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当年,楚淮也不免黯然,“是燕清芳,与楚安联手害我。”

袁振猛地后退一步,神色极为绝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恍惚过后,袁振脸上的绝望瞬间转为扭曲的狰狞,“我一直奇怪楚安为何不准我回京,又贬斥了余太师,甚至与桂南王的关系都日渐紧张…想来余太师与桂南王都早已察觉此事,只有我这蠢货竟还为楚安那混蛋生生卖了五年的命!”

看着怒不可遏的袁振,楚淮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臂,眼眶一热,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袁振也是这般,为他的不平而激愤,为他的梦想而拼杀,甚至为了他而放弃自己同样爱慕的女孩儿。

“我到现在惟一后悔的,是从你身边夺走了清芳,若她一直在你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与楚安接触的机会。”

袁振怒火腾腾,“当真走运!那等贱妇留在我身边早晚会给我戴绿帽子!”他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有点不敢看楚淮的脸色。

楚淮哼笑一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看走了眼。”

袁振难过得很,他想他不过是看错了燕清芳,一个女人而已,可楚淮却是被他从小宠着护着爱在心尖儿上的同胞弟弟给害了,他心里的苦处旁人又如何能够理解?

袁振不想再触及楚淮的伤心事,重振精神道:“王爷如今已经痊愈,不知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楚淮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想?”

袁振想也不想,“王爷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以前是王爷的一杆枪,以后依旧是!”

楚淮抚上他的肩头狠狠地握了一下。

“可要联系桂南王?”袁振心中战火雄雄,恨不能马上带兵杀回京城,弄死紫华城里的那两个贱人!

楚淮摆摆手,“先不急,先说说你的事,我们再商议其他。”说完指着他的眼睛问道:“遇上高手了?楚安到底派了多少人盯着我?”

虽然楚淮自清醒后暗中留意多时也没有察觉到有人盯梢,不过袁振传回的那个“甩”字很明确地肯定了盯梢者的存在,袁振带兵驻扎西北,私自出营已是大罪,更别提偷偷跑到关北来,他们见面的事自然要慎之又慎,不能让人传回京城半点风声。

袁振摸摸自己的眼睛,疑惑道:“我刚抵达元宵镇的时候在镇中发现许多暗中的异动者,本以为是监视王爷的,才会让王爷想办法甩了这些人,可进山后那些人并未跟随,一个都没有。”

楚淮也错愕起来,指着袁振的黑眼眶满头的问号。

袁振干咳两声,“是王爷身边的那个采药大夫,王爷本已将他甩开,可他不知用什么办法又追踪上了王爷,我担心他继续跟踪下去会坏事,就想将他撂倒,不曾想王爷身边卧虎藏龙,险些让我吃了大亏。”想着那人矫健精准的打法,让上惯了战场的袁振都不由心惊,那人的打法古怪至极,却又招招实用而致命,那人出招时身上翻腾着浓烈杀意让袁振找到了一种见到同类的感觉,那是一种经过战与血的洗礼才能形成的独特气质,一种铁血之气、精兵之气!

看着楚淮微微眯起的双眼,袁振惊道:“难道他才是暗中盯着王爷的人?”

楚淮颇为无奈,袁振哪里都好,就是稍稍单纯了点,他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那种算人于无形、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凶悍手段。

不过楚淮的确是在怀疑墨离,只不过他想得更深。墨离在元宵镇里的身份是个大夫,可他却能与袁振交手甚至让袁振吃亏,物有反常必为妖,墨离定然还有其他的身份,可从平时瘦猴等人的闲聊中可以推断出墨离甚至比余欢父女更早在元宵镇落户,这显然就不是针对他楚淮而做的准备,难不成是监视余潭的?想到这个可能,楚淮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是不是燕清芳在他身边的时候探知了什么秘密,转而告诉了楚安,所以楚安才会不杀余潭,又派人监视他,为的也是找出那批宝藏的下落?

