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惨然的微笑起来,“莉香,我决定搬出去跟樱桃住了。”

“啊?”

“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走了。”

“…”虽然知道猴子早晚有一天会有新的生活,不能再在我身边摇头摆尾了,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瞬间低了下来呢。

“房子找了么?”

“恩,樱桃把它那个小一居租了出去,我们在大望路租了个好点儿的公寓。”

“恩,挺好的。”我伸手拍拍猴子的头,“大男孩儿了你,对人樱桃好点儿。”

猴子微笑着看我,嘴唇在颤动,却讲不出话来。

“行了,我累了,我要睡觉去了,什么时候搬?”我脑袋嗡嗡的响起来,我得静一静。

“明儿一早。”

“恩,成,我不行了,我睡觉去,明儿早上我帮你搬。”说罢,我转身走进了卧室,连澡都没洗。

躺在床上,门关过来,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反复告诉自己说,亲爱的莉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然后我又问自己说,莉香宝贝儿,你现在是在难过什么呢?猴子要搬去跟樱桃住,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我本想沉沉的睡去,告诉自己明日又是一天,何必想太多。

可即将坠入睡眠深渊的刹那,宝马大叔的身影忽然闪入脑海,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我明白自己已然不能再逃避,是时候该考虑下我对猴子的感情了。

我得跟猴子开门见山的谈谈。

于是我起身,整理下衣服和头发,准备去客厅,跟猴子谈一下。

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猴子敲门的声音,“莉香,睡了么?”

我迟疑一下,把门打开,“恩,没睡呢。”

猴子有些踌躇,低着头,脚在地下来回蹭,“咱们俩好久没好好聊聊了。”

“那就在你走前咱们把酒言欢下。”我微笑着,十分有默契的,接上他的话。

家里冰箱里还有上次买下的伏特加,我们拿可乐兑着喝,口感还是挺不错的。

一会儿,半瓶酒没有了,我跟猴子的脸都红扑扑的,透着喜庆。

我给猴子讲了我蹲点成功的奇遇,猴子笑起来说,“苟富贵勿相忘啊!”

“那简直了。”我豪迈的说,“我就一个猴子弟弟。”

“弟弟…”猴子低下头去。“莉香,我有个事情一直想说…”

我心提了一提,但还是假装豪迈说,“恩,说!”

猴子一口气把面前杯子里的酒喝掉,“你难道一直以来,都把我当弟弟么?”

我愣住了。

猴子低下了头,“难道你对我,就没一点儿别的感觉么?”

我叹口气,拉住猴子的手,“猴子,如果说我有,那也已经是过去式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情,我一个不小心,就把它变成了亲情了。”

“如果当初我说我喜欢你,你会跟我在一起么。”猴子抬起头来,望着我。

“啊?听不到”我装傻。

“你告诉我。”猴子执拗起来,“今儿咱们俩把心里的话都讲出来,我…我怕我以后没机会说也没机会听了。”

“猴子…你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了,不是么?”,我微微笑,鼻子却酸起来。

猴子又长长叹口气,眼中也浮出了雾气,“我们都把对方错过了。”

我摇摇头,“我们没有错过对方,我们只是一度把对方放错了位置不是么?现在我们回到了一个原本的位置,也是更好的位置上。”

我忽然对我俩的关系豁然开朗了起来,口气像任何一个电台的情感节目主持人,不过我也明白,这话是讲给猴子听,其实,也是讲给我自己听。

“你爱过我么?”猴子的眼泪掉下来。

看到猴子哭,我把脸别过去,憋了许久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也许吧。不过那也许那不能叫做爱。”

“那是什么。”

“是依赖吧,或者是点儿别的什么东西,是两个傻缺孩子在这个冷漠的北京城,难得的一点儿相濡以沫。”

我们四目相接,从未如此心灵相通。

而后,猴子的嘴角浮现出来淡淡的笑意,他说,“莉香,我明白了。”,而后他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说,“莉香,谢谢你。”

我也笑了,我终于明白了,很多年前听过的,杨采妮的那首《笑着流泪》歌中的意境。

亲爱的猴子,我也谢谢你。

三十六

猴子搬出去后,家里忽然变得空荡荡起来,我有时回家,开门的刹那,竟然觉得满是陌生。

夜晚的时候,我就在阳台上铺块儿毯子,把窗子打开,这时,总会有清冽的风,缓缓吹入室内。冲一杯茶,坐在阳台上俯瞰下万家灯火,看到别人拥有的家常的幸福,我经常性的感慨万千。

不过,宝马大叔总会不定时的每天骚扰我,看他有些无趣还没话找话说的那些短信,总是让我没心没肺的笑起来,所有的小感伤、小阴霾,也就一扫而光。

晓林去参加了试镜,那导演对他也挺满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分量不小的角色,他高兴的要死,嚷着要请我吃饭。

我还以为他要请我吃什么好吃的,结果到了学校,他去三楼的“呱呱食街”花了十五块买了一盆鲶鱼豆腐就把我解决了。

我哼哧哼哧的吃着,指责他请我吃饭也不吃顿儿好的。

结果这小子竟然红了脸,把胸脯拍的“咚咚”响,说等他红了一定请我吃最贵的。

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赶紧申明我不爱最贵的,只爱三楼食堂的鲶鱼豆腐。

电影开机的日子定在了一周后,宝马大叔有的时候太忙,没有时间骚扰我,我就把阿三从国贸拖来西直门这边,跟他聊聊天,骂骂人,谈谈理想,说说未来。

有一次我问他有没有想过以后找个女人结婚。

丫就拿眼睛狠狠的横我,然后一脸不屑的说,“找你这样儿的啊?”

