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燕王的表情,总算雨过天晴了,滕琰就打算告辞了。这一整天,在马上就有三、四个时辰,她早就疲乏得没有一点力气了。要不是因为出了这件事,她会看完信件只处理好急事就先休息的,还不是为了善后,平息燕王的不满,她才硬是坚持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

燕王的态度能缓和下来也是因为他明白,滕琰与他不同,没练过武,身体平时虽算健康,但这样高强度的活动下来,还是和他没法比的,恐怕现在只靠毅力在坚持了,其实就是在为她的不当行为做些弥补。

就在滕琰准备离开书房的时候,宋十二的大嗓门传了进来,“我去回禀公子,这两人今天放哪里啊!”

“这个该死的宋十二!”滕琰在心里骂着,快步走了出来,低声说:“当然送到我那里去了!”抬腿就往自己的小院走。

“把那两人留在我这边。”燕王的冷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完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火又起来了。

滕腕吩咐道:“先给他们找个地方休息吃饭,送点酒菜过来,再把从陆家拿来的冻梨用冷水泡上送来。”转身再次迈进了书房,她实在是没多少精神了,得靠吃点东西提提神。

酒很快就摆在了面前,几个精致的小菜也上了桌,冻梨泡在水里就放在一边,内侍们都退了下去。滕琰亲手斟了两杯葡萄酒,递给燕王一杯,自己喝了一口,抬眼看了看燕王。

她并不担心,以自己的功劳,硬是要了这两个人燕王怎么都能答应,至于燕王对她的印象变差她也不是很在意。不过,多年的习惯,让她并不愿意轻易地与人交恶,能好好说通的事为什么不好好说呢?

滕琰在军中也好,官员中也好,人缘非常的好。这也与她的工作环境、工作性质有关,要想做好组织管理工作,没有广泛的人脉可不行。交朋友就是这样,不说是多米诺效应吧,但绝对是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

与她交好的人上至高官,下至亲兵,就是因为她有什么事情肯用心商量,最后找出最好的方法,就是结果有些不太满意,看到她尽力了,大部分人都能理解。

眼下如何同燕王协商呢?

没想到燕王倒先开了口:“你出征带着女人,平时怜香惜玉,处处留情,我也没多说,现在,你非要为了这种女人,连名声都不要了,我一定得管,这女人就别想进你的院子。”

又是思路不时一条轨道上!滕琰苦笑了,在昌平时,各县都设了仁善庄,原来是安置各地的流民,同时也收养孤儿、老弱。到了平阳郡和燕都,也都是按这个路子来的。但都不比昌平郡安排得快速妥当。毕竟条件不同,昌平再难,当时城未破,组织起来自然容易,其它的地方就没有这个基础。

于是这几个月来,滕琰就收留了几十个孤女,基本都是家里过不下去卖女儿的,也有无家可归的。她把这些人都送到了燕都她母亲陪嫁的几个庄子里。她在燕都时顺便把家里的事也理了一下,在燕都买了房子,那几个庄子也重新收拾一番,把刘妈妈接过来管事,昔日的旧仆投奔回来的也不少,这些孤女就交给她们照顾了。

自然也有人问她,她就笑着说是怜香惜玉,于是常有人笑话她处处留情,还真就有人见了卖女儿的也买下来给她,要不,也达不到现在的人数。

其实,滕琰真不是有意只收女孩子的,只不过这里的人,重男轻女,富人还好一些,怎么也能把女儿养大,穷人家就不同了,很多人本来就不想要女儿,嫌多一张嘴吃饭,遇到难处,把女儿卖出去的不在少数,卖儿子的就少了,至少滕琰就没看到过。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到周日网络有问题,因此文没有发出去,今天给大家补上。

第八十六章

看着这些女孩被卖到了下九流的地方,要么就当了童养媳,滕琰无法忍下心来。她不由自主地买下了不少的人,然后决定将她们好好养大。其实,滕琰收留的虽然有几个大姑娘,但大多数还是孩子,更不用说在路边拴捡来的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这些情况燕王知道吗?

