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他们兄弟发出笑声,庄老爷喝的朦朦胧胧,转向这边:“你们三兄弟说什么这么高兴?”万克己笑着道:“方才二弟说侄子侄女们都要议亲了,我们都在想到时该出多少银子添妆呢。”庄老爷哈哈大笑,接着就道:“可惜我家女儿们年纪太大,儿子们也定了亲,不然还真想和府上攀个亲家。”

这样的话算是应酬话,万克己笑一笑,庄老爷许是喝了不少酒,话比平日多,走上前拍一下万二老爷和万三老爷的肩:“你们两位的家教素来好,听说子女们也很乖巧,这议亲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容我多嘴一句,大老爷那两个儿子,总是偏出,况且又…”

说着庄老爷笑了,这笑里有些不明之意,席上顿时变的尴尬,庄老爷笑声没停,肩上已经挨了万克己一下,万克己一直以来都没动过真气,万二老爷见他脸色不好,不由起身抱住哥哥的肩道:“大哥,庄兄不过喝多了,说出的话只怕自己也认不清。”

万克己使劲吸了几口气,才拍一拍万二老爷的手:“没事,我只是想告诉庄老爷几句话。”庄老爷摇摇晃晃地站定,酒意本就上头,心里的胆子不由大起来,初雪说来说去,出身不过是自己家的丫鬟,万家有胆子把她扶正,他家就要有胆子受自己的嘲讽。

庄老爷刚要说话,万克己的手又重重拍上他的肩:“说起来,我还没谢过庄老爷你呢。”谢?庄老爷顿时摸不着头脑,万克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当年你真的遵了庄老太太的遗命,把她放了出去,那我也不能结识她,更没有可能知道她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明珠蒙尘,不过是给她尘土的人不好,又不是明珠的不对,我又怎会生气?”

庄老爷顿时愣在那里,当年没有遵庄老太太的遗命,这件事大家都是私下议论没人说出来过,此时被当面揭穿,脸顿时红了起来,再听到明珠蒙尘这样的话,脸更是红到耳根,想要出声辩解几句。

偏生杨翰林又在那里摇头晃脑地道:“从来没注意大世兄,没想到大世兄这几句话真是让人醍醐灌顶,不管女子也好,男儿也罢,总有落于下|贱、明珠蒙尘之事,最难得的是不甘下|贱,明珠总有放光一日。”

说着杨翰林往万二老爷肩上拍了拍:“当年我把小女嫁你,人人都当我是为了你万家财势,可是谁也不知道,我极钦佩亲家公,白手起家不算多少稀奇,难得是做了奴仆还能为自家人谋个前程的,况且亲家公当日对原主人也是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怎能以出身来论?我们读书人读书自要知道道理,哪能见了别人原本出身不好,就下巴翘到天上,而忘了夫子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三人里面,不一定全是出身比自己好的,夫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呢?”

这番话说的万家三兄弟心里都热乎乎的,万二老爷已经跪了下来:“岳父这番话,小婿真如醍醐灌顶。”万二老爷如此,万克己兄弟也行礼,杨翰林急忙扶起他们弟兄,哈哈笑道:“说起来,你们兄弟三人家教严格,女儿能托付到这样好的人家,也是她的福气。”

万二老爷脸上不由通红:“说起来,我又蠢又笨,岳父以掌珠相托,这是小婿的福气。”杨翰林又要大笑,一边的庄老爷已经冷冷开口:“杨翰林既是读书人比我们这些商人明理,既已嫁了一个女儿,何不把孙女再嫁了过来?眼前可就有明珠的儿子没有定亲。”

49定亲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惊,庄老爷不由有些得意,眼往杨翰林脸上看去,方才你还说的振振有词,现在瞧你怎么办?万二老爷的眉头微微一皱,准备上前劝解。

杨翰林已经摸着胡须对万克道:“贤侄,我记得你有两个儿子,只是不知道今年年岁多少?”万克己听到这样问话,不晓得该是什么心绪,儿子能结的一门好亲也是好事,忙端肃一下心情,回到:“老伯垂问,小侄不敢不答,大小儿今年四岁,二月十二寅时生辰。二小儿刚过两岁,八月十九午时生的。”

哦,杨翰林的手指屈起算了算,接着就道:“我有个小孙女,”说着杨翰林转向万二老爷:“就是老二家的小女儿,六月二十五生的,今年刚刚三岁,这样瞧来,配你大侄子正好。”这样就是允了婚事,万二老爷心里又欢喜又忐忑。

万三老爷已经斜眼去瞧庄老爷,声音里带有嘲讽:“庄老爷既有这等美意,促成这桩婚事,那我们也不烦二主,就请庄老爷坐了男方家媒人,如何?”庄老爷没想到杨翰林竟然真的要把孙女嫁过来,心里骂了无数句,等听到万三老爷这句,嘴巴不由张大,初雪不过是自己娘身边的旧仆,她有这个面子让自己给她儿子做媒人吗?但提议又是自己提出的,如不同意只怕会引来更多嘲讽,咬着牙应了。

万克己已经从狂喜中醒了过来,忙不迭地吩咐人进去告诉万老太太这个喜事,又要人去里面请两位舅老爷,还要人把文景抱出来见岳父、太岳父。

万三老爷见庄老爷面上神色,心里不由哼了一声,但凡庄老爷不是这么糊涂,庄家也不会败的这么快,听到万克己这一叠声的吩咐,笑嘻嘻地对万克己说道:“大哥,你还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事,还要让里面打点出一份谢媒的礼来。”

