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吃过早饭,初雪收拾了就当着文珍去那边宅子,文珍平日上街,总要问东问西,今日却沉默不语。初雪轻声问:“四丫头,你想什么呢?”文珍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大伯母,我想姨娘,可是祖母说,我要和姨娘在一起,母亲就不高兴,姨娘日子过的也不好,要怎么办呢?”

这话初雪答不出来,大人的纷争,苦的是孩子。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初雪下车,这边来的次数不多,瞧着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只是透着几丝凄凉。出来迎接的是邱嫂子,行礼后就道:“大太太请往这边走,我们太太刚起来。”

初雪瞧着她,若要成事,这事还绕不开邱嫂子,一路在想法子,快到上房时候拐过一个路口,见从人们离的还远,初雪忙对邱嫂子道:“邱嫂子,杜姨娘在这宅里什么日子你也是晓得的,你也知道她原本是老太太的丫鬟,虽说主母对妾可以为所欲为,可真要出什么事,中间又会生嫌隙。”

邱嫂子啊了一声,秋蝉在这宅里如何,邱嫂子瞧在眼里,心里总有点不像意,若是秋蝉真有个三长两短,万三老爷不会说什么,万老太太那里必不高兴。忙对初雪道:“小的也这样想,只是我们太太。”只要她有心就好,初雪微微一笑:“这次不要你劝,只要你,”初雪瞧一眼,凑到她耳边:“只要你一力主张这样的人不能留。”

80变故

邱嫂子迟疑起来,初雪握一下她的手:“邱嫂子,先不说这种事是救人一命的事,顺了老太太的意,她对三婶婶总能再生出几分怜悯,婆婆是个宽厚人,若不是被三婶婶所作所为伤透了心,也说不出那样的绝情话来。”

邱嫂子心里明白,自己太太性子执拗,只瞧见别人待她的不好处,瞧不见别人待她的好处,到现在还恨着万老太太呢,恨她偏心,恨她对自家不好,怨言连连。这些话总有吹到万老太太耳朵里去的,不是又横生枝节?若真能顺了那边的心,让万老太太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不说旁的,两位姑娘的亲事也能多操心几分,毕竟再说做的公平,常在身边的总是要亲热些。

主意打定,邱嫂子点头:“大太太,小的是个底下人,老太太还是我们太太的婆婆,自然她说什么,照做就是。”初雪笑一笑,有了邱嫂子帮忙,事情就要顺利多了,耳边传来哧的一声笑,接着李氏声音响起:“吆,大太太,不在那边宅子伺候老太太,做你的贤惠媳妇,今儿怎么来我这个晦气人这里?”

二月底的天,已经是春暖花开时,但李氏的话却像冰一样冷,初雪抬头看去,见她虽穿着整齐,衣饰也算鲜明,但面上脂粉未施,眉眼之间微微有些憔悴。邱嫂子上前道:“太太,今儿大太太是带了四姑娘给您请安的。”

李氏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请安?我当不起。”说着李氏转身要往屋里走,突然瞧着邱嫂子:“方才让你出来迎人,怎么这半天都没到,还见唧唧咕咕的,难道在说我的坏话?”邱嫂子停住脚步,初雪已经笑了:“三太太这话问的未免太奇,邱嫂子不过是问了几句两位侄女在那边过的怎样,管家可还管得来,还问怎么不见两位侄女同来。”

是吗?李氏的眼看向邱嫂子,邱嫂子心里叹了声就道:“太太您不也记挂着两位姑娘吗?”提到自己的女儿,李氏眼里变的柔和了些,可是一想起万家所为,眼里那丝柔和迅速消失,冷哼一声:“记挂有什么用,再记挂,人家现在也只会去讨老太太的好,哪记得我这个亲娘。”

初雪眉头微皱,李氏的性子还是如此一点没改,不过今儿来不是和她吵架的,只是跟着她进屋,屋内摆设依旧精致华美,李氏也没让一让初雪,径自走到上面坐下,眼瞧着她:“既是来给我请安的,人呢,请完安了就给我走,我这里穷得很,备不起一餐午饭。”

没有茶也没有果,她不让初雪也就在下面坐下,微微一笑:“三太太,现在三房管家的是两位侄女,你这样说话,倒显得两位侄女克扣了你。”李氏抬头,眼里有怒色,这话竟不知道怎么应,邱嫂子忙上前打圆场:“大太太和四姑娘这一路过来,总要吃了午饭再走,小的这就下去吩咐,可还巧了,厨房里还有新上的笋、刚买的长鱼。记得四姑娘最喜欢狮子头,让她们再红烧一个。”

邱嫂子说着就往外走,李氏的眉竖起来:“不许去,别的宅子倒罢,这家里可还是我做主。”邱嫂子立在当中进退两难,初雪微微一叹:“三太太,今儿不过是送四姑娘过来给你请安,顺道让四姑娘瞧瞧她姨娘,许久没见,吃一餐饭叙叙也是常事,你又何必阻拦?”