燕清芳…楚安!思及这两个他曾最为亲密与信任的人,楚淮喉中发苦,多年来不敢细想的过往再度一幕幕地重现眼前!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他与楚安同母所出,血脉相联!母亲去世后,他在宫中苦苦挣扎想成为人上之人,为的还不是能保全他们兄弟两个?否则早在先帝夸奖他与楚安与其最像时他们便死了,岂能平安地活到现在?还有燕清芳,他第一眼就看中的女人,为了她他不惜祭出与袁振的兄弟情,使袁振主动推却了燕家的结亲之议,他虽未许过她皇后之位,可在他心里,他的皇后只会是她!可不想…不曾想…楚淮至今也不明白楚安与燕清芳是因何种契机才会走到一起,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联手背叛他?这一切都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见到袁振的喜悦放松勾起了楚淮心里平日刻意压抑的郁结,他只觉得再控制不住脑海中的狂放的奔流,脑中猛然一痛,就如一根长针深深地插进脑里,再将他的大脑生生剖成两半!

袁振还在等着楚淮的回答,忽地见他隐忍地低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袁振大惊失色,连忙将楚淮扶起,口中连唤:“王爷!你没事吧?”

楚淮呼吸急促面如金纸,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连连转动,袁振心急如焚却怎么也叫不醒他,最后实在没招儿,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大声吼道:“王爷!楚淮!”

“嗯?”楚淮颤动的眼皮一下子停了,“谁叫我?”眼睛还一直闭着。

袁振大喜过望,“王爷快睁眼!”

楚淮突然抬手拍拍胸口一副后怕至极的样子,“原来我一直闭着眼睛,我还以为我瞎了呢,吓死我…”

袁振的面皮黑了黑,楚淮突然又急了起来,“坏了,我忘了怎么睁眼…我想想…”他说着抬手到脸上,两手的拇食二指在两个眼皮上一撑,眼睛就睁开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睁眼方式差点没把袁振吓死。

第二十二章 猎虎

楚淮醒了,袁振傻了。

袁振蹲在地上,呆怔怔地看着双手叉腰仰天长笑的楚淮,很希望有个人能把他叫醒。

楚淮笑了半天问他:“我为什么笑?”

袁振也疑惑着呢,“为什么?”

楚淮挠挠脑袋,“我忘了,就是觉得开心。”

袁振说:“哦,开心应该笑,你继续吧。”

于是楚淮继续叉着腰笑,笑声在树林里盘盘旋旋听着挺糁人,袁振也不管,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

一连画了好几百个圈,地上都出坑了,袁振牙一咬、树枝一扔,起身便朝楚淮的面门揍过去!刚才不是打了一个嘴巴子醒来就变这样了吗?他试试能不能再打回去。

不想他蹲得太久,脚都麻了,才站起来还没等出招人就往一边栽下去,还是楚淮一把将他捞在怀里,极为关切地问:“没事吧?”

袁振手都抬起来了,可看着楚淮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关心,这一拳就是打不下去。

袁振这么迟疑的功夫,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见有人模模糊糊地喊:“是楚大哥吗?”

袁振不能让人瞧见他,连忙挣开楚淮转身蹿了几下就上了树,楚淮还没反应过来,朝着那声音大喊:“我不叫楚大哥,我叫楚大郎!”

树上的袁振差点闪下来。

岑岸是跟着楚淮的笑声来的,一路摸到这里也不容易,不过好歹是找到了楚淮,总算放了心,拍上楚淮的肩头说:“快跟我回去,楚大嫂担心坏了。”

楚淮问他:“楚大嫂是谁?”

岑岸说:“就是你媳妇。”

“小媳妇!”楚淮顿时激动起来,他怎么觉得他好久都没见过小媳妇了?一定是那个大恶人搞鬼!实在可恶!下回他一定让大恶人去吃屎!

本来岑岸过来的时候还挺好奇想打听打听楚淮怎么跑这么远来撒尿,后来光顾着找墨离,这事儿就给忘了。楚淮也觉得自己忘了点事儿,想了半天,抓抓头放弃了。

袁振坐在树杈上看着他家王爷毫无负担地走了,泪流满面。

岑岸带着楚淮回到他与墨离分开的地方,墨离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见到楚淮,墨离一向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看了他一会,又往他身后看。

楚淮也跟着他看,瞪大了眼睛小声问:“是不是有鬼跟着我?”