万克己用手拍拍脑袋,哎呀一声道:“还忘了这个。”说着万克己就对庄老爷拱手为礼:“今日若没庄兄出言,也促不成这件婚事,多谢庄兄。”庄老爷一张脸铁青,还是受了这个礼。杨翰林已然大笑,这笑声进了庄老爷耳里,更觉得无比刺耳。

消息传进里面时候,万老太太正在和杨母说些家常话,两人的儿媳都坐在那里服侍,听到下人来报,万老太太的眉不由皱了皱:“你听错了吧,好好地在外面吃着酒,怎么会说起婚事来。”报信的人已经打听仔细了,笑的一张脸纹路都舒展开了:“老太太,这事确没有错,是庄老爷提议,然后亲家老爷同意的,大老爷还吩咐,要把三爷抱出去见岳丈呢。”

屋内各人面色不一,李氏一脸幸灾乐祸,看着杨氏那微微变了的脸色心里不由高兴,你成日说你家,现在瞧瞧,你侄女又要嫁进来,论起来,也是小厮公公、丫鬟婆婆。李氏嘴随心动:“恭喜二嫂了,以后咱们家的三奶奶是你侄女,你们姑侄正好可以亲热。”

杨氏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口反对,但抬眼时候看见杨母的眼,心里定了定才对李氏道:“多谢三婶婶,文景这孩子乖巧聪明,我心里也很喜欢,我侄女嫁给他总好过嫁给从没见过面不熟识的人。”李氏没料到杨氏会这样回答,面色变了变。

杨大太太没有多关心这件事,老人家做了主,做小辈的哪有说话的余地,况且文景这个孩子这几天也见过,既没有那种怯生生不敢和人招呼之感,也没有仗了母宠飞扬跋扈的感觉。想到这不由对杨氏道:“小姑说的对,把侄女嫁到认得的人家总好过嫁个没见过面不熟识的人。”

说着杨大太太转向杨二太太:“二婶婶,你说是不是?”杨二太太有些恍然,怎么无缘无故自己女儿就被定了出去,都没人来问问自己这个做娘的意思?听了杨大太太这句话才回神过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大嫂说的是,文景那孩子我见过,确是聪明乖巧,只是一直没想到这层上。”

说完杨二太太低头继续思量起来,虽说万家出身不好,可是现在大富。自己小姑已经嫁了过来,再嫁一个也算老亲,有个姑姑在婆家,好过嫁到别人家去。再说文景的前程,虽说不能走科举这条路,但朝廷每到河工时候,总有开捐之例,到时捐个前程,出外也好看些。

就算不捐个前程,扬州盐商,历年都有总商之例,瞧万家这样,难保以后不会做个总商,那时何等风光?况且当年公公入了翰林院,还把小姑嫁到万家,现在万家比当年更盛,这桩婚事算来算去都是桩好婚事。

仔细盘算清楚,杨二太太这才抬头对万老太太笑道:“这下两家又做一门亲,还望多疼我那小女婿些。”方才她低头思量,万老太太心里可捏着一把汗,女儿是她的,她这个做娘的要是不欢喜这门婚事,等到男长女大,谁知道到时又会出什么风波,那时退亲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说了。

杨母看见自己二儿媳如此,想开口定了,又怕后来得到抱怨,也担心地看着她,等到杨二太太抬头说出这句话,又看见她满面笑容,没有一点不像意,万老太太和杨母这才放心下来。

万老太太握紧杨母的手:“好好,亲家太太,没想到今日我们两家又做了一门亲,那天你们来的时候,我见你那小孙女就很喜欢,想为我孙子求一求,可是我自家事自家知道,怕委屈了你孙女,怎么也不敢开口,谁知道天从人愿,竟有这么件喜事。”

杨母也说几句谦虚的话,万老太太这才吩咐下人:“去,去大老爷院里让刘姨娘把三爷抱了来,让三爷先见见岳母。”下人应是而去。

杨二太太听到刘姨娘这个词,想开口问问万克己有没有续弦的意思,终究还是忍住了,说起来这也是别人家的家事,要是初雪能被扶正,自己这个小女婿就更是好上加好。

外面有孩子的笑声传来,众人齐齐往外瞧去,帘子开出,先走进来一个小丫鬟,笑嘻嘻地对万老太太道:“老太太,说来也怪呢,方走到院门口,就遇到三表姑娘了,三爷手里本拿着个佛手在玩,三表姑娘见了想要,三爷就把佛手给她,一点也不争呢。”

这话让万老太太喜的眉开眼笑,倒是杨母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这可怎么成,小姑娘家哪能这样?再说已经定了亲,你们难道不晓得回避一下?”万老太太已经拍着她的手:“怕什么,都还是孩子,圣人还说男女七岁方不同席,他们加起来也才七岁,现在多见见面,以后成了亲才更熟些。再说女儿家本要娇养。”

这番话让众人都为之一笑,笑声之中,初雪已经牵着文景的手走了进来,还不等行礼万老太太已经对文景招手:“景儿,快些去见过你岳母。”说着就指向杨二太太,文景眼睛扑闪扑闪地问万老太太:“祖母,那不是二舅母吗?怎么又变成岳母了?”

