膫琰能理解燕王闭口不谈,要是她,也不会说的。

不过,再哀悼逝去的人,也应该有一个限度,不吃不喝不睡三天,明天还要拜祭,铁人也受不了。

滕琰想着这些,进了燕王起居的殿内。

屋子里阴冷潮湿,连一个炭盆都没放,燕王端坐在塌上,面前的案几上摆了一本打开的书。滕琰见他垂着眼帘,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看进去了。

燕王不可能听不到有人进来了,但就是滕琰上前行礼问安,他也没有一点反应。滕琰注视着他的眼睛,良久连睫毛都没有动上一下,更不用说打个招呼了。

眼前的燕王看着有些陌生,也是,他们也有好几天没见面了。先是燕王被留宿宫中,接着准备祭祀。这几天他们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分居了,滕琰也不用再住下人值夜的小榻,白天吃得好,晚上睡得好,没想到燕王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滕琰自顾自地坐到了榻上燕王的对面,用寻常的语气对燕王说:“明天的祭祀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呢。”

燕王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滕琰,什么也没说。

既然燕王知道自己是找个借口,滕琰干脆直接说:“我陪你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为难自己,就是睿太子和太子妃在天之灵知道了,都会难过的。”说着,对林公公说:“叫厨房做些好消化的东西拿上来。”

哪里还要到厨房现做,林公公早有准备,饭菜很快摆了上来。滕琰替燕王盛了一碗粥,递过去说:“逝者已矣,前尘往事,王爷就不要再固执于此了。”

燕王如此表现,滕琰怎么也看出来他不只是哀伤过度了。看着燕王憔悴的面容,因缺水而干裂的唇,还有布满了红丝的眼睛,毫无表情和反应的脸,滕琰既同情,也有些后悔贸然地闯了进来,过去的事情她毕竟是不知道。

又想起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与燕王共进退,她又鼓气勇气,严肃地说:“王爷,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现在不孝父母,我没有立场去管。但你可知知道,你的身体发肤,不只属于你自己,还属于燕地所有的百姓,和我们这些为你尽忠的下属,你必须爱护身体!”

滕琰说着,端着碗的手并不放下,就在燕王面前僵持起来。

滕琰的手已经酸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坚持不下来的时候,燕王低声说:“你能陪我喝酒吗?”声音低哑干涩。

斋戒期间是不允许喝酒的,但滕琰心里并不介意这些形式,她马上答应。出了门,林公公就在外间,滕琰低声让他送酒过来,“把殿内的人都赶走,派几个忠心的侍卫守着外面,不放任何人进来,你亲自在外间侍侯。”

林公公低声应了,转身出去了。滕琰相信他能明白,斋戒期间饮酒,事情可大可小,一定不能传出去,还有自己留在这里,一样不能被外人知道。

林公公再次进来,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壶酒,倒在两个杯子里,就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燕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这样空腹喝酒很快就会醉的,滕琰拦也拦不住,只好自己也端起杯来喝了几杯,总能让燕王少喝点吧。

看着燕王的眼睛流露出些迷茫来,滕琰知道他有些醉了,盛了一勺粥送到他唇边,燕王下意识地吃了下去后,伸手阻止了滕琰,“我也不想,可是总也忘不了,你说该怎么办?”

看着燕王痛苦而无助的眼睛,滕琰不由得低吟“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风四飘流。…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这首歌还是滕琰前世离开韩风那段时间,最喜欢唱的歌,可能是见了陆伯甫后,勾起了以前的回忆,没人的时候哼唱过几次,现在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是啊,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燕王反复吟诵着。

“这本是一首歌,我唱给你听。”滕琰一面唱着,一面把手中的粥一勺勺地送进燕王的口中,燕王听呆了,木然地把粥喝了下去。

一曲已了,“再唱一遍吧。”燕王醉酒之态更明显了,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他斜靠在榻上,面对着滕琰。

“那你和我一起唱,”滕琰再次唱了起来,忧伤的歌声萦绕室内,燕王暗哑的嗓音似乎在诉说着他有着无尽的哀伤。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声音低了下来。