我当时心想我这样儿的怎么啦,我多有男子气概啊我。

阿三的童年很悲惨,每次我跟他抱怨我妈给的银子不够花,我只好出来卖艺卖身的时候,他就会淡然的笑笑说,“你就知足吧,最起码你有妈。”

阿三小的时候他妈就跟人家跑了,他爸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喝酒,喝了酒就打他,但是他从来都不哭,他说他哭不出来。

我问他说你就不疼吗?

他说疼,就是因为疼所以哭不出来。他说在畜生面前哭多丢人,他说他爸就是一畜生。

后来有一次他爸爸喝醉了回家的时候被一车给撞死了,他得知他爸的死讯那天特别开心,还拿着他爸爸用来喝酒的钱出去买了新衣服。

再后来就被好心的邻居送去孤儿院。

说到孤儿院的时候阿三就很三八的跟我说,“你知道吗莉香,孤儿院里面的人都特变态,我每天都吃不饱,他们不让我们吃饱。”

阿三经常跟孤儿院里面的大妈吵架,吵架了他们就不让他睡觉,让他在走廊站着,有一次阿三就在走廊上站着睡着了,他说你看我多牛逼,练就了一身好本领。

我说阿三你别说了,你说的我心里特不是滋味儿。

他就说你不是个滋味个鸟啊,你看我这不是挺健全一人在你面前站着吗。

阿三在十二岁的时候,从孤儿院里面逃了出来,他说孤儿院的铁栏杆很高,他爬出来的时候那些杀千刀的栏杆在他腿上划了一特大的口子,血流的跟自来水似的,但是他都不觉得疼。

他特语重心长的告诉我说:“莉香,其实这个世界上除了婊子以外还是有很多好人的,否则我现在早就在下面跟牛头马面谈恋爱了。”

阿三从孤儿院逃出来之后一路跑一路流血,他开玩笑说“当时真的就跟小说里写的那样,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但是我笑不出来,不过我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来以向阿三证明我的没心没肺,可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我的笑容铁定比哭还难看。

后来阿三就在路上昏倒了,昏倒之前他还绝望的想:完了,这次不死可能也要被送回那个鬼地方。

阿三很幸运的被一路人救起来,那人是开小饭馆儿的。

他一直很想要一孩子,他老婆怀孕的时候他高兴的就跟自己怀孕了一样,可她老婆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就拿着家里的钱跟别的男人跑了。

阿三醒了之后哭着求他千万不要送他回孤儿院,那人见阿三可怜就收养了他,从此相依为命。

阿三叫那人爸爸,他说那人比他亲爸还亲。

俩人在那个小县城相依为命,日子过的辛苦却幸福。

再后来那人得癌症死了,阿三哭了三天三夜。

而后他变卖了全部家当,来到了北京。

他在北京遇到了他的第一个男人,被骗走了身上所有的钱,流落街头。

他在天桥下睡了一个月后,被人骗去了夜总会做鸭子,几年后,他赚到了一些钱。

他拿着那些钱去学了摄影和化妆,因为天分和运气,他认识了一些朋友,被介绍到了现在的杂志社。

他说他很珍惜现在的工作,他说他的梦想就是找到一个爱他的男人,跟他好好的过一辈子。

那天晚上听完阿三的故事,我眼里满是泪水,我这才知道其实每一个人都不容易,都有那么一些不得不走的路。

我又一次因为别人的故事哭了,哭的很伤心,就跟做鸭子的人是我一样。

阿三则特别温柔的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的傻姑娘,你心肠这么软,以后怎么红。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电影开拍了,在大叔和阿三的鼓励下,我卯足了劲儿要演出个真自我。

时间就像流水一样侵蚀着我们昂贵的青春,让我们每个人都慢慢知道青春其实耽误不起。

去片场的第一天我特别兴奋,就跟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左看看右瞅瞅,想到我要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伟大的电影事业,我就热血沸腾。

我正跟个间谍似的四处寻摸,转身就看见一熟人,那人正跟一老鸨似的在片场到处转悠找人搭讪,她说话的时候身体揉弯的角度简直让我侧目,我几乎要揉瞎我的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可错不了,那姐们儿化成灰我也认识,她是赛宁。

丫正跟道具师傅聊天笑的花枝乱颤,声音尖锐的几乎要划破天空,我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她那毛骨悚然仿佛被雷击般的笑声,笑的我一身的汗毛都稍息立正站好,当即都可以冒充箭猪。

