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两人相对而立,都只能看见模糊的眉眼轮廓,赵琅把身上的狐狸毛斗篷脱下来,扑在椅子上轻声到:“坐…”

宛若抬头扫了他一眼,这男人真的很细心,体贴,尤其,如今苏府落魄至此,他还守礼守节,殊为难得,是个真君子。

遂蹲身一礼:“宛若谢王爷怜惜”

赵琅伸手来扶着她坐在椅子上:“你我之间,何许如此客套,只这一次,我却真没护你周全,你可怨我?”

宛若一愣,抬头望着他,油灯昏暗,可地上炭盆却燃的旺,火苗蹿上来,映在赵琅脸上,愈发温柔,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句句话语,都令宛若感觉分外温暖,就如苦寒冬日的一抹阳光,或许不能真正抵挡严冬,却能令人升起抵抗的勇气跟希望。

锦上添花人人做得到,这样雪中送炭却最难得。宛如头一次正视赵琅,从议婚之后,她第一次从心里开始看这个男人,细想起来,她跟赵琅真有点缘分的,当年驿站,如今牢房,只是当时她还小,他之于她不过是个过客,或者说,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是什么?宛若自己都拿不准。

宛若也不是傻子,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当年皇上可以不追究,现如今特特翻出来,就绝对不是单单因为绑架十一,毕竟时过境迁。

恐怕真正的目的,还是她跟赵琅的亲事,除夕宫宴上,皇上并真心乐意,只是迫于无奈下旨赐婚,加上赵睎大婚那场大闹,虽然捂得严实,可也传了点滴闲言碎语。

宛若是真心希望朝睎跟彦玲能夫妻和顺比翼齐眉,可事与愿违,不管她乐不乐意,都被赵睎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赵睎对她不能忘情,她嫁给赵琅,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件事,若赵睎就是个平常的皇子,未来亲王还罢了。

可皇上的意思已异常明白,赵睎就是北辰未来的皇上,以赵睎的性子,她便是嫁给了赵琅,将来他也敢冒天下大不违来抢夺,到那时候,可不就是一件亘绝古今的大丑事。想来皇上是恨不得她死的。

可若她死了,估摸皇上又怕赵睎干出什么糊涂事来,因此,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落魄,失去身份家族的倚仗,以她如今罪臣之女的身份,别说嫁给赵琅了,就是莽夫平民,恐怕都不敢娶她,没入奴籍都可能。

所以这就是皇上处心积虑设计好的,谁也救不了她,宛若很明白,即使赵琅也无计可施。宛若站起来深深又是一礼:

“宛若蒲柳之姿,却得王爷如此深情厚谊,宛若再谢王爷,想来王爷在外多方周旋,也是用尽了法子,宛若如今虽深陷牢狱,怎会去怨王爷,这本就不干王爷的事儿,宛若如今别无长物,只盼能以宛若一身,保的娘亲弱弟平安,便是大幸了,王爷有话可直接告知宛若就是。”

多聪慧大气的女子,恩怨是非分的明明白白,沦落至此,依旧不卑不亢从容淡定,这份从容之外的果敢,最为难得。

赵琅略沉吟道:“若是让你与我为妾,你可愿意?”

宛若忽然淡淡一笑:“事到如今,宛若若能侍奉王爷左右,恐怕都是造化了!”

赵琅目光温软:“若是你甘愿为妾,倒是不难的,皇上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原先总想着,不能委屈了你,才又去求了太后,现今我总是想,若当初我直接应了皇上,或许你苏家满门的牢狱之灾,就可避开了”

宛若摇摇头:“这事迟早要翻出来,即便不是宛如母女,也有别人,只我外祖母跟着担惊受怕,不知道现如今可好?”

