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带着楚淮一路畅行,很顺利地离开了武家,好好的一次聚会变成这样,又得了两个好姐妹的猜疑,余欢就算再没心没肺心情也不会好,可她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楚淮的手,仿佛只要不松手,她就握住了整个世界。

楚淮一路上沉默寡言,神情十分阴郁,走出大半路程后,他突然问:“你不怪我?”

余欢低着头前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楚淮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不耐,收了一下他们相牵的手,待余欢转过头来时又问一遍,“你不怪我?”

余欢迷惑了一会,突然笑了,摸摸他的脸说:“我为什么怪你?你表现得很好,还会保护我,我感动得都哭鼻子了。”

“那是感动的?”楚淮长眉微扬,现出一个不信的神情。

有些冷厉,又带些嘲弄,这并不是属于楚淮的表情,余欢愣了一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楚淮眼底郁色浓浓,他一指头上的护额,“你若真不在意,为何要遮住这个?”

余欢怔在原地,楚淮轻哼一声抽出自己的手,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心底正不断叫嚣的傻子喝道:“你看!她就是嫌你!”

傻子兀自反抗,“她不嫌我,她喜欢我,她说要当我的小媳妇!”

楚淮冷笑,“她喜欢你?难不成喜欢你的无能?你除了带给她讽刺嘲笑,还能给她什么?她险些被马踏死的时候你只会吓得呆往!你帮不了她、保护不了她、又讨她的嫌弃,你还有何颜面再出现在她面前?莫不如就此消失,还她一个清静!”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一连串的胡说从四面八方冲进脑中,楚淮只觉得眼眶发热,想来那蠢货定是想哭!烦得他厉喝一声,“你是个傻子,你自己不知道么!”他聪明时尚摸不到别人的真心,哪有理由傻了之后反而受人百般呵护?在他看来余欢所做种种与他处心积虑所谋之事全无差别,他想要余潭隐匿的那部分宝藏,余家父女又何尝不是存了利用他重新起复的心思?虽然他看起来是“傻”的,可他的儿子不会傻,只要余欢产下他的子嗣,加上余潭老谋深算,自然不愁党羽拥护,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己!

傻子终是怕他,抽泣着不再说话,只是那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他心情很差,红绡那个没用的东西,也不知有没有及时盯着傻子吃药,他已好久不能主动出现了,今日竟还要靠余欢遇险、那傻子惊恐之下藏匿起来,才换取他短暂的透气间隙!不过还好,傻子就是傻子,稍做打击便一败涂地,若能趁机将这傻子一举压制倒是件好事,说不定以后连药都免得吃了!

正盘算着,冷不防余欢从后面跟上来,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说的对,我想来是在意你头上的伤的,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所以才想把它遮起来,反倒让你伤心了。”她说着伸出手去把他额上的东西摘下,“以后咱们都不戴了,你就是你,哪怕没了这张脸,你也还是楚淮。”

楚淮措不及防地被余欢拉了就走,也不知她要去哪里,楚淮的神色阴沉下来,他一边冷笑一边又同情余欢,对着一个傻子她竟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当真是演技精湛,也不知她心里恶心到了何种地步——当年的燕清芳,不就是如此?

不过也好,他们一起演吧,各取所需罢了,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让她生下他的长子,以安余潭的心,只有这样,余潭才会再无戒备,将他匿藏的那些宝藏如数吐出!

楚淮被余欢拉进了一间小酒馆,余欢问老板借了笔墨后就转过身去鼓捣起来,再转过身,她笑得眉眼弯弯,额上一个墨色大字写得歪歪扭扭,“看,这回我们就一样了。”说罢无视老板惊诧的目光,拉着楚淮又回到街上。

“不如趁着这机会逛一逛街吧。”余欢仿佛已将洪家遭遇的所有不快全都抛之脑后,挽着楚淮认真地看了看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摸了一手的墨汁,她嘿嘿一笑,“回去让我爹给我写,他肯定能写得和你头上的一模一样,你知道吗?他以前号称书画双绝,做赝品可以以假乱真,可他以前还常弄些赝品自娱自乐一下,自打落魄了他再也没弄过,说是现在无权无势了,要是让人发现他做假,说不定要打去他半条老命,忒不合算…”

书画双绝…楚淮当然知道!他当年甚至让余潭备好了先帝手迹的传位圣旨!只是他现在却无心去听余欢恢复活力后的喋喋不休,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余欢额上那写得极丑的大字,饱满的墨汁顺着她白皙光洁的额头滑下来,落在她笑成弧形的弯眉之上,刺眼得很,让他的眼睛都隐隐有些刺痛。

哼!他扭过头去再不看她,不过是惺惺作态!