初雪越平静,李氏心里就越觉得有一团火在烧,邱嫂子顺着她们说话的空当走出去吩咐,李氏这次也没叫住她,只是冷笑一声:“怎么,现在拿出你做大嫂的款儿了?能指责我了,也不想想,凭你也配。”初雪把发边的钗子往上推一推,面上神色没变:“三太太,人的脸面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的,若是自己行正踏端,自会人人敬仰,若不能,自会人人鄙视,三太太,这样的道理你该比我懂得多些。”

此时文珍已经被奶娘牵着手走进来,看见李氏神色不由停下脚步,眼里有怯生生神情出现,这个母亲对自己,总是喜怒无常,刚还在笑,转眼就说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总要往身上打两下。文珍还小,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在她面前就更加手足无措,越手足无措就错处越多。

见她眼里有怯生生神情,李氏的眼神也变的寒冷,这个养不熟的贱|种,枉费自己给她吃给她穿,可是她在自己面前就从不会笑语欢颜,实在可厌。

初雪已经对文珍招一招手:“四姑娘,难道许久不见你母亲也认不得了,快上去给她请安。”文珍这才放开奶娘的手,跪在丫鬟已经准备好的拜垫上:“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

行礼完文珍抬头,她一双眼又清又亮,本是很好看的,可瞧在李氏眼里又是一阵厌恶,全是她那个娘,若没有她那个娘,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让自己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邱嫂子已经重新转来,见李氏不让文珍起身,忙上前道:“太太,四姑娘年纪还小。”李氏吸一口气,这才挥手:“起来吧,你既不愿意来我这里,以后也不必来了,和你姐姐们在一处,要多听你姐姐们的话。”文珍松了口气,低声应是,这才走到初雪身边坐下。

丫鬟们总算把茶端了上来,李氏手里端着茶,却不往嘴里送,只是用手刮着飘着的茶叶,初雪进来这许久,都没看见秋蝉,不是说李氏让秋蝉带病服侍吗?总要开口问问:“三太太,四姑娘今儿还想瞧瞧她姨娘,把杜姨娘请出来吧。”

秋蝉,李氏的眼一挑:“大太太,这才是你今儿来的目的吧?你放心,我对秋蝉不错,她吃好住好,并无半丝薄待,怎能辜负老太太当年的一片心。”这话里怨恨依旧,初雪索性不理她,对邱嫂子道:“邱嫂子,麻烦你让人带着文珍去她姨娘房里瞧瞧。”

邱嫂子又开始左右为难,李氏眼里很冰冷:“怎么,大太太,就这么亟不可待地想在我这屋里做起主来?且不说已经分家,就算没分家,你一个做大嫂的,有资格在我屋里指手画脚吗?”初雪瞧着李氏:“是啊,按说我这个做大嫂的是没资格在你屋里指手画脚,但一来四姑娘算是你的女儿,她在这屋里也算主人,二来,”

初雪一笑:“做媳妇的可以指责婆婆,那我这个做大嫂的微微越一越规矩,也不算什么大错。”说完初雪就让奶娘带着文珍去寻秋蝉。后面一句让李氏腾的站起身,冲到初雪面前:“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冲撞她,我哪里冲撞了?明明是她处处护着那些丫头,我才说出那么一两句抱怨的话,旁的就没有了。”

没有了吗?初雪一双眼瞧着李氏,李氏被她瞧的有些心慌,但嘴还是硬的:“哪家哪户没有口角?为了点点小口角,就这样对待我,况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时至今日,她还没明白,初雪微微一叹:“三太太,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你我不过是万家媳妇,不是万家女儿。天下间只有你的父母任你为所欲为,只有你的娘家由着你的性子折腾,可没听过婆家也是如此。”

这样的话李氏明里暗里也听过几句,但从来都没十分放在心上,咬着牙道:“既不能对媳妇好,那当日又来我李家求亲做什么?天下男子若不爱护媳妇,娶妻做什么?”说着李氏觉得委屈又哭了起来:“我为了万家受了多少委屈,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到后来全是我的错。”

李氏的哭声并没打动初雪,她依旧坐在那里:“万家真的对不起你吗?不说吃穿用度这些能看见的,就算婆婆可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你要寻有利于你家的地,不也任着你去寻吗?”提到这个李氏就生气:“任我去寻,后来那块地不也没要吗?婆婆对我没一句重话,那全是做出来的,骨子里不晓得有多恨我,不然她为何不拦一拦,还有你,也一样在瞧我的笑话吗?”

“婆婆要真的恨你,早就该发话休了你,这种事情,又不是只有一家人吃亏的道理,至于我,连二婶婶都没出言帮你,我为何还要帮你,你可有一分一毫的好处给了我?”

初雪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李氏的眼瞪大,对,连杨氏都没出言帮忙,邱嫂子忙上前扶一下她:“太太,你先坐下歇着吧。”一分一毫的好处?李氏突然抬头:“帮忙为何要好处?”

初雪一晒:“你我除了同是万家媳妇,平日如生人一般,况且你还时时对我被扶正口出怨言,我帮了你,不仅没好处反而只会落的抱怨,二婶婶当日受了你多少挤兑,你难道真的认为,她不言不语是怕了你吗?不过是退一步罢了,三太太,你时时怨着别人,可曾想过你自己所为?况且,”

初雪勾唇一笑:“万家求亲,李家也可以回绝这门亲事,但依旧把你嫁了过来,难道这也是万家的错?”李氏哑口无言,突然传来文珍的哭声,接着奶娘匆忙进来,对初雪道:“大太太,杜姨娘病的很重,要不要寻个医生瞧瞧?”

初雪没说话,只是去瞧李氏,邱嫂子在心里筹划,接着文珍也跑了进来,满脸都是泪水,冲到李氏跟前:“母亲,求您给姨娘请个医生吧。”李氏又羞又恼又气,伸手把文珍推倒地上:“那种人死了也就死了,何必浪费我的米粮?”