杨母已经把他拽到怀里摸着他的脸:“你喜欢二舅母家的小妹妹吗?”文景努力点头:“喜欢啊,可是姨娘说小妹妹只能在我们家住几天。”杨母笑的更加开怀:“那小妹妹做了你的媳妇,就不会走了。”

文景已经拍手:“好啊好啊,小妹妹做了我的媳妇,我会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孩童的言语让众人再次大笑,万老太太捏一捏孙子的脸:“那就快去拜见岳母。”

文景的眼从万老太太脸上又转到杨二太太脸上,最后回到初雪脸上,看见初雪点头这才走到杨二太太面前行礼:“岳母。”文景本就生的好,这么娇嫩的孩子声音一叫,杨二太太顿时觉得心都化了,把他拉了起来顺手抱在怀里就问长问短,一刻也舍不得撒手。

万老太太和杨母相视一笑,万老太太这才对初雪道:“刘姨娘,今日是景儿的好日子,你也来见见你亲家。”这样的话让众人都惊了,杨二太太更惊,难道说万家有扶正初雪的意思?不然这样的事情,哪会让一个姨娘出来见礼?

想到这杨二太太不好再坐着,把文景交给旁边的丫鬟就想站起身,初雪已经上前用手按住杨二太太的膝盖让她不要站起,接着初雪方行礼下去,杨二太太见状也只有急忙扶起她:“亲家快别多礼。”那声亲家叫得滞了一滞。

屋内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不过没人开口问,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李氏的眼一刻也没离开杨氏的脸,见杨氏面色如常不由皱眉,这事就算杨氏心里不高兴也不好提什么反对意见,毕竟做小婶的难道还能管大伯子娶什么样的女人?况且杨氏心绪已和原先有了不同,察觉到李氏在瞧自己,不过微微一笑。

这边见完了礼,外面又催让文景出去,万老太太让初雪把文景带出去交给小厮,这里就安排庆贺的酒席。看着儿子随小厮远去,初雪不由心生感慨,慢慢的,这孩子就长大了。

旁边的青儿这才道:“恭喜姨奶奶。”春雀出嫁后,她的缺就由青儿红儿补了,又拨了两个小丫鬟过来服侍。初雪回头瞧青儿一眼:“怎么,要讨赏钱?”青儿一边扶着她回去,一边笑着道:“姨奶奶的赏钱倒罢了,先赏我们喝两杯酒才是正经。”

说的后面跟着的婆子也笑了,回到院里,自然又有一番道贺。这日的酒席足到夜深才散,万克己回来时已经醉的路都走不稳,初雪接住他,给他用热水擦了脸脚,又给他宽了外面的衣衫,刚要让丫鬟去做份醒酒汤,万克己已经拉住她的手:“初雪,以后不要再让孩子们叫你姨娘了。”

50第 50 章

万克己的话语很温柔,握住初雪的手心在发烫,渐渐初雪也觉得自己手心开始烫起来,她一直低着头没有去看万克己,万克己看她的眼越发温柔了,话里带了笑音:“现在景儿定了亲,等过了年,挑个好日子,就该办我们的事了。”

初雪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四目相对,那眼里都温柔无比,万克己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又拽紧些,初雪轻声道:“办什么事?难道你还要再娶一个太太来?”声音娇软,带有几分俏皮,这种俏皮是难得一见的,万克己不由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初雪靠在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跳声,这心跳声让初雪觉得很踏实。

万克己的声音就在初雪耳边:“到那时候,你就是我的太太,孩子们也能叫你娘,再不用像现在一样叫你姨娘,等孩子们长大各自娶了亲,我们就去瘦西湖边住着,我已看好了一处地方,盖座小小别墅,到时我们春日看花,夏日看柳,秋日登山,冬日赏雪,你说好不好。”

怎能说不好,初雪在万克己怀里转过身,手环上他的脖子:“好,到时你就是我的夫,而我,”初雪唇边露出甜美笑容:“是你的妻。”而且,初雪低头一笑:“以前我总怨自己的命有些不好,现在才知道,天公是在后面给了我最好的,若不是经了这么一番,我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丈夫,又怎会生下那么好的一双孩儿?”

说着初雪十分认真地道:“谢谢你,克己,如果没有遇见你,如果遇见你之后你不是这样对我,或者我这辈子,就算活了下来,又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平静地过一生,这是当日初雪唯一的想法,可是今日再回头想一想,心如古井永不生|波,是会让自己不受伤害,可是这样一来乐趣也会少了许多。

万克己看着初雪,脸上又露出笑容,伸手把初雪抱得更紧。轻声道:“我也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好的两个孩儿,我历来胸无大志,只望有一房好媳妇,生几个好孩子,和媳妇白头到老,对孙儿含饴弄孙,别的,我什么都不去想。”

初雪紧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说话,白头到老、含饴弄孙,这样的情形多美。初雪抬头笑了:“好,我们要白头到老,看子孙满堂。”从此后,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他们要一起牵手过一辈子。世人的那些嘲讽、笑话,只要有他在身边,又何必去怕?

