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婆子虽不是这里小厨房的头,有个哥哥在万家当账房,众人都哄着她,平日里这些事情哪轮到她去做?听到青儿指名道姓的,婆子不由怒了,推开拉着自己手的众人,走到青儿面前一个巴掌就下去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进来没几天的毛丫头,服侍姨奶奶就当自己上去了,指使起老娘来,你也撒泡尿照照,你配不配。”

这一巴掌打的青儿脸都红了一块,不由哭了出来:“你也打我,你瞧瞧自己配不配打我,我虽进来日子短,也不是随便就能打的。”这句话更戳了那婆子的心,她不管那些婆子来拉住自己,要冲上去撕扯青儿,那些婆子见她们争吵起来,急得没法,都赶上来劝解。

红儿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打了青儿浑似自己被打一样,扶住青儿就骂回去:“晓得你们年纪大,称呼你们一声婶婶,就真当自己是那上面的人了,不过是让你们烧些热水,服侍的也是姨奶奶不是我们,就在这里不愿,还打起人来了?别说是老爷,就算是老太太也没有动不动打人的。”

红儿嘴皮子利索,那婆子被说的面上青一块红一块,身边的同伴们又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让她去给青儿陪个不是,青儿哭声越发大了,婆子从来顺利惯了,哪里受得了被两个小丫头排揎,一眼看见旁边的姜奶娘,大声叫着她道:“姜嫂子,你也来评评这个理,哪有这样小丫头说我们的?”

姜奶娘在刚吵起来不由有了几分得意,你们两个小丫头,也该吃点苦头才是,等到吵的越来越凶,她面上的得意之色不免少了些,晓得这样吵起来只怕是落不了好的,就想走出屋子。谁屋子本就小,又在争吵之中,红儿正正堵在门上,竟挤不出去,只好缩在屋角等着她们争吵得差不多了再走,谁知竟被那婆子指名道姓地喊了出来,若要装作不知道又不成,从屋角出来做个公平面色:“都是服侍人的,一人少说一句。”

那婆子见姜奶娘竟这样说,不由又叫起来:“哎呀,姜嫂子,你平日间的爽利去哪里了?任由这样小丫头说我们,况且我们也就罢了,你可是服侍三爷的,比我们有体面多了,这样小丫头哪能在你面前有话说?”

姜奶娘听到这婆子竟说平日的私话,脸上不由红了红,红儿听见,不由往地上吐了一口:“我说怎么一个个今日就闹起来,原来是有姜嫂子您这么个体面人在,要知道再怎么体面,也不过是服侍人的,谁又比谁高贵些。”

那婆子见红儿这么说,正中了下怀,伸手就去拉姜奶娘:“姜嫂子,我们是底下的,您可要拿出几分本事。”姜奶娘被红儿这么一说,心里的怒气被激起四五分来,又想借此发一发威,又怕到时不好交代,见她左右为难,那婆子不由撇一撇嘴:“姜嫂子,亏你平日间说的嘴响,怎么到现在竟拿不出半点真章?”

人最怕被激,姜奶娘被这么一说脸不由红了,看着青红二人道:“你们也别太仗势了,姨奶奶仁慈,不让为难下人们,你们就该感了姨奶奶的恩德才是,哪有这样大呼小叫的?”青儿在哭,红儿不由冷笑:“姜嫂子你也会说姨奶奶是仁慈人,不难为下人,第一个不感姨奶奶恩德的人就是你。”

姜奶娘整张脸都变的通红,顿时忘了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上前扯住红儿就道:“我哪里不感姨奶奶恩德了?我服侍三爷怎么不尽心了?”红儿虽然个子小,但嗓门不小,声音尖利地道:“你还说你服侍三爷尽心?这些日子,你可有一日跟在三爷身边?”

见姜奶娘和红儿吵起来,中了婆子的下怀,她上前就道:“姜嫂子,打她,不给她几下,她不晓得你的厉害。”众婆子见事态越来越大,忙上前来拉红儿的,劝姜嫂子的,让那个婆子住口的,闹的一个纷纷扰扰时候,听见有人叫道:“你们都在干什么,吵闹的上面都听见了,青儿红儿,叫你们要个热水,不是叫你们来吵架的,差使不好好地做,就知道争这些。”

来者是春雀,她一张脸已经罩满了寒霜,红儿见到她,哇一声哭出来:“春雀姐姐,不是我们不好好做差使,是她们欺负我们,不给姨奶奶烧水。”那婆子原先还得意洋洋,听到红儿这样说,忙道:“你别胡说八道,什么时候不给姨奶奶烧水了?”