文珍的哭声被这一推停止,看来是不能徐徐图之了,初雪起身:“三太太既瞧着杜姨娘碍眼,我就把她带回去吧。”

81谏言

初雪这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李氏的手一拍桌子:“好一个讲规矩的大嫂,在别人屋里指手画脚也算了,现在还要把别人屋里的姨娘带走,果然是惯会做好人。只是你这样,也不晓得是哪家的规矩?”文珍被李氏推倒,哭声早也止住了,吓的浑身发抖,奶娘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只敢轻轻拍着,不敢出言去哄。

初雪已经叫进自己的人,让她们去把秋蝉扶出来带回去,听了李氏这话冷笑道:“我没规矩?三太太,你处处说别人没规矩,那你自己呢?先不说我是这家的大嫂,下面妯娌做了有不对的,自然要劝解,就说三太太你身为儿媳,不敬婆婆,屡次三番说婆婆是丫头出身,你服侍的心不甘情不愿。这是哪家有规矩的女儿说出来的话吗?”

李氏被提起旧事,牙紧紧咬住下唇:“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万家是什么讲规矩的人家吗?婆婆不懂体恤媳妇,丈夫不懂关爱妻子,这样的人家,要不是有那么几个臭钱,谁会瞅他几眼?”初雪让奶娘先把文珍抱出去,安慰地拍拍文珍的手:“乖,去外面等着大伯母。”

文珍抽抽噎噎勉强应了一声,就被奶娘抱出去,这样更让李氏心内如同有了一把火一样:“好好,你们都做好人,就我是个坏人,走啊,全都走。”说着李氏眼里又有泪出来,用手捶着胸口,只觉得浑身冰凉,为什么自己做了那么多,还是被人无情抛弃,过着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邱嫂子已经在给李氏抚着胸口,对初雪含泪道:“大太太,求您少说几句,我们太太她心里苦。”心里苦?初雪唇边勾起的微笑带了嘲讽:“是,她心里苦,就要众人都让着她吗?天下人谁心里不苦,她自认嫁到万家折了她的身份,可是初嫁过来那几年三叔叔是怎么对她的?婆婆又是怎样待她的?落后几年,虽然夫妻有些不谐,该做的该给的,没有少了她一分一毫。婆婆更没有日日把她叫到面前来立规矩,出外应酬,她依旧是万家的三太太。甚至怕她不好过,扶正之前先分了家,好让她出外过快活日子。可她呢,她做了什么?”

李氏已经哭的声塞气哑,瞧着初雪眼里全是怒火:“对,全是我的错,万家什么错都没有,好个大太太,此时说我平日没规矩,还不是你万家做错在先,那样爬了老爷床的丫头就该打死才是,哪有任她生下孩子还把孩子抱回来的?婆婆哪管起儿子房里的事来,就把个丫头塞进来了,桩桩件件,全是你万家没规没距才变成这样。”

没规矩吗?初雪摇头:“三太太,这谁错谁对,轮不到我来说,只是我奉劝你一句,成日抱怨这个对不起你,那个也不对,倒不如仔细想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容我多一句嘴,你今日如此,全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说着初雪往外问道:“杜姨娘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的话就回去。”初雪甚少这样厉色,丫鬟们被她吓住,青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回大太太,杜姨娘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说来给三太太磕一个头就走。”说着秋蝉已经被丫鬟扶了进来,她面色已经呈现灰白,连路都走不稳,身上的衣衫就像挂上去的一样,缓步走到李氏跟前跪下行礼:“奴今日辞别太太,愿太太善自珍重。”

善自珍重吗?李氏啪一下打在她脸上一个耳光:“好啊,连你这个丫头都有人心疼去过你的快活日子,我倒没有人心疼了。”秋蝉被打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磕头下去,被丫鬟扶起身才瞧着李氏道:“奴虽出身低|贱,身似浮萍,由不得自己,但奴侍奉太太绝无半点错,太太这掌奴领受了,若能消得太太半分怒气,也算奴尽了心。”

说完这几句,秋蝉更加地站不稳,初雪让丫鬟们把她扶出去,这才对李氏道:“三太太,我也不说什么来日相见的话,三太太你心里的委屈已经说的够多,只请三太太为侄子侄女们想想,他们难道也愿你过这样的日子?”

说完初雪瞧也不瞧李氏一眼走出去,按理邱嫂子该出去送送,可瞧着李氏这样,邱嫂子又把李氏扶了坐下:“太太您这是何苦,大太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做了媳妇就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了,况且爷和姑娘们都各自议亲的年纪了。”

李氏伸手把邱嫂子一推:“好,连你也开始说我的不是来,我还有什么过头?”邱嫂子叹气:“太太,我不是说您的不是,只是您但凡听了舅太太的劝,又怎会落到今日这地步?”李氏喘了几口粗气:“要我向他们低头?凭什么?”

以前邱嫂子都只是劝说,今日接了她的话:“凭她们不是老爷的娘就是老爷的女儿,更有老爷的大哥大嫂。太太,今日我不该说的话也说了,索性再多说几句,说起来,那边确是万事忍让,甚至连当日寻地皮的时候,都依了您的话去寻,太太,您觉得委屈,可是这天下做媳妇的,哪个不是要先委屈一下?舅老爷房里,几位姨老爷房里,哪个不是莺莺燕燕满屋子,里面也有上头长辈给的,没问过姨太太们就收用了的。太太,您到今日还忘不了当年的事,只觉得是老爷对不起您,可是全天下有钱的男子哪个不如此?我晓得,三姨太太那几句话让您生气,可是三姨太太她是真的瞧不得您好,现在您如此,她是最高兴的一个,连滴泪都不会掉。”

李氏几次想喝止邱嫂子,可是邱嫂子不管不顾还是说完,李氏的泪又如滚珠般掉下来:“难道真的是我错,那边就没错处?”邱嫂子拍着她:“太太,过日子非要挣个是非黑白做什么?不都是能过就过吗?您瞧瞧二太太,当初在老太太面前还不如你呢,夫妻情分更是比不过,现在呢?”