滕琰见燕王闭上了眼睛,以为他已经睡了,刚刚吃了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就都过去了。她从一边拿过被子给他盖上,刚要起身离开,却被燕王拉住了。

就听燕王低声说:“王妃,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吗?我告诉你,东宫的那场火是我母妃放的。她烧死了父王,烧死了所有的人。”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滕琰很镇静,要不是有很大的隐情,燕王这样坚强的人也不会如此失态。她温和地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王爷就忘了吧。”

“可是我忘不了!”燕王挣开眼睛,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那天,是为父王庆生,酒过三巡,母妃说宫里下匙早,让我早些回去。我刚进了文华殿,就听内侍过来传话,东宫起火了。等我赶过去,东宫早就是一片火海了,当时,我真恨不得自己也跳进去!”

“父王最喜欢的安侧妃,还有父王所有的姬妾、孩子全部都葬身火海。只有嘉和,那时只有几岁,因为生病,没有出席宴会,才捡了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节过完了,大家过得好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滕琰听着这悲惨的故事,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燕王拉住自己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了,紧紧地攥着,让滕琰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折了。滕琰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坐在燕王身边。燕王现在需要倾诉,那就让他全都说出来,自然就无事了。

“安侧妃是父王最喜欢的人,她的儿子赵祺,比我小两岁,长得很漂亮,书读得也好,父亲爱若珍宝,已经准备为他请封王了。”

“安侧妃会讨好父王,她亲自为父王寻找美人,对父王低声下气,温柔体贴。而母妃善妒,脾气刚硬,总是与父王争吵。父王对我越来越疏远,而母妃越来越急躁,最后,母妃就打了这个主意。”

“那天,东宫大殿的门被从外面堵上了,里面的二百多人没一个出来,都烧得尸骨不全,就连父王和母妃的遗体也无法区分出来。”

“祖父迁怒于舅舅家,外祖父的画像被从功臣阁中扔了出来,大舅父和二舅父被赐死,三舅父和林家的女眷流放。”

“那段时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天天只是呆坐在榻上,不哭也不说话,宗室的人都说我吓傻了,请皇祖父把我迁出文华殿。”

“参加完葬礼后,我回了燕王府,大病一场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天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过了半年多,我终于走了出来,重新开始练功、读书。”

“皇祖父为了我没有定母妃的罪,将东宫的事压了下来,只说是东宫的人失职,但怎么可能瞒过所有的人?有人在我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只要听到了,就不会客气。第二年祭祀时,也是因为这个,我打伤了两个叔叔和几名勋贵,被皇祖父叱责,关在府里闭门读书。”

“我满十六岁那年,皇祖父为我指了郭贵妃的侄孙女为正妃,还有几名贵女。我与皇祖父大吵一架,不想娶亲,如果非要娶,那就娶林家表妹。林家是无辜的,我想帮帮舅父一家,让他们从流放地回来。”

“皇祖父最后也没同意我娶林家表妹,恰好此时,犬戎人打进了燕地,皇祖父决定出兵。我上书请求领兵出征,带兵到黄河边,后来你都知道了。”

“林公公是母妃给我的人,当时皇祖父一怒之下,将东宫的下人全部杀的杀,罚的罚,只留下了林公公一人。郑先生,在听到父王薨了后,几欲疯狂,后来日日饮酒大醉,直到我出征前把他找回来。”

燕王断断续续说,只是简单地叙事,没有一点地感情,但滕琰的心就在惊涛骇浪上起伏不定,那场血雨腥风的余韵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结束。

滕琰也明白了自从到了京城后的困惑,除了皇上,没有人对燕王很友善,而燕王一直让自己强势应对接触的人。这应该就是燕王到燕地前的一贯状态,他正是靠着这种强势,才维持了自己的骄傲和体面。

而燕王小小的年纪就遭受这些苦难,最终还能走出困境,心性之强大坚韧,令人叹息之余,只能是敬佩不已。

滕琰看燕王平静的面容,现在又无法肯定他是否真醉了,她的手一直被燕王握着,现在也无法抽离,只好低声说着“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吧。”

燕王并没有听话睡觉,他挣扎着坐起来,滕琰抽出被握住的手,扶住他,任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还不等她活动一下被抓痛了的手,就又被燕王握住了。好象这只手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

滕琰并不挣脱,现在的燕王虽然还神志清醒,但也只是靠着毅力在硬撑着罢了,估计他根本就没注意他做了平时认为是非常出格的举动,其实这种出格的举动滕琰并不介意。

“你是不是想吐?我让林公公拿个盆子来。”滕琰见燕王一定要坐起来,以为他很难受,就问。

“不,”燕王口中的热气都呼到滕琰的侧脸上了,他在滕琰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你知道我母妃为什么一定要放火置父王和自己于死地吗?”