青儿手就指向她:“就是你说的,说姨奶奶又不是太太,哪里能说要到水就要到水。”婆子还要争,春雀已经喝住:“都少说两句,青儿红儿,你们两个给我回去跟姨奶奶请罪,刘嫂子,你是这厨房里的头儿,你也跟去和姨奶奶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叫到的刘婆子忙站出来:“是,春雀姑娘说的是,只是马上就快伺候晚饭了,这里还什么都没备下呢。”春雀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快伺候晚饭了,还放着她们在这里吵个不休?”刘婆子的脸顿时红了:“姑娘,你也知道我虽说是这厨房里的头儿,可王嫂子是外头王先生的亲妹妹,又加上姜嫂子常来,哪个都比我大些,姑娘,我可都不敢得罪。”

春雀哦了一声:“不敢得罪她们,就敢得罪姨奶奶了?”刘婆子不敢说话,春雀冷冷看了一圈:“刘嫂子跟我上去,你们好好地伺候晚饭,有什么,还要姨奶奶定夺。”说完春雀转身就走,青儿红儿急忙跟上,刘嫂子望一眼厨房众人,把那壶热水拎在手里,这壶热水这么一耽搁已经温了,这时候也顾不上重烧,只是让她们赶紧预备晚饭,自己就跟上春雀。

方才还热闹的厨房顿时冷清下来,王婆子瞧一瞧众人:“怕什么,干活干活。”有人担心地问道:“要是姨奶奶把我们全都赶出去…”王婆子冷眼一瞧:“怕什么,我哥哥是账房,说实在些,他在老爷跟前的面子有时只怕比姨奶奶还要大些。”

她依旧张狂,婆子们不好再开口,各自收拾东西预备晚饭,姜奶娘见状和她们说了一声就往外走,王婆子还叫了声:“姜嫂子,你别怕,你是老太太挑出来服侍三爷的,姨奶奶啊,管不住你。”一提到老太太,姜奶娘就觉得自己有了底气,是啊,自己是老太太挑出来的人,比不得这些婆子们没有依靠。

初雪并没有去问春雀为何这么久都没提来热水,等热水一到,让王奶娘给文景换了衣裤,抱着文景下去睡了这才看向刘婆子:“我记得你是厨房里的头儿,今儿这热水来的也比平日晚些,是不是厨房里的灶出什么事了?”

刘婆子的脸不由红了红,青儿开口就告状:“姨奶奶,厨房里的灶没有坏,只是有人使了坏心,不给您烧热水,还说什么姨奶奶不是太太,哪能说要水就要到水。还说我们平日仗了您的势,她们早看我们不顺眼了,姨奶奶您说说,我们平日仗了您的什么势了?”

听到青儿这添油加醋的告状,刘婆子的心都快沉到谷底了,这个小丫头,平日间看着不声不响的,怎么这么悄悄摸摸就告状了?初雪听青儿说完,抬头看见她那红了半边的脸,哦了一声问:“你这脸也是方才挨的巴掌?”

青儿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又哭出声:“姨奶奶您说的对,就是方才挨的巴掌,奴婢虽说是服侍人的,可跟在姨奶奶您身边,姨奶奶也没弹过一指头,那像她们,不过对她们说了句不该如此说姨奶奶,就被打了巴掌,说姨奶奶不配使唤她们。”

刘婆子听到这里自觉不好,忙叫道:“姨奶奶,方才口角是有的,但是并没这么说过,小的们不过是下人,哪里敢说这种话。”青儿含着泪转头:“你们虽没有说,但行径就是如此。”刘婆子面上红了又白,对初雪道:“姨奶奶,这些日子厨房多来了几个人,小的确有管教不周,可是小的从不敢怠慢了姨奶奶。”

初雪扬起手,示意刘婆子不要再说:“厨房里的人,统统都归你辖制,她们有了不是,自然也由你来领,你既是个头儿,也要先从你罚起,先扣你三个月的月例,回去后好好管管你下面的人,到时该撵出去该打该罚的,你来回了我,任由你去做。以后厨房里有个什么我也只找你不问别个,若是再有下次,你也别怪我认不得人。”

这样处罚已经是很轻了,可是刘婆子想起厨房里那几位,不由悄声道:“姨奶奶,您宽宏大量小的们知道,可是厨房里总是有那么几个…”初雪打断她:“你是个做头的人,就要有几分手段,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管教下面的人吗?”

春雀插嘴道:“刘嫂子,这各处都有个头,姨奶奶少了什么,自然只去问领头的,难道下面的人个个出了事都要姨奶奶亲自去问?这样的话还设个领头的做什么?倒不如把月例银子全都关来,让姨奶奶全管了。”刘婆子应是:“这确是小的思虑不周,以后就照了姨奶奶的吩咐就是。”

初雪瞧一眼春雀:“你说的对,各处都有个头,今儿青儿红儿这样做,我就该问问你,要怎么罚?”这话别说春雀,连一旁正在得意的青儿红儿都惊了一下,怎么这矛头又指向了这边?春雀面上有讪讪的笑:“姨奶奶,这话怎么说?”

初雪看着一边的青儿红儿,又把眼转向春雀:“你是她们领头的,难道就教了她们一语不合就和人吵架吗?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青儿开口自辩,话里带了委屈:“姨奶奶,奴婢们也是为了您才和她们吵起来的。”

45处置

春雀也点头:“对啊对啊,姨奶奶,难道听到有人说您,我们还站在一边不说话,那岂不是丢了您的脸?”初雪的手撑着下巴:“这样说,我不但不该罚你们,还该赏你们了?”青儿红儿刚要点头,春雀觉出不对,急忙拉一下她们:“姨奶奶,是奴婢们想错了,不过是句把两句,听了也就听了,只是…”

青儿也察觉不对劲,也低了头道:“是,姨奶奶,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为了一两句话就该和她们争论,还打了起来,可是姨奶奶,奴婢是一心为了您。”初雪招手,让青儿到自己面前,摸一下她被打红的脸:“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是我的身边人,在这屋里稍微错一点也无妨,出了外面一言一行都是有人看着的。今儿还好,不过是这院里的冲突,算起来都是自己人,明儿呢,难道要和三房的吵,和二房的争?那样下来这家里算个什么样子?”

