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一直坐在喜宴的大堂,皇家的喜事,倒底比寻常百姓家多了庄重和严肃,并没有人敢上前去灌酒,所以虽然大堂里人头济济,但却秩序井然,也没有高声喧哗的,来宾们成批的上前敬酒,燕王微笑着应付,但一杯酒喝了许久也没有减下去多少。

滕琰属于较早上前敬酒的,向燕王表示了她的祝贺后,她就悄悄地离席了。到家里与家人刚见过面,第二天她出了家门就没回去,一直忙到半夜,直接住在燕王府里了。今晚早些回去,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可能就是她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了,又正好是团圆节,她一定好好陪陪父亲。

家里也很热闹,送嫁后,宗房的人也在,滕家摆了酒席,滕琳列为第二侧妃,让大家都兴奋异常。

滕瑾目前的身份,早就是很多亲友巴结的对象,好奇的,看热闹的、攀关系的、求情办事的,一直就没断过。滕琰能够理解,但限于自身的原因,她从来都躲着。

自出仕以来,滕琰对外一直称是道士,只说回家后要修道,从不与人私下来往,家里也不接待任何办公事或套交情的人,这次滕琳的喜事,她自然不能将这些人赶出去,装着刚才就在燕王府里就喝多了的样子,直接穿过月亮门,进了给她准备的外书房,一个人也没见。

她进了外书房,换成了女装,从后面的小门进了内院,回到自己的小跨院里,昨天,家里派人把在道观养病的大小姐接回了家,只是身体还是弱,在院子里休息。虽然是堂姐出嫁,但女儿家并不用出来,在再加上她就快出嫁了,不出来也是正常。

关于滕琰和陆伯甫的婚事,滕家并不想大张旗鼓地弄得人人尽知,可是这么大的姑娘还没嫁,问的人特别的多。尤其是滕公子现在是燕王身边数得上的人物,关心的人就更多了。所以这门亲事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特别是接到陆伯甫的信后,一向谨慎的父亲也放下心来,与别人谈起女儿的婚约也不再含含糊糊了。

所以,做为一个定过婚,即将出嫁的小姐,滕琰完全可以明正言顺地不出闺房了。

院门是锁着的,滕琰叩了叩几下,飞珠在里面问清了是滕琰才开了门说:“因为前头忙得很,我让院子里的人都去帮忙了,故而现在只我一个留着”。

这是应该的,滕琰点点头,跨了进来。

滕琰回家的第一天就歇在这里,但那天回院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也没有细看。现在沿着甬道走进去,花木扶疏,院子里一看就是认真布置的。正屋三间,东间为卧室,外面有个小小的暧阁,西面是个小书房,明亮干净。

屋子里的摆设,件件精致,有来自以前开国公府的旧物,有滕琰托人送回来的赏赐,还有就是为她新添置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飞珠正在收拾东西,屋子中央摆了一口打开的箱子,耀眼的珠宝摆了一炕一桌,无怪刚才她开门时那么谨慎。

滕琰见屋子里基本没有坐的地方,干脆上了炕,坐在里面靠着,一面拿着宝石看,一面同飞珠说话。

“小姐,夫人留下的首饰和燕王的赏赐,我正在重新整理,分箱装好,用本子写了目录,以后要用什么,找起来也方便。”

“我想着,小姐的首饰虽多,但这两年就没有新挑的或自己选样子打的。现在手里有这么多好宝石、珍珠,不如挑些打几副新的花巧样子,燕都眼下最流行从南边那边传来的新样。”

滕琰听着飞珠兴奋地叽叽喳喳,不禁笑了,女人就是喜欢这些,尤其是珠宝,她也不例处。在草原时,她和飞珠没事的时候也把那些稀世的珠宝拿出来欣赏,盘算用它们做什么好。在给家人选礼物时,飞珠最后把关,真正最贵重的珠宝,她是一个都不给,一定要给滕琰留着。

“这些你做主就行,你看我哪有时间。”滕琰看了看飞珠说:“我现在什么也戴不了,你倒是选几样好的戴呀!现成的首饰也有,不喜欢的话重新打也好,不要总是这几样老首饰戴着不换。”