墨离瞅瞅他,“你又傻了?”

楚淮一叉腰特别不满意地问:“为什么说‘又’?”

墨离没搭理他,领着他们走出密林,往山上去追余欢。

余欢他们已经走到了百里山很深的地方,行进间余欢突然嗅到了一股腥气,其他几个年轻猎户也快步围过来,“成叔,有血腥味!”

成猎户不惊反喜,这里距他上次所设陷阱不远,这么浓的血腥味,定然是猎到了大家伙!成猎户将背上的大弓取下握在手里,几个年轻猎户也都取了武器在手,这么浓郁的血腥味肯定会吸引来不少肉食动物,断然不能大意。余欢和陈木匠自觉地站到了几个猎户中间,成猎户各塞给他们一柄匕首以防万一。

上次余欢为成猎户改造的陷阱是在普通网扣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荡锤机关,将猎物吊起后以荡锤尖刺一击毙命,大大降低了猎物挣脱逃跑的可能性。

他们越接近陷阱范围,周围的血腥气越重,两个年轻猎人打死了两只闻着血气而来的豺狗后,率先几步走到前头,他们都想看看成猎户继上回困到野猪后又打到了什么大家伙,可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当他们看到吊在半空中的那只黑黄条纹相间的吊睛白额虎时,还是惊得连抽冷气!

老虎的头部被重锤击扁,身上也穿了几根钢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地上洒了一大滩的虎血还没有完全渗进地里,可见这倒霉蛋踩中陷阱也就是这一半天的事。

成猎户见到这大家伙时惊喜得差点丢了手里的弓!不过他仍是保存两分理智,取了长刀远远地刺进虎身,确认它已经死透了,这才低头去看地上的虎血。老虎满身是宝,虎血更是极蓄精气之物,可惜地上的血已经呈现半干装态,就算取起来,也无法再用了。

成猎户惋惜地摇摇头,这才到树上去拆机关。

虎尸重达几百斤,将承重的百年老树都坠得轧轧作响,树桠上固定的十数个大大小小的齿轮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好像随时都会迸开,可齿轮到底没有迸开,虎尸也好好地吊着,直到成猎户摇动手柄,将虎尸平稳地放了下来。

打到老虎,他们只听说过没见到过,几个人围着这头老虎看了半天,成猎户才满脸感慨地对余欢道:“阿欢,我可真服了你。”

老虎身体沉重又灵活敏捷,警惕性还异常地高,单纯能以陷阱捕到老虎,不止是成猎户,那几个年轻猎人早已对余欢佩服得五体投地。陈木匠极受触动,虎尸放下后他看也不看,径自爬到树上去看树上安置的齿轮。

这怎么可能?陈木匠也时常配合成猎户进山装一些简单的装置,可是单以绳索之力将一只数百斤的老虎硬生生地吊起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陈木匠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成猎户带着其他人已经开始料理虎尸了,由于虎皮已经被重锤钢刺破坏,无须再担心虎皮不完整,所以几个有经验的猎人很快便将虎尸解成几块,虎肉酸涩弃之不要,虎骨、虎鞭都是能卖得上大价钱的,成猎户收拾得小心翼翼,不放过任何一个遗留的可能。

余欢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这场面还是太过血腥,味道又重,熏得她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墨离带着楚淮和岑岸终于赶了过来。

看见料理了大半的虎尸,墨离十分讶异,少有地主动询问:“山里还有老虎?”

成猎户喜上眉梢,“怎么没有?我小时候我爹就打过老虎!不过近些年是很少见了,就算有人看见也收拾不了,多亏了阿欢的陷阱,要不然肯定逮不到这大家伙!”说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又说:“这只老虎是公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母老虎,要是再能逮到一只,嘿嘿…”

众人只当他说笑,老虎哪里是那么好遇的?

