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太太话里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很重,万三老爷的眼低垂:“停妻再娶吗?娘,当日我就和李氏情义两绝,所有的,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素娥她很好,是儿子从来没见过的好,我怎肯委屈了她,让她居于李氏之下?”

这几句话气的万老太太差点气死,拿起拐杖就往儿子身上打去:“你,你要活活把我气死才行?贺寿,你不是回来给我贺寿的,而是回来气死我的?那个什么娥再好,三太太才是你的结发妻,万家的产业,也只有她的孩子才可承受,你别以为我会认那边的孩子做我的孙子。”

此时门已经在几个粗壮婆子的合力撞击下被撞开,几个丫鬟进去扶出文珏,文珏正好听到万老太太的话,扑到万老太太怀里委屈地叫了声祖母,那泪又下来。万老太太难得与这个孙女这么亲近,一手搂着她就对万三老爷道:“你也瞧见了,三太太才是你孩子的亲娘,你又…”

万三老爷已经跪了下来:“原本儿子是想等过几年孩子再长大些再跟娘说的,娘既然这样说了,儿子就告诉娘实话吧,儿子入赘鲁家的,素娥生的孩子已经三岁,入的是鲁家族谱,和这边毫无干系。”

万三老爷还待再说,万老太太手已经一抖,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好在初雪和杨氏紧紧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初雪见万三老爷还要开口,急忙道:“三叔叔你先少说几句,快些让人请医生来,再拿藤椅把婆婆抬回屋里才是正经事。”

万老太太这一晕,文珏文瑜也忙跟着众人回她上房,文珏看万三老爷的眼里透着不高兴,文瑜的眼很复杂,但这种事情,按道理是不该做女儿的管,只要爹爹还要自己就行。文瑜这样,文珏往她脑袋上点了一指头:“你啊,越来越笨了,爹爹现在说还要我们,可是等以后那边孩子长大,怎会再管我们?”

文瑜皱眉,初雪虽忙乱还是注意她们两个,听到这样的话忙拉一下文珏:“二姑娘,这种话怎可轻易乱说,旁的罢了,三叔叔对你们几个孩子,关心体贴处也是人人都能看到的,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岂不让他寒心?”

初雪难得这样严肃,文瑜点头,素来最乖的文珏反而提出反对:“可是爹爹做出这种事情,我们也心寒,他可曾想过。”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初雪眼里露出几分感叹,摸一摸文珏的发:“二姑娘,你这话说的对,做人啊,总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旁人,也不能只把心事藏在心里谁也不肯透露。”

文珏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文瑜已经开口:“大伯母,您说的是不是爹和娘?”初雪低头,这两个孩子个子快有初雪高了,不再是初来万老太太身边时要弯腰才能和她们说话的小孩子。看着文珏文瑜的眼睛,初雪点头:“是,当年你爹娘但凡一个为另一个多想一点点,事情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你们姐妹日后都是要去做人媳妇的,做媳妇的,受委屈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归宁时候就和大伯母说,大伯母再慢慢告诉你们怎么做媳妇。”

文珏文瑜双双点头,少女的脸如同花瓣一样,初雪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开始渐渐老去,轻声道:“还有件事你们要记住,不管三叔叔在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们的爹,哪能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娘也好、爹也好,都该一样心疼才是。”

文瑜先点头,文珏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大伯母,我知道了。”初雪晓得文珏心里定不高兴,可是这种事本不是她们做女儿的能管的。

万克己掀起帘子走进来,走到初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娘怎么会昏倒?”初雪见到丈夫,想起另一件事来,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叔叔在杭州讨 了个两头大?”万克己面色变了变,刚说出个不字来就被初雪瞪了一眼。

万克己不由搓一搓手:“我也只听说了一点风声,都没仔细问过三弟。”守在万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传来惊喜的叫声:“啊,老太太醒了。”初雪停下盘问丈夫的打算,和他双双上前,见万老太太一双眼重又清亮,不似方才浑浊,初雪这才放心。

万老太太已经看见长子,伸手让他过来:“你和你媳妇留下,我有话要问你。”万三老爷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忙上前一步:“娘,事情是儿子做的,您要打要骂就怪儿子吧。”万老太太看也不看他一眼:“出去,我就问你们大哥。”

杨氏担心地道:“婆婆,医生都还没来瞧过,您先不要动气。”万老太太喘定了气才对杨氏道:“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你们出去吧,等医生来了,让他开贴安神药就是。”她既然这么坚持,众人也只有退出去,留着万克己夫妇在此。

85息事

初雪走上前给万老太太整理一下枕头,轻声道:“婆婆,事儿已经出了,为今之计,外面都只晓得三叔叔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详细情形都不知道,听到的也只有那几个丫鬟,把丫鬟们叫过来,一一告诫,这样的话不许传出去。”

万老太太喘了几口粗气,如同没听到初雪的话一样,万克己走近一步,低低叫了一声娘,万老太太的眼这才转向他:“这事,你到底知道几分?”万克己犹豫一下,万老太太已经拿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好,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这样的大事,瞒的我好,若今日不是有人说破,明朝我依旧去坐席,岂不要被人笑话死?”