“我穿的、戴的都够好的了,哪个丫环象我这样戴这样好的宝石首饰。”飞珠不以为然,又给滕琰讲她今天看到的首饰样子。

滕琰细细打量飞珠,衣服质地不错,首饰的成色也不错,镶的宝石也说得过去,不过衣服颜色、样式陈旧而老气,首饰也总是一成不变,不说滕琰多得数不清的首饰早就让飞珠随便戴,就是她赏飞珠的也足够她三天两头地换新的,可是飞珠从来也不想打扮一下自己,要不是因为跟着滕琰在外,怕给滕琰丢人,可能就只会穿破衣烂衫。

“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滕琰拉起飞珠的手,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说:“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零六章

飞珠听滕琰说这些,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还是同过去一样,不容辩驳地说:“我早就想好了,小姐你也答应我了,我这辈子就跟着你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唉,”滕琰只是叹气,道理给她也讲了无数次,但就是没有效果,当初为了让飞珠有活下去的勇气,而顺口说的一句话,飞珠竟然死抱着不放了。

飞珠见滕琰叹气,就笑着说:“小姐,现在有多少人羡慕我命好,丫头出身,能给滕公子当侍妾,穿金戴银的,外面一般的太太小姐们还赶不上我呢。再过上一阵,你嫁了陆状元,我跟过去,不还是你手下的第一人,人家都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飞珠装傻逗她,滕琰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丫环本来就聪明,这两年的见识和历练更使她快速地成长。现在的飞珠,不用说当一个大家庭的管家奶奶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扮成男人,在外面都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如此好的人,偏偏就心如死灰,在军中,滕琰也为她看中过几个军官,把人都叫到自己帐篷里了,想让她暗中看一看,选一选,飞珠却连眼角都不扫一眼,不合作的态度让滕琰实在是没有办法。

飞珠想的是滕琰的嫁妆,她笑着说:“我去了老爷给你新买的宅子,和咱们现在住的这座差不多大,离燕王府还近一些呢,房舍都是重新翻盖的,里面的家俱一看就是新打的,用的木料虽然比不上以前的名贵,但现在这时候也都很难得了。”

“院子里也收拾得很整齐,种了花木,都是你喜欢的,还在花园里架了座秋千,同原来府里的一样呢。”

“对了,是刘妈妈带我去的,她已经去过好几次了,有些东西还是她帮着太太参谋的。那边现在有两房人,都是过去咱们府里的,小姐还记得言妈妈吗?她带着儿子在那儿,现在也就是看着房子,打扫一下。将来还得多准备些下人,刘妈妈说她在庄子上挑了些,等小姐有了空带来请小姐定一下。”

第二天是中秋节,应该是有假的,不过滕琰起床没多久,燕王就派了人来找她,为钦差打前站的官员今天一早到了燕都,燕王自然召见,他想让滕琰和负责祭祀大典的官员也一起听听,就把大家都找去加班。

皇上对于祭祀大典非常重视,派出的钦差也是朝中的重臣,光禄大夫陆经,这一点大家已经知道了,但这位钦差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大家都不知道的,原来他还是一位附马,尚的是昭阳公主,而且这次公主也陪同前来。

目前钦差已经过了黄河,前来传信的官员也一同下船,快刀马加鞭地赶过来的,计算一下,钦差再有四五天就会到达燕都,那时大家在一起再商议一下祭祀的具体流程,进行一番演练后,就是正式祭祀的日子,算算时间,刚刚好。

通报的官员下去休息了,燕王对在座的几位说了昭阳公主的情况。

大家都是燕地人,对朝廷的情况本来就不熟,就是有一两个与朝廷工作来往多的,也只是多知道些朝政上的事,了解些在大臣的情况。对于公主,肯定是没有一个清楚的。

原来昭阳公主与燕王是平辈,是燕王的堂妹,她并不是当今皇上的孙女,而是皇上长兄的孙女。

皇上的女儿才能封公主,就是皇上的亲孙女也只是郡主,而这位公主能够被封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就要回溯到几十年前,那时候,当今的皇上还只是一位王爷,在皇位的是他的长兄,按说这辈子他本来没有机会问鼎。可是意外出现了,他的长兄皇帝生了重病,唯一的儿子还年幼体弱,就将皇位传给了如今的皇上,病重的前任皇帝只是托付他的弟弟照顾好他唯一的儿子。