这话不但说的青儿继续低头,刘婆子也面红耳赤,春雀咬一下唇:“是,姨奶奶,奴婢这就去领罚,您是要打奴婢几板子呢还是要做别的?”看着春雀这样,初雪笑了出来:“好了,什么打不打板子,就比了这边的例,也扣你三个月的月例,再给青儿找点好伤药,让她上了药歇两天。”

春雀应是,青儿也谢了,刘婆子面色通红地道:“姨奶奶,小的原来想岔了,以后小的一定会好好管着下面的人,让她们尽心尽力地服侍。”初雪嗯了一声才道:“有这样念头最好,这个家,要的就是和和气气的,可是这和气呢也是双方的,不能我和气了你们不和气,也不能你们和气了我不和气是不是?”

刘婆子和春雀双双应是,青儿被红儿带下去擦药,刘婆子也告退,初雪这才对春雀道:“把姜嫂子请来吧。”终于要收拾她了吗?春雀喜的眉花眼笑的,想在初雪面前添油加醋几句,但想起她的嘱咐,急忙忍住了,出外请姜奶娘去了。

姜奶娘本就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虽和王奶娘在那瞧着文景,可是那心却不在这里,一会儿拿错了东西,两下递错了衣衫,让王奶娘奇怪万分,但是又不好去问,毕竟姜奶娘的性子是不容人问长问短的,等到春雀来叫,说姨奶奶请她去,姜奶娘更加着急了,看来今儿是凶多吉少。

跟着春雀往初雪房里去,路上悄悄问道:“姨奶奶唤我是什么事,三爷那里可是走不开。”春雀看她不顺眼已经很多日子,要照了原先的脾气,定要狠狠刺她几下才好,可想起初雪的叮嘱,把脸放一放道:“这些事我是不知道的,姨奶奶要唤,你就进去吧。”

说着春雀给姜奶娘打起帘子,姜奶娘觉得双手全是冷汗,可是又想起自己总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平日也是按了规矩做的,有什么好怕的,她要发作自己,自己也能找出话来回了她。在心里说了数遍,姜奶娘才上前给初雪行礼:“姨奶奶安,叫小的来有什么事,三爷渐渐大了,王妹妹一个人服侍不过来。”

初雪微微一笑:“你说的是,三爷渐渐大了,夜里也不用再起来吃奶了,一个奶娘就够了,这里是十两银子,你拿回去,以后就不用再来伺候了。”姜奶娘没料到初雪一没问自己,二没数落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让自己走,嘴猛地长大:“姨奶奶,你就算让小的走,小的也要问个是非黑白出来,小的服侍的也很尽心,对姨奶奶你也是恭恭敬敬的,哪能说走就走。”

初雪端起面前的水轻轻吹一下,抬头看着姜奶娘:“你在这院里做了什么,你知我知,现在你好好地走了,以后三爷长大,要感你的哺乳之情,你来认一认也是人情。若是此时大哭大闹,被老太太晓得了,你觉得她是会说你还是会说我?”

初雪轻言细语,姜奶娘听的如遭雷击,面前这个女人哪还有自己一直认为的懦弱胆小怕事,虽然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温柔,中间可是听出几分威严来。姜奶娘抖着唇,发狠地道:“你装什么好人,你平日只会哄着老爷和老太太,让他们以为你是好人,哪晓得你心肠如此歹毒,竟要把我撵走,我,我要去见老太太。”说着就开始哭起来。

初雪毫不所动,看着姜奶娘声音还是那么轻柔:“老太太是这一家之主,我恭敬她是我的本分,老爷是我的丈夫,我顺从他、怜惜他也是我的本分,谈何装好人?还是你以为,必要对主人呼来喝去,从不听主人的话才是做下人的本分,那我倒要真的和你去老太太跟前问个究竟。”

姜奶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嘴巴张的老大,初雪把那十两银子往她面前推一推:“姜嫂子,你平日待三爷也好,这些银子你就拿回去,好好做个小生意,三爷长大了,自然也会顾及你,若此时大喊大叫、哭哭啼啼,甚至闹到老太太跟前,等以后说起来,难免面上不好瞧。”

形势比人强,姜奶娘知道此时想拼了一条命闹到万老太太跟前也是不可能的,只得擦了眼泪,伸手取了银子,把银子放到怀里时不由看着初雪道:“姨奶奶,今儿小的要走了就说句掏心窝的话,小的这样全是听了那个夏云的挑唆,她说老太太不待见你,要我们平日不用理你,还说老太太是讲规矩的,瞧见三爷和你多亲热心里不喜欢,小的才糊涂油蒙了心,做出这些事来。”

说着姜奶娘又要哭,初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说了声:“我知道。”就对外面喊:“春雀,带着姜嫂子去见见三爷,也是奶了三爷一场。”春雀掀起帘子进来,请姜奶娘出去。

姜奶娘见初雪毫不所动,果然是对有势力的人不敢下手,专会拿自己这些人作伐,可是算来算去,自己还不是被夏云当枪使了,还是要怪一怪自己。见春雀进来催,只得跟着春雀出去,到文景在的地方和王奶娘说了几句,又重新抱了抱文景,瞧着天也快黑下来,收拾了东西离开。

春雀送走了她回来对初雪道:“姨奶奶,姜嫂子走的时候还一脸哭相,说全是夏云害了她,姨奶奶,夏云既然这么对你,为什么你不?”初雪觉得有些累,打个哈欠道:“夏云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比我们谁都看的透,她用夏云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何必在这庸人自扰?”