滕琰不确定。

她按了按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开口说:“世上的女子,比男子不容易,人们都说男子尊贵,女子卑弱,女子要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自己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家里穷的,还把女孩当货物一样卖掉。我收养这些女孩,就是不忍看她们被轻视、被虐待。女人同男人一样,她们也同男人一样有感情,有思想,也是独立的人,我想给她们一个好的环境长大,能过一种更好的人生。”

“我对她们并没有非份之想,或者是不当的行为。我把她们送到我家的庄子里,让家里的管事妈妈来照顾她们,等她们长大了,再为她们安排将来。如果说这样就是怜香惜玉、处处留情,那我就是好了。”

“燕王,我们一直在一起,别人不信任我,你也不信任我吗?”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了进去,滕琰眼睛却盯着燕王不动。

要是能告诉燕王自己也是个女人就好了,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口舌,她在心里默念。

燕王在滕琰说话时,不动声色地泯着酒,他体力好,看着就比滕琰精神,直到滕琰最后一句话说完了,才坚决地说:“我知道外面的传言不可信,连我给的美人你都没收,别人也未必在你眼里。但你收留孤女也就罢了,只是这个不行,淫奔不才,这样的人进了你的院子,别人会怎么说你?循私、好色,j□j,你的名声就全完了。”

燕王两次提到了名声,滕琰明白,原来她以为燕王恼的是她循私,现在看,燕王与所有的显贵都一样,从骨子里认为自己高人一筹,所谓遵纪守法,只是对着别人,并没有真的介意滕琰留下这两条命。但燕王介意的是滕公子的名声,这是真心为她着想。

滕琰何尝不知她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给这个只能在燕王政坛昙花一现的滕公子留个好名声,将来也是滕家的一个招牌啊。

不过,为了隐瞒住身份,她只能选择带飞珠出来,为了救这些可怜的女孩,她宁可不要名声。

但她还是被燕王感动了,一直以来,燕王对她确实以国士待之。燕王天性严肃,对手下的官员往往不假辞色,只有对郑先生和自己,尊敬有加,甚至对自己还多了一分郑先生没有的亲近。

燕王对她的亲近,实在是把她当做肱股之臣、知交之友。而她呢,因为瞒了身份,必然要辜负了这知遇之恩,不免会有内疚之意。

滕琰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她冷言冷语,她不会善罢甘休,但谁对她好一分,她也会十分回报。

滕琰把刚刚想好的借口都抛之脑后,正色说:“王爷,我的想法与你不同,你说大妞淫奔不才,我倒认为她至情至性,不计权势、财富,追求真正的感情,这样的女子,我深为佩服。

啪!燕王满面怒容,把手中的玉杯摔了出去,杯子碎成了几片,杯中的葡萄酒洇了开来,红彤彤的颜色看起来憷目惊心。

真是头脑僵化的古人,这就能气成这个样子?滕琰还是第一次看见燕王如此失态,平时他总是一付面带微笑的样子,当然他的微笑从未让人如沐春风,但起码有着一种胸怀宽广,包容万象的风度,就是发了怒,也一样是面色如常,不急不徐,只是语气严峻得如寒风割面一样,象这样把东西摔了还真不是燕王的作风!

不过,滕琰还真不怕这个。本来只是想就大妞的事好好交流一下,现在她倒是想把这个理好好辩一辩了。

她从水盆中拿出了两只梨子,冻梨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梨已经化好了。滕琰熟练地用两只梨子互相敲击,去掉了冰壳,硬梆梆的梨的变软了,用清水再洗一下,递一只给燕王,自己拿起另一只咬了下去。

黑色的冻梨,里面是雪白的肉,又酸又甜,凉丝丝的,非常的可口,让滕琰精神一振。

看燕王根本就没看那个冻梨一眼,滕琰就劝他说:“尝尝,这是我们燕地冬天最好吃的水果。”

燕王虽然没有尝,但滕琰温和的态度使燕王的脾气也不好再发下去。

“《诗经》首篇是什么?”滕琰语气一转,高声问道。

看燕王不吭声,自己答道:“是《关睢》,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管你承不承认,一般男女,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自然而然地喜欢上异性,有自己倾慕的对象。”

“张柱和大妞,两个年青人,可能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下婚约,只是因为两家都很贫穷,就被活活拆开了。可他们互相爱慕,这种真情是无法阻挡的,于是他们宁可冒着被抓回来打死的危险想要逃走。”

“他们不是坏人,更没有伤害别人,要说真的有错,不过是欠了五两银子还不上。他们难道是故意不还的吗?当然不是,而是实在还不上。要是有这五两银子,当初也不会被分开了。现在就为了这五两银子,非要用两尸三命来抵吗?”