这个年万家过的很欢喜,杨家的宅院虽然买了,但还需要休憩,家具什物也要重新整理出来。杨家的老宅在乡下已久无人住,既又结了一门亲,万老太太盛情相约,杨翰林也就顺水推舟,全家在万家过年。

万克己去前面坐席之前,拉着初雪的手道:“今年是你最后一年一个人过了,等明年过年,不,今年过端午,你都可以去前面坐席,我们一家人再不分开。”初雪给他整理着衣衫,听了他这话不由一笑:“这又不是头一回,你快些去前面吧,老太太还在等着你,况且还有杨亲家。”

万克己又握一下她的手,这才带着孩子们去前面坐席,初雪看着他们父子身影消失不见,等到明年,那就是全家一起去坐席,再不是现在这样。

青儿在初雪身后一笑:“姨奶奶,再过些时候,奴婢们就该改口了,说起来,像老爷这样长情的人,还真少见。”不说妾室,就算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太太们,又有几个能在婚后数年依旧举案齐眉、恩爱依旧的?不都是夫婿另纳美妾,看妾室们的笑语欢声,而太太们执掌后院,管理家务,在那些琐事里埋尽当年的少女情怀?

初雪把这些思绪抹掉,笑着道:“你真不愧是春雀教出来的,话和她差不多一样多,去瞧瞧酒席好了没?”红儿正好挑帘进来,听了这话就笑道:“姨奶奶您不晓得,前儿我回家去遇到春雀姐姐,她生了儿子后话比在这院里还多,还说等有了空要来瞧瞧姨奶奶呢。”

青儿上前捏一下红儿的脸:“瞧瞧,姨奶奶方才还说我话多,你就又钻出来再添上一个。”看着她们两个斗嘴,初雪笑了出声,平静的日子固然很好,可是人这辈子这么长,如死水一样不如去庵里做尼姑了。

万杨两家定亲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又逢过年,来往的人除了贺年,还要贺他们两家定亲,每日收的贺礼和回回去的礼,都如流水般样来回。

而初雪要扶正也被万老太太首肯,这比不得上回初雪嫁进来,万克己亲自去朝天宫挑了个日子,三月初十是上好吉日,又要把正房给收拾出来,里面的家具什物都要换掉。初雪扶了正,屋里服侍的人也要添,万老太太让初雪再挑几个好丫鬟来屋里用,还说要是不够,就让老姚去外面再寻几个来。

一时大房里的下人们忙得脚不点地,扶正初雪别人不恼,却恼了一个李氏,她本指望着杨氏能像以前一样出面和万老太太说几句话,谁知等啊等,等到正月过完,二月也过了四五天,还没见到杨氏去说话,这下李氏在自己院里坐不住了,带着人就去寻杨氏。

杨氏这几日也很忙,万二老爷连日带着人修整那边宅子,家具什么的都要另打,帘幔什么的都要重新做。杨氏也要打点些东西,和杨家两位太太、三位姑娘忙着做些针线,还要忙着自己院里的事,万老太太体贴她,就让她免了每日的早晚请安。听到李氏来了还愣了下,忙让人请进来。

李氏一踏进屋子就见屋里满当当地人,人人手里都拿着针线,那脸上的笑就僵了了下:“倒是我忘了,二嫂这里还有两位舅太太和三位表姑娘呢,难怪这么几天都没见到了。”杨大太太已经把手里的针线放下:“说起来还是我们不该呢,这几日忙着做这些,都没和三太太你多亲热亲热。”

一个宅子里住着,那日李氏和万三老爷的争吵已经传了点风声出去,杨家自然会不喜欢,不过杨家家教放在那里,也不会和李氏翻脸,只是不会亲热些。

李氏已经坐了下来,笑着说两句客气话,见杨氏还是在做针线,甚少搭理自己,只得搭讪着道:“二嫂,家里的这几件大事您也知道,不过我没经过多少事,不晓得这扶正的人该送什么样的礼,这才来寻二嫂拿个主意。”

杨氏有些奇怪地对李氏道:“三婶婶,平时都说你为人眼光好,这要送什么礼哪会要来寻我讨主意?”李氏看一眼杨家的人,才悄声道:“不是这扶正的事少吗?况且别说我们这样人家,就是再次一等的人家也没有过这样的事,我这才寻你来拿主意。”

这话让杨二太太先不悦起来,虽说这事是万家家事,但是文景现和自家女儿定了亲,万家要扶正初雪,说起来还是给自己女婿争面子的事,李氏这话听起来就不大好听,哪有这样做妯娌的。放下针线杨二太太就要开口说话,杨大太太一把拉住她,笑着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们就先歇一歇。”

说着给自己女儿使个眼色,杨大姑娘今年十三,是个乖巧聪明的人,接了这个眼色就对另外两个妹妹道:“我们做了这么久了,去瞧瞧文琦妹妹吧,听说她早上有点热,到现在都还没起来。”杨家另外两个姑娘虽然年纪小,也知道分寸,既然姐姐这样说了,两人也就齐齐放下针线,行礼退下。

屋里一霎时只剩下她们妯娌两人,杨氏看一眼李氏,摇头道:“三婶婶,我晓得你有些不高兴,可是这是大伯的决定,婆婆又允了,我们俩都是做小婶的,哪有做小婶的管起大伯子的屋里事来,别说大伯现在要扶正已有子的刘姨娘,就算大伯现在去外面抬个什么样的人来说这是大嫂,只要婆婆点头了,我们也管不着。”

李氏听她这样说不由泄气,但还是道:“你也说了,这事婆婆允了,婆婆既能点头,当然也能不点头,服侍婆婆是应当的,难道我们还要和一个那样的人奉她为大嫂?恭恭敬敬对她吗?二嫂,我这样也不算委屈,可是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也要在她之下吗?这样的委屈怎么能受?”