后来,这位病弱的皇子好不容易长大了,但还是病歪歪的,最后没来得及留下儿子就也病死了,只有一个女儿。

皇上对这个女孩自然非同寻常,自己的亲女儿、亲孙女都靠后,无论是什么都是第一份,封公主是不用说的了。

就看对昭阳公主的驸马也不一般,朝中虽然没有驸马不能从政的说法,但这位驸马的官也升得太顺当了些。公主年龄还没有燕王大,可想而知,驸马当然也大不到哪里去,已经是三品的光禄大夫了。

当然燕王是不可能说出这些潜台词的,他只是用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讲了事实,但大家都能听明白了。

滕琰心里还想了一下,公主的父亲真是病死的吗?该不是为了怕留下后患被皇上暗中除掉了吧,还有皇上是真的喜欢昭阳公主吗?看在女孩不会继承皇位这点故意表示优容吧。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滕琰向来对皇家没有什么好印象,在那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不过,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燕王的话说完后,没有人接话,皇上派了这样一位身份显贵的驸马来当钦差倒没什么,大家热情一些就好了,燕王刚刚介绍公主的情况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不过公主也跟着来算怎么回事,而且还是这样一位明显是娇惯坏了的天之娇女,大家都有些头痛。

别人都可以沉默,但谢渊不得不出面,他管着礼部,接待工作由他负责,原则问题他总得问燕王,“昭阳公主是由王府接待还是由燕地接待?”

滕琰分外同情谢渊,先是燕王成亲的事,把他折腾够呛,滕琰亲自目睹了那时候皇上和燕王的堪比刀剑,你来我往的书信。

总算四位侧妃顺利地进了王府,谢渊恐怕气还没喘匀呢,又得为难上了。

燕王听出了谢渊的意思,马上说:“驸马是钦差,公主只是跟随而来的内眷,你们只要正常接待好钦差就行了。”

这就是燕王的风格,他不是不知道一些事,但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就是对皇上,他也坚持自己的一些想法、做法,轻易不会为别人改变。这大概是从小唯我独尊惯了,再说他也有这个资本,不过倒是给他的手下省了不少的力气。

但燕王认为应该做的,他更是一丝不苟,这次钦差来燕地,燕王相当地重视,这也是必然的,毕竟是代表皇上,而且即将进行的祭祀大典意义重大,燕王又亲自过问了钦差的招待,驿馆的各项准备,还有就是祭祀的一切用品的准备,事无巨细,他都详细地询问了一遍。

这些细致的工作,却不是燕王所擅长的了,他自己也清楚,就叫过滕琰,让她代替自己认真的清点了一下,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放滕琰回家,正是因为滕琰对于他实在是必不可缺。

相关的官员也都在,就是有些没有来的,也让人去叫来,大家直接投入工作,一些不妥当的地方直接就大家议好确定下来。

关于钦差、祭祀的事安排妥当后,接着就开始其它事务,最后燕王放大家走时,天色已经黑了,滕琰一直在燕王身边,对他的这种习惯早就适应了,他这人精力旺盛,偏偏又没有任何爱好,就是一个工作狂,滕琰幸而体力也好,精力也够用,再配上高效的工作能力才能与他配合良好,眼下才回燕都几天,看这几位官员就有些吃不消了。

滕琰最后看燕王的意思,还是有些意犹未尽,要做的事多得很,一时半会也完不了不说,就是做完了,也会有新的事情不断产生,滕琰真心地理解燕王的心情,她以前公司新上任的领导也是这样,恨不得用一把热情的火把工作都解决了。

要是在以前,滕琰就会善解人意地留下同燕王一起加班,她做一个下属基本上都能跟着上司的工作节奏,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态度,要不她也不能前生、今世都能工作上取得好成绩。