赵琅略沉吟,摇摇头:“不大好,闻说犯了旧”

宛若道:“外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丝毫风波,如今我就盼着苏家的事,莫牵连我舅舅才好”

赵琅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周旋,好在皇上颇重旧情,皇贵妃虽逝,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想来会网开一面的。”

“情分?”宛若不禁讥诮的笑了笑,心说,皇上对姨母若是有情分,何至于连亲身儿子都不顾了,更何况,王家这样的外族,只是君权在上的地方,无论王家苏家还是她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罢了,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任人点杀。

睿亲王走了,有了睿亲王照佛,当夜牢里就送来了厚厚的被褥,还有一个炭盆子,三餐茶饭不能称精致,却也算干净清爽,只是不知道这样暂时的安稳还有多久。

宛若坐在炭火旁,那边奶娘哄着承平睡觉,一边哄着,一边哼着不知哪儿的小调,细细听来抑扬顿挫,声腔婉转。

承平睡了,奶娘把他放在褥子上,用两个枕头挤住,一抬头见宛若盯着她看,不禁有些脸红,奶娘的年岁不大,二十岁不到的样子,肌肤白净,身段也算窈窕,莫一看去,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之态。

宛若问她:“你刚才唱的什么曲子?真好听!”

奶娘道:“是我们家乡的曲子小戏,以前跟着戏班一阵子,倒是会哼唱几句,哄着平哥儿睡觉,倒是最灵的。”

王氏点点头道:“我听着倒像南夏那边的话音儿,记得当初你进府时,身契上写的就是南夏人。”

奶娘点点头:“我家原住在清江对岸的小村子里,因为连年兵祸,饭都吃不上,就逃进北辰来了。”

宛若一愣:“不是说南夏富足,兵强马壮,怎的你们还用逃的。”

奶娘道:“富足说的是权贵,朝廷连年征兵,男人都拉去当兵,女人若是不逃,拉去军中当军妓,下场更惨,连个清白的身子都落不下,横竖这仗打起来,老百姓最遭罪,生不如死的。”

大杨氏道:“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好处,若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败落,连老百姓都不如的。”说完长长一叹。

宛若望着眼前的炭火定定出神,提起清江,令她不由自主想起承安,如今想来承安死的到好,不然到了今日,还不知如何呢…

赵睎走进刑部大牢,远远就看见宛若坐在那儿,出神的盯着炭盆子瞧,不知道想什么,实际上从小到大,他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还好,虽去了绫罗绸缎,素衣布裙的,看着却有另一番清丽之姿,大杨氏王氏几人看见赵睎急忙行礼。

狱卒打开牢门,赵睎伸手就把宛若拽了出去,宛若这回却没反抗,顺着他,让他拽着走到上次的屋子里,进了屋,赵睎才松开宛若,宛若原地站着,从始至终没反抗,也没搭理他。

赵睎却仿佛很急躁,身上那股子戾气异常昭然:“宛若你要嫁给王叔为妾?即便你苏家败了,你至于如此作践自己吗?你不愿意当我的侧妃,却愿意嫁皇叔,当个不入流下贱的妾?”

宛若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下贱?我想高贵,那也得十一爷您放我一马才行,我家的牢狱之灾,你不就是始作俑者,现在来这儿想干嘛?如果你真想把我怎么样,现在你可以随便,我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你不是惦记我吗?惦记的不惜用我苏家满门来赔”

宛若上前一步,赵睎却不禁后退一步:“宛若,你,你胡说什么?”

“胡说?”宛若笑了:“你知道,我从来不胡说。”

赵睎目光闪了闪:“我要娶你,我想要你,我从小就喜欢你,难道错了吗,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一点不知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想知道。”

宛若颇为复杂的望着他,好半响才叹道:“赵睎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好吗?”

“不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即便你现在跟了皇叔,将来也是我的”

宛若微微苦笑:“赵睎,这是我能选择的吗?”

“如果能选择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赵睎伸手握住她的臂膀,异常认真,认真的有些疯狂的偏执:

“你不喜欢有别人,那就我们俩,你不喜欢宫里,我可以不要皇位,咱们走,远走高飞,远远离开这里,不在北辰,也不去南夏,咱们西北,去东海,五湖四海我陪着你,就我们两个,你可愿意?”