春雀哦了一声,怎么都想不出来这里面的道理是为什么?初雪抬头见如此,轻轻敲她一下:“想那么多做什么,想的少一些这日子才好过些,你倒不如想想,你的嫁妆要怎么准备,算起来婚期也就不到一年了。”春雀的爹妈年前来求了恩典,说已经给春雀在外订了门亲,就是村里的庄户人家,还求主人家到时把人放出去。

这种事万克己历来是成全的,问过清楚后就应了,连送来的身价银子都没要。春雀听到这个脸不由红了,低头不说话。初雪也没再取笑她,等到厨房的晚饭开出来,万克己也回来了,两人用完晚饭,万克己奇怪地问:“怎么今儿人还是那些人,感觉她们都和平时有些不同,更恭敬了。”

初雪只是抿唇一笑没说话,万克己用手敲一下自己脑门:“我知道了,你今日在家定是处置了一些人,不然她们怎么会突然变了?”初雪抬头:“没问过你就处置,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万克己顺势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怎么会,你是这院里的主母,处置了也是常事,只是原先我还想着…”看着万克己微皱的眉头,初雪伸手把他的眉抹平一些:“我说过,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所以有些事,该我来做,而不是总让你挡在前面。”

终于听到她的这句话了,万克己微微震动,过一辈子,等到白发苍苍看满堂儿女,这是多么美好。

春去了夏尽,转眼一冬过了又是一冬,初雪生的二儿子都已经两岁,万家后院还是那么平静,万老太太当着这一个大家,杨氏李氏初雪各自管着自己院里的事。

再过一个多月又要过年了,算起来出外的万三老爷还有几天就回来了,自从争吵过后,万三老爷年年都出外,每年都是过完年走,再到过年前回来,这种情况万老太太无法多说什么,望着日渐憔悴的李氏也只有心里叹息。

按例又要预备年礼,万老太太把媳妇们叫来商量给各家的年礼,初雪虽是妾,但万克己院里的家现在算是她当,也过来敬陪末座,只是站着服侍没有坐下。

刚算到一半,就有婆子走了进来,先给万老太太行礼了才笑着道:“二太太,亲家老爷的船已经到了码头,二老爷吩咐小的先回来报信。”

46母女

杨氏父亲杨翰林在翰林院已经十数年,翰林贵则贵矣,清却够清。虽说这些年靠了万家的银子也谋了几个好差事,但年纪渐老,升迁无望,更别提入阁拜相这样遥远的事情?况且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京城虽没到米珠薪桂这种地步,也是生活不易,倒不如上表乞休,回家乡做做乡绅,再说扬州本就富商聚集,翰林在这种地方又是稀罕物,润笔也能收得丰厚一些。

主意一定,就在七月时候上表,本是闲职,朝廷自然准了,又在京里盘桓了几个月,收了些饯别的礼物,翰林院同仁们也做了许多的饯别诗词,这才先上车后到济南换船,风尘仆仆往扬州赶来。

万家这里早收到了信,杨氏也数年不见爹娘心里悬望不止,听到这话面上颜色喜动地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站起身走出一步才觉得不妥,回头看着笑眯眯望着自己的万老太太那脸不由红了:“媳妇几年没见爹娘了,心急了些,还望婆婆勿怪。”

万老太太拍一拍她的手,慈爱地道:“这是喜事,况且你和亲家他们隔别多年,现在要见到心里欢喜忘了礼也是常事,我怎会怪你。”自从那年那事之后,杨氏和万老太太之间隔膜渐少,虽然外人瞧着和原先一样,可在这些细小之处,那是大不一样的。

坐在下方的李氏瞧着杨氏面上笑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几年来,外人瞧着他们夫妻、婆媳之间是和好如初,可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内里的不同。夫妻之间的甜蜜恩爱已经没有了,纵然在最亲密的时候,李氏都能感觉到万三老爷对自己的不同。

平日之间,更不是当年恩爱时候了,生病时候也会请医问药,可是再不会像原先一样亲自在旁边看顾。自己忍不住摔打、发火,他也不会坐在那哄自己开心,而是起身离去,唤进丫鬟服侍。眼里的冰冷早已消失,代之的是淡然。

这样的淡然让李氏心酸,也曾想过弥补,可是怎么弥补竟觉无计可施。想和婆婆再像从前一样,但万老太太虽对她一如往常,但当年的亲热已经消失,就算讲几个笑话,李氏自己也觉得无味,终究只是讪讪坐着。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会不会依旧不管不顾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来,李氏一直在问自己,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答案。李氏不由握紧了帕子,这个答案,或许要很久之后了。

又有下人来报信了,杨亲家已经下船上轿了,正往这边来,再过一时就该到了。万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吩咐厨房速速备几桌酒席来,这才就着杨氏的手站起来:“二太太,我们一起去接亲家老爷太太们。”杨氏笑吟吟地搀着她走出数步,万老太太这才回头对李氏道:“三太太,你也一起去吧,刘姨娘,你在这里把年礼单子再对一遍就回去吧。”