但今天,是中秋节,又是在燕都,滕琰也想和家里人团圆,也就只能忽视燕王的感受,和大家一起辞别燕王。

路上已经有了一番热闹,中秋节也有燃灯之俗,而且其规模仅次于元宵灯节。各家早于节前十几天,就用竹条扎就灯笼,做成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上糊色纸,绘各种颜色。到了今夜在灯内燃烛,高悬于瓦檐或露台上,还有用小灯砌成字形或种种形状,挂于家屋高处。从所悬之灯就能看出家里的情况,富贵人家,高可达数丈,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仅挂灯笼两个。滕琰一路走回去,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一路赏着灯,脚步轻快地走回家,外面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家里祭月。

家里人都到了花园里,因为只有女子拜月,男子们就在花园前面设了酒席。宗房的人送了滕琳,恰逢过节,也在燕都同大家一起过节,所以这个节家里分外人多热闹。

花园一处空旷之地,面对月出方向设了祭案,案前高挂直径三尺的月神像,案上放置两支红烛、铜香炉,贡着月饼、桂花酒、切成莲花状的西瓜和又大又圆的桃子

比起过去开国公府里,临水设祭,女乐伴奏差了不只一点半点,但同逃难时饭都吃不上又好了不知多少倍。滕琰扫了一眼大家,王夫人带头,每个都欢欣鼓舞,面带笑容。知足常乐,这样,家里才能兴旺。

王夫人主祭,大家跟在后面行礼,念诵着,“愿貌似嫦娥,颜如皓月。”

滕琰还同昨日一样,进了家门,就换下男装,穿上一套家里为她准备的女装,银红色绣花小袄,月白色裙子,头上簪了坠着明珠的步摇,此时,她亦一面行礼,一面祈祷。

拜了月后,大家团团而坐,赏月,饮酒、分食瓜果月饼。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地倾泻下来,滕琰饮了几杯后有些不胜酒力,平时她还是有些酒量的,可能是连日以来有些疲劳,想到明天又是要早早去燕王府,就提前告辞回房了。好在她现在在家里的地位更是超然,没有人与她计较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搬金山的场面,历史上是真有的,在唐朝。

第一百零七章

马不停蹄地忙乱后,祭祀大典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就是燕王也事先参加了一次排练。

八月二十五日,是钦差到达的日期。这一天,燕都的南门外摆出了威严的仪仗,谢渊代表燕王到城门外迎接钦差。

钦差在昨晚到了燕都郊外,为了按事先定好的吉时入城,先住在城外的驿站,上午才入城。

军士来往及时报告钦差进了城,走到了哪里,直到报告说到了离燕王府只有半里路了,燕王也亲往府门迎接。府门到正殿,一路大门全开,两边整齐地站着两排侍卫,接圣旨的香案就摆在府门口,接过圣旨后,就是欢迎宴会,正殿内已经摆好席位。

滕琰与宁北公紧跟在燕王的身后,后面还有燕地的多名官员。滕琰头戴青玉冠,一身青色的道袍,青玉冠成色极佳,道袍是飞珠用从南边来的轻罗给她新做的,道袍的领口、袖口都镶了四指阔的同一质地的白色镶边,这身打扮把滕琰衬托得分外飘逸出尘,在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中间格外的显眼。

不是滕琰想出风头,而是今天她是主角之一。说起来,滕琰现在还是白身,也就是没有一点的官职,她一直是以幕僚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所从事的工作也基本是为燕王出谋划策,就是有对外的事,也是打着代表燕王的旗号。燕王总是给滕琰厚赏就是因为这一点,滕琰没有得到任何的官职,在他看来确实太亏了。

今天,滕琰终于会从朝廷得到封号,玉虚真人的封号虽然也不是官职,但有了这个封号,她还是有了让一般官员敬畏的地位。封号是燕王硬要塞给她的,她也并不在意,反正她也不能顶着封号活动,但家里人不这样看,封号虽然是给她个人的,但得到荣誉则是全家的,就是将来对外说滕公子入山修道了,但滕家不是还出了这么一个皇上亲封的真人吗?

