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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一笑,剩下的几只,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

夏礼贤悄然地举起袖子拭着额上的汗水。

一行灯笼慢慢地朝这边移了过来,大夫人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携着夏洁,迤逦而来。

“老爷,”她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娴淑地微笑:“什么事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呢。”

夏洁半垂着头,隐在大夫人的身后,可一双妙目含羞带怯,若有意似无意地缠绕在瑾王的身上。

她不顾脸面央求大夫人携她到场,其用意已是司马昭之心了。

瑾王一扫方才的狂妄无礼之态,变得恭谦有礼。他微微欠身,向大夫人点了点头:“这位想必就是学士的贤内助了?”

“正是拙荆。”夏礼贤急忙居中介绍:“夫人,这位就是我常常向你提起的瑾王,当今圣上的九弟。”

“妾身见过瑾王~”大夫人敛衽行礼。

“夏夫人客气了,叫我予深吧。”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我脸上掠过。

“二少爷,奴婢还要回厨房做事,先告退了。”我装做没看到,垂下头向夏桓低低说了一句。

夏桓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转身,顺着小径没入花木深处。

不多会,觥筹交错之声夹在夜风里中断断续续的传来。

看来,夏氏一门对于拿下瑾王当乘龙快婿,已是势在必得了。

只是,夏洁克死夫君,早已是名声在外。

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也是残酷的。

这从她虽有花容月貌,又是正室长女,却多年乏人问津,二十二岁依旧待字闺中的事实便可见一斑。

瑾王既为当今圣上的手足,他的婚姻岂是儿戏?放眼南豫的名门闺秀,任他千挑万选都未必如意,白碧微暇的夏洁凭什么如此自信?

她靠的,应该不仅仅是夏府墙外那一夜的露水情缘吧?

是了,从今晚他与大夫人的对谈看来,姓杨的分明是第一次来夏府。夏洁长在深闺,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难道,我错看了他。姓杨的今晚不是赏月,竟是特意为谈婚事而来?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断。

男人有没有心,从眼睛里便可瞧出。

那一晚,我瞧得很清楚,夏洁身心投入,而他,却异乎寻常的冷静,嘴角挂着的笑容,几乎是讥诮的。

被人撞破,他大大方方,连一丝替夏洁遮掩的念头都没有,就那么放肆地瞧着我,任夏洁羞窘万分。

若不是感情,那么便是利益了。

可是,夏礼贤只是一介学士,虽然听说最近有擢升太子少傅的可能。但这在一个亲王的眼里,不过是个教书的先生,也没什么了不起。哪里值得他牺牲婚姻与之结交?

算了,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与我无关,只要不妨碍我就好。

离他远点

“瑾王?”子秋挑眉,惊讶地望着我:“你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错了,不是我惹他,是他来招惹我。

很想把这中秋之夜当成一个插曲,但是他不放过我,那双邪魅的眼睛总是在梦里缠绕着我,幽微森冷,让我不寒而粟。

两世为人,对于危险,总是比别人敏感了一些。

我虽不可能主动出击,但也不能被动挨打,至少得有些提防不是?

“哪有那么复杂?”我微笑着粉饰太平:“只是对于有可能成为夏家一员的人,做些最基本的调查而已。”

“成为夏家的一员?”子秋的嘴张成O形,错愕地瞪着我:“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看到子秋的表情,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明眼人一眼看出,姓杨的对夏洁毫无诚意,完全是在耍着她玩。只有夏家人一心想攀附权势,才会傻傻地相信他。

“中秋之夜,夏大学士府全家总动员,隆重迎接王驾。”我淡淡地陈述事实。

“全家总动员?”子秋鹦鹉学舌,表情古怪:“这个全家,也包括你吗?”

“嗯,”我偏头想了想,轻松地耸了耸肩:“虽然并不是我和夏礼贤的本意,但也勉强算是吧。没猜错的话,那场盛宴的主题,就是如何把夏洁低价倾销给姓杨的。”

现在想想,我当时实在是太意气用事了一些,不该装疯卖傻地讽刺夏礼贤。

倒不是后悔当众让夏大学士下不来台,而是不该曝露了自己,引起了杨予深和夏家人的注意。

我几乎可以预见,以后我们娘两在夏家的日子会更趋艰难。我虽不惧,无奈投鼠忌器,娘的心情我无法不考虑。

哎,富贵果然令人志移。这几年渐渐厚实的口袋,让我变得张扬起来,我的忍者神龟功夫,还有待提高。

“夏漓,”子秋神情严肃,斩钉截铁地道:“听我的,离他远点!这个人绝对不是你招惹得起的!我可以断言,他对夏洁以及夏家的任何一个女人没有半点兴趣!”

“我想也是。”我点头认同他的后半段观点。

至于前半段嘛,就交给时间去检验吧!

“不行,”子秋显得很不安,忧心冲冲地望着我道:“你还是从夏府搬出来吧,反正你对那个家也并不留恋,不是吗?”