第十九章 窃取

余欢说到做到,当真顶着那个大字拉楚淮逛街,每到一处都引得镇民围观,楚淮烦不胜烦!偏偏他现在又是个“傻子”不好说什么,恼怒之下更认为余欢是有意作弄他,觉得余欢和她爹一样,都没什么好心眼儿。

余欢在街上给楚淮买了好些蜂蜜糖,算是给他在武家所受委屈做的补偿,楚淮一点也不想吃,只有那个傻子才喜欢吃甜的。

在楚淮耗尽最后一分耐心之前,余欢终于带他回了家。

家里来了客人,王巧姐无比拘谨地站在厨房门口和里面的人说话,红绡冷着脸坐在药炉前面熬晚上的药,十问九不答。

王巧姐尴尬得很,正想着要不先回去晚点再来的时候,就见余欢进了门,王巧姐当下长呼出一口气,三步并两步地奔到余欢面前,把自己带的礼物拿出来。

王巧姐带来一匹花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谢礼了。

“多亏你帮我改的纺车。”王巧姐羞涩地笑笑,“现在我不必去纺厂,每天在家纺线也能按时交出别人数倍的线来。”线交得多报酬也就丰厚,王巧姐对余欢是真心的感激。

余欢对自己改造的东西派上用场也十分高兴,心里又开始琢磨改制五轴纺车的事,惦记着有空再去找陈木匠和他商议一下。

王巧姐说完了感激的话,留在院子里还是不走,余欢问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王巧姐犹豫地道:“这件事我本不好说,不过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愿你被人骗。”

原来她害怕新纺车再被砸坏,就与工头说要在家里纺线,可没过几天就听说纺厂里也有人用上了脚踏纺车,不过只是三轴纺车,效率比她的四轴纺车要低一些。

王巧姐忧心忡忡,“你的纺车只有你和陈木匠知道怎么改造,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陈木匠家最近每天都去切肉吃,看来是有了不少进项。”

余欢听完后笑道:“这脚踏纺车京里早就有了,也不是我发明出来,或许是武家从京里买到了纺车,和陈木匠并没有关系。”

王巧姐是个实在人,嘴上并不会多说什么,见余欢这样的态度便也不好再说,只是让她多留个心眼。

送走王巧姐后余欢去找楚淮,见他在厨房里喝药,余欢连忙过去,“不是早晚两遍么?怎么中午又喝了?”

红绡也不好解释说是楚淮主动要喝的,楚淮现在不是傻子,她一搭眼就知道,自然不会逆了楚淮的意。

下午的时候余潭迈着方步拎着一小瓶酒回来,说是陈木匠送的,又说他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就在镇子上有了威望,要不怎么有人主动给他送酒?

余欢听完就过去了,在机巧箱子里找了个自转球玩。

自转球是个很有趣的小玩意,下方是一口盛水的小锅,盖上连着接管的盖子后在小锅下生火加热,锅里的水气就会顺着接管喷到上方连接的有孔球内,利用水气动力再调节出气孔的方向可以控制球的转向。

到了晚上瘦猴三个也来了,吱吱唔唔地试探余欢知不知道陈木匠的事,再后来整个元宵镇都知道陈木匠发明了一种新奇的脚踏三轴纺车,一下子就将单轴纺车的产量提高好几倍。

王巧姐隔了几天又来了,极为坚定地和余欢说:“陈木匠让人去我家想买我的纺车,我死也不会把纺车卖给他的!”

余欢那时正在屋里磨齿轮,屋里散了一地的零件,王巧姐从中辨认出一些眼熟的机件,立时兴奋地道:“你是不是也要造纺车去卖?你的四轴纺车比三轴纺车好得多,一定要打败陈木匠那个无耻的人!”

瘦猴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挺胸握拳,势要与剽窃者斗争到底的样子。

余欢哭笑不得,把那些零件捡起来装进一个小包里递给王巧姐,“这些都是给你做的,你的纺车快是快,可是木制机件不禁磨损,以后觉得哪里不好用了就找一样的零件换上去,实在换不好可以再来找我。”

王巧姐拿着那袋子机件脸色发苦,觉得余欢实在太不开窍。

送走了惟恐天下不乱的几个小伙伴,余潭神色严肃地问余欢:“你算一算,陈木匠从开始到现在靠着纺车赚了多少钱?”