时令近秋,用的还是竹枕,万老太太虽然扔的力气不重,但万克己不敢回避,那枕头重重砸在他额角,初雪唬了一跳,急忙过去瞧,额角肿起一个大包,但没破也没出血,这才稍稍放心。

万老太太见儿子不闪避,心里的气还是没有消:“好,好,你是越发想气死我?那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人?娶做两头大也就罢了,他竟去做赘婿,难道是想气死我?”万克己急忙跪下:“娘,这事儿子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是个寡妇,鲁家在杭州也是过的去得人家,这样人家,既舍得女儿做两头大,自然三弟也要吃亏些,毕竟不是正经婚事。”

两头大不过是遮人耳目的事情,虽然一样也是三媒六聘,但毕竟没入这边的族谱,生下子女也多不带回家乡,论起来,名分就要吃亏。肯让女儿做两头大的,不是小户人家贪了钱财。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怕她嫁的不好后日吃亏,倒不如寻个好一点的行商,让他入赘自家,却不更名,更不改姓,只要所生子女上了那边族谱,平日再顶门立户,至于他家乡有妻也好,无妻也好。只要他肯认了那边为妻,永不带回家乡,不和原配见面,不低了一头,谁也不去寻他的根脚,外人虽心里明白,但在行商人家这样事情并不算少见,也一样应酬来往,过了这世。

万老太太听了万克己这番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床顶,半天才道:“你这样说,是要我咽了这口气,当做这事从没发生过?”万克己膝行一步:“娘,晓得您此时气恼,但儿子说一句您别生气,您此时就算让老三不去杭州那边,断了那头,老三的心也收不回来了,况且他和三弟妹如何,娘您是清楚明白的,好容易过了几年平安日子,又何必再生波澜?”

万老太太转头去瞧儿子,突然笑了出来:“老大,我原先总以为你忠厚老实,谁晓得你也会这样想,竟是我错了,你们果然都是你们爹的儿子。”万老太太虽在笑,但眼里有泪流出,初雪坐在床边把万老太太扶起,给她捶着后背,瞧一眼丈夫:“你话就说和软些,哪能这样直直说出?”

万克己叹气:“娘,若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法子?老三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种流连花丛朝三暮四的人,他既应了那边,那边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处。况且他们此时定是恩爱情浓时候,冷不丁拆开,不过是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倒不如由着他去,再让侄子侄女们多在他面前尽尽孝,让他知道子女们的好处,多回扬州走走,况且您还在世,他再胡闹也有个分寸,不然照了他的性子,这时强留住了,断了那边,等再过几年,我们毕竟是当哥哥的,他到时弃了这边家,再回杭州,那样岂不闹出更大笑话?”

万老太太的眼珠微微一转,万克己又道:“娘,并不是儿子不孝,只是您也知道儿子笨,这主意已经是儿子想破脑袋,想出最好的法子。毕竟这种事情,那边又离的远,当做一个不知是最好的,不然闹出来,也不过是被人瞧笑话,前年陈家不就闹过这样的事?”

陈家是开绸缎庄的,两老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挑了个徽州来的行商做了赘婿。这女婿每年回徽州走一两遍,转眼过了十来年,儿子女儿都已各自长成,定了亲事。

谁料那女婿竟得了时疫,一命呜呼。陈家这女儿一边料理丧事,一边接手生意,谁晓得出丧时候,从徽州来了一对母子,堵住棺材说自己才是原配正室,这产业只该自家受的,要陈家这女儿快些给自己磕头行礼认主母,还要拜过嫡子,让陈家登时改姓。

陈家这女儿不慌不忙,任由这对母子拿出婚书作证,只是冷笑道,这不是徽州、是扬州,别在我面前充什么夫人娘子,若情义好时,就给几千银子让你们回去安生过日子,若情义不好,还要胡搅蛮缠,就让下人们打出去,到时瞧瞧谁才是正经主母。

原配听了这话,一路的气势汹汹全都没了,那儿子还嚷着要告,说天下哪有外室赶走主母的道理。这样的话哪能入陈氏耳朵,唤了几个下人来把这对母子赶出门外。落后就去找了行会的人,让行会的人出面说和,此时那对母子才晓得人在屋檐下,只得忍了气,拿了三千两银子回家乡,这边产业全都由陈氏母子独享。

当时万克己还被请去调停,内里情形自然晓得,万老太太听了这话,又重新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道:“老三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他这样,是明知道我们投鼠忌器。”话都被万克己说完了,初雪轻声道:“婆婆,总是一家人,三叔叔虽做了这种事,但老爷说得对,那边远远在杭州,也不会回扬州,侄子侄女们都大了,也一直在议亲,若嚷出去,不过是坏了他们亲事。难道我们自家人还要拆自家人的台?再退一步说,这几年三叔叔每年也有五六万的银钱带回这边,管家的又是侄女们,装作没发生,说起来虽是掩人耳目,但这对侄子侄女们也有好处,真闹翻了,不过是白白便宜了杭州那边。”

万老太太抬手擦一擦眼角的泪,说出的话含有酸涩:“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其实老三在杭州有人,我也有些猜测,不过当他是逢场作戏,谁晓得连儿子都生下了。”

初雪安慰地拍拍她,看着万老太太那有些憔悴的面色,万老太太看着万克己:“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你们夫妻去安抚好孩子们,还有那些丫鬟,也该叮嘱好了。至于杭州那边的孩子,既然不姓万,这边的钱财他们自然一分也不得,如果日后找上门来,也当做不认识。”