滕琰无法看到燕王的表情,他的头就靠在自己的肩上,燕王恐怕是醉得厉害了,刚刚他已经说过,太子妃是怕安侧妃夺嫡才出此下策的。

燕王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我母妃与男人私会。”

滕琰猛地回过头去看燕王,他现在说的是真是假?不料她的动作太大,燕王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倒在榻上,把一直被拉着手的滕琰也带着倒了。

不等滕琰起来,燕王已经按住她,两人并排躺着,燕王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师傅讲《孙子兵法》,皇祖父考我后很高兴,赏了我一盒夜明珠,还给我放假让我回去看母妃。”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声音,肯定只能出燕王之口,入滕琰之耳,再没有人能听到,滕琰一动不动地听着。

“母妃不象平时那样高兴,吃了饭,让宫人打发我睡午觉。我睡不着,就趁着宫人们睡着了,偷偷地溜到母妃起居的正殿,结果就看见母妃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母妃见了我,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就上前紧紧捂住我的嘴,告诉我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她和我都没命了。我当时也吓傻了,赶紧跑了回去。没多久,东宫就发生了火灾。”

滕琰转过脸,就看见燕王闭着眼睛,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这件事,谁也不知道,母妃把她身边的人都带去了,带到下面去了。”

滕琰拿出帕子来,坐起来为燕王擦拭着眼泪,看着燕王绝望的表情,她的心里升出了无限的怜爱。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不是闷声不响,父王就不会…可是,如果我要是说出来了,母妃就会没命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做,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爱你的母妃,你不想她出事,就什么也没说。”

“父王几年都不到母妃的屋子里,就连节日都不过来。我为了母妃还杀过父王的侍妾,可是没有用,父王还是不来。原本父王最喜欢我,后来也不怎么喜欢了,他只喜欢赵祺。只剩下我和母妃相依为命,我到了文华殿后,母妃一人太寂寞了。可是她也不该…”

“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长一辈的事情,你无法去评述。现在你的父母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只要为他们祭祀祈福就行了。”

“王妃,你天纵奇才,见解尤高,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燕王的眼睛布满红丝,目光是那样的迷茫,从没有看到过燕王如此软弱的时候,滕琰知道他还在被几年前的那场火灾折磨着,这应该是燕王心中久远的痛。她想了想说:“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做。”

说出来,就会害了母亲,不说,觉得对不起父亲。从感情上倾向母亲,从道德上倾向父亲。心智成熟的滕琰也不见得能处理好,对于当年十二岁的燕王,绝对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而最终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悲惨!

“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你父王和母妃的选择,不是下一辈和外人可以置喙的。也许在天上,他们回首再看,会做出一个了断?”滕琰只能这样劝解燕王。

“都是我的错。”燕王喃喃道。

“不要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盲目地承担错误,并不是负责的态度。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就象你现在是燕王,燕地就是你的责任。当年东宫发生的事,那不是你的错。那时候的你还是孩子,没有能力承担这些,也不必承担这些。”

“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场大火,我就心如刀绞。我不愿意去祭祀父王母妃。那年在陵墓,我和人打了一架,那以后,我能躲就躲,一直没有给父王和母妃亲手上香。从燕地回来时,我特地晚些想躲过腊月二十九的祭祀。”

燕王把头埋在她的身侧,大概是不想让自己再看到他的眼泪吧,

“你是你父王和母妃的长子,你不能躲。”滕琰在燕王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你的父王和母后间有很多问题,但对你,只有关爱和祝福。你不要辜负他们的希望,放下不愉快的往事,幸福地生活。”滕琰抚着燕王的后背,这么多沉重的包袱就背在这少年的身上,他是怎样历经千难才坚持下来的。

但愿自己能够开导他,让他破茧而出!