余欢自然不会给他算,倒是红绡最近常常出门对镇上的八卦熟悉得很,三下五除二算出一个据说已经是很保守的数字,恼得余潭捶胸顿足,直骂余欢不争气。

余欢到外头继续烧她的自转球玩,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楚淮这几天异常安静,他彻底抛弃了混吃等死的福总管,每天不是跑去和红绡说话就是守着余欢看她的机巧箱子。

以往他很不喜欢这只机巧箱子,因为余欢只有对着这箱子的时候才会忽视他,可近来他一反常态,不仅把箱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拿出来过手,更对那本《机关术》视若珍宝,有一回余欢想从那书里找些灵感找不到书,最后是从楚淮的褥子下面找到的。

余欢一惯宠着他,不仅没说什么还直夸他聪明,丝毫没看出被摸着脑袋的楚淮已经青黑的脸色。楚淮觉得十分没面子,他不是傻子,虽然出于种种原因他现在还是得扮成傻子,可那傻子自上次受了打击后确确实实没再出现过,可他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傻子毒害太深,竟然能做出把书藏到褥子底下这种二缺至极的事情,还被人发现了,不禁让他深深地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是否因傻子而退化了。

陈木匠的确背着余欢打造纺车去卖,不过他虽与余欢一同组装了纺车,可有一些组件却是余欢自行打磨的,结果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只装出三轴纺车,他偷偷让人去王巧姐家想把她的纺车买下来也被断然拒绝了,之后在街头遇见王巧姐总能收获她鄙视的目光,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可家庭的压力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至于余欢,她自己不愿造纺车去卖,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事。

可陈木匠总是觉得亏欠了余欢,连带着也不敢见她,到了往日约好的陪成猎户进山装陷阱的日子也不敢去找余欢,只能提前几天埋头研究余欢弄出的那些齿轮。但这些齿轮在余欢手里就是听话的小乖乖,揉圆搓遍怎么装怎么行,还能通过不同的装法弄出不同的功用来,可到了他手里,这些齿轮就都变成了滑手的玻璃珠子,连续摆弄几天还是毫无头绪。没办法,他只能自行打造了几个费工费时的常见陷阱工具,希望能帮成猎户渡过这个冬天。

不料成猎户看过他打造的东西很不满意,说这些已经是前些年的东西,这两年他用余欢的机关用上了瘾,陷阱灵活多变,最重要的是可以随放随收,那些机关拆解下来又能很方便地装上,这就避免了野兽探知大型陷阱所在后,躲避陷阱以致陷阱失效的种种不便。

成猎户知道陈木匠的秘密,不禁怪他道:“以往凭借那些新奇的陷阱,我总能捉到旁人捉不到的猎物,价格卖的好,与你也有分利,你又何必做那种短视的事情,造十几个纺车看似赚了钱,可纺车是死的,有了样子总能打造出来,镇西的老徐在关北城里有亲戚,听说他已照样子打了纺车送去城里卖,本来凭着阿欢的天赋你也不愁没有更新的纺车造,可现在她可还理你?你这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陈木匠垂头丧气后悔不已,“都怪我家那婆娘,见钱眼开,我早说那纺车不是我造出来的,可她私下里就给我宣扬了出去。”

成猎户摇摇头,总是不好再深说,又与他研究陷阱的事情。

现在已经隆冬,虽还没下过大雪,但是离大雪封山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个时候的动物要捕捉过冬的食物,在山里活动得比较频繁,所以也是猎人们寒冬前最后的丰收时刻。

陈木匠心不在焉地,始终拿不出让成猎户满意的方案,成猎户叹道:“要不我自己去找阿欢,这次进山你也不要去了。”

陈木匠越发后悔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正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听成猎户的婆娘在外面大声招呼,“阿欢你可算来了,老成和老刘等你半天了。”

余欢的声音依旧是甜中带笑的,“半路遇见墨大夫说也要进山,我等了他一会就耽误了。”

成猎户连忙迎出去,见余欢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男人,一个二十六七岁满脸胡碴没精打采,另一个二十三四岁头系护额模样周全。

成大嫂看着楚淮笑道:“这就是你丈夫吧?我还是头一回见,长得可真好。”