余欢是彻底说不了话了,被味道呛得一个劲地呕,为了安全又不敢离他们太远,只能捏紧鼻子勉强忍受。

岑岸来得晚了错过了拆解虎尸十分郁闷,不过没一会他就把这事忘了搂着楚淮的脖子小声说:“你媳妇是不是有娃娃了?吐成那样。”

楚淮没明白娃娃从哪里来,岑岸其实也是一知半解的,不过糊弄傻子够了,似是而非地讲了半天,楚淮摇摇头,“那肯定没有。”

岑岸没听来八卦颇为失落,不过成猎户紧接着要在这里安置新陷阱,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余欢这次的陷阱是从《机关术》里的一种活扣机关改良过来的,在普通的陷坑上加制翻盖,猎物踏中翻盖落中陷阱后,翻盖会自动弹回,翻盖内又做了机关,里面装着从墨离那里寻来的麻痹药粉,药粉会让猎物行动迟缓,达到其无法逃离陷阱的目的。再提前在陷阱底部铺好网兜,收取猎物时只需要将网兜收拢挂在手摇吊臂上,就可以轻松以将猎户吊出处理了。

成猎户坚信这老虎还有同伙,坚持把新陷阱也置在这里,几个猎户都是来帮忙的,自然都听他的,连挖带掘,忙活了两个时辰才将陷阱挖好。

此时已经过午,天上的云压得很低,余欢连忙叫过陈木匠,把他带来的机件组装成自动翻板,再固定在陷阱上方。装了翻转盖的陷坑好处多多,普通的陷坑伪装被猎物踏去后就不能再复原,自然也不会再有猎物上当,而现在他们只需将枯草夹在事先预留好的缝隙中,翻盖复原后与原来差别不大,可以重复使用。

将事情全部处理好后,天色已有些阴了,成猎户分出一些虎肉吊在陷阱上面,便带着他们火速下山。回到镇子后成猎户拿出不少的报酬给猎户们分了,再将虎骨分出一些直接送给余欢,“这是这次的报酬,虎皮虽然烂了,但多少也能卖些钱,等卖完后我再给你送去。”

余欢笑眯眯地接过来,说:“不过那件事我还是得回去问问我爹。”

成猎户微哂,他原是想趁这机会让余欢把合作分利一事答应下来的,余欢的陷阱捕到老虎的事必然很快会传遍元宵镇,到时候就不是只有他一个知道余欢的好处了。

陈木匠从下山起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到了镇口就与成猎户等人分开,直往家里去了。

陈木匠手艺精湛是元宵镇上的首席木匠,哪个姑娘出嫁都得上他这里打些陪送,还有从关北城里慕名而来的,是而陈家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不过陈木匠手艺不错,为人却有些懦弱,家里的钱财都把持在媳妇周氏手里。

陈木匠回了家后饭也不吃就钻进他的匠房里,把之前余欢给他的齿轮图纸找出来,按样子又打了一套。周氏端着饭碗在门口叫他,“怎么了?今天进山没办好事情?”

陈木匠的小女儿嫁给了成猎户的二儿子,加上成猎户并不是那种只会使蛮力的猎户,平时借力陈木匠的地方很多,久而久之但凡陈木匠跟着进山铺设陷阱,成猎户都会从猎物中分出一成给他。周氏是担心今天的差事没办好,拿不到那一成分利。

陈木匠其实是受了刺激,他八岁跟着他爹学木匠,到现在快三十年了,竟然在一个小姑娘手里败了个一塌糊涂。不,说“败”都抬举他了,他根本看不懂那些一个连着一个的齿轮,更不明白那些长长短短看起来毫无规律的木板碎片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拼成一块比人还高的巨大翻板,翻转的卡簧、螺旋的钢轴、甚至那些藏在翻板里的药粉是如何控制洒出的,他根本一点、一点都看不明白!

周氏没得到回答十分不耐,上前抓走陈木匠手里的图纸,再把饭碗塞进他手里。陈木匠知道自己媳妇的脾气,只得先吃饭,又把今天在山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氏听得双眼放光,“竟然捕到了老虎?成家这回可赚大了!就算只给我们一分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陈木匠这才又想起成猎户对余欢的邀约,进而想起自己答应的事情,看一眼媳妇,犹犹豫豫地说了出来。

周氏立时急了,“分一半给她?你是不是疯了?那十几架纺车一共才赚了多少钱?我们又出工又出力,凭什么分给她?再说她自己也说过,那纺车不是她发明的,她拿什么钱?”