这番话若在年前来说,那是挠到杨氏的痒处,可是现在杨氏的心情已有了变化,她微微靠向李氏:“三婶婶,我们做女子的,出嫁从夫,夫家的一切都要受着,既嫁进了万家,这辈子都是万家的人。荣辱也是系于万家…”

李氏打断她:“二嫂你说的对,我们一身荣辱都系于万家,那现在万家要扶正这么一个人,那就是辱了我们,这样的事怎能做?”杨氏没料到李氏会这样说,嘴不由长大,伸手拉她重新坐下:“三婶婶,你听话听差了,虽说我们一身荣辱系于万家,可是别是一房,这种事情说起来是私事,哪能由我们置喙。”

李氏见杨氏不统口,那眼不由湿了:“二嫂,我晓得你的话是有道理的,可是我这也是为了几个孩子,孩子们就要议亲,要让别人家知道有这么一个大伯母,哪还能议到什么好亲?”别的还罢,说到这句杨氏的脸一下放下来了:“那种不晓得规矩道理的人家,算是什么好亲?我的亲侄女还定给了三侄子呢,难道我杨家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吗?”

李氏说的嘴快,一时忘了这茬还待辩解时候,外面匆匆跑进一个丫鬟,满脸的慌张:“太太,不好了,那边宅子方才有人来报信,说二老爷从假山上摔下来,把头磕破了,还差点掉在水里,请太太赶紧过去。”

51慌张

丫鬟说的慌慌张张结结巴巴,杨氏听的一颗心提在半空,顾不得李氏还在旁边就匆匆要往外走,屋里的丫鬟忙追了上去:“太太,风还冷,再加一件衣衫。”杨氏哪能听得进,满脑子里只有那句把头磕破了的话,丫鬟要把衣衫给她披上,她手一抬那件衣衫就掉到地上。丫鬟忙去捡衣衫,看着杨氏慌张背影,心里生出一丝奇怪,从没见过太太这么慌张,忙扯过来报信的丫鬟:“你说个究竟,老爷他究竟怎么了?”

报信的丫鬟喘了口气才道:“姐姐,是外面的小厮来说的,说二老爷把头磕破了,还差点掉在水里,请太太过去,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而且老太太那边也得到消息了。”怎么让个傻丫头回来报信?丫鬟把她一推,正打算再去追杨氏,杨家两位太太从屋里出来问询,丫鬟忙三言两语把事说了,怎会如此?杨大太太看向杨氏,心里更加惊诧。

杨氏在家时候,就是个庄重稳当的,这种失态,别说是杨大太太这个嫂嫂,就算是杨翰林夫妻也从没见过。还记得万杨两家初定亲时,杨大太太奉了公婆的命去告诉杨氏,说完了就怕杨氏哭闹。谁知杨氏只淡淡地说,做人子女,婚事自是爹娘做主,别说嫁到商家,就算嫁个乞丐,也要跟了去。

倒让杨大太太准备的一肚子安慰的话派不上用场,出嫁之后,她数次归宁,总也要仔细瞧,才能瞧出眉间眼梢藏着的一点点拘谨和委屈。这样神色慌张,毫无主张,竟不像她了,倒像是极恩爱的夫妻才会如此。

杨大太太竟不晓得心里该是喜还是叹,定了定神,看见杨氏险些摔了下去,忙上前扶住她。杨氏听到那个消息后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往里面钻,连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全都不知道。如果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又有什么意思?再没人对自己憨憨地笑,小心翼翼地把寻来的好东西给自己,只为换自己一个笑脸,可是自己对他又有过多少笑脸呢?杨氏想到这点,觉得双腿都撑不住自己了。

腿一软杨氏就差点摔倒在地,有双手扶住她,那温和的声音一听就是杨大太太的:“三妹妹你也别太担心,先定一定神,方才我已问过那丫鬟,她也不大清楚那边情形,只说是那边派人来报信的。”

杨氏抬头看,原本以为自己走出了很多路,可是仔细一瞧自己才刚下了台阶,杨大太太和杨二太太一边一个站在她身边,李氏站的也不远,那神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杨氏使劲喘了数次,才把心里那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一些,腿上似乎也有点力气了,可是还是站得不稳当,索性靠在杨大太太身上。

杨二太太也扶了杨氏一把:“三姐姐休要太慌张,几位老人家都在,要有个,”杨二太太忙把那句万一给咽回去,只说:“这家还要你撑着。”

杨氏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实话,自己现在该做的是镇定,然后指挥下人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自己再做了轿把他接回来。可是一想到那个男人说不定就这样离自己远去,杨氏就忍不住发抖,就觉得方寸大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这个自己从来都觉得配不上自己的男人已经成了自己的主心骨,如果真的没有他,这个日子可怎么过?