楚淮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各种人对他的参观,他额上有奴印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可久久不见官府来拿,镇民们渐渐也就放了心,不过有关余欢招了个奴隶入赘的消息还是传得沸沸扬扬,楚淮虽不关心这些,不过看着余欢每天在头上写字又笑脸迎人的样子心里十分不爽,没过两天就主动又找了护额出来戴,说是冻脑袋。

第二十章 进山

红绡这两天紧张得厉害,前天她去镇上新开的水粉铺子买胭脂,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跟一个小孩儿撞了一下,手里就被塞了一张纸条,再抬头那小孩儿也不见了,她立时警惕起来,捏着那纸条在铺子门口站了半天也没动弹,后来她带着纸条回了余家,借着上茅厕的机会才敢把纸条打开,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字:甩。

那字写得刚劲有力,一看就不是寻常读书人写的,红绡琢磨半天,把这纸条偷偷地交给了楚淮。

楚淮一天比一天清醒了,这在红绡眼里当然是好事,不过他也越来越难伺候,说话时都要格外小心以免惹怒了他,这又让红绡格外思念以前的小傻子。

楚淮一看那纸条就笑了,随手一揉,把手里的纸团扔进炭火堆里烧了。

红绡小心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袁将军…”

楚淮瞥了她一眼,让她头顶发麻脚心冒汗,从此把自己的嘴封得严严的,再没提过这茬。

需要你知道的你可以知道,不需要你知道的你若是知道了,那只能让你以后没法再泄露秘密。这是楚淮一直坚持的不二信条。

不过楚淮对红绡算是宽容,毕竟他现在身边无人可用,就算红绡偶尔逾越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脾气还不错地放过她。

信自然是袁振写的,可说实话,他对能接到回信颇感讶异。

袁振是楚淮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楚淮十四岁时入军中历练,去的就是袁振祖父的军队,一待就是三年,后来袁振祖父病重,是楚淮联合自家外祖力保当时仅有二十岁的袁振接下祖父嫡系,成了大庆十余朝年纪最轻的镇国将军,袁振对楚淮亦是投桃报李,当年若没有袁振在京城呼应,那场争乱又怎会在一夜之内平复得消无声息?

可以说袁振有今天是楚淮一手推举出来的,而楚淮的大业也离不开袁振的支持,加上两个人发小的情谊,他们之间的感情很难用单纯的合作、忠义或者朋友来形容。如果说信任,当年的袁振绝对是楚淮最信任的同伴,可现在不好说。

有了燕清芳的前例,楚淮还能相信谁?甚至他自己身体里就有个傻子随时就能压他一头操控身体,他连自己都不能信了,更何况五年未见的袁振?

袁振这几年为大庆鞠躬尽瘁,为楚安百般奔走,守住了关北又去保西北,二十万军权在手忙得不亦乐乎,这样的袁振、做了给楚安做了五年忠臣的袁振,会甘愿在一切都安稳落定之时再冒风险,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押在他楚淮身上吗?

他不确定,却也不能放弃袁振,所以他才会让红绡去传信。袁振仍尽忠于自己那是最好,如果不是,这封信也足矣引起楚安的猜忌,楚安一旦对袁振有了怀疑,袁振现在纵然不是楚淮党,也会变成楚淮党。

今天的天气有些异常,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不到中午天上就积了厚厚的云,可以预见近几日内必降一场大雪,成猎户不由心急起来,如果今天不能将陷装好,一旦大雪封山,不论进山还是装陷阱,难度都将成倍增长。所以自打出了镇子成猎户的步子就急促起来,跟在后头的人自然也不能落后。

此次进山除了成猎户外还有四个年轻猎人,另外便是陈木匠、余欢、楚淮和墨离。

陈木匠今天自打见到余欢就一直低着头,后来还是余欢主动与他打了招呼,就像寻常一样,陈木匠更为羞愧,越发地不敢面对余欢。后来成猎户做中间人,问陈木匠要了三轴纺车的一半利润分给余欢,余欢并不拒绝,这才让陈木匠的心落了地,带着余欢早在他那里打制好的齿轮机件,跟着他们一同进山。

由于余欢路上要与成猎户探讨陷阱的安装方式,便将楚淮托付给墨离照看,墨离为人不算冷漠也称不上热心,应了一声就带着楚淮远远地缀在众人之后,只照看着不让楚淮离开自己的视线,旁的却是不管,时常停下来挖取一种百里山上独有的只在初冬才出产的止血药物。