初雪恭敬应是,送了万老太太出去,瞧着杨氏面上的喜色,初雪不由微微有点怅然,人人都有亲友、都有故交,只有自己,是一无所有。仅仅只是一瞬,初雪就平复了心情,和丫鬟们继续对起年礼单子来。

刚到了二门时候,就又有下人上前:“老太太,亲家太太和两位舅太太,几位表姑娘已经下轿了。”万老太太面上露出喜色,对杨氏道:“瞧瞧,我毕竟老了腿脚慢,那时赶了出来,亲家太太竟已到了,若要再晚一点,就要亲家太太等,这样多不好意思。”

杨氏顺着说了一句,不过就是万老太太不老的话,又拿自己做了比,周围服侍的人全都笑起来,李氏身边的丫鬟轻轻扯一下她的袖子,李氏才仰头挤出一丝笑容。

杨母已经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媳,三个孙女走了进来,虽然人口众多,可跟随的丫鬟婆子不过三四个,哪似万家,身后丫鬟婆子一大群。从大门到二门这里,虽只短短一路,也能瞧出万家的富裕。杨母心里品题着,和万老太太各自行礼后才瞧向自己女儿,见到女儿面上笑容依旧,但眉间眼梢之处,却有一种从容,再没几次归宁时的委屈拘谨之感。

杨母心里既欢喜又惊讶,只是总要先和万老太太叙别后情形,不好去问女儿。等到各自行礼毕,到万老太太上房坐下,又是万家的孩子们来见礼,等行礼寒暄完,酒席已经送了上来,又招呼入席饮酒。

杨母不敢多喝,只略喝了两杯就笑道:“我历来不善饮,又多了几岁年纪,亲家太太,容我逃席吧。”杨大太太忙站起身扶起她:“婆婆,媳妇服侍您下去吧。”杨母瞧她一眼,佯怒道:“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要你也跟我逃席吗?”

万老太太已经笑了:“亲家太太说的是,就让二太太陪您下去吧,大舅太太,你可别想借着由头逃席。”杨氏巴不得这声,扶住杨母就下去,杨大太太瞧着她们母女走了,故意哎呀一声:“瞧瞧,还是亲家太太眼尖,本来我想着,服侍婆婆下去,既在婆婆面前讨了好,又逃了席,多两全的事?”

万老太太已经笑的端不住杯子,旁边服侍的丫鬟忙上前接了杯子,给她重新斟上一杯,万老太太接了杯子在手,送到杨大太太面前:“舅太太,这杯酒,就当是罚你的。”杨大太太故意做个为难之色,已被杨二太太拿起酒杯往她嘴里灌,杨大太太喝完了才对杨二太太故意恼道:“你也跟着怄我。”

合席都笑了起来,李氏坐在杨二太太身边,瞧着这些欢笑,若是原先,自己定也要跟着她们一起欢笑,可是现在只是来陪着罢了。

前面席面欢声笑语,杨氏母女已经到了万家知道消息后,特意收拾出来的一个用来让杨家人暂住的院落,杨家原本的下人不多,丫鬟这些还全是万家的人。屋里烧得暖暖的,杨氏服侍杨母换了衣衫,卸了钗环,杨母这才接了茶在手道:“你们下去吧,我想和你们太太说说话。”

听到杨母这样说,丫鬟先瞧一眼杨氏,得她点头后才行礼退下。杨母拉住女儿的手:“先别忙了,坐下吧,我们也有三四年没见了,难道你不想和娘说说话。”杨氏这才坐到她身边,看一下周围没人,伏到杨母怀里:“娘,女儿好想你。”

这一声唤似乎抹去了母女多年没见的鸿沟,又似时光重回到十多年前,杨母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你啊,从小就是个最让人放心不过的孩子,话都是藏在心里,不肯轻易告诉别人,你爹也是为了这个才把你嫁过来,但这些年我最担心的反倒是你,这次来瞧见你这样,娘才放心。”

杨氏在她怀里点头,杨母摸一摸她的脸:“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当初把你嫁到万家,虽是你爹拿的主意,可我是先见过你女婿的,觉得他虽出身商家,人却是斯斯文文,既没纨绔气,也没下贱气,我这才点头的。”

杨氏直起身,眼里满是不相信,杨母轻声叹气:“雅儿啊,你当娘真是和你爹一样,被万家的银子迷花了眼才把你嫁来的?”

杨氏面上不由红了一红,杨母握住女儿的手:“若不是你女婿是这个性子,我觉得他不会亏待了你,怎舍得把我的乖女儿嫁过来?只是娘没想到,以后还多了这么多波折。”杨氏抬头望去,见母亲头上似乎又多了不少白发,心里不由一酸,轻声道:“娘,我晓得。”

杨母看着女儿,眼里满是心疼:“以前你几次归宁,虽都说过的好,可是我瞧着你总是有些委屈,特别是你几个姐夫妹夫,陆续考中地考中、中举地中举之后,娘瞧着你归宁时候的话就更少了,我是做娘的人,怎舍得你这样过?可是娘要是劝你,说女婿是个好女婿,女人这辈子,除了诰命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只怕会被你认为娘站着说话不腰痛,娘忍了这十多年,忍的好辛苦。”

说着杨母不由滴下泪,杨氏心中也有感慨,露出笑容:“娘,那时候我没转过弯来,现在想起,很多时候的确是我错了,虽说…”杨氏微微顿住,虽说和丈夫之间还是相敬如宾,可是杨氏自己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偶尔午夜醒来,看着枕边人,杨氏会觉得那十几年的执拗都不应该,这个男人有什么不好?