赛宁正笑着,斜眼一瞟就看见我了,然后整个脸都僵在一个完美的弧度上,我看着赛宁觉得她长的确实是很漂亮,难怪能把猴子和一屋子的禽兽迷的神魂颠倒,要是一牛头马面在人面前这样笑估计早就被送回阴曹地府了。

很快,赛宁BIU一下就飘到了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就开始装失散多年的亲人。

“哎呀,香香,你怎么来了。”

“还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啊。”我没好气。

“不是了啦,人家看你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时,一个南方腔调的男人声音传来,“赛宁,这个美眉是谁啊?”,我抬头一看,一个秃顶男淫荡男走了过来,顺势就搂住了赛宁的腰。

赛宁当即就跟化了似的,恨不得立即跟那秃顶男合体,用倍儿贱的声音说,“方哥,这是我同学,叫莉香。”

秃顶男用他的老鼠眼盯着我,看的眼中满是淫荡的神情,口水都差点儿流出来。

看的我几欲发火大叫性骚扰,看的赛宁都不好意思了,咳嗽了一声,那男人才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把手伸过来说,“莉香妹妹,有机会一起食个饭啊。”

“我减肥,不爱食饭。”我赏他一个白眼。

他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恼,把手自然的缩回去,装没事儿人,走开了。

“吆喂,这方哥又是谁啊,小心让你的许人杰看到,把你给休了,还有,赛小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恋父了啊。”看那人走开,我讽刺道。

“方哥是咱们这部剧的制片人。”赛宁自动过滤了我的提问,脸上满是骄纵的神色。

“怪不得,丫长得是挺像制片人的。”我语重心长的拍拍赛宁的肩膀,“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你是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赛宁听出了我话中的讽刺意味,甩开我的手,冷笑一声。

“莉香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我也挺佩服你的,又会当婊子又会立牌坊的。”

“说什么呐你。”我瞪她一眼。

“说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搞许人杰,你搞他叔叔,谁看不起谁啊,我是婊子,你还不如我呢。”赛宁恶狠狠说罢,摇着她的水蛇腰,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给赛宁气的讲不出话来。

三十七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赛宁跟我一样,也是这个剧里的女二号,她能进组,则是多亏了她的那位制片人“方哥”,而她跟人杰小开,则早就说了拜拜。

剧组其实是特别可怕的一个地方,大家每天除了拍戏就无事可做,于是闲下来就开始互传八卦。

电影里我跟赛宁是一对好朋友,每次跟她勾肩搭背的时候我都觉得特恶心,我记得有一场戏,是我跟她都被同一个男的骗了然后就坐在一起说话哭诉,最后我们俩抱在一起说,“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有彼此。”

说着这台词我一阵一阵的反胃,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了戏不如人生,戏哪有人生真实啊。

我一直没有告诉猴子我跟赛宁在一个剧组的事情,我不想他再想起那个贱人然后再难过伤感一番,我也不准他来探我班,有次猴子吵着死活都要来我就直接把电话关了机,搞的猴子连续三四天在MSN上跟我说话都冷嘲热讽的,说还没红就耍大牌了啊。

大叔也表达了他想来探班的想法,我犹豫再三,还是没让他来。

不是怕人说闲话,老子身正不怕影斜,只是觉得我一女二号,老有人来探班,显得事儿多。

影片拍摄的进度很快,预计我开学前就能关机。

我每日都很卖力的演出,一个镜头可以反复的重拍七八次都不嫌烦,可每次回到宾馆,我都像个要解体的娃娃,一个飞身跃到床上,瞬间就会步入睡眠。

这日,十二点多才收工,我坐车回到宾馆后先是泡了个热水澡,正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订了早上五点半的闹钟,因为六点就要开拍,我得早起化妆。

想到我就还有五个小时多一点的睡眠时间,我不甘心的骂了一句三字经,想说等老娘红了,想睡到几点睡几点。

一沾枕头睡意就袭来,正当我即将迈入睡眠的关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本来想装作睡着了不想去开,可那敲门声一阵阵的传来,让我火从中来。

一个激灵,也就睡意全无。我走过去开门,一看,是那位“方哥”。

“干嘛啊?方哥。”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虽然丫不是个东西,可在剧组,我还真得叫他个什么哥。

“来跟你讲一下子明天的拍摄计划嘛。”说罢,他一个滑身进了屋,还把门给带上了。

“啊?今儿导演助理已经跟我讲过了啊。”我觉出势头不对。

“讲过了我再跟你讲一遍嘛。”他嬉皮笑脸起来,转身往床上一坐。

“你,你要干嘛。”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不干嘛啊,跟你聊聊嘛,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向我招招手,拍拍他身边的位置,“莉香,来过来坐。”

“我站着好了,您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明儿六点还得开工呢。”

“莉香你还真素个爽快人,嘿嘿,我钟意。”他摸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想不想上刘X华的戏啊?”

他这句话出来,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于是面无表情的回答他说。

“人家是天王,我连小明星都算不上,我还是一步步来吧,谢谢方哥您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