总管每月四两,基于福总管现在的状态,那四两月银基本上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贪下来,再加上薛贵给的二两,那每个月就有六两银子的收入,虽然养活的人口多了一点,但是似乎也有点赚头。

余潭不计较了,背着手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余潭余欢父女之前一消失就是半个多月,现在回来又带了这么多人,在这不大的元宵镇里自然也是一件新鲜事,不过大家伙都远远地围着,余潭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有人拉着他问:“你家女婿是不是做臭豆腐的?”

余潭心里暗骂一句,余欢果然和别人这么介绍楚淮了,不过他也早就料到了。

其实余潭也没琢磨明白楚淮那张黑脸是怎么回事,余欢也不说,红绡一提起来就要吐,余潭赶紧躲得远远的,要不然人家该以为他临老入花丛,把红绡给啥啥啥了。

所以余潭默认了镇民们的猜测,做臭豆腐就做吧,他还巴不得楚淮会这门手艺,能给他们家再赚点钱呢!

经过毛家酒馆的时候老板娘喊住他,“阿欢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通知街坊,平时白赊你酒喝了。”说完又不太自在地打听,“那个姓洪的小娘子是谁呀?”

余潭猴精猴精的,哪能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不过也怕人误会,“那是姑爷的丫头。”

老板娘舒了心,从柜台后拎了一壶酒递过去,“卖臭豆腐的居然还有丫头伺候,他们家生意做得挺大吧?”

余潭接过酒谦虚地摆摆手,“现在落魄了,不能提以前的事了。”

老板娘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又从厨房里切了一盘猪头肉给余潭,算是庆祝余欢出嫁。

余潭左手拎酒右手拿肉,怀揣二两银,无比满足地回了家。进门就见瘦猴大熊和小苦丁满院子的折腾,红绡脸上系着手帕在一旁指三划四,正将他的铺盖往外扔。

余潭大吼一声,“放开我的瑞蚨祥!”

大熊吓了个哆嗦,红绡挑着眉毛说:“王爷带来不少用度,这等肮脏之物还留着它做什么?还有,这屋子里的床板太硬,明日换一张楠木的来,厨房也要收整,单独建个炉灶为王爷熬药之用,这几日我暂且与余姑娘同居一室,可也不是长久之计,余先生你还是尽快寻一间大一点的宅子,咱们尽快搬过去,否则怠慢了王爷,恐怕余先生现在吃罪不起!”

红绡在余潭还没回来的时候就一口一个王爷,一句一个京城,早就把瘦猴等人唬得不敢说话,私下里琢磨着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疯话。

余潭顿时沉了脸。

“合着你嫌老夫这里简陋,供不起你们?”

红绡正想回一句“当然”,余潭猛哼一声,老不正经的一张面孔即时阴戾起来,“老夫话撂在这里,屋子就是这个屋子,床铺就是那个床铺,两个傻子和老夫住,衙役在隔壁借床,至于你,还没资格和阿欢同住,就剩厨房这么一块地方,能住就住,不能住带着你的主子滚!”

红绡往日见余潭都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流氓样,心里难免小瞧,可她忘了余潭是谁,余潭抖起威风来,连楚安都要避让三分,何况一个小小的宫女!

红绡被余潭的威势震得说不出话来,又见余潭抖着眉毛一指吃手指头望天的福总管,“把他留下就成!”

一个月四两银子呢!

第十二章 落户元宵镇

余欢正哄着楚淮在自己屋里睡午觉,可楚淮新来一个环境太过兴奋,怎么也睡不着,余欢就把那个机巧箱子搬出来,让楚淮玩箱子盖上的华容道锁。

楚淮玩得开心,余欢也开心,又把针线拿出来,比量着楚淮额头的宽度打算给他做一条抹额。关北的抹额与别处的观赏性抹额不同,是以实用性为主,往往十分宽大,关北的冬天十分寒冷,宽大的抹额可以抵御寒气,不过余欢主要是想遮一遮楚淮额头上的烙印,现在楚淮黑着脸看不太出来,可他脸上的墨总有一天会褪掉,她不想到时候楚淮让人指指点点地议论。

两个人专心致志地谁也没发现外头的动静,等到楚淮玩累了,两个人手拉手地从屋里出来时,红绡已收敛了脾气,坐在厨房里一边熬药一边抹眼泪。

楚淮小声对余欢说:“一定是那大恶人又踢她了。”

