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寨七寨主问墨几,“这就是能攻破山门的东西?”

墨几张张嘴,姬敏已放声大笑!

姬敏紧按自己的肩头,笑得几乎流下泪来,楚淮的面色便在这笑声中一点一点地沉落下去,褪了眼中的笑,变得面无表情。

姬敏扶住楚淮的手臂,揩去眼角的泪水笑道:“她可真是你的贤内助!”

楚淮拨开她的手,没再看余欢,转身进了屋,其他人自觉跟上,姬敏经过余欢时笑得分外开怀,“有了这么好用的东西,中午的饭食可要做得丰盛一些。”

墨几恨铁不成钢,他算是看出余欢的机巧才能了,可《机关术》里那些个定国谋天下的绝妙机巧,在余欢手里就成了陷阱、纺车、排烟扇,倒真是用穿吃一条龙,衣食无忧啊!

越无桑走在最后,万年沉肃的脸上隐隐看得出一丝同情,可他不擅言辞,安慰的话更是一句也不会说,看了余欢两眼就跟着墨几一同进屋去了。

余欢低着头站在那里,指甲将指尖抠出了血色。

楚淮他们闭门商议了一阵子便又出来,余欢仍站在原地,直到有人经过她面前她才发现他们,那时楚淮已走出院子,只有姬敏留给她一个蔑视的笑容。

余欢跟着他们出去,目送楚淮离了巷口,又到卖饼大爷家里看了一眼,红绡和那四个衙役又醉在一起。她回了家,盯着厨房窗上的排烟扇看了一会,一遍又一遍地拉动引绳,看那风轮转得欢快,抽空了厨房里的暖意,一阵阵的寒气裹在她的身上。

余欢回了屋,刚刚装那风扇也是费力气的活,她强迫自己睡了一会,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迷迷糊糊地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醒来的时候各种不舒服,脸上干干的,耳朵里倒是湿漉漉的。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想着余潭回来要是吃不到饭就会发脾气,余欢连忙起来,出门一看,余潭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外头看着那排烟扇,瘦猴在他旁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苦丁在厨房里做饭,大熊就发了狠地拉那排风绳,让烧着柴的厨房里一丝烟雾也不见。

瘦猴看见她几步跑过来,满脸的崇拜,“欢姐,你可太厉害了!刚才我还在和余叔说,这东西拿到关北城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余潭美滋滋地掐着一把小算盘,“这个最好还是批量地造,一次造上一批卖完拉倒,可别像陈木匠似地让人嫉恨。”

瘦猴面色一肃,“那可得不少本钱。”

余潭摸了摸自己的腰带,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他们都知道余潭的私房钱就藏在腰带里。

吃完了饭,瘦猴自告奋勇地去喊陈木匠,大熊和苦丁挨在余潭身边让他说些传奇故事,没人问红绡去了哪,更没人问楚淮为什么不在,他们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不想别的,每天只为一口吃的努力就好。

简直跟做梦一样。

余欢突然觉得耳朵很痒,她挖了又挖,仍旧什么也听不到,可她看着那缓慢转动的风叶,似乎就能听到它的声音,一定是呼呼的响,就像风声,是楚淮带来的风。

余欢没有打扰余潭说故事,自己到厨房去,点了油灯,比对着上午的记忆摸索着将那些打进去的楔子全都拔出来,固定在窗子上的风叶晃了晃,猛然砸在地上,做了几天的成果支离破碎,余欢就像没看见一样,到墙角去拎了斧子,对着风叶中心的齿轮组劈手砍下!

那斧子带着风,即将落下之时被人紧紧钳住。

楚淮卸下斧子丢在一旁,看看地上的风叶,又看看余欢,“做什么?”

余欢低着头不看他,他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你做什么?”

余欢的睫毛开始发颤,颤得厉害,她紧紧地抿着唇,却并不是不愿说话,她必须这样才能忍住眼中即将冲出来的东西,她用力地推开楚淮跑回屋去,再出来时双眼通红,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本书。

“我会做!”她语带哽咽地把那书翻开,一页一页地向楚淮展示,“我全都会做!你以后不用再做那些没用的事情,不要再半夜起来学着做饭!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我能帮你!”