李氏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手死死地抓住邱嫂子的胳膊:“别说了,我头疼,我再去睡会儿。”邱嫂子扶她起来,李氏走出几步突然问道:“你说,我要真改了,他还会像从前吗?”邱嫂子叹气:“太太,我不想骗您,您和老爷,早已决裂了。改了,不过是为了爷和姑娘们好。”

李氏紧紧闭眼,觉得那种绝望又开始慢慢漫上来,原来已经不能回头,再没有个人会等着自己,她的身形晃了几晃,就此软在地上。

初雪把秋蝉带回万家,安置倒成了个大问题,况且照了万老太太的意思,只怕不久就寻人把她嫁出去,可是看着她一脸病容,总要好好调理调理,只得命人把她带到万家后面小巷住了几个有体面的下人那里,吩咐管家打扫出一间干净屋子来,又让人去请了医生。

初雪的吩咐管家自然急忙办去,不一会儿秋蝉就被扶进屋里躺好,医生来了也开好方子抓了药,初雪叮嘱秋蝉的丫鬟服侍好她这才到她床前:“杜姨娘,你先安心养着病,等病好了,老太太那里自然有个决断。”秋蝉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太太,奴婢晓得您为何而来的,要怪,只怪我的命不好,不过是无根浮萍,到处飘零。”

说着秋蝉闭上眼睛,泪流了出来,当日若没有在万老太太房里听到那些话,或者也会被放出去,安安心心嫁个普通人,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可是再退一步想想,听了这么话的丫头,换在别家或者就已被悄悄弄死,而不是像在这里一样只不许自己离开万家。

初雪轻声叹气,起身又叮嘱丫鬟一遍,丫鬟自然连连称是,管家也在旁边道:“大太太,您就放心吧,杜姨娘放在这,小的一定会让媳妇照顾好的。”初雪这才点头走出,外面只见奶娘不见文珍,不由皱眉,奶娘忙道:“太太,方才把杜姨娘搬进去的时候,四姑娘也跟了进去,小的这就唤她出来。”

说着奶娘进去把文珍牵了出来,初雪见文珍脸上还有泪痕,刮一下她的小鼻子:“别担心,你姨娘只是疲累过度,又没得好好调养才这样的,吃了药将养几天就好了。”

文珍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初雪:“大伯母,我是姨娘生的,所以母亲不喜欢我,才会去折磨姨娘是不是这样?”小孩子家哪会说出这种话,初雪去瞧一眼奶娘,奶娘连连摆手:“大太太,小的可从来不敢这样教,只怕是这些时日四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都在一起玩耍,难免有几个服侍的丫鬟说漏一句半句。”

初雪把文珍的手握在手心:“四姑娘,你和你二姐三姐不是一母所出,这是实情,可是你二姐三姐都是你的姐姐,你做妹妹的要对她们恭敬,这样才是做妹妹该做的。”文珍点头,初雪见她这样乖巧,不由蹲下把她抱在怀里在脸上亲了又亲:“家里人多口杂,难免有几个说话不好听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为了自己是庶出就记恨嫡出的姐姐,还怨恨自己为何不生在三太太肚里。”

这些话有些太复杂,文珍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是不是要记得我和姐姐们都是一父所出,忘了不是一个娘生的,这样才能亲热?而只记得不是一个娘生的,忘了是一父所出就不会那么亲热。”这样乖巧的女孩子,初雪摸一摸她的头:“对,四姑娘真聪明。”

文珍得了表扬,嘻嘻一笑,瞧着她脸上的笑容,初雪莞尔,但愿文珏也如她一般,记得有父而不只记得有母。

82落定

带着文珍去万老太太上房那里回禀,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欢声笑语,初雪不由停了脚步,这种情形本该是最常见的,可这几年是越来越少见了。

初雪走的慢了些,文珍好奇地抬头看她,但并没有问出来。初雪低头看着文珍纯净的眼,摸一下她的头,牵着她继续向前,丫鬟已经看见她们两人过来,打起帘子的时候道:“大太太您和四姑娘回来的正巧,今儿几位姑娘都在老太太身边呢,陪着老太太斗叶子牌,正欢喜着呢。”

初雪嗯了一声,低头走进去,杨氏起身迎接她:“大嫂回来了,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的,文琦这丫头手气好,赢了婆婆和两位侄女的钱去,不如大嫂你代她打两把,转转手气,免得钱赢的太多,她都不好意思了。”

初雪顺着杨氏的话望去,见文琦面前的钱都堆成了小山,万老太太和文珏她们的钱所剩无几,文珍叫过一声二伯母好后,已经跑进万老太太怀里,用小手指着牌:“祖母,打这张。”

万老太太应声好就把牌放下,这牌一放下去,文琦的面色就变了变,万老太太虽和文珍在说笑,但并没不注意这边,见她神色变化,眉一挑就问:“大姑娘,你的牌满了?”文琦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手里拿着一张牌打算放下去:“祖母,我的牌没满,没满。”

万老太太推一下文珍:“去瞧瞧你大姐姐的牌。”文珍听话地把脑袋凑过去,啊地喊了出来:“大姐姐,你的牌满了啊。”文瑜听了文珍说的,也凑过去瞧,嘻嘻一笑:“大姐姐你手气真好,又赢了。”文琦有些局促,坐在她对面的文珏把手里的牌放下,什么都没说。

初雪和杨氏在那说话,文琦面上的局促之色杨氏看的很清楚,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怪只怪自己当日醒的太迟,女儿和万老太太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初雪看出她的神色上前扶着文琦的肩笑着说:“大侄女,你这定了亲的人还这么害羞,难道你不晓得今儿你祖母找人斗叶子牌是假,想给你添些压箱底的钱才是真的?”