“我何尝不想?”我忍不住再次叹息:“可惜,娘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

离开夏家,对我而言,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扼腕ing~

“唉~”子秋皱着眉,象只困兽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走动:“不行,我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相识七年,还从未见子秋这么不安。

我不禁深深好奇,杨予深何德何能,令素来有商场儒将,号称温柔一刀的腾子秋如临大敌?

我忍不住白了子秋一眼:“得了,姓杨的也不是洪水猛兽,我更不是什么绝世美女,就算他要玩,也绝对不会挑上我。你要是还不放心,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少去前院就是了,用得着如此紧张?”

“这时候,你倒有自知之明了?”子秋斜睨着我,调侃。

“行了,不是说要去见一个客商?”我笑着转了话题:“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一)

谈生意,不外乎酒楼,茶楼和青楼。

不论古今中外,男人都是低俗与好色的。之前也不是没有跟子秋出入过各种声色场所,不过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建筑,我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南豫的青楼多如牛毛,怡春院刚好属于那种不上不下,既不出名也不破落的档次。最重要的是,它跟香茗隔着两条街。正是出于这个考量,我才会把生意做到那里。

“怎么了?”子秋很细心,发觉了我的犹豫。

“我,可以不进去吗?”面子和生意,两相权衡,我只能选择后者。

子秋挑眉望着我,面上的笑容很和煦:“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在我解释之前,你可否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挑在这里见面?”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哦,是对方提出的。”子秋的笑容依旧清雅如莲,声音不紧不慢,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怡春院得到高人指点,突然窜红了,邀我来此见识一番。”

我哑然,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小漓,”子秋轻蹙眉尖,慢悠悠地看着我:“那个高人,不会正好就是你吧?”

我垂下头,“嘿嘿”地笑了起来,自己听了都觉得那声音很干很涩,很虚弱……

“我就知道是你,”子秋几不可察地低叹一声,清澈如泉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现在已经够有钱了,没必要再为了那点小钱抛头露面。南豫只有这么大,不定哪天就撞上了。你偏不听,恨不能赚尽天下所有的银子……”

“得,”我用不耐掩饰心虚:“我认错还不行?腾大爷,你饶了小的,别再唠叨了行吗?”

“算了,我送你吧。”子秋拿我没辙,掉头往回走。

“不用,”我松一口气,露出笑容,一路小跑,倒退着跟他挥手道别:“又没有多远,时间快到了,你先进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小心~”子秋的笑容僵住,出声示警。

我还未及反应,后背已遇到了障碍,那坚硬而略带弹性的触感,让我瞬间恍悟——撞到人了!

脑子里知道是一回事,本能却是另一回事,我身子一歪,立刻手一挥死死地勾住一样东西来稳定将失的重心。

“啊呀~”

我很确定,这声惊叫不是从我的嘴里发出。

“还不快放手!”子秋厉声低声喝,迈开大步箭一样冲了过来。

“我没事,别担心~”我扬唇,朝子秋绽了抹安抚的笑容。

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世上除了我娘,只有子秋最关心我。

随着“咝~”地一声裂帛之声,短暂的平衡被打破,我如一段朽木朝地扑了下去,拜倒在一双厚底皂色青段面的靴子下。

子秋直奔而来,无情地从我的身边越过:“杨公子,你不要紧吧?在下该死,驭下无方。”

“痛,痛~”我哀叫。

该死的腾子秋,一天到晚义正词严地教训我,不要为五斗米折腰。可他自己呢?为了一笔生意,竟然踏着我的尸体,呃,手指而过?

聪明反被聪明误(二)

“腾公子,这就是你的诚意?”身后,清雅如玉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也分不清喜怒。

拷,子秋那一脚,踩得还真是重。

沙子从伤口揉进肉里,生生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子秋偏头,象是没有听到我的哀叫,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爬起来给王爷陪罪?”

七年,结识七年,子秋一直对我温柔有加,即使生气也是清润如莲,我从未在子秋的眼里看到过这么严厉的神色,一时不禁呆住。

“还不快点?”子秋再次催促,眼里掠过一抹焦灼,暗含了几分担忧。

“腾公子,”皂色厚底青缎面的靴子缓缓地移到我的身前半米处停住,一双清亮的眼睛冷不防撞进我的眼底,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你好象,踩到他的手了。”

我呼吸一窒,惊愕地瞪着那张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冷汗瞬间爬满了脊背。

如果撇开他唇边那抹浅笑不谈,那眉眼,那容貌,不就是几天前在夏府出现过的杨予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认出我来了吗?

当然,让我感到后怕的远不止那张熟的脸宠,还有他截在风中飘摇的紫红色隐形云纹的衣袖。

毫无疑问,这正是我方才的杰作。

我迅速地垂下眼帘,下意识地想逃。

可是不对,子秋不是再三警告我离他远点?如果对方是杨予深,最少会事先提醒,绝不会令我措手不及。更何况,以我对子秋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冒着我的身份被拆穿的危险,带我去与他面谈。

那么,他是谁?