万克己明白,万老太太闭一闭眼,接着又道:“只是三太太的娘家,也不晓得知不知道?”初雪已经道:“婆婆,这个您放心,孩子们和下人那里,自然是不能去告诉三太太,今日席上的话,定是传开了,可是他们也只晓得是娶了个两头大,详细情形更不知道,媳妇估摸着,只怕李舅老爷那边是早知道了。”

知道而不肯说破,为的也就是李氏不被休弃,不然娘家出头,万三老爷又不肯断了那边,到时李氏是求和离好,还是不求和离好?李氏真要求了和离,这一年的五千四百两银子可就一分都没有了。更别提文珏姐妹手里还握着当初分家的那些银子,再加上这几年的,这笔数目不可小看。

万老太太苦笑一下:“我猜也是如此,你们去吧,把老三和孩子们都叫进来。”万克己夫妻起身,走到外面,院里已点了灯,文珏姐妹站在那里,文珏看向万三老爷的眼十分冷漠,文瑜面上有不知所措的神情,万三老爷站在另一边,见长女这样看自己,又在唉声叹气。

三房的儿子文彬站在父亲和妹妹们中间,他今年已经十五,独子得惜,虽说万三老爷提过他的亲事不许李氏说一个字,但真要寻媳妇,初雪她们还是遣人去问过李氏的意思,好容易挑出两家,就等万三老爷回来定夺。

此时文彬只是皱着眉,一边父亲、一边母亲,竟不知怎样开口。他和文珏姐妹不同,从小和万三老爷在的时候要多一些,心里是偏向父亲的。况且李氏和万三老爷冷漠那几年,他年岁大些,要知道的多一些。虽觉得有些事是母亲做的过火,可又觉得自己爹去娶个两头大也是荒唐的事,站在中间,手里的拳头一下松开一下握紧。

看见万克己夫妇走出,万三老爷疾步上前,轻声道:“娘她怎样了?”万克己瞧弟弟一眼,做兄长的该斥责他行事荒唐,可这种事情,天下又不是独一桩。听到他问,只是摇头:“老三,你着实太荒唐了,娘的气很大,好容易劝住,现在叫你进去,你别再惹火他。”

万三老爷点头,初雪已经走到文珏姐妹身边,轻声安慰道:“天塌下来有你们祖母做主,现在进去吧。”说完初雪又走到文彬身边:“你是你爹唯一的儿子,以后这家里的事情,你要拿出主意来。”文彬的眉一皱,不是说那边也生了儿子吗?文珏听到这话,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爹的孩子,自然只有娘生的才是,别人生的,全都不是。

见他们一家进去,万克己用手捶一下腰:“你说,三弟妹那边要知道了,会怎么样?”初雪叹气:“但愿她不知道才最好。”

也不知道万老太太和万三老爷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出来的时候,四个人眼圈都是红的,祝寿又继续进行下去,再没有出现那日马太太那种失言。

寿辰刚过,接连收拾了几日,算清了账目,就有人报,李家舅老爷舅太太来了。

86宁人

对他们夫妻的到来,万家的人早做好了准备,毕竟不管万三老爷和李氏夫妻之间如何,此事算起来是万三老爷做错,不说破大家只当没这回事,一旦说破李家要来人讨公道的话,万家也只有迎接。

万克己听了下人来报之后,瞧一眼万三老爷,不由摇头叹气,事虽由万三老爷引起,万三老爷却一脸平静:“大哥,这没什么,李家要杀要剐都由他去,但要我和李氏重修旧好,是绝无可能。”万二老爷听了自己弟弟的话,那眉头皱的死紧:“三弟啊,到了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和三弟妹到底是结发夫妻,比不得那外头的半路成婚,你又何必为了外头的,和三弟妹恩断义绝?”

这样的话,算是一向不肯多话的万二老爷说的最严厉的话了。万三老爷对兄长微微一笑:“二哥,外人不晓得家里人还不明白?不是我要和她恩断义绝,是她不肯低了头,既如此,何不各自东西,说什么本是一路?”

万克己喝住两个弟弟:“都别说了,老三,不管你和三弟妹之间如何,横竖你要记得娘那日和你说的,为几个孩子好,这门婚事也不能拆,回了扬州就不要再提杭州,去了杭州你也休要提起扬州。”说着万克己带着弟兄们出门迎接。

李老爷坐在门口一个厅内等候,眉一直紧皱,这事早在一年前李老爷就知道备细,不过这种事情,出外行商的人家,并不算什么稀奇。毕竟那头不带回来,生的子女也多是在外面婚嫁,既不回家乡,也不分这边产业,只要男人照常拿银子回来,认这边的妻子儿女,谁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去寻是非,只当做没有这回事,装聋作哑过了这辈子。

可是谁晓得哪个嘴快的去给李氏吹了个风,昨日李氏就把自己夫妻请去,说自己命苦,嫁的不好,现在丈夫又在外面娶什么两头大,传出来名声也不好听,为了儿女,情愿自己委屈一下,求哥哥嫂嫂出面说和,只要他断了那头,日后和丈夫重修旧好,再不提起旧事。

这样的话,李老爷也晓得只怕万三老爷不会答应,当日知道时候,就听说鲁氏美而多慧,家里开了一间大丝行,又开有客栈,前头丈夫死后,因她没有子女,求亲的人十分之多,甚至有愿意带了全部家产去入赘的。