飞珠的想法也差不了多少,她觉得这是滕琰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所以用了很多功夫把滕琰打扮得和神仙差不多,想让滕琰在世人面前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滕琰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宁北公,今天,郑先生只能穿着宁北公的朝服,大红纹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一种违和感,估计他自己也不舒服,不过他的表情倒是异常的严肃。

“钦差大人到!”有人通报。

王府前一定范围内是必须下马的,钦差一身朱红官服,头戴官帽,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燕王也迎上前去,几句简单的寒喧后,就是接旨了。

先是祭祀燕国前朝高祖皇帝的旨意,由燕王率所有官员跪接,滕琰在郑先生的拉扯下才跪了下来,她的心完全乱了。

皇上的钦差是陆伯甫!

虽然他变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改变,居移气,养移体,如今的陆伯甫显然不再是那位赶考的书生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官员,整个人多了一种胸有沟壑的气势。就是外表,棕黑的皮肤比过去白了些,深遽的五官虽然没大变,却因为优越的生活而多了些柔和。

但不管陆伯甫怎么变,滕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

胳膊上一痛,原来是跪在她身边的郑先生在提醒她,旨意已经传达完毕,大家开始行礼谢恩。滕琰赶紧收回恍惚的心神,下一个接旨的就是她,怎么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她掐了掐自己手心的肉。

果然,陆伯甫将上一份圣旨交给了燕王,从随从手上拿起了下一份圣旨,口中高声道:“滕瑾接旨。”

滕琰上前一步,站在了燕王刚刚的位置上,正对着陆伯甫,两人相距只有几尺远。

陆伯甫震惊的表情完全落入了滕琰的眼里。之前,滕琰一直站在燕王的身后,陆伯甫并没有看到她,现在,他也是一样,一眼就认出了滕琰。

之后,举止失仪的就是陆伯甫了,他先是站着不动,后来,才在随从的暗示下开始了传旨,滕琰虽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但思路也并不清晰,圣旨上说的是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进去,所以也没听出来陆伯甫念错了两三处。

最后,滕琰接过陆伯甫递过来的圣旨,宣旨结束了。

大家按照顺序进了正殿,燕王坐在上座,陆伯甫在下首的左边,郑先生和滕琰在右边对坐相陪。

燕王举杯,宴会开始了。

滕琰随着大家一同进退,心却不知飞到了哪里。早就感觉到陆伯甫的信有问题,她再劝说自己不去想,也免不了在心里想了千万遍。

她想到过陆伯甫患了病,受了伤,甚至留下残疾,也想过他腰缠万金,衣锦还乡,无数的设想中唯独没有陆伯甫成了驸马,做为钦差回到燕都。

滕琰一向自负心理素质好,承受能力强,但今天她完全是撑不下去了,看看已经酒过三巡,场面热闹起来,她左右张望一下,打算提前离席了。

抬眼就看见郑先生的眼睛,正在用探研的目光看着她,一切都被郑先生看个正着。滕琰没有心思去解释,她敷洐地点了点头,偷偷地从后面出了正殿。

外面,她的侍卫们都不在,正是午时,谁也不能想到她这个时候出来,他们也被招呼到王府里吃饭,滕琰止住了想要去找人的军士,自己牵了一匹马,骑上马就回家了。

滕琰回到家选了件女装,让飞珠帮她仔细地梳了头,亲自挑了些首饰戴好,脸上也上了点淡装,照了照镜子,镜子里一位明眸浩齿的美人对着她笑了笑,觉得很满意,才又回到外书房。

她这样突然回来了,举动又有些奇怪,飞珠自然是发现了,她体贴地按滕琰吩咐做好了一切,用眼睛看着滕琰,好象在无声地询问。要是平时,滕琰一定说几句话让她宽心,现在,她实在是没心情,就连父亲听说她突然回来,也奇怪地过来看她,她也是简单地请父亲离开,她想自己想一想。

屋子很静,滕琰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她在等待。

还不到一个时辰,外面的下人果然把陆伯甫领到了外书房,刚刚滕琰下的令,不让任何人去找父亲,有什么人直接带到她这里。

陆伯甫还穿着刚才的官服,可以想到他是从宴席上直接过来的,看到滕琰,他并没有吃惊。

滕琰亲切地问好,打发送茶的下人离开,只剩下两个人时,却又沉默了。

“你…”

“你…”