不知不觉间,杨氏脸上已经满是泪,杨家两位太太眼里的惊诧怎么都遮不住。李氏在旁看着,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如果这次摔了的是万三老爷,那自己会怎样?要知道,平日的杨氏可是比自己镇定多了。

杨氏定了定神推开杨大太太就往外走,心是急的,那步子迈的很大,可是那腿却是软的,软的走出一步又险些跌倒。杨大太太忙又上前扶住她,杨氏推开她的手,还是要自己往外走,杨家两位太太跟在她身后,互看一眼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来安慰。

刚走出院门,就看见前面来了一丛人,领头的是万老太太,万老太太今日也没柱拐棍,步子迈的比那些婆子们还要大,瞧见杨氏万老太太急忙走前两步,伸手去握杨氏的手:“别担心,我仔细问过了,他们说血已经止住了。”

万老太太这句如同佛音,杨氏觉得腿上又有了力气,猛地想起没有行礼,正待行礼时候万老太太还是紧紧拽住她的手:“我已经让他们备好车了,你去把他好好带回来,我让人在这里准备好床铺。”

杨氏长出一口气,觉得魂又回到自己身上,开口道:“让婆婆担心实在不该。”万老太太虽然担心儿子,可是看见儿媳这样,心里也是高兴的,拍一拍她的手道:“那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丈夫,我们担心是理所应当,你去吧,这里我会准备好的。”

杨氏这才行礼离去,既然万老太太说了,杨家两位太太就不好跟着杨氏去了,杨大太太话里满是歉意:“说起来,三姑老爷全是为了我们家才这样,老太太您不怨我们已不错了。”万老太太虚扶她一把:“俗话说,女婿就是半子,有了这半子之名,难道还不许我儿子做做半子的实际。”

杨二太太忙扶住万老太太:“老太太这话让人听的心里暖暖的,说起来,几位姑老爷里面,数三姑老爷最实诚,究其根底,还是老太太您教的好。”杨大太太也在那里说几句好话,万老太太听的心里的担心又去了一些,抬头看见站在院门那的李氏,万老太太心里不由一叹,三个儿子,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可是这夫妻间的事,也要他们自己想通,不然别人再怎么劝解,听不进去也是枉然。

新宅子离了万家总有小半个时辰的路,去的路上杨氏只觉车不够快,频频让丫鬟催车夫,丫鬟觉得这车快的都快把人的心颠出来了,但是主母有命又不敢不听,也要掀起帘子尖着嗓子催下车夫。好在出了万家宅子,那条路人车不多,等出了城再往新宅子去,就更快了些。

等到看见白塔,就是新宅子在的地方,车夫刚把马车停下,对门口的小厮道:“二太太来了,你们赶紧…”话没说完就听到丫鬟惊叫一声太太,杨氏竟自己跳下了车,车夫顿时愣在那里,从来没见过杨氏这样举动,但丫鬟总是在杨氏身边许久,叫了声就对门口的小厮道:“还不快些请太太进去,医生请了没,他怎么说?”

小厮们被丫鬟这一问也醒了过来,忙道:“二老爷刚跌下去,大舅老爷就唤人把他扶起,幸好这几日都有人做工,也有人带的有伤药,当时就敷了伤药,又请了医生,医生还没走呢。”小厮在那叽叽咕咕地说,杨氏早走了进去,丫鬟忙跟上前去搀扶,又把小厮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宅子里面倒很平静,还有些工人正在做活,看见有女眷进来,那些工人都愣了一下,小厮忙跟在后面赶进来,把那些工人都赶进房里,恭敬地在前面引路。杨氏这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事情,一颗心只在万二老爷身上,丫鬟在那说的情形她能听见,可是必要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急匆匆走到二进,杨大老爷已经迎出来:“啊,妹妹,你怎么来了,方才妹夫醒了过来,还让我不要告诉家里,说免得你们担心,我已派了人回去,让不需过来了。”丫鬟已经开口帮杨氏说话:“舅老爷,您不晓得太太一听到这件事,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奴婢从没见过,她不过来又怎能放心?”

杨大老爷摸摸自己的头,接着就道:“来了也好,正好把妹夫带回去,妹夫不肯回去,说怕你们担心,要在这里多住几日呢。”杨氏哪管杨大老爷说话,径自走到最后一进,杨二老爷正在送医生出来,见杨氏进来那眼瞪大:“三姐你怎么来了?医生都说不过一点点小伤,止了血,包扎好了再喝一剂药就没事了。”

杨大老爷使劲给自己弟弟使眼色,杨二老爷才哦了一声送医生出去,临出去之前还悄悄地对杨大老爷道:“大哥,不是听说三姐原来不高兴嫁吗?几次归宁也不见得多亲热,怎么这回又?”杨大老爷把自己弟弟的头一推:“胡说八道什么,赶紧送人出去,难道就不许人有个什么变化?”