万三老爷得了这么一房妻子,又生下儿子,会和那头断掉想都不需想。可这样实话说出来,只怕会惹的妹子更加不快,毕竟在李氏瞧来,这样退让已经是做足委屈,不然照了李氏原来的性子,听了这种事情,只怕要带齐下人,前往杭州打那个不要脸的货。

李老爷在那里思量,李太太面对着初雪和杨氏也是沉吟着不肯张口,毕竟这种事,初雪和杨氏都是嫂子,做不了主。李太太在沉吟,初雪也在思量,杨氏觉得这种荒唐的事怎能发生,若照了杨家的规矩,不肯断了那头,就该把万三老爷赶出家门才是,可这赶出家门只怕反而遂了万三老爷的心,再说孩子们都还没各自成亲,这样一闹岂不更让他们不好去寻亲事?

杨氏用手揉一揉头,果然这商家和官家的规矩不一样,自己既嫁了进来,也只有听了婆婆的处置。李太太沉吟一会儿总算开口:“两位太太,此事说起来还是该请老太太出来。”

初雪已经接话:“原本这种事情,的确是该婆婆出来的,只是当日婆婆已经说过,三叔叔家的事,她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任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况且二侄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就等请过媒婆来,行礼下聘。婆婆这几日还带着侄女她们给二侄子寻合用的东西呢。”

听到提起外甥们的婚事,李太太身子微微往前倾:“定的是哪一家?”这次是杨氏回答:“定的是许家小女儿,他家这个姑娘虽说是个幼女,但还大了二侄子一岁,她身边的教养妈妈也是张妈妈。”

许家?李太太的眉微微一拧,许家比万家发家还晚,来到扬州也不过二十来年。但这边定了,做舅母的也不好再说什么:“许家,也就罢了。”

初雪见李太太如此,笑了一声:“舅太太许久没来,尝尝我们自家做的玫瑰糕,舅太太你别嫌我说话直,这事,还是要外头男人们做定夺,毕竟牛不吃水不能强按头。”这道理李太太也知道,只是总要走上这一遭,不然还会招自己丈夫的埋怨。

外头男人们说的火热,听到李老爷说完,万三老爷已经冷笑:“舅兄此来,是为令妹讨公道来了,我话就放在这里,若非要断了一头,我宁可被这边逐出家门,再不回扬州,也不会断了那头。”

这样的话很不好听,李老爷的脸顿时变了,万克己忙按住自己的弟弟,对李老爷道:“舅老爷,他们夫妻之间的龃龉由来已久,若真是夫妻和美,照了老三的性格,也不会再在外面娶一个。三弟妹肯回头是极好的,只是这事总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李老爷的面色还是有些黑:“大老爷,这事虽说只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可传开来,对万家名声也有影响,再说…”名声,万三老爷冷笑:“万家的名声早在当日令妹忤逆婆婆、不敬哥嫂、对子不慈之时被令妹破坏殆尽,我堂堂一个男子,被自己妻子百般侮辱,自己的娘被骂做丫头出身,不配她服侍,庶出的女儿被骂成贱|种,那时怎么不见舅兄你来为令妹道歉,反而任由令妹胡做?”

李老爷想再说一句那些不过是小口角,可是自己也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小口角,天下嫡母对庶出子女不慈的多了,但就算再怎样,也没有当面骂庶出女儿为贱|种的,毕竟这骂的可不是孩子,骂的是自己丈夫下|贱,才生出这么个贱|种来。

李老爷只得避重就轻地道:“妹夫、妹夫,我晓得当日这些是我妹妹做的不对,可是她这几年已经悔过,时时后悔当日不该如此。浪子回头还金不换,你和她自小结发夫妻,生儿育女,哪能如此生分?再说你和她夫妻和美了,不光是你们夫妻之间,这边亲家太太瞧见了,也心里欢喜,儿女们看见了,也各自安慰。”

万三老爷等李老爷说完话才道:“舅兄,这番话若四年前说,我该怎样欢喜,可是现在,晚了。从她说出不肯改过从前,又说不能认大嫂为妯娌时候,就一切都晚了。那刻起,我和她不再是夫妻,而是辱我母、骂我兄、欺我女的仇人。当初是李家不肯休离,我从了岳母的话,就此别宅各居。我另娶,并不是为了有人侍奉,更不是为了延续后嗣,不过是想过几年正正经经的日子。没人说我的娘是丫头、我的兄长是小厮,回家来有笑语欢声,舅兄,你也是男人,难道你真认为,令妹所为全是小事?我这个男人就该宽宏大量,全不放在心上?”