恩怨纠葛

宛若怔怔望着赵睎,仿佛从第一天认识他,他就这样,虽为皇子,身上却总一股执拗,就像一个孤独被宠坏的孩子。

宛若有时候总想,他喜欢她,缠着她,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恋母情结作祟,毕竟自己虽顶着这个萝莉的外貌,里子却实实在在不小了,思想成熟,行为独立,这种成熟在举手投足中表现出来,吸引极度缺乏母爱和安全感的赵睎,仿佛也是意料中事。

不然,怎么解释,她长的真不能说多漂亮,聪明也不过是小聪明,才艺也只能算过得去,在众多名门闺秀中,从身份到姿色到才艺,她可说都不出挑,柳彦玲都比她漂亮多了。

且,赵睎这个提议甚为荒唐,私奔,她不想也不能,她并不天真,跑不跑得了还另说,两人根本不能算两情相悦,即便真两情相悦,宛若也绝对不会选择私奔,尤其在这样的封建王朝,私奔还不如自杀痛快。

何况赵睎还是皇子,皇上最看重的皇子,自己身后也有众多条性命,外祖母,娘亲,是她不得不去在意的人,她虽然凉薄,真做不到如此昧良心,而这些话从赵睎嘴里说出来,又是那么令人震惊,震惊之余,宛若也有些许感动。

别管结局如何,他肯为了自己舍弃荣华富贵跟这锦绣江山,这令宛若不得不感动,这个男孩,是真心喜欢她的,只是过于喜欢,有些偏执,趋于疯狂,以至于做出的许多事,没有考量后果。

此时此刻,宛若倒不怨他了,赵睎很难得,对她的这份赤子之心尤其难得,宛若伸手去拉他的手,拉着他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他手心里有些潮热,大约也是紧张的缘故,这样的他,令宛若不禁想起八年前的事儿。

在宛若心里,赵睎更像她的弟弟,比承安像的多,三人年纪差不多,可宛若活了两世,都不如承安早熟,在承安面前,她不由自主就会懒惰起来,坐回原来的自己,轻松毫无压力,她可以跟承安撒娇,使坏,甚至耍赖,承安都会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对她。

在承安面前,宛若觉得自己很小,可以忽略不计前世今生,在他面前,她就是个最平常的小女人,不用动心机,不用费脑子,所有一切他都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如果承安不是她的弟弟,她倒是最乐意嫁给他。

而赵睎不一样,他变着法子的哄她高兴,各种稀罕玩意儿都一股脑送到她跟前来,他做的这一切毫不避人,明目张胆,虽是赤子之心,却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他做什么事儿,从来不会仔细思量,尤其对她,一冲动起来就不计后果,如今这牢狱之灾,认真说也是拜他所赐。

如果不是赵睎洞房花烛夜的一场大闹,皇上虽不一定会放过苏家,可至少不会这么快,宛若暗暗一叹,对赵睎,她发现自己力不从心,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

望着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宛若声音尽量放缓,细致温柔的劝他:“好男儿志在天下,儿女情长不过小事罢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不是个甘于庸碌的人,而且皇上给你铺好了一条锦绣的通天大道,沿着这条道一步一步,你就能贵极天下,当你有那一天的时候,我愿意做你恩泽庇佑下,仰望着你的臣民,看着你,用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干出一番空古绝今的大事业来,标榜史册。”

宛若这番话真算搜肠刮肚,本也是好意,可听在赵睎耳朵里,就觉分外刺耳,赵睎蹭一下站起来,一把甩开她:

“一向知道你才思敏捷,口齿伶俐,何必跟我卖弄你的口才,你就直接跟我说,不想跟我走就是了,即便我抛弃所有的一切,你依然不会跟着我,因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对不对,你宁愿嫁给皇叔为妾,也不愿意嫁我为妻?”