杨氏听不到他们弟兄说话,就算听到也不愿意往心里去,脚步只往万二老爷躺着的地方去。万二老爷躺的是一间刚布置好的书房,里面有张小床,杨氏进去的时候,万二老爷正在那里叮嘱小厮:“再去和舅老爷说,不要让人过来了,只是点点小伤,还要躺着,哪有这么娇弱。”

话刚说完,万二老爷看着走进来的妻子,眼顿时瞪大:“你怎么过来了,不过一点小伤。”听见他说话声音洪亮,面色只有一点苍白,杨氏才觉得一颗心放了下来,走到床边坐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从来没有哪一刻杨氏觉得如此心安,只要他好好的就好。

万二老爷被妻子看的有些羞涩,喃喃地道:“全是大舅兄,见我被风一吹晕过去,急得到处叫人,其实真的没什么。你看,现在还让你也跑过来,你历来爱干净,这种…”万二老爷的话被杨氏的举动打断,杨氏的手已经伸向他包着的头,声音温柔的万二老爷觉得自己如同在最美好的梦里:“还疼吗?”万二老爷结结巴巴地道:“不疼了,见了你,就全好了。”

52甜蜜

话一说完,万二老爷的整个脸都红了,不知道太太听了这样的话会不会生气,万二老爷在心里悄悄地想,可是并没等到预想中的不悦,那双手还是轻柔地在自己伤口那里。万二老爷觉得心头就像春风吹拂过一样,看着妻子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心中喜悦。

若不是伤口已经包扎好,不能解开来看看,杨氏只怕要解开纱布仔细看了伤口才放心,但还是在纱布上左看右看想看个究竟,万二老爷见状伸手就要把纱布解开:“你要不放心,我就解开给你看看,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杨氏忙拉住他的手:“别解,我不看了,知道你好好…”话没说完,杨氏却觉得有炙热的眼光看着自己,下意识抬头,丈夫眼中有少年郎的炙热。杨氏心里竟涌上一股羞涩,双颊登时红了,明明是老夫老妻却不敢和丈夫对视,只是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

仿佛今日才觉得丈夫的手宽厚结实,让人觉得,握着这双手,什么都不怕。万二老爷看着妻子面上泛起的羞涩,这种羞涩明明白白是为的自己,毫不带一点掩饰,一时也忘了要说什么,除了看着妻子傻笑,什么都不知道。

杨氏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把心里的那股羞涩掩掉,羞什么,他是自己的夫,是这个世上自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可倾慕的男子。抬头看着丈夫脸上的傻笑,杨氏轻声道:“笑什么,你以后可得答应我,不许爬高上低的,又不是没有小厮们服侍,让他们去看看就好。”

万二老爷连连点头:“是,我知道了,这次也不会摔的,谁知道昨儿下了点点雨,一滑才…”杨氏伸手握住他的嘴:“反正不管怎么样,以后都不许爬。”这样的语气就不像是杨氏能说出来的一样,万二老爷抓住妻子的手:“弦雅,我知道,我以后一定不会爬了。”

看着杨氏露出笑容,万二老爷又有些看痴,过了会儿才道:“弦雅,我真高兴,比我们成亲那日还高兴。”成亲时候自己可没有多少欢喜,当盖头掀开,看见面前男子时候,他面上的笑容在瞬间刺疼了杨氏的心,这么一个看起来只能称为略有斯文的人竟然娶了自己?

之后的新婚夜更是乏善可陈,身体疼,心就更疼,甚至在渐渐变冷。杨氏把那些往事拂去,那时的自己是被什么迷了眼?看着万二老爷,她的声音更柔:“复礼,我也是。”说着杨氏的手摸上他的脸:“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这一辈子,是心甘情愿的一辈子,是琴瑟和鸣的一辈子,而不是面和心不和的一辈子。身后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太,药熬好了。”杨氏嗯了一声,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用勺搅了搅,端到万二老爷面前,虽然这个动作杨氏常做,可是今日万二老爷觉得她的动作太过轻柔,竟忘了去接药。

平日杨氏治家严肃,丫鬟想笑又不敢笑,憋了半天才道:“老爷、太太,这药都快凉了。”这一声惊醒了两人,万二老爷急忙接过药一饮而尽,杨氏也有些狼狈,忙起身道:“我去瞧瞧他们把车备好了没?”说着就匆匆出门,万二老爷还喊了声弦雅,杨氏回头一笑:“我去去就来。”

万二老爷这才没有说话,看着窗外,有暖风吹了进来,春天是真的来了。丫鬟收了碗打算出去,看见万二老爷盯着窗外,想上前关窗:“老爷,他们都说伤到了吹风不好。”万二老爷摇头:“不用,你看这风吹的多暖,外面的花一定也开的很好。”

丫鬟的眼顿时睁大,从来没听过万二老爷这样说话,想要回答两句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见万二老爷没有别的吩咐,也就收了碗出去。

门外杨氏还站在那里,听到丫鬟出来才道:“你去瞧瞧车备好了没,让他们再往车上放两个褥子,这样坐的软和些。”丫鬟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应了,要下去的时候才对杨氏道:“太太,你和老爷今儿都很奇怪。”

说完丫鬟觉得自己说了实在不该说的话,吐下舌头行礼走了,直到走出去好大一段路,丫鬟才睁大眼,奇怪,今儿太太怎么没有责骂自己?平日她极少让人这样说话的。难道真的是春天来了,人的心情也要好些?