“现在不只是五两银子的事,他们做出了无耻之事,自然应该受到处罚。”燕王收起了怒火,他大概也觉得失了风度吧,但态度一点也没有松动。

滕琰见燕王反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有了争议不怕,怕的是根本就听不进去,一根筋的认为自己就是正确的,如果那样还真就讲不通道理了。现在这个局面还有可为,也调整了自己的态度,说:“他们并不是坏人,你看那个张柱,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大妞还要跟他逃走,他们的感情多么的真贽!他们并没有伤害谁,而是别人伤害了他们。”

“按你这么说,他们有感情,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那么还要律法做什么?”燕王质问。

“律法是应该遵从的,不过,律法不等于生活的全部,尤其张柱和大妞的事还不是由官府按律处理,而是由宗族按族规设置私刑,宗法家规不能算是真正的律法,况且法亦不外乎人情,鲜活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消失。”

“对于这种私奔之类的事,或许是逆大流而存在的,但王爷细想,似乎只有少数卫道士才真的深恶痛觉,而古往今来,一般的人谈到“私奔”,联想到的是两情相悦的真挚爱情,总会有一种同情由然生,甚至还会送上美好的祝福。”

“就象为大家广为传颂的“红拂绿绮”的故事。”

红拂是隋唐之际隋司空杨素府中的歌妓。因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 红拂女身处杨素府,一颗芳心却倾心于同在隋朝为官李靖,为了爱情毅然与李靖私奔,帮他红袖添香,养育子女,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绿绮”讲的是武帝时期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私奔故事,“绿绮”实际就是司马相如弹奏的一张琴。 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一次,司马相如访友,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酒兴正浓时,众人说:“听说您‘绿绮’弹得极好,请操一曲,让我辈一饱耳福。”相如早就听说卓王孙的女儿文君寡居在家,才华出众,精通琴艺,而且对他极为仰慕。司马相如就弹起琴歌《凤求凰》向她示爱。文君听琴后,理解了琴曲的含意,心驰神往。她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连夜私奔相如府,缔结良缘。

滕琰缓缓地讲述了红拂绿绮的故事,这两个故事在这个时代都已经发生过了,也可以称得上老少皆知,滕琰挑出来说也是让燕王注意到几百年来人们的评论,总体来说,大家还都认为这是佳话。

“人们对私奔能够报以宽容的态度并不奇怪,人性本来就有善良的一面。也许,私奔是违背常理、违背道德。但道德的真理是什么,规矩的依据又是什么?所谓的常理,不过是一种惯性思维而已。大家都认为是对的,就真的是对的吗?管子说,古者未有夫妇匹配之合,野处群居,可见几千年前人们的想法与现在不同,而再过上几百年,上千年,这种惯性思维还会发生改变,但不管怎样改变,真挚的感情就象唯美的火花一样,总是值得尊重和爱护的。”

滕琰的话音消失了,燕王却不再开口。一下子就让能把别人出生以来的思想全改了,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但滕琰从燕王沉默的态度中感到了他的迷茫和妥协。

如果不是今天太累了,滕琰还想进一步说服燕王,但现在这样也算是达到她的目的了,就又说了句:“有一位诗人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两个人倒是至情至性的人,我觉得很很值得钦佩,所以一定要帮他们一把。五十两银子也给了于家,人我就带走了。”

燕王也有些没精神,垂下了眼睛说:“随你处置吧。”

有了这句话,滕琰吩咐了几句,就马上回去休息了。过了几天,把这两个人和她新收养的几个女婴送回了燕都。这事就这样告一段落,燕王没再提起,也没再干涉,滕琰自然也不会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没几天后,燕王带着大家打到了边关。

滕琰本来要留在九原的,大军开拨的时候,她前去为燕王送行,在九原城三十里外, 摆上了送行的酒席,滕琰带着九原的官员们执杯预祝燕王邓锋得胜回来,燕王饮下了送行酒后,却笑着让侍卫拉着滕琰的马缰与他一同前行,与其他送行的人员挥手做别。

“这是做什么?”滕琰吃惊地问。

这时,他们的马已经跑了出去,邓锋抢先说:“世弟,我们一同去边关,一同去草原,建功立业,扬名后世!”