第四十二章 混乱的感情

今天的事情的确让楚淮很没有面子,虽然没人明说,但正是没人说才让人难受,就好像脸上长了个脓包,没人说不代表它不存在,只能代表你人缘还不错。他有一阵子是很恼余欢的,觉得她简直蠢透了!不仅自己蠢还连累别人!不过没一会他就想明白了,其实比一比还是他更蠢一点,因为他早就知道她的笨,居然还妄想她能做出那么符合他心意的事,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不要高估任何一个笨蛋,虽然天才和笨蛋只有一线相隔,但他身边的这个只是笨蛋无疑。所以他现在也不怎么气了,事实上当他从屋子出来看见她低头站在那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时候就不怎么气了,因为他发现一切事情都始源于他的误会,余欢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过,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己。

楚淮活了二十多年,鲜少这么为人打算、替人辩解,就连当初的燕清芳他也是马上接受了她的背叛,事实上她就是背叛了他,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就算她爹死娘嫁人了,难道背叛就不是背叛、就能变得情有可原?所以他很瞧不起背叛有内情然后又被谅解的戏码。

可余欢不同,她是全天下最蠢最笨的一条鱼,不替她多想着一点,她就只能躺到盘子里任人鱼肉,楚淮不是糊涂人,对自己的归属权也划分得清楚,鱼是他的鱼,就算要吃,也是他去吃,别人连闻味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就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子上还有点下不来,出门的时候他虽然招呼了一声,但走到门外才记起她没有抬头就根本不会知道他说过了话,说不定还会自怜自艾地觉得自己不理她了、恼了她了——可那时候他都走出去了,再回头会显得特别没面子,所以他就这么走了,但心里也始终惦记着,等慰问过藏在山里那几十个花花寨众后,不顾大家的挽留火烧屁股似地跑了回来。

楚淮拉着余欢的手送她回房。他自有一套安抚她的办法,命令她去睡觉,她合眼时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余欢紧抿着的唇角立刻翘成了两角小月牙。

楚淮再回到院子里时瘦猴已经找来了陈木匠,可风扇落了地,受了损伤也不能再展示,始终让陈木匠将信将疑,不过陈木匠又十分相信余欢的才能,约定明天一早过来把风叶装上再看效果。

瘦猴极为惋惜地送走了陈木匠,又招呼楚淮进屋去吃饭。

楚淮进屋的时候余潭正讲到当年余老太师主持江南修建河堤一事。手中一把尚方宝剑。斩杀贪官无数。大熊和苦丁听得聚精会神,瘦猴进来听了一会问:“余太师不是最大的贪官吗?”

余潭根本不理他,继续讲余老太师将尚方宝剑耍得虎虎生风大杀四方的故事。

楚淮倒是知道实情的,余潭当年的确斩了不少贪官。也修成了功传后世的大杭堤,但那些贪官该得的孝敬他同样一分不落地收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功过是非,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讲完了故事瘦猴几个就走了,熄了灯余潭假装说梦话,“宝藏和阿欢选哪个?”

楚淮想也不想,“都要。”

余潭翻了个身,“想的美!”

楚淮知道余潭这是在逼他选择,他要夺回自己的东西最关键的就是钱。有了钱就有人、就有实力,没钱就算找来人也只能一起喝西北风。

余潭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楚淮也闭上眼睛,想着五年前他和余潭达成协定的那一晚,余潭说的是:愿以万万白银装点新后椒房。而他那时只想要万万白银。对椒房内的新后没有半点兴趣。

十月末的北方寒意逼人、狂风肆虐,积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铺天盖地的撒了下来,整座小镇静谧得只闻风雪之声,余家的小院里,厨房内灯火闪烁,一个高大劲瘦的身影站于其中,手握菜刀,专心致志地切着菜墩上的土豆。

他切得很慢,每下一刀都仔细地瞄过,力使切出来的土豆片薄厚一致。

“多久了?”

突来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丢了手中的刀,而后才惊觉这句话竟是出于自己口中!

他惊惶失措,连身体都抖了起来。

“我问你,你出来多久了?”楚淮极力压抑着心头暴虐的冲动,若非余欢的话他不会察觉自己有异,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傻子竟然又回来了!半夜做饭,再联想到手上莫明出现的伤口,他所受的惊吓比刚刚傻子所受的更重!傻子的存在已让他心神难安,傻子的悄然出现更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安全感,他想到自己当初是怎样悄悄地侵入到傻子的生活,又是怎样一步一步地逼迫傻子重夺主权,现在傻子所做的不也是如此么!楚淮感谢傻子那时没有将他彻底绞杀,可同时,他亦决定绝不会让傻子再度出现!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余欢!”