这样的玩笑文琦都有些禁不住,脸顿时红了,万老太太拍一下自己大孙女的手:“瞧瞧,我还想不告诉你呢,谁晓得你大伯母一句话就说破了,今儿啊,随你爱赢多少赢多少,女孩子嫁出去了,就没有做女儿时那么轻松了。”

文珍一双眼圆滚滚的,听了万老太太这话就摇头:“祖母,孙女不嫁,孙女陪祖母陪一辈子。”万老太太捏一下她的脸:“小孩子家家的,现在说这样的话,长大了定要后悔。”文瑜跟着笑,文琦面上的红色少了一些,唇边是温柔的笑。

说笑了一会儿,杨氏晓得初雪今儿去见了李氏,回来和万老太太定是有话说,招呼姑娘们都跟着自己出去:“今年春来的早,听他们说芍药花已在打苞,旁的花也开了,咱们都去花园走走。”四位姑娘顺序而出,文珍蹦蹦跳跳跟在文琦旁边,不住嘴地问东问西,文珏最后一个出去,转头望了初雪一眼,想问又不敢问出来的样子。

屋内只剩的万老太太和初雪二人,万老太太才叹道:“你瞧瞧这个样子,不怪我要多疼文珍一些,孙女虽有四个,贴心的只有她了。”初雪微微一笑:“四姑娘没了亲娘,现在她姨娘也要走了,婆婆您多疼一疼她也是常事,只是现在二侄女三侄女现依您住,偏疼了四姑娘,难免会让一些小人寻了空子,造出什么谣言,到时祖孙离心,家宅不宁也是有的。”

万老太太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文瑜还好,文珏她就,初雪轻声道:“婆婆,这种事急不来,现在二侄女三侄女也还不到十岁,多知些冷然,跟着她们的丫鬟婆子也常常训导着,日子久了,二姑娘自然晓得哪个是真心对她好,也不会去犯什么糊涂。”

万老太太点头:“你说的是,可她们来我身边也这么几个月了,文瑜还好些,文珏就是那样客气疏离,偶尔亲热一下也似昙花一现。”初雪抿唇笑了:“婆婆,容媳妇说句不该说的,当日您对二婶婶还宽容了这么多年,更何况现在这个是您亲孙女?”

万老太太失声一笑:“你说的是,可我总想起她的娘,怕她也似她娘一样分不清好歹,更怕到时我和她亲亲热热的,她娘又在背后说我抢了她女儿去。”初雪握一下万老太太的手:“婆婆,您这样想也是为了三太太,怕她们母女隔别久了不亲热,可是婆婆,您还是侄女们的亲祖母呢,天下没有只许母女亲热不许祖孙亲热的,况且您这里和侄女们亲亲热热的,侄女们再大些也会帮着劝劝三太太,亲女儿的话她总会听,若能劝的转来,虽不指望三叔叔和三太太之间再似从前,也无需这样各宅居着,惹人笑话。”

李氏离宅别居,虽然是万家的家事,但瞧在外人眼里,万家家宅不宁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出外应酬虽少了李氏的那副帖子,可难免也有人含沙射影地问起。

万老太太听了媳妇的话,点头道:“但愿如此,对了,秋蝉那里病情如何,可请了医生?”初雪用手揉一下额角才道:“媳妇没请婆婆的示,把秋蝉接回来了,现在安置在宅后住着,也请了医生来开了方,吩咐她们好生照料。”

万老太太没有料到竟这么快,想也能想到定是在李氏那边受了什么委屈,眼神黯了黯:“倒是委屈你了。”这话里带有几分真心,初雪勾起一抹笑容:“媳妇照了婆婆的吩咐去做,算是什么委屈,况且克己他这样待媳妇,媳妇为了他,也要让这家宅安宁。”

前面那句罢了,后面这句说到万老太太心里去了,脸上露出笑容:“夫妻就是要这样,你对我好,我就为你想着,哪能你对我好是应当的,我为你想着就是委屈?”初雪应是,万老太太又交代几句,不外就是秋蝉那里要好生调养,等养好了就寻个合适的人把她嫁了,也不枉费她这十几年的辛苦。

初雪一一应是,万老太太也觉得困倦要睡一睡,初雪和丫鬟们服侍她睡下,这才从屋里走出。屋外阳光耀眼,草木葱郁,初雪这才觉得饿的前心贴后背的,让青儿快回去预备点吃的,青儿已经笑了:“太太,您刚进去老太太那,奴婢就吩咐她们让厨房做锅浓浓的汤,再盛碗米饭放在那,您这一回去,正好能吃。”

初雪点头:“果然有我七八成的周到,以后嫁了人,定是个好主母。”青儿用手遮一下脸,有些羞恼地道:“太太您又打趣我,那个人你也见过了,太过憨厚老实,我要再不精明些,家里不被欺负才怪。”

初雪哈哈一笑,见她脸红的都快滴血,也没再打趣她,径自回屋。

秋蝉虽病的厉害,但她底子好,回来后又请医吃药,过不得七八日就能起床走动,又过的几日不过就是身子还有些虚,但病也算好了。服侍她的人把这话告诉初雪,初雪也去瞧一瞧她。进屋时候看见秋蝉坐在窗下,面上的蜡黄已经褪去,虽还瘦些,但瞧着精神许多。手正柱着下巴,呆呆地在想什么。