余欢对楚淮念念不忘的大恶人一直很好奇,可是她又一直没发现那人的踪影,结合余潭推断的“暗卫”之说,余欢不禁也佩服起那人的功夫来,当然人品肯定是不好的。

当天晚上十口人就着一盘猪头肉把饭吃了,瘦猴三个顶着满脑袋的问号走了。他们现在有点混乱,分不清这一院子人哪个是傻的哪个是正常的,福总管肯定是傻的,红绡看起来时好时坏的也不正常,两个据说是楚淮表兄弟的大汉智力看着倒可以,就是特别能吃还不干活,最后是楚淮,怎么看都和“正常”两个字搭不上关系,难为他还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回去的路上小苦丁连连感叹,“我就说欢姐这么多年都没嫁出去,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在城里找个开臭豆腐铺子的入赘?敢情是傻的。”

瘦猴抿着嘴不说话,他替余欢不平,就算嫁不出去也不用找个傻子,长得黑不溜湫的还冒臭气,还不如他呢!

大熊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原本我还打算等欢姐二十岁再嫁不出去,我就娶她哪。”

瘦猴推他一把,“要娶也是我排在前边儿,有你什么事!”

大熊没明白瘦猴怎么说气就气上了,回头看看小苦丁。小苦丁紧走两步搭上瘦猴的肩,“欢姐向来有主意,余叔也不是好唬弄的,这个姓楚的看着是不怎么样,可想来家里有钱,没见还带着丫头么?现在他入赘给欢姐,那欢姐也有钱了,以后有丫头伺候着,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也不用跑到深山老林里装陷阱,说不定木匠活都不用做了,舒舒服服地做少奶奶,不是挺好么?不比跟着你喝风强?”

瘦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可心里还是希望余欢好,况且再不愿意楚淮也已经进门了,只能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又一挑眉毛,“我看那丫头凶得很,赶明儿咱治治她,省得她以后爬到欢姐头上。”

小苦丁和大熊纷纷响应,大熊也不回家了,一起到瘦猴那去连夜商量对策。

小伙伴们忙得很,余潭也没闲着,把人召集起来开会。

主要是关于楚淮的称呼问题,王爷肯定是不能叫的,叫公子也不合适,红绡提议叫主子,被余潭一个眼神就给否了。最后余潭给楚淮取了个新名,叫楚大郎,以后都管他叫大郎。

红绡不由想到那藏于暗处的成王,也不知道他现在听不听得见,对这名字有没有什么意见。

就这么着一家人安顿下来,五六天嗖嗖地就过去了,楚淮有吃有喝有余欢陪每天都很开心,福总管除了望天就是望天活得格外充实,两个衙役借住在卖饼大爷家不用干活日子也过得舒适,只有红绡,委屈得要命。

原本到了关北衣食住行就样样不如宫里,现在竟然还住到了这个破镇子上,余家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想吃碗白米饭都不行,天天早上棒子面晚上小米粥,吃得她脸都黄了!最让她不安的是自从他们来了元宵镇,成王就再没出现过,看着楚淮每天傻乐傻乐地在她眼前晃,她顿时觉得生活黯淡前途无光,不禁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极大的怀疑,甚至她开始怀疑成王的出现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回事?

红绡又看了看躺在身边的余欢,余欢睡得正熟,呼吸绵长眉宇舒畅,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似地。红绡实在不明白,余欢怎么说也是京里出来的,还曾过过极度奢华的生活,怎么会受得了现在这样的生活?

红绡早在入宫时就听说过余欢之名,人人都羡慕她命好,不止是宫里的宫女,就连那些名门贵女也对她百般艳羡,因为余潭富可敌国,却只有余欢这一个女儿,对余欢简直要宠上天去,所用之物无一不是旁人闻所未闻之物,听说余欢口味挑剔,余府光是为她制作小点的厨娘就有三十人之多;听说余欢的衣服从不洗过第二回,穿一日就丢了;听说金银首饰珍珠玛瑙在她眼中不值一文,掉了一串珍珠链子在地上,有人替她拾起来她还问那人:这么脏了怎么戴?有关余欢奢侈成性的传闻在京中随便一人就能说出一串,这样一个曾经拥有过一切的人,为何现在可以躺在这木板床上,盖着浆洗得发硬的被子,穿着几年的旧衣而毫无怨忿?