看着燕王的笑脸,滕琰明白他们俩的主意了,思忖一下后说:“一定要让我去也没什么,只是为什么不同我商量,我难道那样不通情理吗?”

燕王的解释让滕琰无可奈何,“早就知道滕公子雅量高致,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但只怕你一定要带上侍女,我们才出此下策。”

但滕琰还是回了燕王一句:“我是带个侍女,但也好过王爷每顿饭都有几十个菜。”

燕王笑着说:“出了九原,我们就同士卒同吃同住,看看我们谁能坚持?”

怪不得燕王也把他身边的内侍、厨师、御医,林林总总的一大批人留在了九原,好象怕滕琰会与他攀比。从九原北上,以后要去的地方就都是荒凉偏僻的边境,广阔无垠的草原,条件恶劣,想再过太好的生活就不容易了,而且带着飞珠也确实难办。

不过,这两个人就这样算计了她,总是有点心虚,就象比着似的对滕琰关心倍至,事事都为她安排周到,。

所以滕琰生气只生了一小会,其实她心里反而倒涌出一种欣喜,她终于也可以直接参加到北伐犬戎的队伍中去了,以前她一直是在幕后的,出谋画策,运送粮草,治理郡县,她自己也总是主动退避三舍,为的就是她是个女子。其实,不用说,她自然是认为男女平等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如男子的。

现在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了,她接着就是了。更何况,她是被燕王强迫的,所以,将来出什么事都埋怨不了她。

所以小小地生了一会儿气后,她一心问起了九原那边的善后了。她这样一甩手走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燕王当然不会这样莽撞,他做了些临时的布置。看到滕琰这样快地转过来帮着他处理他惹下的乱子,他亲自给滕琰磨墨,看着滕琰一封封地写信。

九原的政务,甚至整个燕地的政务,还是滕琰最熟知的,燕王并没有多少时间用在这上面,光是打仗他还忙不过来呢。

滕琰也没费太多的心思,燕地的政务已经走上正轨了,这段时间她又一心退出,本来就放得差不多了,别的不敢说,平稳过渡肯定是没问题的。

再说燕王在临行前,特别又将宁北公请出来坐镇燕都,他们并无后顾之忧。

滕琰虽然跟着出征了,但坚持不带兵,这一点,她是真的没底气,于是先锋还是由邓锋担任,攻打边关。同九原不一样,犬戎人还是想守住边关的,也设了不少的防御。

不过,边关的地形对从南边来的进攻很难抵御,加上燕王的军队不是一般的凶猛,没多久,边关就易主了。

边关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面对北方,易守难攻。即使过了两年多,城里还是没有居民,据说当初破城时不是被犬戎人杀了,就是逃了出去。

真的到了边关,看着犬戎人逃走后空无一人的荒凉小城,滕琰思念起祖父来了,虽然一面都没见过,但自己在开国公府几年荣华富贵的日子都是来源于这位为国牺牲的老人。现在她很庆幸自己来了这里。没有亲眼来这里看看,亲自来这里感受,她永远不会明白祖父和滕家众多子弟为守卫燕地付出了多少。

一种责任不知不觉中背负在她的肩头,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祖父的遗骸,按这里的风俗为他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再把他送到滕家的祖坟,不仅是因为他们是血亲,还因为这个老人值得她这样。

想到这里,一种苍凉感充满了她的心田,这种感觉是从她进了这座小城后就开始涌现出来的。从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恐怕是不会懂的。

没想到,滕琰给自己布置的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务竟然很快就完成了。

几天后,边关外来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自称是开国公的侄子,来拜见边关的统帅。

滕琰不认识,就是滕珙过来也未必认得。祖父都多年未回家中,在边关的其他族人也差不多长年驻防在此。不过军中就有滕家的远房子弟,邓锋手下来原来燕国的士兵还有曾在边关驻防过的,所以辩认工作并不难,来人是滕琰的三堂叔,他带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原来两年前边关的守军并未全军覆灭,开国公带着守军和一些居民,杀出城去,最后逃出去一万多人。