沉默后两人一起开口,结果又碰到了一起,这一次,滕琰没有再等,刚才想了那么久也没有想明白见了面应该怎么说,现在一下子就知道了,她开门见山地说:“从你走后,我们就先到处打听消息,…”

她用了半个多时辰,把这两年多她经历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只是单纯地叙述事实,“这样,在十多天前,我又回了燕都,准备接受皇上给我的封号。”

陆伯甫听着她的讲述,脸上的表情也一直不停地变换,她这两年多经历的真够写一本传奇了。

“燕王向皇上为你要了这个封号,是不是就是要放你回家了?”陆伯甫还是象原来一样敏锐,但他没有再接着说,滕琰回家的目的是什么。

滕琰在述说时,并没有说出燕王打算让她将来的夫婿,也就是陆伯甫来接替她的事,她只是想把自己的事告诉陆伯甫,别的事不在她要说的范围。她点了点头,既然问了她就不会否认,陆伯甫应该明白,她回家是为了什么。

陆伯甫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停顿了一下,说:“我出了燕都,跟着萧德宝一路北上,没走多远,就从萧德宝手下的一个军官好里打听到了边关失守和犬戎南下快到京城的消息,我赶紧让你们府里的小厮想办法回去给你们送信。我自己则去萧德宝那里探听情况。”

“萧德宝开始对我还有戒心,后来倒也跟我说了实话,他并不想真的去找犬戎人合谈,但皇上逼着他们家出人去合谈,萧家就安排了他。但他的父亲,还是给他拔了一万的军队,悄悄告诉他要是合谈不成,就带着兵到平阳去。”

“这样,萧德宝心里对是否去找犬戎人合谈总是在犹豫,我劝了他几次,他才下了决心同我一同北上。再过几天,我们见到了犬戎人,因为他们一路打过来,所向无敌,这时已经没有再合谈的意向了。”

“犬戎人把我们这支队伍中所有的官员都抓了起来,与他们一同南下,后来把我们关在京郊,那一万军队群龙无首,很快就散了。”

“关了几天,我听看守的犬戎人说----我能听懂他们的话,但犬戎人不知道,很快就要把我们杀了,反正燕都已经让他们占了,整个燕地也很快就是犬戎人的了,留着我们也没用了。”

“我就和一起被关的人商量,大家想反正都是一个死,何不最后拼一次呢?当天的晚上,我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想办法把关着我们的那间屋子的窗户打开了,大家从窗户跳了出去,到院子里杀了看守,跑了出去。”

“我们一路向西逃,历尽艰苦,连名字也不敢说出来,我就是在那时开始用了陆经的名字。到了晋地时,只剩下了五个人。还好晋地的陈家收留了我们,在那里养好了伤,我本想再回燕地的,但听说燕地除了昌平郡已经全部沦陷了,就是昌平也被犬戎人围得水泄不通。我想劝陈家出兵燕地,但他们的家主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志向的人,这样,我就辞别了陈家,过了黄河去了吴国。一起逃生的几个人则留在了晋地。”

“到了吴国,我想方设法上书吴皇,请他派兵到燕地驱逐犬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门外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嘈杂声,将陆伯甫的话语打断了。

接着就听到一个侍卫在外面喊“昭阳公主到!”

滕琰在陆伯甫进来后,专门让人吩咐下去,不要再放别人进她的外书房,现在侍卫这样喊着通报,只能说明是实在拦不住了。

果然,门接着被推开了,一大群的人簇拥着一位少妇进了门。

滕琰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侍卫们为什么拦不住了,这名少妇小腹隆起,一看就是身怀六甲,再加上她的身份,侍卫们要是能拦住才是怪事。

不用说,这就是昭阳公主了,滕琰起身按照规矩行礼。

“你就是滕琰?”昭阳公主先是挥手让她身边的人都下去,笑着上前一步扶起滕琰来,拉着滕琰的手说:“好一个整齐的姑娘!秀外慧中,怪不得驸马一直惦记着。”

昭阳公主一点也不象滕琰以前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刁蛮的小姑娘。起码外表就不象,这位公主身量不高,小巧玲珑,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虽然有着天之娇女的傲气,但整体的流露出来的气质却很有几分淑女的感觉。