或许不是没有怨忿,只是隐藏得好罢了,况且她就算有怨又有何用?依旧回不得京,只能在这里受穷。红绡这么想着心里平衡了些,翻了个身,身下的床板硌得她浑身生疼,她已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了,今晚看来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红绡正迷糊着努力培养入睡情绪的时候,突然觉得四周的温度陡降,寒毛都竖了起来,心里一下子毛毛躁躁的,那种感觉就像被嗜杀的猛兽盯住一般。

红绡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便见床前站着一个人,就着隐隐透进的月光隐约看得见那人青黑的脸色神情阴冷,一双眼睛便像蕴藏了千年冰山一样,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王、王爷…”红绡扭头去看余欢,见她仍睡得熟,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这才放了心。

楚淮阴阴郁郁地盯着她,紧抿的双唇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怒意,红绡不敢说话,直到一张纸甩到她的身上。

“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出去,要秘密行事。”

红绡直到此时才敢松开摒住的那口气,将那张纸收好后才小声问道:“不知送往哪里?”

呼吸着屋内暗暗浮动的臭气,楚淮强忍厌恶,“西北,袁振!”

第十三章 改造纺车(一)

余欢这段时间过得无比满足,就是家里人口多了点,如果只有她和楚淮、余潭三个,她会更高兴。

这天起来她把做好的抹额给楚淮戴上,用料是从楚淮一件破了的墨绿色丝锦袍子上裁的,那料子本来就出众,余欢又依着楚淮的眉型所制,戴上后刚刚露出他两道长眉,眉心处一角鸡心微微下探,将他额上的烙痕遮得严严实实,也使得他在俊逸之余又多几分北域风情。

不过,他脸上的墨要是全褪掉就好了。

其实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脸也不那么黑了,而是黑里泛青,味道也淡了许多,余欢坚信再过上个把月,就能还他本来面目了。

楚淮得了新礼物很是开心,黏余欢更是黏得很了,余欢取出工具做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不过看一会就腻了,余欢挫一个齿轮要挫好久,他觉得没意思。

余欢就还让他去拼华容道,然后自己忙着把王大娘家的纺车修好。

王大娘的女儿巧姐在元宵镇首富武老爷家的纺厂做事,巧姐不擅言辞,可纺出来的线又快又长很少有断节,纺厂里心眼小的人欺负她,还偷偷弄坏她的纺车。纺厂的纺车都是纺织娘自己带去的,王大娘家生活拮据,每个月都靠这纺车生活,前几次纺车被人动手脚都是小打小闹,余欢还帮着修过一次,可这次纺车被人砸了,她们没钱买新的,眼看着就要断粮。

巧姐家就住瘦猴家隔壁,余欢从瘦猴那听说了这事,就上门去把纺车取了来,试着再修一修。

巧姐的纺车是北方常见的手摇纺车,由一个大转轮和一个小圆锭构成。转轮直径是锭子直径的数十倍,以绳索相连。转动大转轮中心的摇柄时,转轮转动一周,锭子就会转动数十圈,纺织娘一手摇柄一手持纱,要具有一定的技巧才能将数根棉纱纺成一条线。

不过现在这纺车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大转轮整个散了架子,成了一堆木料。

余欢对着那堆零碎琢磨半天,其实她是能帮着修补好的,不过她想既然已经坏成了这样,就没必要再按原来的样子修,不如趁机改造一下。

余欢早在三年前就在京城见过一种脚踏纺车,能让纺织娘的双手空闲出来,同时操作多根棉纱,比手摇纺车的效率高上许多。不过那架纺车是作为新式机巧送进宫里收藏的,余欢也只见过那么一次,中间有许多原理她还要好好思考一下。

余潭看她想得用心也不来打搅她,只在吃饭的时候提醒她一句:“这回可别忘了收钱啊。”

红绡在旁听了满脸不屑,都说余潭宠女儿,其实是假的吧?她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余潭每天对自己抠对他们抠也就算了,竟然还让女儿去做这些匠人活计,也不怕丢脸。

余欢考虑了一天,终于拿出了改造方案,糙纸上以炭条画着奇奇怪怪的机件齿轮,画了整个下午,然后揣着画纸去镇上的陈木匠那里,让他按着图把组件打造出来。

余潭气哼哼地守在门边,余欢回来就指着她骂,“真是女生外向,你帮着修也就罢了,现在还自己出钱给别人打新纺车!”