这些人逃到了边关西北上百里外的大山中,犬戎人也打过去几次,但他们靠着对山中地形熟悉,几经周折,还是保存下来了。

不过山里生存的困难比犬戎人攻打带来的灾难还大得多,当初逃出去的一万多人,现在只剩下了几千人。如果今年冬天还不能回到燕地,恐怕人数还得大量减少,在一无所有的大山里渡过北地的冬天实在是难。

他们蛰伏大大山中,却一直注视着边关的情况,大约半年前就开始发现犬戎人有些不对,先是大规模的向边关内调兵,后来,又有数拨人马从边关内回来,看样子还是吃了败仗,另外好久没人再去攻打他们了。几天前,确认犬戎的大军逃出了边关,他们就被派出来与边关的守军联系。

祖父的确切消息也清楚了,他是在突围时身中数箭阵亡在边关城外的,而且他的尸身也被带到了大山里,并在那里下葬。

三堂叔对滕瑾出现的一番说辞也接受了,虽然他觉得这事有点稀奇,但在信息交流极不方便的时代,这样的事还是偶有发生的,另外他离家太久,很多事情一点也不了解,根本也无法置疑。

叙旧的同时,得先把山里的人接过来,燕王派了一万人跟着三堂叔去了。

几天后,几千人接进了边关,大部分都得先养养,这两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到了边关就象上了天堂一样。

一直带领这些人的是二堂伯,他原来就是祖父手下的偏将,三堂叔协助。四堂叔也在突围出边关时阵亡了,滕家的子弟也死了十几个,不过活着的也不少。

燕王封二堂伯为代将军,以原来的几千人为基础,从各部队中调拨了一些人,重新组成了一支万人的军队。

燕王曾经有让滕琰统领过一支军队的打算,滕琰坚决地回绝了,而且她在军中对自己的族人并不亲近,她不想形成自己的派系。而燕王军中的原有的滕家子弟大都在邓锋的手下

这次这些人又都拨给了二堂伯,滕家又有了掌军权的人。

说起来滕家原是燕地最大的军中世家,滕姓的将领官职大大小小的都算上,能有几十人,主要集中在祖父手下,镇守边关。

两年前边关失守,滕家的损失是巨大的,没想到时隔两年,竟然这样快就重新复兴了。

燕王封赏二堂伯等滕家人是应该的,但如此抬举他们,摆明了还是冲着滕琰,一笔写不出两个滕字来,滕公子不肯领兵,其他滕家人领也差不了多少,难道滕公子还会不管吗?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宗法、亲友的关系观念维系着大家。

燕王还为祖父和二堂伯他们上表向吴皇请封。

这些滕琰没反对,燕王的恩惠她只有接了下来。

在得知祖父遗体的消息后,滕琰也用最快速度通知了父亲,父亲一定会亲自来接祖父回祖坟的。

不到一个月,吴皇的圣旨和父亲一行人先后到了。

祖父被封为武襄公,二堂伯被封为从三品将军,三堂叔为四品将军,当初跟随他们的人也都有封赏。邓锋因为从燕都向北,一路表现出色,也封了三品威武将军。

二堂伯和手下的人个个感念皇恩浩荡,对滕琰也尊重无比。

父亲和大哥一同来了,这样的大事,大哥也请了假,滕琰自然是知道。于是,一家三口在边关重聚了。滕琰离开家才几个月,可大家有说不完的话:王夫人和弟弟妹妹们都好;顾冰儿嫂子有了几个月的身孕;燕都新买的房子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父亲打算以后要回燕都住,他还是觉得燕都才是自己的家;滕琳现在住在他们的新家,大伯祖父给她从吴国请了人教习吴国宫廷礼仪;燕都郊外的庄子开春就能耕种,养在那里的孤女们也都不错,刘妈妈给这些孩子们请了人教女红;舅舅家也都好,二表弟定亲了,是昌平一个世家的小姐;还有王家并没有全部在平阳郡殉难,其中长房一支,还有几个旁支都保全了下来,现在也搬回了燕都,王老丞相的棺木也运回来下葬了,王沂接了王家族长,还在守孝中…

当然了,父亲和大哥都关心滕琰的现状,不过现在的滕琰与从家里出来是有了很大的不同,身体健壮了,皮肤晒黑了,最主要的是气质变了,在到处是男人的军中丝毫不显女儿态,让他们都快要疑惑这倒底是不是他们家的大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送一章加更,希望大家开心。