燕王挪了挪,把头枕在滕琰的腿上,脸背向她,“我今天喝了酒,你说,他们会不会怪我?”

燕王年少成名,杀伐决断,而遇到这些往事,当局者迷,反倒茫然无措了。“不,他们不会怪你的。”滕琰肯定地说:“虽然不应该喝酒,但事出有因,你的父王和母妃会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真正地想通了,明天好好地拜祭你的父王和母后,希望他们来生能福寿双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彩虹飞飞456扔了一颗地雷!

还有很佩服写了评论的几位读者,你们太强了!好像读过我的大纲似的。

第一百六十章

也许是把闷在心里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了,燕王看起来比刚刚有一些精神,“明天我先不去了,重新再择日期,斋戒后祭祀?”他的话有些犹豫,皇家祭祀是非常重大的事件,有钦天监择吉日,还有很多相关的部门协同准备,并不能随意改动。

“祭祀最重要的是心诚,其余都是形式。还记得我很喜欢的一位女子,她身着彩衣为她心心相念的丈夫上坟,就是想让她的丈夫看到他最喜欢的样子。”

“我怎么做,父王和母妃才会高兴呢?才能为母妃赎罪?”

其实滕琰也不知应该如何,但她还是想了想说:“王爷可以为死在大火里的人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再找出那时的名单,给所有死者的家人一笔抚恤金。”

“好,明天回来后就让人去办。”燕王轻声说:“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我会陪着你的。”滕琰安慰着他说:“睡一会儿吧。”

“不,你陪我聊聊。”

“好吧,说什么呢?”

“我小的时候,只有内侍和宫女陪我,母妃不让我跟东宫里的弟弟妹妹们玩,说他们会害我。那时候我最盼着舅父们来了,三位舅父都特别疼我,我还记得自己坐三舅父的肩膀上去逛京城,等我大一些了,三位舅父经常带我骑马、练剑、学习兵法。祖父考较我们的时候,我从来都是第一,都是舅父们的功劳。”

“听说你外祖父和舅父们当年有从龙之功,武功兵法自然是好的。”滕琰应和着。

“是,我外祖父当年有万夫不挡之勇,但他对外祖母极好,三位舅父和母妃都是外祖母所出,母妃从小就受宠惯了。她不喜欢父王姬妾众多,又是急脾气,最后和父王闹得离心离德。”

“你母妃是个真性情的女人。”这样的人不适合在皇宫中生存,滕琰想她要是嫁个好丈夫,日子会过得神采飞扬吧。

“果然你不会看不起母妃。”燕王叹了口气说。

“我也是女人嘛,自然能理解她。”理解归理解,滕琰觉得太子妃真的心狠,杀了那么多的人,把儿子孤零零地抛弃在人世。不过,她也是一步蹋错,便没有回头路了。

“小时候母妃常招林表妹入宫,让我们在她面前玩,那时候母妃很开心,可后来,我去文华殿读书,几天才回东宫一次,她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少,只有表妹去陪她时她还能笑笑。”

“舅父家的表妹只比我小一岁,她总是穿得很漂亮,像一只花蝴蝶。我写字,她就给我磨墨,我练剑,她就在旁拍手叫好。我虽然表面上不怎么理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她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

“你母妃恐怕也是希望你能娶她。你现在手握重权,终于可以帮他们了。”

“我这次回来后,已经向皇祖父请求赦免林家,皇祖父已经答应了,过一段时间,林家就会回京城来。”

“你也可以让林家去燕地,如果你想娶林表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让你皇祖父接受她。然后给我报个病亡,你再将林表妹娶进门,好好待她,也算是报答林家了。”

“我已经给林家准备了宅子和一些银钱,他们回来后生活不会有问题。不过,我没有想娶表妹。”燕王的声音有些羞涩。

滕琰想起来他不喜欢女人,而且她也明白大约是当年太子妃的行为对他的心灵产生了影响,所以燕王才如此讨厌女人。“没关系的,不娶林表妹也一样能关照林家。”

“其实我只是怜惜表妹的遭遇,并不是多喜欢她,这么多年了,差不多忘了表妹是什么样子的了。”

“王爷喜欢谁都行,只要是真心的。有一个地方,男人还可以和男人结婚呢,只要是真心相爱,大家也一样会祝贺他们。”

“那怎么可能?”