傻子瑟瑟发抖,“不要!别杀她!她想吃你的饭,你不会做,我帮你做!”

“从那天开始?”楚淮语气中的怀疑显而易见,“以前呢?你也偷偷出来过?”

“没有!”傻子嗫嗫地,“就是她难过的时候…”

“你能看到我看到的。”这不是疑问,楚淮以前也能看到傻子看到的东西,但他一直以为他感知不到的傻子是去了那个黑暗的、对外界毫无察觉的角落,却不知道原来傻子依旧强大!

楚淮无法抑制地狂躁起来!“你都瞒着我做过什么?说实话,你只有一次机会!”

傻子畏畏缩缩地,“我…我就是想看看她,可是她喜欢你,她不喜欢傻子…”

“到底有没有过!再说一句废话我马上杀了她!”

傻子就快吓哭了,“一、一两次…你给她耳朵上药的时候我就出来…”

楚淮兀地冷笑,笑声低哑却不间断,寒夜孤灯,神情诡谧,简直是个疯子!

原来傻子已能做到出现而不让他发现,原来他的存在竟全是这傻子的有意纵容!到底谁是傻子?楚淮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越问。笑得越厉害。

“楚淮、楚淮,你怎么了?”急促的拍门声响起,余欢就在门外。

余欢虽告诉楚淮别再起来学着做饭,可每天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就醒了,出来一看厨房果然又亮了灯。

余欢是下了决心要帮楚淮的,她对楚淮的说的话也全是真的,楚淮志在天下,那么她就不需要楚淮为了讨好她而去做饭,可他做了她也是开心的。

余欢就这么窃喜着偷看他切土豆,直到他开始发抖。他侧过脸来。她看到他撑着木墩笑得狰狞。急得差点把门踢了。

楚淮回头看着她,目光冰冷无情。

余欢压下心慌,“怎么啦?”她向外拉他,“不想做就不要做。回去睡觉。”

楚淮挣开她的手,看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在刚刚之前,楚淮都认为自己是喜欢余欢的。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也必须承认他对余欢动了心,或许是因为她的痴、或许是因为她的笨,于感情上他失去过很多,所以不愿再相信什么,但她总能轻易地打破他的壁垒,所用的不过是“真心”二字。他曾经错看了一份真心,现在另一份真心摆在他面前,他说着怀疑、念着不屑,可又不由自主地想去追随她。失去方知拥有的可贵,他楚淮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他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所以他不抗拒,他坦然接受了她的感情,也用自己的方法给予回应!可现在,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感情。

他分不清,对余欢好的人是他还是傻子,傻子的神出鬼没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惊惧,他想着他和余欢相处的种种,明明那些独属于他的温柔全都变了味道,他变成了一个受人操控的小丑,因为傻子喜欢,他才变得喜欢!

是啊,他的感情早在五年前就被磨光了,又怎会这么快地接受另外一人?若非傻子的影响,他又怎会将这么一个蠢笨无知的女人放在心上!

“余欢。”他叫她,“你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上山去见墨家的人。”

余欢动了动唇,看出他心情不快便没说什么,但心里想着:她还是喜欢听他喊她“小鱼”的。

楚淮没有多余的吩咐,只嘱咐她带好钜子令和《机关术》,余欢回屋拍拍自己头上的落雪,收好两样东西后也没再躺下睡觉,找出成猎户之前送来的几块鹿皮,叠成双层缝在一起,又找出木条锉出锯齿钉在鹿皮之上,敲敲凿凿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算完工。

楚淮一早就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进屋来叫红绡继续去衙役那边喝酒。

红绡这几天喝得昏昏沉沉的,听见“酒”字就想吐,但她不能违抗楚淮的命令!不过她怀疑那几个衙役已经知道了楚淮神志已复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余家人来人往的,他们从来没有问过。

红绡走后,余欢才拿着她做了半宿的东西过来递给楚淮,“你穿上吧。”

那是一双改良的木屐,鹿皮的靴套防雪,脚下的屐底防滑,的确是雪后登山的好物。

楚淮接过去,想问一句“你呢”,可他终究没问,他怕分辨不出问话的到底是他还是傻子,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严防傻子的出现,最好的监督办法就是与傻子的心意背道而驰,这样稍有异动他就能最快地发现!