出身并不是他所能选择的,自己嫁过来之后,他也竭尽全力地对自己好,甚至有时还会因为自己说出一句诗词他不知道而感到羞涩。或者,再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跨出心里的这步,把这个男人真正视为自己的天、自己的一切。

杨母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抬头去看女儿:“怎么了?”杨氏笑一笑:“娘,没什么,以后您不必再为我担心,女儿已经想通了,女儿过的很好。”真的?杨母抬头去瞧她,杨氏点一点头。

十来年的夫妻,这样的好,就算是块石头也捂热了,而不是继续纠结在无人唱和、得不到诰命这些事上。

母女叙了一会话,杨母毕竟年纪已经上来,又劳累一路,渐渐合上眼皮,杨氏忙唤进丫鬟服侍她睡下,这才带人走出屋子,刚出屋就遇到从席上回来的两位嫂嫂,杨氏知道酒席已散,送她们回来的李氏也传了万老太太的话,说杨氏不必再去她屋里,杨氏也就寒暄几句自己回屋。

万二老爷正在灯下瞧着什么,看见她进来忙笑道:“快过来瞧瞧,岳父在席上说想在瘦西湖边建一座宅院,恰好庄家要卖个院子,前几日才把这院的图拿来给我,你来瞧瞧合适吗?”

看着丈夫含笑的脸,杨氏并没像平时一样应了,而是轻声道:“你可以不对我这么好的,可你还是对我这么好,你真傻。”

47银子

自从和杨氏成亲到现在,杨氏一直都是端庄守礼的,面上神情永远都是那样恬淡,这种恬淡常常让万二老爷觉得,当年成亲时挑开盖头看见的那抹鄙夷和不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此时这样的话,更让万二老爷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如果不是在梦里,妻子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氏已经低头去看桌上的图,这宅院并不大,不过是三进大小,但亭台楼阁的布置十分精巧,花园里的布置更是精心,太湖石堆的假山、各种新奇花卉,都在那图上标了出来。

杨氏的手指点在图上,轻声道:“这样一所宅院,怎么也要几万两银子,你…”杨氏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以前觉得万家欠了自己,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可是当日万老太太的一番话已经让杨氏有了改变,就算万家当年欠了自己,这些年杨家从万家拿的那些银子,还有丈夫婆婆对自己的好,都足以让那些亏欠慢慢消失。

而今日杨母的一番话更让杨氏有了不同,当日如果真的嫁给了一个书生,那种终日唱和的日子是不是就真的那么美?唱和完毕之后,还不是一样要油盐酱醋?

万二老爷伸手拉一下妻子的袖子:“怎么,你对这所宅院不满意吗?的确小了点,不过这是离瘦西湖最近的一所宅院了,倒是潘家有一所大的,足足有五进。”杨氏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丈夫:“我不是嫌这宅院不好,只是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又转回到刚才的话题,万二老爷的眼瞪大一下才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况且你一直都这么好,大嫂还活着的时候就称赞过你,说你和三弟妹不同,三弟妹是个爱掐尖要强挤兑人的,而你不是这样的人。要我待你好,说你这样出身嫁到我们家来,本就觉得委屈了,若再任由三弟妹挤兑而我不护着,岂不是更委屈?”

杨氏的心颤了一下,没想到会提到那个早逝的大嫂,记得她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对她只是有礼罢了,谈不上什么亲热,可她竟这样说。原来自己识人这面,竟比不上一个自己从来瞧不上的丫鬟出身的人。

万二老爷把妻子的胳膊拉在手里,声音还是很轻:“我们十多年的夫妻,除了初成亲时,”万二老爷顿一下,决定不讲出那一眼来。妻子嫁给自己的时候才十六岁,从小读书习字,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自然不是自己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心里有鄙夷也是常事。

况且妻子嫁过来这十来年,对上侍奉公婆,对丫鬟出身的大嫂也很有礼貌,出身商家的弟妹挤兑着她也能把心中的委屈咽下,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什么。

自己既不能给她五花官诰,那只有对她好,总有一日她能忘了诰命带来的风光,而知道自己的好,就像现在一样。万二老爷低头看了眼妻子,见妻子眼里似乎有泪,他伸手给她擦一擦泪:“初成亲时候,我总觉得我又笨又蠢,你说的诗词我不明白,你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除了做生意就只会做生意。你从没嫌弃过我,也没嫌弃过这个家,我不能给你诰命、也不能让你有官太太的风光,我若再不对你好,你岂不更委屈?”

杨氏低下头,眼里的泪更加多了,自己自负聪明,可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最好的丈夫就在身边,却羡慕旁人的风光,那些风光抵得了什么?

大姐夫考中已经五六年,官职不高俸禄不够,大姐的家当的殊为不易,上个月大姐还写信来,说明年大侄女要出嫁,缺了二十两金首饰,不晓得从哪想办法?这话里的意思还不是自己这个做三姨的人以贺礼的形式把这缺补上。

二姐夫家有良田千亩,二姐在乡里做个举人太太也是十分风光,可是二姐夫家族里人口极多,连祖老太爷都还活着,知道二姐夫中举之后,就赏了两个丫鬟给二姐夫,现在还在房里服侍,已经生下子女。庶子难为、嫡母难当,这家里那么多人盯着,二姐稍微偏向一点自己所生就有无数的话传出来。

小妹夫去年也中了举,正在兴头上,要的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必要纳个侍妾,小妹闹了那么几次,还被公婆说她不贤惠,男人家纳妾那是天经地义,又没缺了你正室的风光,这样闹算是什么?