说着万三老爷的泪又落了下来,他也三十多岁,儿子都在议亲,仔细一瞧,胡子里还有几根白胡子,这一哭,万克己只是叹息,过了会儿才道:“舅老爷,我说这话你别怪我偏了自家兄弟,当日三弟妹所为,确有些不能道处,现在事已至此,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李家要为三弟妹讨公道也是常理,就两条,要不就把老三逐出万家,从此后我万家再没这个人,由他在外。只是这样一来,万李两家的情分就很难再似从前。不然就依旧如此,杭州那头我们只当她是外室,生的儿女我们万家不认,这边的产业他们也不能得一分,日后寻上门来就打出去。万李两家情分还是和从前一样。任由舅老爷你选择,我们万家定依从此话。”

李老爷只一瞬间就想通,若把万三老爷逐出,先不说几个孩子的婚事,李氏每年五千多两银就没了着落。文珏她们管家还好,不会少了李氏这边的吃穿,但仅此而已。等文彬娶了亲,自然是文彬媳妇管家,这婆婆和儿媳要银子做私房的事是从没听过,到时住在一起,和媳妇手上讨钱过活,可没有现在自在。

主意一打定,李老爷又安慰自己几句,天下这种自欺欺人、瞒天过海的事又不是自家一家,娶两头大在商家也是常见,只要万家这边应了,杭州那边的孩子万家不认,也不能分这边产业,也算为外甥争下这份家当。

李老爷这才皱眉叹气:“夫妻夫妻,自然要双方都肯和才是,为了几个孩子,也只得如此,只是有句话,妹夫啊,虽说你在那边此时夫妻恩爱,却要记得只有扬州这边的孩子才是万家血脉。”这样就是肯了,万克己松了口气,不等万三老爷说话就代他道:“这是自然。”

说着踢了万三老爷一脚,万三老爷拱一拱手:“当然,这边的产业,全都是文彬一个人的。”李老爷这才大笑出声:“这样才是亲亲热热一家子。”万克己忙把话传到里头,让里头备出酒席。

话传进里面,初雪和李太太都松了口气,互相瞧了一眼,倒是杨氏眉头还在微微皱着,初雪一边让人备了酒席出去,一边对杨氏道:“二婶婶,晓得你为三太太抱了个不平,觉得这种事着实荒唐,可是现在你我都是万家的媳妇,也只有照了这边的规矩。”李太太心里一松,话比平日里多了些:“大太太这话说的是,我们毕竟是商家,这种事,在商人家里也尽多的,只要大家都不说破,谁又会为此大动干戈?”

87贴心

商家吗?杨氏笑了笑,丫鬟已经走过来道酒席已经备好,不光是外面的,还有一桌放在里面。初雪招呼丫鬟们摆好酒席,拉着李太太入席:“舅太太,他们既然在外头吃酒,我们在里面也乐乐,快过来坐下。”

李太太心里松快,也要喝两杯,虽坐了下来还是问道:“老太太那里?”初雪已经斟了一杯:“婆婆那里,早就让人来传话,说她既忙,就要我们招呼好你,这也是婆婆体恤我们,不让我们到里面做规矩。”李太太接过酒杯往唇上沾了沾:“老太太果然是个体恤媳妇的婆婆。”

杨氏给她布一筷菜,含笑道:“二侄子的婚事已经定了,现在就要瞧两个侄女的了,舅太太若有可心的人,也帮着说说。”一说到儿女亲事,李太太也就忘了再为李氏伤感一下,先恭喜过杨氏文琦有喜的事,又问过来求文珏、文瑜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文珏文瑜九岁就管家,这一两年家里有什么喜事她们也会出来和人略略应酬,聪明能干守礼的名声早就传出去,来求的人家也多。只是万三老爷不在家,又不让李氏做主,就耽搁了下来。

现在文彬婚事既已议定,也就该论她们俩的,对女儿的婚事,万三老爷就没那么留意,只是托两位嫂子多加关心。初雪和杨氏说了几家,李太太点头:“这几家都是好人家,难得两位太太这么心疼她们。”初雪和杨氏谦逊几句,李太太心里明白这是让自己传话,好让李氏知道来求亲的是什么样人。

她们倒是体恤,李太太把心里那点酸涩抹掉,笑着对初雪说起那日去某某家见过两个姑娘极好,年岁和文阳合适,要是有意,就可以借机去瞧瞧那两个姑娘。

初雪听了微微一笑:“舅太太能看上眼的姑娘定是极好的,只是文阳出生不久就有人批过八字,说他不宜早娶,总要过了十八才能议亲,这倒把老爷急得上火,说这个年纪再议亲,难道要等到二十以后才成亲?倒是婆婆说既然如此,晚议亲也就晚议亲,这天下的姑娘尽多,年岁差个四五岁的也有。”

文阳不宜早娶,这些万家人自然知道,李太太这才恍然:“难怪呢,四爷今年也已九岁,按说也该议亲了。”大户人家,议亲个四五年的并不鲜见,双方都在挑,必要完全合了心意才成,八|九岁议亲,十四五岁才定亲的比比皆是。

又说几句闲话,再饮数杯淡酒,也就收了酒席,各自闲坐。文珏姐妹这才出来见舅母,文珏虽被万老太太叮嘱又叮嘱,可总为自己的娘委屈,见了舅母行礼后起身坐在那儿,低头不说话。

这样模样让李太太又心疼几分,拉着她的手道:“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但这是各人的缘法,况且你们又是做儿女的,这种事情更不能插嘴。必要记得父母待你们的恩。”文珏轻声应是,文瑜也在一边点头:“嗯,那日祖母也是这样说的,还让爹爹发誓,说只有我们才是万家子孙。”

说着文瑜去拉一下文珍:“四妹,你说是不是?”文珍今年也十一了,影影绰绰明白一些自己和两个姐姐有什么不同,不过平日间祖母疼爱,她又是个心里不爱装事的性子,听了这话仰头笑道:“祖母说什么,我们自然只有听着的份。”