陈木匠没有成猎户会说,只能重复成猎户的话,说只看将来,与余欢合作只会赚更多的钱。

周氏“呸”了他一声,“老成打得好算盘!他不出一点力猎到了猎物只分余欢两成,却让你费时费力地平分收益,好人倒都让他做了!要让我说,反正余欢装的陷阱你也弄明白了,手里还有图纸,不如我们也照着做!这回我们不在元宵镇卖,卖到别的地方去总行了吧?”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夫妻两个不明所以地出门一看,竟然是一些买过三轴纺车的人。

十来个大汉抬着数台纺车进来,几个纺织娘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为首的大汉看见陈木匠便将抬着的纺车往地上一摔,“你的纺车差点绞折了我妹子的腿,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周氏一下子急了,他认出这汉子是镇西徐木匠的女婿,是关北城里的人,在元宵镇哪里有是什么做纺织娘的妹妹?

 

第二十三章 亲亲

那大汉却全不讲理,接连把抬来的纺车全都摔了,指着陈木匠道:“今天你不赔钱,休想我饶过你!”

陈木匠原本还想辩解纺车根本不存在绞断双腿的可能,可现在纺车全都砸了死无对证。

大汉带人把陈家院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陈木匠气得浑身发抖还想与他理论,却被周氏拉了一把。周氏明白家里只有他们两个,根本打不过这些人,只能寄望于听到动静的邻居过来帮忙。可听到动静的邻居不少,不过探头一瞧来的都是些彪形大汉,又全都跑了,总算还有好心的,大老远地跑到成猎户家把这事说了。

成猎户马上带了两个儿子赶过来,那时那大汉已砸完了东西带人走了,临走前恶声说道:“明天把五十两银子送到纺厂去,今后别让我再知道你造这些要命的纺车!”

成猎户怒不可遏,“这不是无赖么!明天我去纺厂会会他!”

周氏坐在院子里哭,一边哭一边骂,“咱们这是代人受过,那些纺车是余欢那丫头弄出来的,要赔也该让她赔才是!”

陈家这边哭得热闹,余欢可一点也不知道,回家后给楚淮洗了手脸又照顾他吃了饭,这才和余潭一起去研究带回来的虎骨。

红绡趁机挨到楚淮身边来,娇羞不已地说:“我给王爷亲手制了件袍子。”

楚淮惊恐地看看她:“你干嘛给我做袍子?你是不是也想给我当小媳妇?我不要!”

红绡一哆嗦,手里的袍子就落了地,“王、王爷…你、你、你…”该怎么说?你又傻了?

楚淮的确又被困住了。

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傻子压制得死死的,除了一抹仿佛随时会消散无踪的微弱想法,他连说句话都办不到。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日子里,被困在一个最黑暗的角落,随时保持着最高的警觉性,他不敢放松、不敢休息,只有这样才能抵抗住傻子的白痴想法不会将他慢慢侵蚀殆尽。他没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痴傻憨呆,任人欺压凌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仇人龙袍加身,只能看着欺骗背叛他的女人用一种无比怜悯的目光望着他!有谁可以想象,当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甚至连自己都是必须压制的敌人时那是一种怎样的惶恐无助、怎样的怨恨愤怒?但他一直坚持着!他以怨恨为骨、愤怒为肉,最终重塑了一个楚淮!他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大,他一点点地引诱着那个傻子,一点点地夺回身体的操控权!可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也没人知道他下了怎样的决心!甚至为了降低楚安的疑心他连自己的容貌都可以毁去!为的就是能让他达成最终的目的!离开京城之后,他以为他已经开始了,他以为他已经走在了夺回一切的路上,可为什么,他竟又再次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他出离愤怒地嘶喊,指天恨地的诅咒,到最后仓皇无措地恳求,他不要再来一次!他要离开,让他离开!可不管他怎么呼喊,他还是在这里,没有一点机会,看不到丁点光明,简直绝望得让人窒息!