当日她们夫婿各自得中,会得到朝廷诰封的欢喜还在眼前,随即就变成一地鸡毛,各有各的难处。反过来瞧自己,虽说得不到朝廷诰命,可是婆婆是个省心的,丈夫是个疼自己的,连儿女们都乖巧听话。这样日子,虽没有夫妻唱和,难道不是真正的神仙眷属吗?

万二老爷的眼一直没有离开妻子的脸,见妻子时而低头浅笑、时而皱眉,并不敢打扰她,怕她又有了诗兴,如果打扰了她只怕会把诗兴搅没了。

杨氏抬起头,看见丈夫的眼一直盯着自己,眨也不眨,不由笑了出来:“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只看着我。”万二老爷的耳朵都红了:“我,我怕你在想什么诗词,怕一讲就把你诗兴给打扰了。”

杨氏噗嗤一声笑了,万二老爷的耳朵更红,拉起丈夫的手,杨氏觉得有一种从没有过的心安,这是自己的丈夫,能够有这样一个一心只为自己想的丈夫,纵然没有诗词唱和,没有朝廷诰命,这一生也算嫁对了。

万二老爷从没见过杨氏这样温柔,说出的话都有些结巴:“你不要以为我这是拿银子讨好岳父,其实这宅子我也看中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买下,现在岳父来了,正好是个理由。”

杨氏伸手抱住丈夫的腰,抬头看着他:“我知道,一直我都说你傻,其实我才是最傻的那一个。我总觉得我自己很聪明,可现在我才知道,婆婆才是最聪明的人,不然她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好儿子来?”这样的话让万二老爷心中如同吃了蜜一样甜,他把妻子抱紧,话里带有满足:“弦雅,今日我才知道娘说的一直都是对的,她说,人心是要人心换的。”

杨氏微微一怔,接着点头,这些道理如此浅显,可笑自己竟到现在才明白。

杨翰林到了扬州,衙门正是封印时候,府县官和盐运衙门的人知道他的到来,自然也要登门拜访,请教一番。这样热闹哪是杨翰林在京里翰林院时候所能比的,喜的眉花眼笑,也不嫌每日要脱换四五次靴子。本地富商乡绅也多有来拜访的,一时万家门庭若市,又加上预备过年,真是把下人们忙得不得了。

万三老爷风尘仆仆的回来不久,正好又多个应酬的人,每日也要跟着迎来送往。这日有人来报,说高邮知县是杨翰林的学生,晓得老师回乡,特意前来拜访,只是杨翰林被黄家请去了,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还请三老爷出去招呼。

万三老爷忙唤丫鬟服侍自己来换衣衫,李氏靠在火炉边,冷笑道:“一个翰林就喜得你家忘了自己姓什么,喜滋滋地出去应酬,听说二伯还要拿两万多银子在瘦西湖边给他岳父买宅院,旁的倒罢了,我就想问问,万家现在还没分家,这银子是要怎么出?”

万三老爷在镜前抚一抚衣领,听到李氏这样说不由皱眉,自从那年夫妻吵架之后,夫妻之间的对话就少了几分亲热,多了几分淡然,偶尔李氏忍不住夹枪带棒的,万三老爷也不再理会。

这次也是这样,拿起面小镜子看看自己头发梳的很光才回头对李氏道:“这些事你也不用操心,虽说翰林是二哥的岳父,可沾光不唯独他那一房,两万多银子又算不上什么大事,官中出又有什么?”李氏又想发火,想了想忍住了:“两万多银子算不上什么大事?还真是轻巧,我从嫁到你家,也有十一二年了,你每年顶天了拿给我两千银子回来,这么多年也就攒下两万多。一次给二伯的岳父就要拿两万多出去,这帐,还真是难算。”

万三老爷的眉又皱起:“你这是说什么话呢?要真算这些帐,舅兄这几年生意不顺,我不也借过银子给他吗?这些年拿去的算下来也有万把,舅兄可曾还过一厘?二哥倒算了,他岳父家有时也会来借些银子,可大哥呢?大嫂娘家从来没张过一次口,大哥更没有说过一个字,你来算这个,怎么不去算大哥他那边的帐?”

这话是实情,李氏此时心里又有气了,说来说去,还不是怪自己娘家哥哥做生意不得法,才会让自己没有了依仗,她手里的帕子搅来搅去,眼里已经有了泪:“好,我一心为的是你打算,你倒怪起我来,这亲兄弟明算账,我哥哥那里,也不过是暂时借去周转,赚了就还回来,比不得这两万多,那才叫刘备借荆州呢。”

48冲突

万三老爷叹气,看了妻子一眼就道:“这些事我心里自有打算,你不必再管,况且这家里也没缺了你的花销,你要嫌银子不够花,和我说一声,我再给你多支些银子回来。”这话让李氏眼里的泪流了下来:“银子、银子,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些银子吗?我是为你打算。”

万三老爷的眉头紧紧皱住,李氏把眼边的泪水擦一擦,重新坐直身子:“好,你不让我管我就不管,只是以后这家里缺了你的什么,你不要和我诉苦。”万三老爷见妻子依旧如此,摇头皱眉叹气,抬脚就往外面走。李氏见他还是不理自己,拿起手边的掸帚就打算扔过去,手刚举起来就觉得心酸,这样为他打算,他还依旧不理,这人有没有心?