余欢背了个大包袱在背上,随着楚淮一起出了门,出来就遇见正听墙角的余潭,楚淮见他轻轻一笑,也不避着余欢,“太师,昨日你问我是选宝藏还是选余欢,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选余欢。”

——卷一 终——

  卷二 凤起长空

第四十三章 子墨家钜子(一)

楚淮说出那番话后余潭干笑了一下,望着楚淮的目光仿佛将他这个人看了个通透,楚淮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余潭便明白了,他走到因这些话而有些惶然的余欢身边,拍着她的肩膀打趣,“你可算找了个好男人,老爹我放心了。”说完又挤挤眼睛,“宝藏是蒙人的,别惦记啊!”

余欢一下子笑出来,心里也松了口气,她为楚淮的选择开心,也为余潭的成全而高兴。否则这两人但凡出了一点嫌隙,她都会终日惶恐、左右为难。

楚淮穿上了那双木屐,试着走了几步,很是合脚。他扶着余欢的背让她走在前面,听余潭在身后说:“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楚淮回头笑笑,“她可是我的财神爷。”

目送他们离开,余潭才露出满脸苦涩,人的承诺真的不能乱许,现在的楚淮不是那个为余欢喜乐而开心的傻子,也不是那个劫后余生、虽有防备但仍然敞开心扉的楚淮,现在楚淮是那个五年前野心勃勃运筹帷幄的成王殿下,昨晚的问题不过是取巧而为,他为余欢的将来赌了最后一次,可惜楚淮不信他,仍是要将余欢握在手中。

“唉…”余潭长叹了一声,而后摸摸自己还算茂密的头发,挺了挺腰板,一边清嗓子一边进厨房去找吃的,“老夫要重出江湖了!吃饱了饭,从此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不在话下…”

尚未走远的楚淮回头望一眼余家院门,垂目轻笑,选了宝藏,他就只有宝藏,可选了余欢,他不仅有宝藏,还有余潭,还有…余欢。

原本余欢对百里山了若指掌,超强的记忆力让她很难忘记走过一遍的山路,所以以往成猎户他们进山就算不装陷阱也愿意带着余欢。从来不会走错路,只是余欢因着自己耳朵听不见,在山上又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所以除了安装陷阱外并不轻易进山。可今天她也有些辨不明方向,覆了一层大雪的百里山看起来就像换了个地方,地貌与平时截然不同,楚淮走一走也得停下来辨别方向。

天冷路滑,没踝的雪更给他们上山增添了很大难度,他们折了树枝在雪地上探路,以免栽到山坳中去。楚淮认真地分辨方向。直到被雪中石头绊了一下才记起余欢。回头一看,余欢就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努力地踩在他踩出的脚印中。余欢并没有木屐可穿,脚上布棉鞋的前端已被雪浸湿了。她没有抬头,一步步地踩着他的脚印,偶尔抬手抹一把滑到眼睛里的汗,直到他身后两步时才因他的停顿而抬头。

她微微地喘着气,双颊通红通红地,成团的哈气从她的口鼻呼出来,“怎么了?”

楚淮没有回答,扭过头去继续前进。

其实刚刚他在想,她就不能让他拉一把吗?明明走得那么辛苦。撑什么呢?还有鞋子,做的时候不能也为自己做一双么?现在倒弄得像谁欺负她一样。

楚淮最终将余欢带到了墨者的隐匿之处,那里原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山寨,原主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墨武给宰了,外头的寨门以百年老树为料。底圆顶尖,看似平平无奇,可余欢经过时扫了一眼就知道树干是掏空的,中间不知做了何种机关,可能是毒气,也可能是火油,防备着有人攻寨。

进寨后余欢更是看哪里都新鲜,说是山寨,其实更像一个小村子,几十间木屋或比邻、或相错,建得没什么规律,一看就是搭建的时间不同,而且并未经过整体的规划。

楚淮带余欢往最大的一处木屋而去,途中遇见一些人都是五大三粗身上带着匪气的,余欢直觉地认为这些人并不是墨者,果然,到了那最大的木屋她不仅见到了墨几,还有姬敏。

姬敏等人是楚淮昨天带到寨中的,墨几原不同意,这山寨他们占了好几年,多少有了感情,也像个家一样,现在这五十几口人住进来,倒分不出谁是主、谁是客了。可墨几也没有过分反对,毕竟这些墨者们还指望着楚淮能带领他们开创墨家新天地,得罪不得。