第八十八章

不知不觉中,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言语爽利、身姿矫健、胸有沟壑、杀伐决断的谋士,就是在高高在上的燕王身边,滕琰也是令人不能忽视的存在。昔日家中的小鸟,早就变成了翱翔九天的苍鹰,对于这样的滕琰,他们已经无法再帮她什么了。

因为二堂伯和三堂叔传述祖父的遗言,祖父的愿望是将他葬在边关的山上,他要留在这里看着边关回到燕人的手中。

死者为大,父亲和代表族里来的五堂叔以及二堂伯、三堂叔、滕琰一同商议决定,在边关后面的山上重新为祖父修建了坟墓,还建了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祖父的平生和祭文。祭文是由宁北公郑先生所写,迁坟时燕王献祭,慷慨激昂,众军陪祭,气壮山河。祖父一生终于在尊荣敬穆中落幕了。

滕琰还有一件非常高兴的事,那就是父亲带来了陆伯甫的消息。来送信的是一个过路的行商,咛宓那榭鏊膊磺宄皇鞘苋怂写拧4吹男乓彩怯镅刹幌辏辛降闶强隙ǖ模皇锹讲够钭牛撬钔碛诿髂昴甑浊袄从㈦

父亲走前叮嘱滕琰:“本来以为你到了燕都就不会再往北走了,没想到又到了九原,现在还到了边关。听郑先生说你还瞒着大家你的身份,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陆伯甫要是知道了,也不好。”

滕琰却不太在意,“我也是身不由已,不过明年年底前,我是一定要回家的。陆伯甫,我会告诉他的,我想他不会介意。”

看滕琰有主意的样子,父亲也不再劝,只是反复告诉她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边关。

陆伯甫的信件滕琰反复看了,只有简单的两句话,但字是陆伯甫写的肯定没错。但滕琰也不明白陆伯甫为什么没有详细地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猜测了几回,也得不出结果。不过这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好心情,陆伯甫恐怕也是有苦衷的,但只要能回来就好。

没几天,九原陆家村也传来差不多的消息,看来陆伯甫一定是同时给这两处带的信,这样就更证明消息的可靠。

明年,再过两个时辰就是今年了,滕琰坐在火堆旁,在心中想着。今天是三十的晚上,行军半天就停了下来,搭帐篷,准备丰盛的晚餐,大家还可以喝点酒。

滕琰今天也吃了不少,每天只有早晚两餐,中间大强度的行军,间或有小规模的交战,每天没到晚餐时她就饿了,饮食单调得要命,主食是水煮的麦粒,副食是水煮的羊肉,更常见的是两样煮在一起,这样做饭的人要省事得多。

身旁的燕王还在大口地吃着,滕琰也不得不佩服,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天潢贵胄,一路上同所有士兵一样没滋没味的饭食倒还吃得下去,又冷又硬的帐篷也睡得挺安稳,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祭奠过祖父,大军再次出发,他们到了云中境内。路上的艰苦不必多说,滕琰时常在心里激励自己,燕王一个王子皇孙能做到,她也没问题。

据她看燕王也有几分与她攀比的意思。很明显,军中只有他们二人是世家子弟,即使滕琰介绍自己是在道观长大,但这时的人非常注重出身,更不用说她身上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气质风度总让大家想起她出身前朝的勋贵家,而燕王,吴皇在得天下前正是出身江南的世家。就连一向能与他们说得上话的邓锋也说过,他们无论是言谈举止、衣着打扮还是生活习惯,不经意间总是流露出与军中其他人的不同。邓锋本人,也算得上是军中世家出身,但也与他们二人有着巨大的差异。

说实话,邓锋的话让滕琰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害怕暴露自己的秘密,督促她注意掩饰。但燕王,自从上一次去陆伯甫家的路上滕琰对他关心,让他误解为不相信他能吃苦耐劳后,似乎在给滕琰看,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错误滕琰是早就认识到了,燕王不用说一天骑四个时辰的马,就是再加一倍时间也能坚持得挺好,从小就练武不是白练的。

做为一个统帅,每天与士兵同吃同住,白天作战,晚间巡营,只能算是细支末节,但就从这细支末节里,滕琰也明白了燕王这大半年一个接一个的胜仗是怎么打下来的,对他们下一步袭击犬戎的老家也有了更强的信心。现在她需要想下面应该怎样去做。