陈木匠跟在余欢和成猎户身后,听他们讨论着一些极为新奇的陷阱设置,知道这些陷阱都是由他背负的这些机件组装而成,可他却苦思几日都不得其法,不由心里极为好奇,可他又拉不下脸面再去问余欢,成猎户一直想为自己的亲家说说话,便主动慢下脚步把他也拉进说话范围。陈木匠十分尴尬,因为纺车一事便是因为他和余欢合作拼装才出的事,虽然他现在答应会给余欢补偿,但到底是他有错在先,便担心余欢不给面子落他的老脸,可余欢并不因他的加入而藏私,更让陈木匠取出一些体积小的机件来随手组装,让他们更直观地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次的陷阱以捕为主,并不伤及猎物毛皮,若能成功,相信大家的收益都会有所提高。”

成猎户立时大笑,“好,那咱们这回就走深一些,光抓狐狸狍子实在太没意思了。”说完又对余欢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以后你为我设计陷阱我不再单独给你酬劳,但凡是你陷阱抓来的猎物,卖出后我给你两成分利。”

成猎户有自己的打算,虽然雇佣余欢改造陷阱的价格会比较便宜,但陷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余欢的想法灵活多变,如果她肯主动在上面花心思,一定能设计出既省力气又威力巨大的陷阱,如果能不时地捉到野猪豹子等猎物,虽然利润分去两成,可最受益的还会是他。

余欢想了想,“是不是需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成猎户道:“如果你答应,咱们就是合作关系,那旁家的陷阱生意你就不要再接了。”

跟在后头的几个年轻猎户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他们上回跟着余欢一起布置陷阱时就看出余欢很有才能,那些齿轮连上绳索就能带起极重的钢刺,往往一击毙命,就算是大型猎物踩上去也绝对没有逃脱的机会,事实上成猎户这几个月来的收获要比其他猎户好上太多,其中这些陷阱占了很大的功劳,有一回竟还猎到了野猪,要知道野猪皮厚力壮,连老虎都顶得死,以前想单靠陷阱捕到野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们这次上山也都存了想要拉拢余欢为自己改造陷阱的心思。

余欢道:“这件事我回去和我爹商量一下,反正即将封山,不怕耽搁时间。”

成猎户欣然应下,又连连向陈木匠使眼色,意思是这才是长久的求财之道。

余欢说了会话,回头去看楚淮,一望之下却不见了楚淮和墨离的身影,连忙停下来向后面的猎户询问。

那几个猎户见余欢没有马上答应成猎户的要求全都憋足了劲儿地向余欢示好,落在最后的后生道:“楚大嫂放心,楚大哥是跟着墨大夫采药去了,墨大夫功夫不错,不会出事的。”

余欢因“楚大嫂”这几个字难得地羞涩了一下,越看说话那后生越顺眼,心想着以后有好处一定不能忘了他,嘴多甜哪!

另一个猎户奇道:“墨大夫还会功夫?”

那后生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上回进山差点被山猫挠去半边脸,墨大夫回身一脚就把那山猫踢死了,他的脚尖就擦在我脖子边上过去,都带着风。”

几个猎户听了啧啧称奇,都说墨大夫医术不怎么样,想不到竟还是个功夫好手。

余欢却是知道墨离身上带着一些古怪功夫,有一回她在他家里研究机巧箱子,看见他在院子里又蹦又跳的像在跳舞,后来他解释说是在练拳。余欢也看不明白,不过余潭老大人还没落魄的时候结交过一些江湖好手,她也见过几回武功较量,哪个都没有墨离打得这么难看,跟抽风似的。

成猎户到底老成持重,“身上没有些底子怎么敢只身在百里山走动?墨大夫就是看起来不太精神,可他的眼睛里全是精光,警醒着呢!”