象是看穿我眼底的疑虑,子秋苦笑一声,拱着手道:“豫王爷,这奴才年纪小,没见过啥世面,还望你大人大谅,不予计较。”

他就是传言中那个以温雅和善著称的兼管工部的豫王杨予溱?

子秋也不待那王爷答话,一脚踢了过来,冷冷地睥睨着我,厉声喝叱:“蠢材,还不快滚?”

看着色厉内荏的子秋,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些想笑。然而,在这种场合笑出来显然是极不合适的。

我更深地低下头,垂着手,很配合地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草民该死,冲撞了王爷~”

“呵呵~”杨予溱忽地笑了起来,犹如春风拂面:“腾公子煞费苦心地维护着他,本王还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吗?”

“谢王爷恩典~”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展颜而笑,顺势站起来谢恩,不让他再找借口罚我。

不愧有狐狸之称,子秋被他拆穿把戏,居然面不红气不喘:“豫王,请~”

“呵呵~”杨予溱哂然一笑,领先昂然朝怡春院而去:“好,就让我听听,你有什么好理由说服我?”

子秋明显松了一口气,抛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迅速离去,扬起笑容紧跟了上去:“我保证,王爷听了绝不会后悔。”

“哦,”杨予溱在门边忽地转身,清俊的眸子里迅速掠过一丝狡黠:“怎么,这个蠢材不跟着一起去吗?”

“呃~”子秋怔了一下,淡淡地解释:“他手脚笨拙,人又有些傻乎乎,草民怕他再生祸端,无意间又冒犯了王爷,扫了王爷的雅兴……”

傻乎乎?要不是有我这傻瓜,他能有今天?

“每日里跟前跟后侍候本王的都是些聪明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杨予溱莞尔一笑,目光趣味地停在我的脸上:“偶尔用一次蠢材,换换口味,似乎也不错?”

“那好吧,既然王爷吩咐,你就一起来吧。”子秋没有看我,冷冷地扔下一句话,与杨予溱并肩走了进去。

忍是心字头是一把刀,为了大事,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我忍。

调整好呼吸,我一咬牙,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聪明反被聪明误(三)

“哟~腾公子来了?快里边请,酒菜都早已预备好了呢~”老鸨热情的声音让我不禁怀疑子秋根本不象他所说的,是第一次光顾这里。

“杨公子,请~”子秋轻咳一声,熟门熟路地引着杨予溱朝预定的雅间走去。

我生恐被老鸨认出,垂首躬腰,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跟在他们的身后溜进了包间。

还好,老鸨显然对于一个仆人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全放在那两位主子的身上。

“行了,这里先不用人侍候,你先下去吧。”子秋塞了一绽银子到老鸨的手里,把她打发走了。

总算是又过了一关,我不禁悄然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瞧,还真是巧了,这刚好是上次我跟老鸨谈生意的雅室,只不过布置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我对书画虽没有很多研究,但也能看出那些字笔力雄浑沉厚,遒劲中透着潇洒,绝对是名家手笔。

靠窗的条形长几上摆着一张焦尾琴,桌边一只粉青釉玉壶春瓶,瓶子里很应景地插着一枝怒放的秋海棠,那艳丽的色泽,勃勃的生气弥补了瓶身的单调,凭添了几分活泼。

中间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红泥小炭炉,炉子上架着一只白描泥的茶锅,炭火烧得正旺,吐着红红的火舌;炉边放着一套青花莲池图茶具,画片是荷花、莲蓬、鸳鸯和蝴蝶,笔法随意潇洒,颇为雅致。发色沉稳,胎质白细,釉层明亮滋润,釉色为蛋青釉。

啧啧啧,子秋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居然把他压箱底的一套宝贝都拿了出来?只不过为了争一座桥的承建权,用得着这么大手笔吗?

“……小漓?”

“嘎?”拉回远扬的思绪,猛一抬头,才发现子秋正轻蹙着眉头,不快地看着我。

而杨予溱则翘着双足,手臂悠闲地搭在椅背上,唇角含着笑,略带研判地觑着我。

“公子有何吩咐?”我收敛心神,恭敬地询问。

“替王爷泡杯茶。”子秋淡淡地吩咐。

谢天谢地,他总算没有呆到让我抚琴助兴。

“是~”我应了一声,慢慢地走过去。取了锅子,熟练的烫壶、倒水、置茶、注水、倒茶……动作流畅,有若行云流水,姿态美妙,一气呵成。

“王爷,请~”我恭敬地捧着茶盘,递到两人身前。

杨予溱微笑着接过茶,送到鼻端轻嗅:“不错,香味清新淡雅,条索纤细,色泽翠绿,汤色明亮清澈,这茶不饮已知是上品。腾公子好福气啊,手底下有此能人。”

呵呵,他不夸茶具珍贵,倒赞我的茶香,不能不说是个识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