于是姬敏就带着五十寨众往进了这无名山寨,共议反攻花花寨之大事。

楚淮带余欢进来的时候姬敏正与墨几僵持着,就每天口粮每人该分多少的问题产生了激烈的讨论,姬敏这些人平时在山寨里散漫惯了,又都是山寨里头头脑脑的人物,大吃大喝已经成了习惯,可墨者素来清苦,上回打劫武老爷二百两银子三十几口人从夏天吃到冬天还有不少结余,哪里看得惯这些人胡吃海塞?每天每人分三个馒头三个窝头,外加一碟小咸菜,这本是墨者的定量,并不有意刻薄山寨众,可姬敏他们哪见过这么“素”的山贼?以为他们为难自己,一言不和就吵了起来。

花花寨众都是一些糙人,可墨者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然也不能被朝庭通缉,这事儿一旦被其他墨者知道肯定不能善了,墨几正在头疼,见了楚淮便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连忙拉他入局。

楚淮和言悦色地看向姬敏,“怎么了?住得不习惯?只是暂时的。”

姬敏早在楚淮出现之时就收了厉色,挨过来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力数墨者苛待他们,数落完了又瞥着余欢一哼,“有这样的钜子,也带不出什么好人。”

昨天那场误会被回来的寨众一说,早成了笑话一样在寨子里流传,墨者亦有耳闻,对这个还没有谋面的钜子心里就都有了看法,墨几到底还是要护着钜子的面子,否则整个墨家都会让人看轻,连忙招呼余欢过去,“墨者们翘首以待钜子的到来,钜子随我前去认识一下其余的墨者!”

承认余欢是钜子,墨几有苦难言,他不是没想过让楚淮接了钜子之位,可楚淮说得明白,他要做的事情,征战、讨伐、掠夺,无一不与墨家精神相悖,他可以做钜子,但在他的带领下只怕墨家不久便会名存实亡!墨几与几位长老细细商议,最后一致认定现下的局面最好,他们协助楚淮成事,只起推动作用,将来楚淮事成,再为墨家正名不迟。

余欢看了看楚淮,楚淮淡淡地道:“你去吧,过会我去找你。”

余欢就跟着墨几出了大木屋,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正见着姬敏满面笑容地在和楚淮说话,楚淮也再没有推开姬敏搭在他臂上的手。

余欢看到的墨几也看到了,他看着余欢魂不守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劝劝她,毕竟她才是连结着墨家和楚淮的纽带。

“男人么,不能管。”墨几捻着自己的胡子很是明白地说:“但也不能不管,管过头他一去不返,不管的话,新人笑、旧人哭也只是朝夕之事。”

墨几做好了余欢哭鼻子的准备,不想余欢回了神,只是点点头,“我明白。”

墨几极为怀疑地盯着她,她真明白?明白还让人捏得死死的、让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挤兑出门。

墨几还要再说,余欢朝他笑笑,“谢谢你,但楚淮是不会喜欢她的,所以长老不必担心。”

余欢说得自然又自信,墨几倒疑惑了,难不成他走了眼,其实他们这钜子深藏不露?可刚刚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像假的啊!

其实余欢是真没把姬敏放在心上,楚淮不是滥情的人,若说重要,她有信心自己一定会比姬敏更能帮到他,若说刻骨,有谁能比燕清芳在楚淮心里所占之地更重?她连燕清芳的存在都能接受,还接受不了一个逢场作戏的姬敏?只是她原先有点天真和冲动,没有将楚淮的梦想放在第一顺位考虑,所以才想逼走姬敏,但现在不同,她清楚地认识到了楚淮最需要她的地方在哪里,她要成为楚淮的助力,成为他身边最不可或缺的人,到时候他还离得了她?

她现在唯一丧气的就是昨天的误会,她也认定楚淮的态度转变就是因为没有得到他所要的机巧,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现实,如果昨天她猜对了楚淮的心意,现在恐怕已是他心中最看重的臂膀了!

墨几满肚子训夫经没倒出来有点憋得慌,他看看余欢湿透了的棉鞋站住了脚,“钜子还是去换双鞋子吧,我再集合墨者前来见过钜子。”

余欢摇摇头,“没关系,还是先去见见大家吧,寨子里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难免不让大家产生鸠占鹊巢之感,心里想必不会舒服,我虽无德无望,但总算担着钜子之名,探望大家劝慰两句,或许能宽宽大家的心。”

墨几便不坚持,心里虽未真正视余欢为钜子,却也觉得她言之有理,本来墨几与余欢在成猎户家初次交锋之时就觉得这小姑娘心思来得快,又明白量力而行的道理,蛮有趣的,之后看她对楚淮言听计从的样子还有点失望,以为她没什么主见,不料离了楚淮,她就又担当起来,毫不推脱自己的职责,倒让墨几对她倒改观了一些。