杨氏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心头平复的差不多了,这才打算转身进屋,就看见杨大老爷从旁边走了过来,杨氏叫了声大哥,杨大老爷开口就道:“我就说三姑老爷没什么大碍,看你这个样子,不过你这样,我做大哥的才放心。”

这话有些蹊跷,杨氏看向自己大哥,杨大老爷的手放到她肩上,如同当年还在闺阁中时,自己对小妹妹的爱护一样:“三妹,你出阁也有十来年了,这十来年你不在娘家不知道,娘为你背地里流了多少泪,她知道你不爱说话,什么都往心里放。这边又是个这样情形,过的如何你是绝不肯说的。”

这些话杨氏也曾听自己的娘提起过,可是大哥再次提起,杨氏不由觉得眼有些湿润,低头把泪擦一擦,杨氏才抬头道:“大哥,我知道,其实我一直过的很好,可是原先是不自知,才觉得受了无尽委屈,以后不会了,大哥,你放心。”

杨大老爷轻轻拍了拍杨氏的肩:“三妹,今日瞧了你这样,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杨氏不由面上又掠过一丝羞涩,此处临水,能看到蝴蝶飞舞、鲜花盛开,杨氏从没有一刻觉得所见过的春|光胜过眼前所见。

夫妻到家时候,等在院里的除了万老太太,还有在外做客方回的杨母,瞧见他们夫妻相携走了进来,万二老爷除了额头上包了一圈,和别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杨母这才合掌念了声佛,对万老太太道:“这样就好,方才我还怕亲家太太说的话是宽我的心,要真是为了我家的事让女婿有个什么闪失,就算把我填进去也补不回来。”

万老太太正在看自己儿子的伤,虽然已经有人接连来报说万二老爷不过是点小伤,但总要亲眼看了做娘的才放心,听到杨母这话,也知道儿子没什么大碍,招呼他们坐下才对杨母道:“都说过了,他虽是我的儿子,也是你们杨家的女婿,算起来也是一家人,难道一家人办这么点事情还要谢来谢去?亲家太太,你再这样生分,我可就恼了。”

说着万老太太故意把脸往下一拉,杨母不由拍一下靠近自己的杨氏的手:“亲家太太既不许我道谢,那我也只有好好地把亲家太太的孙媳妇好生教养一番,到时让她再多孝敬你几年,算是表了我的谢意。”众人都能感觉出杨氏的变化,万老太太又怎能感觉不出来呢?她瞧着杨氏对杨母道:“那这样的话,难道还要我谢谢亲家太太教出个好女儿,做了我的好媳妇?”

杨大太太正好进来,听了这话就笑道:“要真论起来,那不是要谢好几天?好婆婆、好儿子、好女婿、好女儿、好媳妇…”杨大太太扳了指头算了算,接着就双手一拍:“哎呀,这样算下来,实在是算不清楚,都不晓得该怎么谢了。”

杨母已经笑的掌不住了,却还要指着杨大太太对万老太太道:“瞧瞧,你在我面前倒罢了,在亲家太太跟前也这样,怨不得别人说你呢。”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杨氏和万二老爷对看一眼,那眼里竟有无限的甜蜜,直让人从心口甜到全身,再不愿摆脱这种甜蜜。

万二老爷虽只受了点小伤,也着实在家养了好几天。按常例,万三老爷该在过年后就起程出门,可是万克己既定了三月的日子办喜事,做兄弟的哪能跑出去不贺喜,不然被人瞧见了还要说只怕万家兄弟心不齐呢。

万三老爷这几年都是在外面,这边的事不管,于是每日就闲在家里。初时还有些应酬,后来觉得那些应酬也是无味。万二老爷受伤之后,万三老爷本想去陪哥哥几天,说说话,喝点小酒,可是杨氏和万二老爷现在比新婚时候还要甜蜜几分,坐下不一会儿,不是太太送这个,就是说那个,万二老爷的心也不在这里。

万三老爷索性摸摸鼻子告辞,却觉得无处可去,瞧着二老爷家的院门,万三老爷不由叹气,大哥在那忙着筹备喜事,越忙越开心,二哥现在这里也是甜似蜜,唯有自己,房里妻妾都全,可是竟一个人的房都不愿进,去了秋蝉那里,李氏定要发一顿火,又何必让她难做?

而李氏那里?万三老爷苦笑,初时还好,但说着说着,就会说到旧事,然后李氏又是大发脾气,原本的体贴恩爱竟似水中月一样。有人拍了他的肩一下,接着万克己带笑的声音传来:“坐在这柳树下面做什么?还愁眉苦脸的,难道又和三弟妹吵架了?”

万三老爷拍一拍身边,示意他坐下才闷闷地道:“吵架?现在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万克己坐了下来,看着满园春光,只觉心旷神怡:“我说,你还是好好地哄哄三弟妹,她毕竟是从小娇养的。”这样的话万三老爷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只是瞧他一眼就把眼转开:“从小娇养?说的就跟我是从小受委屈长大的一样。”

万克己意思意思劝劝,晓得他们夫妻之间也是积怨已久,刚想站起身万三老爷突然道:“大哥,你常来劝我,你是男人不好去劝,不如你让大嫂去劝劝?”

53第 53 章

大嫂?万克己听到万三老爷肯叫初雪大嫂,心里顿时如吃了人参果一样,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没一个不舒坦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万三老爷不由用胳膊肘拐他一下:“瞧瞧,你和二哥一样,脸上时时露出傻笑,二哥和二嫂现在是蜜里调油一般,大哥你也是春风得意,就只有我,瞧起来是妻妾双全,可是那日子啊…”

说完万三老爷停下,脸上有些怅然之色,当年和李氏也曾情投意合,夫妻恩爱,那时自己脸上也曾有过他们一样的傻笑。可是转眼之间万克己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好都是镜花水月,再怎么对她好也敌不过她心里的委屈。每每想和她重修旧好,就想起当初那几句话,心顿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