虽然他们都这么说,可余欢还是担心,百里山里有马贼的事情传了好久,虽然她没有见到过,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他们一队人在一起总会安全一些。

最后那后生看出余欢着急,便道:“要不然你们继续走着,我回头找找他们,找到楚大哥再来追上你们。”

余欢很想亲自去找,可答应成猎户的事情不能不做,现在天气不好,一旦下了雪就无法安置陷阱,成猎户也一定着急。这么想着,便诚恳地拜托那后生跑一趟。

其他几个人见状都有点后悔,错过了大好的拉拢余欢的机会。

后生腿脚麻利,很快就到了最后看见墨离挖药的地方,左右看看,地上还留着不少挖掘的痕迹,确定是这里无疑。可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出来应他。

百里山山深林密,现在已经入冬,百木枯黄,视野虽然好了不少,可密林深处仍是瞧不清楚。后生茫然了一会,看见有个方向的枯草略略带着踩踏的痕迹,想也不想就往那边去了。

后生走走停停,时不时地在树杈上做个记号,生怕走丢了走不回去。后来走得实在太深了,他心里没底,正准备最后再喊一声不行就回去的时候,一个黑影猛然从他身后蹿出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

后生立刻挣扎,反肘朝身后那人击去。他正是二十出头身强体健的年纪,又是猎户出身,自信这一击就算不能直接将人击晕,也能击得那人满脸桃花开,可不想手肘关节骤然一麻,像是被弹了一下,他整条手臂都失了力气,接着那人扣着他的上臂一抓,轻而易举地将他翻转过来!

后生双瞳猛缩,眼前这单膝压在他胸前,一只手就将他牢牢压制的人,竟是他刚刚才称道不已的墨离!

墨离捂着他的嘴,侧耳细听着什么,察觉他挣扎得狠了才看他一眼,竖一根手指在唇边,极轻地“嘘”了一声。

后生此时才看到,墨离一只眼睛竟然是青的,像是被谁打了一拳。

密林深处,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捂着一只眼睛快步疾行,他时不时地停下查看地面的暗记,或是一堆树叶,或是几块石头,最终将他引至更深的地方。

最终这人见到一个头戴护额的削瘦男子,盯着对方清醒冷厉的双眼,他狂放的脸上不禁现出极喜之色,“王爷!”

第二十一章 袁振

墨离松开了压在身下的年轻后生。

他垂眉耷眼地踅摸了一圈,把自己的药篓子找回来,往身后一背,照着后生来的路往回走,还是原来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后生连忙追上去,“墨大夫…墨大哥!”满眼地崇拜,“你不认得我了?我叫岑岸,不是耳东陈,是山今岑,你可以叫我阿岸,上回在山里就是你救的我,你还记得吗?”

墨离回头瞅了他一眼,“哦,是你。”

虽然他答应了,可是岑岸看他那一脸茫然的样儿,显然是根本没记起来,根本是敷衍他呢。

墨离步大腿快,岑岸连忙追过去,“我是来找你和楚大哥的,楚大嫂很担心楚大哥,楚大哥去哪儿了?”

墨离摸摸自己的青眼眶,“他撒尿去了,你在这等他吧,一会就回来。”

岑岸没想明白楚大郎怎么这么讲究,荒山野领的撒个尿还要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来,谁乐意看啊?他还好奇墨离脸上的伤,显然是让人给揍了,但他没敢问。后来墨离继续去采药,他蹲在原地等楚淮的时候突然琢磨明白了——山里有马贼啊!难道墨离碰见马贼了?

小后生胡思乱想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戴了马贼帽子的袁振单膝跪在楚淮面前激动不已。

楚淮负着手踱至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发顶,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袁振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正是楚淮让人传给他的那个,他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上面只写了一个游龙走凤的“淮”字。

“这是王爷的亲笔字,说明王爷神志已复,臣祈盼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又怎能不亲自前来?”

楚淮伸手拍上他的肩头,用力握了一下,“起来说话罢。”

袁振这才站起身来,直视楚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视线接触到楚淮头上的护额时面色微变,“王爷,你的伤…”楚淮出了意外额间烙字一事遍传朝野,袁振亦有耳闻。

楚淮便扯下自己的护额,让他看个清楚。

袁振瞬时红了眼睛!双拳紧握,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那么些禁卫都是做什么吃的!上千人保护之下竟也能让王爷遭受这般屈辱!简直该杀!”

楚淮对这事却淡然得很,他随手束上护额,笑了两声,“我不挨这么一下,死的人恐怕会是我。”

袁振微微一怔,继而容色巨变!

“王爷是故意混进奴隶中的?”

楚淮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冷厉,“若非如此,楚安焉能容我至今?有了这个烙印,我终生便对他的位置造不成威胁了。”

袁振极为震惊地盯着楚淮,似乎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惜越看,他心中越寒!“难道说…王爷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