出边关后,燕王兵分两路,燕王与邓锋各率五万人分别进了云中和北宁两郡,这两郡,不在燕国的版图已经多年了,因为土地荒芜、人丁稀少,犬戎人也没有用心经营,上百年前设置的城廓在无尽地荒原中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现存的居民多数是汉人和犬戎人的混血,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对于来自燕地的军队,他们不象九原的百姓那样欢迎,但也没有属于犬戎人的反感,只有无限的好奇,燕地的军队已经有上百年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了。

对这里的居民,燕王进行了安抚,只要不造反,就可以算燕国的百姓,暂时没有时间设置郡县,施政教化,他们留下驻守的军队就继续北上。

他们这边一路上有过几场不是太大的战斗,很快就接近云中的最北边。然后就是等待邓锋那路到达北宁北境的消息,再约定时间合击犬戎狼主的金帐。

滕琰有些习惯性地拿出了陆伯甫留给她的发簪,轻轻地用手指摩索,木簪表面早就光滑无比,就是那雕出来的几道云纹,也没了最初时的棱角。

“那位状元郎,是怎样的人才,让公子如此的思念。”燕王不知什么时候也吃完了,过来打趣她。

不管怎么样,大年三十,在这一片荒凉无比的草原上度过,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些凄楚,但大家都努力掩饰着,反倒想表现出来些欢乐。燕王很少这样开玩笑,不用说,觉得她与陆状元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只是借口,还是想让气氛好些才是真。

滕琰笑了笑说:“我这位故交,才学出众,人品非常,都不用说了。我们间的友谊非同寻常,是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遇到的第一个能够懂我,和我能在心灵上沟通的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说什么都能彼些理解,心心相通。”

“陆公子也喜欢修道吗?”燕王问。

“不,他不喜欢,他是红尘中人。白天耕田,夜里苦读诗书,为的就是金榜题名,出将入相。”滕琰笑着说。

“男儿生于世间,自当如是。可滕公子总是想功成名就后入山修道,你对出将入相就这样的不感兴趣?”燕王一直在劝诱滕琰带兵打仗,目的自然是想让滕琰封侯拜相,辅佐他建功立业。

滕琰侧了侧头,燕王的脸在随着火苗的摇曳时明时暗,更显得他脸上的轮廓刚毅沉着

一种豪情从心中升起,滕琰真不是那种喜欢避世而居的人,出将入相,手握权势,自然是几乎所有人的追求,她也不例外,如果她愿意,可能很快就会实现。

实现了又会怎样?她可以想见,在燕地,她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毫无疑问,燕王会信任她,把燕地的政务交给她负责。但那样,她一定会失去很多,无法承认自己真实的身份,永远带着假面。

比起这些,她更想要的是生活在阳光下,和陆伯甫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有几个可爱的孩子,如果同时再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就更好了。陆伯甫不是迂腐的人,他应该能同意滕琰在背后参与燕地的政务吧,退而求其次也能同意自己做些生意。

滕琰算不上完美主义者,但她绝对是理想主义者,对于自己的追求,她永远也不会放弃。她深思一下说:“人的本性,就是希望能够实现自身的价值和潜能,我自然不例外。”

“不过在不同的时期,我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我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连性命也不能保障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想的就是怎么满足这些最简单的需要。”

燕王看着她,眼睛里有着探究,自从滕琰说过自己有隐秘后,燕王从未问过她过去的事。在出身皇族的他看来,应该是把滕琰说的这个隐秘自动想象得无法见光,所以他现在并不问滕琰如何有这样的经历,而是在探究她的思想。

而在滕琰看来,燕王是一个天才,他有着极高战略眼光、极强的用兵之道,但在人性上却有着很多的迷茫和缺陷,随着他们越来越多的交流,就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冲突。

但好在,这并没有让他们生成嫌隙,反倒在两人共同的努力下,通过增加沟通,互相进一步理解。

很多时候,滕琰起着主导的作用,她的经历和见识毕竟是超时代的。

燕王也很愿意这样,这种心灵间的交流,想来不存在于皇宫中。

“但满足了这些,新的追求又开始了,亲情、爱情、金钱,我也都有了,接着就是出将入相,然后呢?”

滕琰看了燕王一眼,轻笑着说:“王爷不要想偏了,我没有什么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