 

第四十四章 墨家钜子(二)

自姬敏一行人入往后,墨几就将山寨一分为二,墨者占东、寨众占西,大家理念不同平时也不用过多来往,尤其墨者中以墨客居多,这些人平时好在小报上发表一些攻讦朝政的文章,或者在茶楼点上一壶最便宜的茶与人斗诗斗词,自出关后他们行动受限,一身所学也没了用武之地,一个个心里苦闷得很,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外人,全都摩拳擦掌地准备找茬吵架,墨几可管不过来,干脆楚河汉界,谁也别搭理谁。

山中墨者三十五人,除了墨几和墨超外,另有墨武七人、墨客二十人、墨匠六人。由于墨超带着三名墨武护送安于夏夫妇入关还没有回来,所以寨中所剩墨武不过三人,余欢掐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明明还少了一个墨武,可没人提及,只有越无桑听她问起时面上微现黯然,余下的几名墨武中越无桑年纪最小,却是唯一的墨日,所以地位很是不同,其他两名同伴显然都很尊重他的意见,见他对余欢客气,便也都拱手示好,算是认下了余欢这个钜子。

别过墨武后,墨几又带余欢去了一个小小的围院之中,这小院完全独立,院内堆放着许多铁料木料,另有七八间木屋,余欢两人才进了院子,就见一间木屋里不停地冒出浓烟,稍后房门打开,两个脸上乌漆抹黑的老头儿吵着架出来,一个说“我早说硝石放多了”,另一个不服,“明明是你配比做得不对”!

这两人吵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见了墨几连忙拉过他让他评理,原来这两人是在研制一种新型火药弹用以攻打花花寨之用,其中一个一直在发牢骚,“若有一门小炮,拿下几个花花寨也是易如反掌。”

余欢在旁边看了个大概,问道:“不知新做的火药弹是装在什么上的?”

一人随口道:“装在大弩箭上,由箭头触发即爆。”

余欢想了想。“可是用以连弩车的大弩箭?”大弩箭是一种大型弩箭,说是箭,实质上与小号的长枪差不多,箭头由精钢所制,经连弩车发出,穿透力极大,甚至可以穿墙破屋。

那人诧异地看了余欢一眼,又看向墨几以示询问,墨几有意不说,笑着让余欢继续说下去。

余欢道:“依两位前辈所想而制的大弩箭一定威力惊人。不过连弩车一次可发大弩箭六十支。小弩箭上百支。攻寨自是上选,可消耗也大,一般来说为减少这样的消耗会在大弩箭尾系以绳索以便回收再用,可若再装火药。引爆后整支大弩箭就废掉了。”

这两人早见过拆回来的那块转板机关陷阱,见余欢对墨家独创的大弩箭所知甚多,心里便都猜到了余欢的身份,不过他们也不说透,反而有意为难起余欢来。

“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花花寨经营数十年,门厚墙高,普通大弩箭威力有限,反而起不了什么作用。现在又没有条件铸炮,不改良大弩箭,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余欢脑中飞快地掠过《机关术》中为数不多的攻城机关,有几种合用的,但无一不是几十人乃至数百人操作的大型装置。又多适用于平坦之地,在山路间却是难有作为的。

那两人也不着急,让余欢慢慢地想。有一人看出余欢眉目间带着犹豫,猜想她已有想法,便道:“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只是讨论一下。”

余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知两位前辈觉得震天雷可好用?”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三人全都变色,震天雷雷如其名,威力震天,一发震天雷打进花花寨,大半个寨子恐怕都没了。

墨几暗中摇头,心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嘴上说得好听,可心里还是被姬敏所激,憋着心气儿要撒气呢。不过震天雷虽好,以他们的条件也不是造不出来,可楚淮恐怕不会高兴,毕竟楚淮要的是一个保存了大半实力的花花寨,而不是一个被炸得面目全非,寨众全被炸死的花花寨。

看他们面色有异,余欢向其中一位墨匠问道:“不知前辈可方便借纸笔一用?”

那人便引着余欢到了另一处房间,另有四名墨匠在那屋子里,各自研究着手里的东西,见他们进去眼皮都不抬,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低头说了一句:“房子弄得乌烟瘴气的,你们自己收拾。”

他们不抬头,余欢也没有上前打扰,得了纸笔后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再将自己心中所想一点点地绘写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