余欢笑眯眯地,“没花钱,也不是打新纺车,只是一些零件而己。”

余潭听了就往外跑,“哦?陈木匠免费替人做活了?我也去瞅瞅。”

“我答应他下个月帮成大叔去山里装个陷阱,他就免费给我做了。”陈木匠和成猎户是连襟,一些大型的陷阱都是陈木匠帮着做的,自从余欢给他们的陷阱改良后,成猎户再也不用纯凭力气把猎物从陷阱里拖出来,只需要带着几个小齿轮和绳子,随便在高处固定好,就能轻松地吊出猎物。而余欢研究了这么久的《机关术》也从中找到了许多和陷阱类似的机关,今天已经和陈木匠说好,由陈木匠打造零件,余欢负责安装,下个月就进山去试试效果。

余潭纠结得要命,“山里有马贼!有马贼!有马贼!”

“有成大叔在呢,还有好几个猎户一起,不会有事的。”事实上余欢瞒着余潭已经偷偷进山好几次了。

楚淮凑过来,拍着胸膛说:“我也去,保护媳妇!”

余欢立时笑得甜甜的,脸都红了。

第二天一早,余欢拿起昨晚改动的一些细节又想去陈木匠处,可还没出门,就遇到了熟人。

来人叫刘梦梦,是余欢曾经的街坊,与失踪在百里山的刘纤纤是同胞姐妹,她和余欢一般年纪,生得大眼樱口很是水灵,两年前她离开窝窝街,嫁给镇上首富武老爷做了四姨娘。

如今已是十月了,关北正式进入了冬天,刘梦梦乘着竹轿,头上带着嵌红宝石的狐皮抹额,身披貂皮大氅,腿上盖着虎皮毯子,整个人都被毛皮包裹,在这初冬之时看着就暖和,也衬得她一张脸白嫩嫩地好看。

余欢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她,抬手打了个招呼,“你怎么闲逛到这了?”

刘梦梦坐在竹轿里居高临下地打量余欢,末了蔑然一笑,“余欢,怎么三年了你还是这灰头土脸的德性?我听说你成亲了,听说还是关北城里做买卖的,特地赶来看看,你夫君呢?”

刘梦梦长得好看,从小就心高气傲地,在嫁人方面更是挑剔,曾一度扬言非关北城里的老爷不嫁,后来出了些曲折,最终给武老爷做了妾室,倒也是很得宠爱。不过她和余欢有过节,余欢不觉得怎么样,她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一有机会就要上门看余欢的笑话。

楚淮这会已经明白了余欢是他的小媳妇,他就是余欢的夫君,听见有人讨论他,连忙一溜小跑地跑到门口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就是小媳妇的夫君。”

刘梦梦马上捂住了鼻子,让扛轿的轿夫往后撤了撤,“这是什么味儿——人家说你嫁了个卖臭豆腐的我还不信,不曾想竟是真的。”她斜着眼睛在楚淮身上瞄了一圈儿,看着他那青黑得连五官都瞧不出的面孔一时没憋住,“哧”地笑出声来。

“这京城来的姑娘,眼光就是不俗,当年回拒了我家老爷,我还当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人才!”

这时余潭夹着棋盘从院子里出来,经过刘梦梦身边时干笑两声,“要不是当初阿欢拒绝了武大洪,也轮不到你啊。”

刘梦梦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武大洪当初看上的可不就是余欢么!但余欢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武大洪这才退而求次来娶她。

这简直是刘梦梦人生中最大的耻辱!更可恨的是武大洪,这都两年多了,竟然还对余欢念念不忘!半年前又把第五房小妾迎进门,刘梦梦瞅着那小五的眉眼怎么看怎么有余欢的影子,顿时气得吐血,和家里商量了好久才让父母同意把刘纤纤也嫁进武家来,到时候姐妹联手称霸武家后宅,没想到这边才和武大洪说好,那边刘纤纤就跑进了百里山,这都一个多月了人也没找回来,为这事她被武家的几个姨娘好一通嘲笑!

“爹!”余欢推推余潭让他快走,“打人不打脸。”

楚淮在后边儿接,“骂人不骂娘。”

刘梦梦是一点也没听出来余欢在维护她,气得鼻子都歪了,又赶上红绡过来喊楚淮进去吃药,红绡自己过得不如意也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穿金戴银的,飞着眼角问一句:“哟,这是哪来的卖皮货的?”

等刘梦梦想明白,红绡早就领着楚淮回去了。

刘梦梦指着余欢恼道:“你少得意!

余欢百般无辜,问听着声循过来的福总管,“我得意了吗?”

福总管还她一抹下滴的口水,刘梦梦也不知道这是福总管的特色,还以为他有意气她,顿时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青葱似的嫩手捂着胸口说:“月底我约了往日几个姐妹去武家相聚,你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