听到初雪的脚步声,秋蝉抬头,忙起身行礼:“给大太太请安。”初雪扶起她,仔细瞧一瞧,原先都只记得秋蝉长得好,这么多年她在万三老爷房中也不得多见,此时细一打量,果然是个美人。秀眉檀口、悬胆琼鼻,比起当年在万老太太身边时又多了几分成熟风韵。

见初雪打量自己,秋蝉低了头,手不自觉地搅起帕子来。初雪打量完了,这才开口道:“有件事老太太已经定下,但总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在三叔叔屋里几年,也没有生育,现在再把你送回去,只怕三太太也有些话说,老太太的意思,倒不如把你寻一个人别嫁了,也算是全了那几年的主仆情分。”

秋蝉的手一顿,没料到万老太太会有这般心思,初雪也不去催她,由得她细细思量,过了会儿秋蝉才抬头轻声问道:“那老爷的意思呢?”话语虽短,却能听出她话里的期盼,初雪也曾有过动心时候,怎么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声音有些低:“三叔叔去杭州前,特意寻婆婆说了这话,说你还年轻,总不能这辈子都这么过了。”

秋蝉低头,泪又滴了下来,一滴滴落到帕子上,万三老爷待她,情分不过平常,这点秋蝉早就知道,但心里总有那么一丝痴心妄想,愿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可是现在才知道,痴心妄想就是痴心妄想,做不得准。

初雪并没出言,秋蝉过了会儿才又抬头:“我是个丫头,一身都是主人安排,让我做什么就做就是。”初雪的胳膊搭在几上,劝她道:“你也不要这么想,你今年多也不过二十五岁,老太太也说过,累你服侍了这么多年,临了还让你去照顾四姑娘这么些年。别的也没什么可给的,给你预备了两吊银子做嫁妆,你爹娘都没了,这边这家照顾你照顾的还好,也有几分情义,就让你认了管家做兄长,以他家守寡妹妹的名义出嫁,你看如何?”

这安排已是千好万好,秋蝉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勉力应了声好,那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掉下来。初雪也没劝她,只是安静地等着,秋蝉过了会儿才收泪,起身到初雪面前跪下行礼:“奴婢谢过老太太、太太大恩。”

83两头大

初雪把她扶起,见秋蝉面色雪白,轻轻拍一拍她的手:“以后你要从这边嫁了,不再是这屋里的丫鬟,无需行这样的礼。”秋蝉心里又有酸涩泛起,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泪重新涌出,嫁了,就不再是万家的人了。什么念想,全都没了。

初雪扶一把她:“你大病初愈,就在这安心歇着,寻人的事老太太亲自过问,定不会把你胡乱出嫁,到时做了别人家的主母,岂不比在三太太手下做个妾要好?”这话是实话,秋蝉笑一笑,但这不是自己心里的话。做了丫头,万般都由不得自己,说来这也算主人家的好意,不然这深宅后院里面,不得宠的妾守一辈子无依无靠悄无声息死去的又少了?

见秋蝉露出笑,初雪这才把管家叫了进来,和他说了明白,管家听了这话,欢喜无限地道:“这是老太太和太太抬举小的,小的怎敢不允?”说着管家就对秋蝉打一拱:“妹妹安好。”

秋蝉还了一礼:“妹妹见过哥哥。”见他们认了兄妹,初雪也笑了:“好,好,秋蝉,你日后出嫁了出去,也算有了娘家。”秋蝉和管家两人又谢过初雪,初雪又叮嘱他们几句,也就离开这里。

过不了几日,那位管家就来报初雪,说风声放了出去,也有几户人家来求,多是小康之家,还请初雪拿个主意,初雪回了万老太太。万老太太看中仪征一户姓王人家,家里也有百来亩地,前头媳妇死了刚一年,丢下一个三岁的女孩,想寻一个能管家、会过日子的管家娘子过门。

只是这没结亲的穷人家女儿尽有,可是他又嫌别人不够能管家,寻来寻去寻不到合适的。他亲戚在扬州城里开了个小小布庄,和万家也有来往,听说万家的管家有个寡妹要寻人家,这种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经过见过的,算起来二十五岁虽大了些,也正在盛年。就忙带信给他,他细细想了周到,就托个人来问问。

万老太太既挑中了,又让人去问过秋蝉的意思,秋蝉此时只在家里做些针线,听到万老太太派人来问,只说由老太太做主就好。万老太太就定了这姓王人家,那边知道应下婚事,忙带了几色礼物来行媒下聘。相看那日,秋蝉见这王姓男子相貌也算一个忠厚老实,不似那种奸猾之人,只是垂头不语。

王姓男子一见秋蝉,只觉得魂灵都快飞出天外,果然这大户人家做过使女的人,和那些村姑是两个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容貌标致非常,听说还有一份嫁妆,恨不得立时就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好让美梦成真。

两边既已相看得准,择了三月二十八的好日子,把秋蝉嫁出去,一样也是三媒六聘、大吹大擂、鼓乐喧天成就好事。那位管家姓章,秋蝉也就随了他的姓,出嫁后就称章氏,杜姨娘此人,从此万家再没有。

了了秋蝉的这件事,万老太太也觉得轻松一些,家事有两个媳妇掌管,平日就和几个孙女玩笑,这日子越发过的快。等到文琦出嫁,文如也定了亲,眼看着万老太太六十五的寿辰就要到。虽不是七十大寿,可万家也要大办,早一个月前就让人去南京定了名班大戏,又遍请扬州城里亲朋好友,门外搭了戏台,连唱七天七夜的戏,又借了旁边一户人家专门摆了流水席,凡是来贺寿的,不管是什么样人,都有一份酒席可吃。