人有亲疏,李太太对文珍当然没有对文珏姐妹这么亲热,当着众人的面,也摸一摸文珍的头:“说的对,珏儿啊,有些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这样劝着,文珏除了垂手应是,再没有旁的话。

丫鬟们又带着她们姐妹出去听舅舅的训导,李老爷早在来之前就明白,事情最好的结局不过就是维持现状,见了外甥们,和自己太太说的话也差不多。

出来后文珏见文瑜和文珍在后面说话,几步追上文彬:“哥哥,我有话问你。”文彬奇怪停下脚步:“二妹,你有什么话要问?”文珏咬了咬唇,没出阁的闺女问这种话总是有些不好意思,文彬会意,让小厮们在远处等着,拉着妹妹到旁边坐下:“究竟是什么事?”

文珏绞着手里的帕子,在思索怎么开口,文彬的手交叉几次才开口:“你是不是想问,等以后你和妹妹们出了阁,遇到这种事情,我会怎么处置?”文珏点头,文彬轻叹一声:“二妹,当年爹娘开始生分的时候,你和三妹都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的,并不是像娘说的一样,爹就是个无情无义不理会她的人,你这几年在祖母身边,自然也明白祖母是如何对待你们的。”

文珏抬眼,文彬能看到她眼圈是红的,文珏努力让声音和平时一样:“可是哥哥,哪有我们在这里一家子欢欢喜喜,而娘在那边一个人孤苦。”孤苦吗?文彬站起身,时令已进八月,院里的青草已带有点点的黄,文彬轻叹道:“二妹,我们是爹娘的孩子,自然希望他们似别人家的爹娘一样和睦恩爱,可你没听过娘说的那些话,若你听过了,你就知道为何祖母和爹爹要这样待她。况且你虽觉得娘孤苦,可这几年有什么吃的用的,穿的花的,哪一项缺了那边?”

文珏蹭一下站起身,怒视着他:“哥哥你怎能这样说?”文彬轻轻拍一下她的肩:“二妹,爹娘之间的恩怨,那是他们长辈的事,我们做儿女的虽希望化解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可现在已成两断之势,我们管不了也无法管。”

管不了也无法管,文珏的泪再也忍不住,如滚珠一般落下,文彬按着她的肩:“二妹,你我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情分上自是不同,可我细细想来,娘走到这一步,舅舅和外祖母对娘多有包容,不肯狠心对她也是有的。若当日肯狠心对了她,也不会让娘如今天一样。”

文彬这话落在文珏耳里不啻响雷,她有些发怔地看向兄长,文彬知道她受不得这个,轻声道:“二妹,日后你和妹妹们出嫁了,若真是对方待你们不好,做哥哥的自然要去为你们出头,可是若你也有错,做哥哥的就不能似舅舅和外祖母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只护着你,你明白吗?”

这样的话再不明白那自己就是傻子,文珏点头,文彬这才放下按住她肩膀的手,叫上小厮离开。文珏觉得哥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难道说娘也有错,可娘为何从来不说?总要寻个人去问问,文珏脑里胡乱地想,去问谁呢?祖母定然不成,那大伯母还是二伯母?

“珏儿,夫妻之间,对错总是难分。”毫不意外地在初雪嘴里听到这句,文珏的眼变得暗淡。初雪拉住她的手:“我和你娘是妯娌,她又不肯认我这个大嫂,我若说起当年的事就是说她的是非。”文珏本就聪明,听到这话已经明白,有些迟疑地问:“我娘当初不肯认大伯母您为大嫂?”初雪拍拍她的手:“珏儿,不是当初,是到现在都不肯认,你也知道我是妾扶正,比不得外头三媒六聘进来的正室。”

文珏的细眉皱起,恍惚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大伯母平日待人处事,从没看出妾扶正的张狂来。初雪握紧她的手:“珏儿,夫妻之间相处,到恩断义绝的地步,绝不是一个人、一件事就能做到的。况且你爹爹的品性你也做女儿的也清楚,他不是那种不尊重妻子的人,更不是不疼爱子女的人。”

万三老爷对子女们十分疼爱,每次从杭州回来,四个孩子总有一份一模一样的礼物,吃的穿的玩的,足足半箱子。除此之外三个女儿每人都要多出一荷包的金锞子,说让她们攒着压箱底用。几年下来,也攒了五六百两的金子。

文珏的眉又皱紧:“大伯母,难道是我错了?”初雪笑一笑:“你没有错,子女维护爹娘是天经地义的。只是爹娘之间的恩怨,的确不是你们小辈可以问的,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三叔叔已经不肯回头,你又何必再生些闷气,坏了你们的父女情分?我再多说一句,看在你们三个孩子的份上,三叔叔对你娘总要留一寸之地的。”

这话说的够透,文珏起身行礼:“是,侄女知道了。”初雪见她眼里又有泪,又拍一拍她文珏也就告退。初雪送她出了门,见她苗条身影消失在眼里,不由叹一声气,女儿总比儿子贴心啊,自己也是没福,只生儿子没有闺女。

也不知道李太太在李氏那里又说了些什么,李氏那边再无一丝动静,依旧和原来一样。日子也像水一样,淌过了冬,又进了春,文琦在来年的四月生下一个女儿,万老太太得了第一个重孙辈,备了足足两车礼物去贺。