滕琰特别提起这事来,也是想让燕王不要对自己同性恋倾向有心理障碍。今天,她被燕王的苦难经历感动得母性情怀大发,主动帮他梳理心理问题。“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吧,真正的感情是让人尊重的,男人和男人也一样有真正的感情。他们成亲后,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

“嗯,你总是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燕王有些含糊地说。

“等你不再被这些不快的往事困住的时候,也要找到心爱的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好,我会的。”

滕琰听燕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稳,知道他终于睡着了。等到林公公掀起了帘子向里面看时,就招手将他叫来,让他帮着自己把燕王的头从自己腿上挪下来。

但只轻轻一动,燕王就发出了一声低语,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一直抓着她的裙子的双手攥得更紧了。林公公为难地看着滕琰,眼里满是祈求,他是想让滕琰不要再挪动燕王了。

滕琰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在林公公的眼里,只有燕王,只要燕王能睡一会儿好觉,滕琰的腿麻了算不得什么,就是断一条腿也无所谓。她只得看着林公公为燕王盖了被子,又体贴地为自己摆好靠垫,披上披风。

闹了这么久,恐怕离出发也没多久了,滕琰闭上眼睛睡着了。

滕琰觉得自己刚睡着,就被人叫醒了,飞珠带着晨风她们过来帮她梳洗,而燕王早已经出去了。被当枕头枕了半夜的腿果然麻木得不会动,滕琰又揉又捏,并用冷水洗了脸,任由飞珠她们帮自己穿好礼服,打起精神走出了大殿。

燕王与赵祯不只是要拜祭睿太子夫妇,还要祭祀吴国的列祖列宗,皇上下旨用了卤薄仪仗。三更天,由车驾、乐队、禁军、御前侍卫、内廷侍从、官员等组成的队伍已经到了燕王府恭迎。

在仪仗队伍中,士兵手执金锣、旌旗、幡幢、宫扇和伞盖,冠盖云集,五彩斑斓,气势惊人。

滕琰上了为她准备的车驾,八匹马拉的辂车,以红缎装饰,里面宽敞舒适。滕琰打开飞珠放进来的食盒,几样精致的面点和小菜,还有装在盖碗里的热汤面。飞珠总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滕琰大吃起来,一夜没怎么睡,早就饿了。吃饱了后,把食盒装起来,摘下头上的三凤冠,脱了绣金镶宝的外衣,还有靴子、袜子,躺到了车里,盖上厚厚的貂皮披风。她要好好补一补眠。仪仗走得特别慢,车上平稳得很,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帝陵,到时候晨风会过来叫自己起来。

滕琰已经快睡着了,感觉上来一个人,她挣开眼睛一看,是燕王。

去祭祀的路上应该俨然端坐的,现在被人抓了个现行,滕琰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睡一小会儿,又怕压皱了衣服。你怎么过来了?”

其实燕王应该同她一起坐这辆辂车的,但滕琰在上车时,看见燕王骑着马走在前面,知道他不喜欢坐车,滕琰就没想到燕王也会上车。

“我也想睡一小会儿。”燕王笑着说,也像滕琰那样把玉冠、外衣和靴子都脱了下来,又看一眼滕琰露在外面的一只光脚,把袜子也脱了。

车上再宽大,躺了两个人也局促起来,滕琰有些别扭,只得装作不在意,面向车壁,闭目不言,没多久就睡着了。

滕琰再醒时吓了一跳,辂车外有人大声地说:“请燕王与燕王妃下车。”

已经到了?晨风怎么没过来叫自己?她一定以为燕王也在里面,自己不会睡觉的。这可怎么办?要出丑了!