又在城门口搭起粥棚,连施一个月粥,至于各寺庙里的香火钱,那更送了不少出去。这样的热闹,让万家门外是人声鼎沸,那来贺寿的人,从门口就长长排到街尾再拐个弯又回到门口。

自然那些拿了请帖的人走的不是这条路,而是要走大门,吃的也不是流水席,听的戏更不是在外面连唱七天七夜那种戏,而是坐在花园里,由专门请的名班在台上伺候。

这样的热闹,在外人看来是极其孝顺,可在初雪和杨氏那里,是操劳的苦不堪言,李氏已经称病许久,除了年节绝不过来走动。所有的事都是她们妯娌做的,一连数日都有人来拜寿,就算偷着空歇息,也让人面色有些憔悴。

这日陪着几个客在花厅里闲坐喝茶,厨房给杨氏送上一盏参汤,杨氏接过喝了一口,旁边的女客就笑着道:“这几日就见大太太和二太太操劳,倒是三太太得了空闲,我就今早见她过来了一下,就不见了。”

杨氏喝完参汤觉得好受了些,笑着道:“三婶婶病了这好几年,这家都是两个侄女管着,怎好再让她操劳。”下手坐着的一位马太太点头:“说的是,若不是三太太病了这几年,无法照管家里和儿女婚事,三老爷也不会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

马太太说的很平常,但杨氏顿时愣住,眉头紧皱:“马太太,这话怎么说起?”马太太听到杨氏这样问话才觉得自己失言,话已经说出口,难道还能再说自己说错了?厅内顿时安静下来,马太太旁边的吴太太也迟疑开口:“原来这件事情,贵府竟不晓得?”

有人打圆场地笑了:“说起来二太太是做嫂子的人,哪能去管小叔子房里的事,杭州又离的那么远,万三老爷不肯说,谁会去管他在那边是娶了两头大还是纳了几房小呢?”马太太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笑着道:“说的是,这种事情,谁也不会去着意打听,要不是这次我家老爷去杭州的时候,正好被三老爷请吃了一顿酒,也不知道三老爷在杭州有这么个人。”

众人打着圆场,说着别的话,把这个话题扯开,不一会儿文珏她们陪着万老太太出来,又拜寿行礼,各自入席喝酒,这事也就当没人提起。

到了晚间初雪和杨氏在万老太太房里回一些别人送来的寿礼都该怎么处置的话,万老太太躺在那里,身后有个小丫头捶着肩,对她们道:“你们也辛苦,那些寿礼,合用的就留下用,不合用的就放在库房,遇到合适的就转送出去,只是必要记得是哪家送来的,不然到时原封不动地送回去,那才叫丢脸。”

初雪笑了:“这话说的,难道媳妇们就这么丢三落四,况且这收寿礼的事有二侄女呢,她向来稳妥,从不会记错。”万老太太点头,又对杨氏道:“倒是不巧,我本想接着我过寿的机会让大姑奶奶多回来住几日,可偏又碰上她有了身孕,那边不肯放人,不然倒显得我们不体恤。”

文琦出嫁已经一年,这喜信是两天前才传来的,杨氏只恨自己不得分|身去瞧女儿,只有命身边心腹人带了东西去瞧,叮嘱一定要养好了。初雪笑着道:“算起来,大姑奶奶生产坐月满,恰好是大侄子娶媳妇的时候,那时再把大姑奶奶接过来,婆婆也能抱一抱重孙,这才叫三全其美。”

这话说的万老太太顿时笑的眉眼都看不见,仿佛已经能看到重孙躺在自己怀里,家的外的算起来,这算是万老太太第一个重孙。正在说笑,丫鬟匆匆进来:“二姑娘和三老爷嚷起来了,快…”

不等她说完,杨氏已经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二姑娘和三老爷说话,不过是稍微说重了点,哪是嚷起来,你也不分轻重就往这里回。”丫鬟被杨氏这一喝也明白了,初雪已经站起身:“婆婆,媳妇去瞧瞧,只怕是三叔叔喝多了两口酒,和女儿说重了话。”

说着初雪拉起丫鬟就往外走,走到阶下才小声对丫鬟道:“到底怎么了,老太太年事已高,就算吵起来你也该软和些回,哪能这样直接说出。”丫鬟急忙点头:“是,太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姐姐们让奴婢来说一声,只听到说什么两头大,什么对不起娘,还有旁的什么奴婢就不知道。”

两头大?初雪叹了口气,马太太席上说的话自己都已知道,只怕文珏那边也知道了。要知道文珏做为女儿,可是巴巴地盼着父母能够和好,平日万三老爷回来时候,文珏总是不停地在他面前做个乖巧女儿,还常为李氏说些好话,就只差亲口说出,爹娘你们要在一起这种话了。

这猛一听万三老爷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文珏受不住也属正常。初雪和丫鬟匆匆赶到万三老爷那边,还没进院子就听见有哭声传来,这哭声都能听出是文珏的,间或夹着万三老爷的话,初雪走进去,见万三老爷正要扬起巴掌打在文珏脸上,忙喝住他:“三叔叔,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动怒?”