后来他听到傻子一边诅咒他去吃屎一边乐呵呵地腻在余欢身边,他看到傻子回到余家拉过福总管分享一些极蠢的秘密,渐渐地冷静下来,他忽然有点伤感。

坚持了五年,竟落得这样的结果。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决心和动力,这些玩意儿很古怪,来的时候坚定如山,消失的时候去如闪电,只要内心稍有动摇,筑好的心房便如将倾之厦,最终都将化为泥土烟尘。

不知道袁振看到他突然转变的丑态后,会是怎样的震惊失望。

四周的空间仿佛更小了,那是傻子的思绪正在蚕食他,从未有过的快速和猛烈,似乎傻子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他全部抹除,已经习惯了与之对抗的楚淮第一次没有及时撑起自己的屏障,感觉着那些思绪一点点地渗透进自己的想法。他通过傻子的眼睛看见余欢仔细地给他缝制一件粗布衣裳、看见瘦猴悄悄塞给他几颗糖果,看见余潭吊着眼睛打量他、对他说:“今天看你小子怎么这么顺眼呢?”

楚淮笑出声来。当然他听不到他的笑声,谁也听不到。

他还能再坚持五年、坚持到下一个他重夺掌控的契机吗?他已经不敢去想,就算他能坚持,可别人呢?前后十年过去,不仅余潭、桂南王他们老了,就连他和袁振都老了,到时候他们还会找到曾经的壮志雄心,来构画他梦想中的那幅蓝图吗?

曾经鲜明壮阔的前景一点点地染上黑白的颜色,无从挣扎的楚淮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似乎就要消失了。

他不甘心,却无能为力。

他听见傻子笨拙地跟余欢说着今天现学来的情话,“媳妇,我们生个娃娃吧?”

余欢马上红了脸,楚淮在暗中看着不禁觉得好笑,现在和她说话的是个傻子啊,白天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现在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冻得鼻涕都出来了,还做什么戏?

然后他看到余欢闭上眼睛,朝他微微地扬起头。

傻子呆怔怔地看着她,问她:“你干嘛?”

楚淮真想揍傻子一拳。他看见余欢扭着她垂下的一截腰带,手指头都绞得发白,最后她踮起脚,吻了他的面颊一下。

她吻的是傻子,楚淮也没有一点感觉,不过他努力地感觉着做为自己存在过的最后纪念,便似乎真的感觉到了那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傻子痴痴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想象,他看到余欢垂着头,露出的一角耳尖烧得发红,他又听见她说:“我喜欢你好久了,可是一直不敢与你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却又任由爹爹逼迫你来娶我而装作对此一无所知,我实在是个很卑鄙的人。”

很卑鄙的人…楚淮念着这几个字,感觉怪怪的,又有点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不过有一种感觉却清晰起来,他想,也许他误会余欢了,这个小姑娘是真心喜欢他的。想通这一点后他颇有些遗憾,因为在他还能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他没能察觉这份感情,现在他在她身边了,却又成了一个傻子。

余欢又说:“我其实是很自私的,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可又不希望你好,你要是好了,可能就不会留在我身边了。不过,我会努力给你治病的,可是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治好了是好事,治不好,也有我一直陪着你。”

傻子挠挠头,“那你喜欢我吗?”

余欢笑弯了眼睛,踮脚在他颊边又碰了一下。

楚淮突然有点羡慕傻子。

傻子又问:“其实她喜欢的是你,对不对?”

楚淮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傻子是在对他说话,他也头一回觉得傻子还是具备一些判断力的。不过他没有马上回答,更没有再度可以和傻子对话的惊喜,他认真地考虑着傻子的问题,然后说:“不,她喜欢的是你,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傻子说:“大恶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变好了。”

截然不同的评价让楚淮骤然冷笑,哪里是好?不过是绝望时蒙蔽自己的软弱而已!但他终是没有再去驳斥傻子,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轻,思绪也开始有些混乱了,罢了,随便吧,反正他都要消失了,就让他也过过当好人的瘾罢。

楚淮再度睁开眼睛时,看着悬在头上的房梁怔忡了很久。

他没想过他还能再醒过来,傻子最终放弃了对他的绞杀,不仅留他一隙残喘,更主动沉寂下去,将身体归还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