“到了下马碑了?”看得出来,燕王也是刚醒,一侧的脸上压在下面还有些红,但声音听上去非常清楚。

“是。”外面的人回答。

“后退一百步,本王与王妃要步行以示恭敬。”

“是。”

滕琰佩服地向燕王示意,真是有急智。赶紧拿起衣物穿了起来。外衣还好,只是金冠,自己实在不知道是否带正了。转身去看燕王,也差不多的境况,两人互相帮着,收拾整齐,已经退后了一百步,有人过来通知。

滕琰同燕王一同步行进了陵墓,后面跟着赵祯,祭祀祖先。最后到了供奉睿太子夫妇的正殿,行了了礼后,燕王对赵祯说:“你去东西配殿行个礼。”并对礼官们挥了挥手,让他们也下去了。

东西配殿供奉的是睿太子的侧妃、侍妾和子女,都是一起在火灾中去世的。当年睿太子妃做得很绝,太子的四个侧妃,生了孩子的侍妾,还有除了燕王和嘉和郡主外所有的子女,都一网打尽。

葬身火海的主子有五十多个,孩子有二十多,还有一百多的下人。听说只有几位不得宠的侍妾侥幸没被叫去参加这场死亡宴会,后来都按例送到皇家的道观中去了。

睿太子妃对睿太子及其姬妾的恨意可见有多深,燕王受其母妃影响,恐怕也对睿太子的姬妾没有好感,故而仗着身份比他们都高,并不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滕琰见燕王再次上香后直直地跪在地上,神情肃然,嘴角轻轻地翕动,知道他一定有太多的话要与父母诉说。她有些尴尬,其实她也该出去,把空间完全让给燕王,可是按礼仪她又应该与燕王同进同退的,先出去让别人看了会觉得不合适。

还在犹豫间,燕王已经又重新行了礼,想来要说的话也说完了。滕琰也点燃了三支香,行了礼轻声说:“睿太子、太子妃,我为燕王的下属,暂用燕王妃的名义为燕王效忠。今日陪同燕王祭拜太子和太子妃,也上一柱香,祝曰:缘起缘灭,尽在一念间,希望睿太子、太子妃忘却红尘往事。人或者有来生,祝你们事事顺遂,并保佑你们的长子燕王幸福。”

她的话音只有身边的燕王能听到,她也是说给燕王听的,希望燕王能够真正领悟,睿太子与太子妃的往事已经如烟如云,消散而去了。燕王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又静默了一小会儿,才与滕琰一起出来。

虽然在来的路上坐同一辆车,两人并没有交谈。滕琰一则是困,一则是理解,昨晚的事,燕王一定感到很尴尬,所以一早才先走了。现在来时路上有些不清不楚的气氛已经完全散去,两人在回程同坐到车里时,再次坦诚相待。

“王爷,我发现京城的路面非常平整,就像用什么特殊材料铺的?”滕琰在进陵墓前步行的一段就发现了。按理说这里没有水泥沥青,路面应该不是石头的就是泥土的,但这条御道却既不是石头的,也不是普通泥土的,表面很光滑,雨雪不侵的样子。

“应该是夯土筑成的吧。”燕王也不是非常了解,“我们回去后,找人问一下。”

“是啊,燕地的路就没有这样好。我们这一次修路也要修成这样的,哪能怕成本高一些,用的时间长一些。”

“好啊。我们在京城找一些工匠过去,这方面燕地比起京城差得多了。”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把燕地建得比京城还好。”滕琰笑着说。

燕王也笑了。

滕琰一进玉衡殿的大门,留在家里的晨光就乐哈哈地对着她大声说:“王妃,飞珠姐姐有身孕了!”

这真是喜事!一早飞珠过来侍候时,就有些没精神,故而没有跟着滕琰去。原来以为是到了京城水土不服,滕琰也只说让她休息休息。结果滕平还是不放心,找了大夫看了看,结果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滕琰也笑得合不上嘴,“赶紧给我换衣服,我去看看飞珠。”看见在她后面进来的燕王,有些不好意思。刚说好了,燕王换件衣服就过来商量修路的事,一听说飞珠的喜事就忘了,不过燕王的动作也真够快的了,她这里才进屋子,燕王则是回前院换了衣服后来的。

只要是公事,燕王从来是兢兢业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