文瑜站在一边,眼里也有泪,见到初雪过来就扑过去扑在她怀里,声音带有软弱之感:“大伯母,他们都说爹爹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连儿子都生下了,以后就不要哥哥和我们了,是不是这样?”万三老爷被初雪喝住,手放了下来,又听到小女儿这样说,还有方才长女的话,手握成拳重重砸在旁边树上,这一拳下去树叶都被砸下不少。

这种事,初雪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文珏文瑜,伸手把一旁哭泣的文珏也拉了过来,用手摸着她们的头发,对万三老爷叹气道:“三叔叔,那些是你房中事,我不该问的,可是你有话总要好好对侄女们说,哪能动手打她们?她们从生下到现在,谁舍得弹一指头?”

万三老爷眼里也有了泪:“大嫂,我晓得李氏是她们的亲娘,她们记挂着,可我也是她们的亲爹啊,我在外辛苦赚钱,为的就是她们姐妹日后出嫁能嫁妆丰厚不受人气,可我这样辛苦,她们哪有一点向着我?天下不是只有娘才可以孝顺,对爹就不管不问。”

84风波

说着万三老爷就蹲下来,用手抱住头,重重叹了一声。文珏文瑜两人已经哭得气噎喉塞,初雪一手拉了一个,瞧着她们哭泣,万三老爷的叹气声又传进初雪耳里,初雪觉得自己心里也漫上酸涩:“三叔叔,论理这话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该说的,只是你在外面另娶个两头大,这让三太太和几个孩子怎么做人?”

听了初雪这句,文珏姐妹哭的更厉害,文瑜已经伏在初雪怀里,文珏要比妹妹好一些,只用手紧紧捂住嘴,可是越这样越让一张脸都通红。怎么做人?万三老爷苦笑一声,抬头去看两个女儿,接着才轻声对初雪道:“大嫂,那她们可曾为我想过?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外面行商?回屋来的冷言冷语,甚至在女儿面前说我这个做爹的种种不是,大嫂,那是做媳妇该做的吗?她要的,不就是我要去她面前求她,才能填了当初下嫁万家的委屈吗?可我,万为仁,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娇宠长大,而不是受尽委屈、看人白眼长大。她是富家千宠万疼的千金,我也是别人千依百顺的有钱少爷。为何事事都要顺着她,不顺着她就是委屈了她、对不起她,还那样教女儿。珏儿瑜儿,爹爹今日问你们一句,爹爹难道对你们不闻不问吗?从没教导过你们吗?”

这番话里含有苦痛,初雪叹气,文瑜抬头想回答,看见姐姐的眼又低头,万三老爷得不到回答,转而去看文珏:“珏儿,你是做姐姐的,平日里也很乖巧,爹爹知道,你是盼着爹爹能和你娘和好如初,可珏儿,爹爹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我退一步,你娘就进一尺,久而久之,爹爹的心就更冷了。你说你娘在那边宅子里各种孤苦,你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心疼你娘,可是你可知道爹爹在外行商,也是各种寂寞?你会心疼你娘,为她来质问我,那你可曾心疼过我?”

文珏抬起泪眼看向万三老爷,话里带有抽泣:“爹爹,女儿希望一家和和美美的,难道有错了吗?”万三老爷起身,手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如同她还年幼时候,常常抚摩她的头,逗她玩笑一样:“珏儿,你没有错,天下做儿女的,哪个不希望全家在一起和和美美、开开心心的。错的,是你爹爹我,爹爹当年就不该娶你娘,更不该…”

更不该倾注满腔爱恋,如果似普通男子对待妻子一样,或许后来不会伤的那样深。万三老爷把眼垂下,手放了下来,文珏哽咽一声:“爹爹,娘她很辛苦。”

万三老爷努力想对女儿露出一个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我知道,可是她不肯回头,而现在,就算她想回头,也晚了。”耐心已经全部用完,再不是当日初成亲时那对女娇男顺的小夫妻。更何况,杭州已经另外有了一个她,温柔体贴,处事井井有条而又娇美。

这样的回答让文珏的心沉到冰水里:“爹爹,我恨你。”说完文珏推开面前众人,冲进屋内把门关了起来,这样的举动吓坏了初雪,她忙紧紧抱住文瑜,防备她也冲出去,接着忙唤丫鬟婆子们上前敲门,可是不管怎么唤,屋里除了传来文珏的哭声再没有别的。

初雪一边让再去寻几个粗壮婆子来把门撞开,一边对万三老爷抱怨道:“三叔叔,话总要和缓地说,哪能这样直接说出,她们毕竟还是孩子。”万三老爷木然立在那里,脸上露出苦笑:“孩子,大嫂,她们迟早要离开这个家去别人家里当家的,有些事,一直遮着盖着不好。”

文瑜怯生生地从初雪怀里抬头,看着万三老爷:“爹爹,你不会不要我们吧。”万三老爷伸手想摸摸她的脸,想起她还在初雪怀里,把手放了下来:“不会的,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你们是爹爹的儿女,爹爹出外辛苦也是为了你们。”

真的吗?万三老爷刚要点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万老太太的声音:“好,好,老三,我好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你倒好,又搞出什么两头大来,还为这事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我看啊,你也别去给我预备什么寿礼,活活气死我倒好。”

初雪忙把文瑜交给丫鬟,上前给万老太太行礼:“婆婆您怎么来了,这里的事,媳妇劝着就好。”万老太太抬手让她起来,初雪顺势扶着她的胳膊,旁边的杨氏已经开口:“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婆婆怎么坐得住,这种事情,真是…”

杨氏的话没说完,万老太太已经喘定了气,看向万三老爷:“你做的事越来越荒唐了,纳房小也就罢了,你偏偏娶什么两头大,停妻再娶,亲家知道了,你要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