万家这样大方,那边为了文琦头一个得的不是儿子的稍微郁闷也散了去,况且先花后果是再常见不过得了。满月酒时也大摆酒席,办的十分热闹。

杨氏做了外祖母,见了那粉团一样的外孙女真是抱在手里怎么也亲不够,回家来就在那盼着儿媳妇快些进门,到时给自己生个孙儿,省的去探外孙女总是不大方便。

可是定好的吉日不能改,杨氏也只有数着日子过。数过了五月就盼七月。初雪见她这样,难免笑话一两句,她们妯娌这些年情分更好些,杨氏也由得她笑,两人坐在园里纳凉,听到杨氏又在算日子,初雪刚要开口就有丫鬟进来,面色十分慌张:“大太太,不好了,老爷被人抓走了。”

88打听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一样,初雪还待定定神再问一问,杨氏倒开口:“你先说个清楚明白,是哪位老爷被抓走了?”丫鬟心里不由奇怪,这二太太今儿是怎么了,自己喊的是大太太,自然是大老爷被抓走了,却不晓得杨氏自从那年经了万二老爷跌下假山受了一场惊吓之后,怕的就是自己丈夫再出什么事情,虽明知道只怕被抓走的是万克己,也要先问个清楚明白。

初雪见丫鬟顿在那里,轻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吧。”丫鬟这才张口:“是,外面的人报进来的,说大老爷在街上冲撞了人,然后就被抓走了。”初雪的手不自觉地去扶了下桌子,面上努力平静一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氏倒松了口气:“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经事,先去回二老爷,让武先生拿了帖子去衙门里把人带回了就是。”说着杨氏又劝慰初雪:“大嫂,大伯平日出门不爱带人,又穿的朴素,只怕遇到个脸生的,当他是外来人,想敲他一些银子这才寻个是非把他抓去衙门也是有的。”

这种事并不罕见,听了杨氏这话初雪本该放心,但只觉得心头突突地跳,觉得这事不像平常那么简单。丫鬟听了杨氏的吩咐,这才道:“二老爷已经知道了,和武先生出去了,又让奴婢进来告诉太太一声。”杨氏嗔了一声:“这丫头,真是没经过多少事,这种事平静说说就是,这样慌张又这么大声,惊动了我们倒罢了,惊动老太太才是大事。”

丫鬟忙跪下请罪,杨氏又说了她几句,这才遣走了她,回头见初雪还站在那里,杨氏拉着她坐下:“大嫂,武先生在衙门里是厮熟的,有他去定是没事,大嫂你先宽宽心。”

按说本该如此,可是初雪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自己的丈夫自己最清楚明白不过,他为人和善,出外应酬也总是很温文,哪会轻易惹到人呢?见她愁眉不展,杨氏又道:“大嫂,这扬州城的人龙蛇混杂,难免会遇到些不长眼强要凑上来的,况且又有你二叔叔在那,不会有事的。”

初雪握一下拳头,接着才松开拳头对杨氏笑道:“二婶婶你说的是,倒是我多担心了。”只是话虽这样说,哪里能坐得住,杨氏心里明白,招呼丫鬟收了东西就往外来。

一出去初雪就命人去唤跟万克己的小厮来,要问个究竟,可是丫鬟出去后回来就道:“太太,跟老爷的小厮一个都没回来,听说都被抓走了,连信都是外面有人认出是家里大老爷,这才跑来报信。”

什么?初雪有些难以相信,既然有人认出万克己,那衙门里来抓的人当时定也知道,怎会依旧把他抓去,难道说冲撞到的人地位极高,连知府都要怕一头?可是这扬州城里,来来往往的也就那么些人。

难道是过路的官府之人,但过路的官府自然是要去拜的,初雪觉得头十分疼,想不出什么办法,偏偏儿子又小,找不得人去商议。丫鬟又来报万老太太午睡醒了,要去她面前服侍。

在万老太太面前,初雪自然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和杨氏两人默默陪伴,杨氏见状,倒笑着说了几个笑话,不但万老太太觉得稀奇,连文珍都问出来:“二伯母今儿和旁的时候不同,竟然会讲这么多的笑话。”杨氏微微笑道:“媳妇侍奉婆婆是应当的,多讲几个笑话,老人家也能多吃几口。”

万老太太轻轻拍一下文珍的背:“你两个伯母都是孝顺人,文珍也要学着。”文珍抬头去看祖母:“祖母的意思,就是文珍嫁人后要学着像两位伯母一样侍奉公婆?”万老太太不由在脸上划两下:“呸,这么不知羞,才多大呢就说这个?”