门外传来孩子的笑声,李氏走到窗前,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文珍正在天井里抓寻着什么,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阳光之下,文珍脸上的笑容让李氏的心如同被什么刺了一样,手紧紧抓住窗棂,就是这个孽种,如果没有这个孽种,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

可是很快李氏又想到了什么,手从窗棂那里松开,当日也曾授意奶娘暗地里克扣文珍的饮食衣物,秋蝉那边的供给也是每次都要迟给慢给。这样也不过一两个月,丈夫不知怎么知道了,连说都没说自己,只是吩咐换了个奶娘,又重新找了个小丫鬟去服侍她。每个月的供给也由账房这边直接划到她们母女那边,再不由自己这里发出来。

这样的做法真是比痛骂自己还让自己难受,李氏不由抓紧胸口的衣服,这样的日子,过到什么时候才算完?耳边有脚步声,接着邱嫂子的声音响起:“太太,你这是何必呢?要想分家,就好好地和三老爷说,慢慢地偎热了,哪有直愣愣地说出来,还惹的老爷不高兴,不说别的,你瞧瞧东厢房那里,虽说这几年都没生育,可是老爷每月总要进去她房里几次,对那个孩子也是百般疼爱,不就她小心下意,哄的老爷开心吗?”

李氏拍了下桌子:“那个贱婢,日日只会讨好,他万家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当年怎么又…”邱嫂子急忙捂住她的嘴:“太太,这样话是说不得的,你别忘了这些年的日子就是由这几句话引起的。”李氏的泪流的更急:“素兰,我难受,我真的难受,要我去学那些贱婢,我怎么做的到?”况且自己总是正室太太,哪能和那些下|贱婢妾一样?

邱嫂子只是拍着她的背,心里叹气不止,做不到去讨好,那就索性把情都给忘了,一心过自己的日子也好。可是自己家的太太是绝做不到这点了,不然这几年也不会这样痛苦。

既对老爷有情,那就不要这样端着,小心下意把老爷的心拢回来也成,可是太太已经惯了老爷哄她,又怎会反过去哄老爷呢?夫妻之道,本就互相忍让,哪能由一人独占上风?这些话邱嫂子知道李太太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但李氏怎么都听不进去,总觉得去俯就丈夫就掉了正室太太的份,必要在那里等着老爷回来哄他。可是男人的心,另一边既有笑语欢颜,又怎会进来这边看冷语冷颜?

听到邱嫂子的叹气,李氏把泪擦一擦,接着就道:“你也不用叹气,他说的对,这些年他在银钱上也从来没亏待我,其他对我也一如往常,素兰,我这辈子就这样过吧,什么情、什么爱,全是虚的。”说着李氏看着邱嫂子,又是一笑:“素兰,你方才让我别说出那样的话,可是我不管说什么样的话,他都无动于衷,不会生气也不会恼怒。”

从此后就和世间每对夫妻一样,等到秋蝉容貌衰老,他就该和自己的爹一样,一房接一房的妾纳进来,除了年节,再不进自己的房,和自己除了家事,也无别的好谈。等过些年儿女各自婚嫁,也就含饴弄孙,什么恩爱、情义全是浮云。

要真是无动于衷,也就不会这样难受了,邱嫂子轻轻敲着李氏的肩,这些事总要自己明白才是,别人再劝也劝不回来。

庄家等着银子过年,恰好万家这边银子现成,两家素有来往,把来往账目结一结,万家这边又出了一万三千两银子,两边立了契约,瘦西湖边的那所宅院就姓了杨。

契约已成,总要备桌酒席痛饮一番,庄老爷心里又痛又喜,痛的是那座心爱的宅院卖掉了,以后再不是自家的,喜的是不但旧账结清,囊里又多了一万多两银子,等过了年就把帐各自拢一拢,看能不能东山再起。

最高兴的就是杨翰林,平素的心愿得到实现,用手摸着胡子,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庄老爷到他面前斟了杯酒:“杨翰林,你真是有个好女婿,这样的福气真是人人羡慕。”

杨翰林接了那杯酒,得意地一饮而尽,庄老爷又说笑几句,那边顿时欢喜起来。万家三弟兄坐在另一边,看见万三老爷眉头似乎有些不展,万二老爷有些尴尬地道:“老三,我都说过,这银子我又不是拿不出来,况且是我的岳父,我要孝敬也是正常,这银子哪能公中出?况且三弟妹她,”说着万二老爷用手捂一下嘴停住。

万三老爷手里紧紧捏着酒杯,听到最后一句把酒灌进去,酒喝得急了些,差点呛了出来,咳嗽一下才摇着手道:“我们兄弟同气连枝,又没分家,沾杨家的光也不独你那一房,公中出又何妨,至于她那里,二哥,这种事情自是男人家做主。你不必担心的。”万克己也在一边帮腔,万二老爷呵呵笑了几声就道:“这样也好,眼看着侄子侄女都要议亲了,等他们成亲时候,我这个做二伯的必要多出些银子才是,到时三弟你可千万别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