就是她说的这两句话,里面的酸意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但也只是酸,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样子,就好象一般的大户人家最贤良的主母,虽然对丈夫的新宠有几分妒嫉,但还是贤惠的容忍。

滕琰并没有挣开昭阳公主拉着她的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不知为什么,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女人的直觉吧,滕琰感觉到了昭阳公主很在意陆伯甫,很快,昭阳公主的举动就证实了这点,她一面同滕琰笑着,一面斜眼看了一下她的驸马。

在滕琰的位置,她看不见陆伯甫的表情,她很想回头去看一下,但昭阳公主接着说了:“滕小姐,我知道你与驸马是有婚约的,可那时候,燕都被犬戎人占了,听说犬戎人屠了城,驸马就以为你在战乱中没了,这才接了圣旨与我成了亲。”

她又看了一眼陆伯甫说:“后来,我皇兄平了犬戎,驸马就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才知道你们一家逃了出去。这次我们来燕地,也是想给你一个交待,想来驸马已经同你说了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放心,我向来是最容人的。”

滕琰不接话,把头转向陆伯甫,昭阳公主进来后,他也站了起来行礼,此刻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在昭阳公主和滕琰的共同注目下,陆伯甫上前一步对着滕琰说:“我同公主商议…”

滕琰抽出了被昭阳公主拉着的手,打断了陆伯甫的话,说:“陆表哥,请回吧。”

陆伯甫固执地上前一步说:“表妹,你听我说完。”

外书房的后门咣地一声开了,父亲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睛冒着怒火,后面是一脸紧张的飞珠,“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我们府里是怎么对你的!你离开京城时又是怎么对我说的!”

滕琰看父亲指着陆伯甫的手指都在颤抖,赶紧上前扶住父亲,轻声说:“父亲,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父亲伸手推开她,手指几乎指到了陆伯甫的鼻子。陆伯甫跪在了地上,给父亲行礼说“岳父,确实是小婿的错,但千错万错,也请您老听小婿说完。”

昭阳公主却在一旁笑了笑说:“你就是滕小姐的父亲?”

滕琰明白昭阳公主说话的意思是让父亲认识到她的身份,不管怎么样,公主的身份在哪摆着呢,只得扶着父亲过来行礼。不论刚才父亲的气势有多强,给公主行礼问安后,都无法再对陆伯甫发出来了,他现在也是驸马了,而自己家只不过是平民百姓。

果然,公主接着过去扶陆伯甫,陆伯甫却不肯站起来,他跪在地上说:“我对不起岳父,对不起表妹,我请你们听我说完。”

滕琰叹了口气说:“既要表哥执意要说,那么就请坐下说吧。”她转过头去让人上茶。

父亲和滕琰坐在一侧,对面是昭阳公主与陆伯甫,陆伯甫开了口:“我与表妹订过婚,但于战乱中失散,现在已经与公主成了亲。但我不会毁亲的。我与公主商议过了,…”

不知怎么,滕琰突然想起了前世参加的商务会谈,也是这样,双方对面坐着,彬彬有礼而又寸步不让。

不知不觉中,她的嘴角就带上了一丝嘲讽。

对面陆伯甫的话就顿了一下,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父亲原配所生的兄长早逝,没有子嗣,我会在参加过祭祀大典后,回家乡请长辈发话,由我兼祧两房。我在京城已经修建了陆府,与公主府相邻,我与表妹成亲后,表妹与我母亲住在陆府,所生子女为我兄长承嗣。公主与表妹都是嫡妻,我一视同仁。”

昭阳公主接着说:“怎么样,滕小姐,我就说让你放心。”不等滕琰答话,低声对身后的一个宫女说了些什么,那位宫女就到门口,轻轻地拍了拍巴掌。

早有准备的一队人捧着东西进了屋子,一会儿,屋子里摆了满满的东西,而送东西的人还没有停,放不进来的就摆在门外的院子里。

金玉珠宝、珊瑚象牙,还有各种绫罗绸缎、皮毛衣服、五花八门,五光十色,公主就微笑着指了指,说:“这是驸马的聘礼,价值千金,足以表达我们的诚意吧?”

陆伯甫站了起来,对着父亲和滕琰行礼说:“请岳父和表妹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