文珍摇头:“祖母您这就错了,孙女这话并不是不知羞而是好话,学做儿媳当然要从小学起,哪能出门后才学做?况且这都是自家人在这里,孙女才这样说,若多了一个半个外人,孙女怎敢这样说?”这话说的万老太太又是一笑,把孙女搂在怀里:“瞧瞧这张嘴,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就是这样说话说到人心里。”

文珍睁大眼睛:“哎,难道不是祖母平日教孙女的吗?”屋里的人都笑了,初雪心里有事,又怕再多坐一会儿就露出马脚,托言去外面瞧瞧今儿的晚饭得了没有就出来。

此时初雪身边贴身大丫鬟是一个叫香杏的,见初雪出来忙迎上去,初雪回头看了眼屋里,才轻声道:“我让你寻人去侯着二老爷,二老爷回来没有?”香杏服侍初雪走出院子才道:“太太,二老爷还没回来,不过王妈妈在外面打听了几句,说是知府衙门来抓的人,还说老爷冲撞的,是极大的贵人。”

贵人,而且还是极大的?初雪的眉头皱起,这扬州城里什么时候来了个极大的贵人而众人不知呢?见此处离万老太太院子还近,初雪又拉着她走了数步才停下:“这事等二老爷回来再问个明白,你叮嘱好了,不许露半点风声在老太太和孩子们耳里。”

香杏忙应是,初雪又想一想:“连服侍老太太的人,也不许知道点风声,知道了,难免有嘴快的。”香杏一一应是退下。初雪觉得脸上有些冰冷,用手摸一摸,不晓得什么时候有泪,急忙用帕子拭掉,用手揉揉脸让脸上笑容和平日看起来一样,这才往万老太太院里回转,不管怎么说,先要把这家安抚好了,千万不能乱。

万二老爷回来的时候,初雪和杨氏正在服侍万老太太用饭,孙女们陪着、媳妇们伺候着,万老太太的晚饭自然进的香,听到丫鬟来报说万二老爷进来给她请安,万老太太还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只怕老二是要借机来接媳妇。”

初雪扯出一丝笑容,杨氏嗔怪地道:“婆婆,媳妇和老爷,也是半辈子夫妻,快四十的人了。”万老太太似有所感:“夫妻夫妻,必要亲热些才好。”说笑中收了碗筷,请万二老爷进来。

万二老爷例行问安,起身后又道:“今儿还有件事,是关于大哥的。”初雪不由有些紧张,难道万二老爷要直说出来?杨氏用帕子遮住嘴轻咳了一声,万二老爷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妻子,这才道:“苏州那边有笔生意,大哥要赶去,说来不及和娘辞行。”

万老太太哦了一声:“生意上的事要紧,辞行不辞行的,也没什么,只是要去几天?”万二老爷迟疑一下:“这笔生意有些棘手,总要几个月,只怕连年都赶不回来。”此时离过年还有五个月,这话说的初雪一阵揪心,极大的贵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才能让万克己在牢里多待些日子?当着万老太太,初雪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有紧紧抓住帕子。

万老太太这下有了不满:“生意再要紧,哪能连年都来不及过,况且苏州又不远,等过些日子你给他去信,说中秋倒罢了,年一定要赶回来。”万二老爷应是,又说几句也就退下。

初雪寻了个由头也告退,刚出房门香杏就道:“太太,二老爷在前面等您呢。”这事还尽量不能惊动人,初雪扶着香杏快步往前走,万二老爷就在前面一个路口,旁边站的远的是他的小厮。

初雪这才敢把真实情绪表现出来:“二叔,你大哥他得罪的究竟是什么样人,为何连年都赶不及回来过?”万二老爷的眉头这时才敢皱一皱:“大嫂,原本我听他们来报,也以为不过是小事,谁知去到知府衙门,连帖子都递不进去。武先生去寻平日相熟的师爷捕快,竟一个都不招架。”

得罪的究竟是谁?初雪手里的帕子都掉在地上:“二叔,听说是个极大的贵人,到底怎样的贵人?”万二老爷点头:“最后还是寻到个书房里服侍的小厮,递了两百两银子给他,才唤来一句话,说对方既不缺银子,更不缺权势,大哥得罪了他,就算把全部家当奉上也解不了罪,让我们等着收尸吧。”

初雪倒抽一口冷气,不缺权势、不缺银子,细算起来只有一种可能,王公贵族。可是皇帝不论,王爷们又怎么出的京?万二老爷说完才道:“话虽这么说,大嫂你也不要太焦心,天下没有无缘无故要人性命的事,我再细细打听,看那人究竟是谁,再不成就遣人去京城,寻几个同乡京官,让他们去找找路子。”

初雪定一定心,从万二老爷的话里,得罪的只怕是个王爷,此时也不是细究时候,初雪对万二老爷拜了下去:“多谢二叔叔,要银子要钱,二叔叔尽管开口。”万二老爷忙搀住她:“大嫂休如此多礼,都是自家兄弟,银钱是个小事,做兄弟的还能拿得出来。”

初雪拭一把泪,又拜谢了,此时杨氏也已走出,安慰了初雪几句,两夫妻也就离开。他们一走,初雪觉得自己的腿都撑不住,香杏忙扶住她,初雪喃喃地道:“竟是我错了,早晓得会如此,当初我怎会让他说这样的话?”

这话香杏摸不着头脑:“太太,到底是什么错了?”初雪此时已经听不到她的话,当日那宗地,难道真的对某房不利,不然怎会有这飞来的横祸?任由香杏扶着往屋里走,已经能看见屋里的灯光,初雪吸一口气,不能让孩子们看见脸上的泪,再怎样想办法,都要救出自己的丈夫。

双腿又有了力气,初雪推开香杏,如平常一样走进屋里。

89难办

屋里和平时一样,文景文阳在灯下写字,文俊在和丫鬟解九连环,解几下就看看外面,满脸的期盼。看见初雪走进来,文俊急忙丢下九连环张开双臂就往初雪怀里扑去:“娘,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怎么也不见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