赵睎眼中的热切温暖顷刻散去,一丝不剩,后退一步,挺直脊背,直直看着宛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以后我再不会来问你这些了”

说着,扭身往外走,宛若短暂愣了一下,继而回过神,追了两步,拽住他的胳膊:“赵睎我是好意,你别折腾了,好好的不成吗?”

“折腾?”赵睎回过头来,脸上一丝波动也无,就这样冷冷淡淡的看着宛若,宛若忽觉从脊椎下升起一股寒意,这样的赵睎冷漠疏离,而且狠戾,从他冷淡的目光里,宛若看到了狠戾。

“宛若,既然你让我当皇上,那么我就是未来天子,作为天子,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从来不用求得,记住我的话”

迅速转身大步而去,宛若觉得自己大概弄巧成拙了,忽觉门口有人影,以为是赵睎转回,一抬头却发现是柳彦玲。

柳彦玲望着宛若的目光,颇为复杂,她是尾随着赵睎来的,宛若跟赵睎说话的时候,她就躲在外面,朝睎出去也看着她了,不过只冷冷扫了她一眼就走了,在赵睎眼里,她从来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他心里眼里,始终只有宛若。

柳彦玲算真正醒悟了,自己喜欢人的确是赵睎,嫁给他,会雀跃期待,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那种难过和伤心,是柳彦玲活了十五年没经历过的痛。

娘亲私下里劝她说:“这男人别管地位多高,哪个不喜欢温顺的女子,你这脾气,从小就不好,若是嫁个平常人家,不如咱们家的,夫妻有些小口角,爹娘还能偏帮着点,既然嫁进皇家,就得学会大度和隐忍,如今才你一个,以后妻妾一个个纳进来,再说远点,将来有那一天,三宫六院,你怎么办?拈酸吃素,你吃的过来吗?”

娘亲的这话,柳彦玲怎会不明白,就算她心眼小点儿,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男人三妻四妾,谁家都一样,更何况皇族,只是宛若不是赵睎的三妻四妾,以前是知道赵睎惦记宛若,可那时候男未婚女未嫁,如今他都娶了她,还这么放不下宛若,让她情何以堪。

更何况,哪里是放不下这么简单,洞房花烛夜,为了宛若他差点掐死她,皇上来过之后,他倒是没再闹,可也不理她,龙凤花烛一直燃到天亮,她孤零零坐了一宿,都没见赵睎的影儿。

洞房之后,更是直接搬到偏殿去住了,连句话都不跟她说,这算哪门子夫妻,到了晚上,就是熏炉的炭火再旺,她也觉得冷,那种冷是从心里钻出来的,冰寒刺骨。

刚才在外面她听得真真切切,赵睎,对她冷的,连看一眼都嫌烦的赵睎,为了宛若,竟然要抛下所有,别说她这个挂名的王妃,就是皇宫皇位,荣华富贵,他都能不要了,他只要一个苏宛若。

那一刻,柳彦玲羡慕宛若,也嫉妒如狂,仿佛从一开始,她的人生里就处处比不过宛若,到了现在,她嫁给赵睎,依然是一败涂地,即使全家都下了大狱,在这样脏污晦暗的地方,苏宛若依然从容淡定,站在这里,跟站在她家花园里毫无二致。

宛若望着柳彦玲好半响,规矩的蹲身一礼:“罪臣之女苏宛若,给辰王妃请安”

客气,疏离,这一刹那,两人都明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赵睎,仿佛隔了刀山火海。

宛若很无奈,可对于柳彦玲,也有基本的了解了,不能说她多坏,可从小到大,她对自己都存着一份心结,这份心结随着世事变迁,越结越死,越结越大,至今已再难解开。

即便宛若如此卑微的姿态,落在柳彦玲眼里,也觉得她是故意为之,柳彦玲看了她很久,转身说了一句:“宛若,既然你知道我已经是辰王妃就好,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你若跟我争,我都不会再顾念丝毫姐妹之情的”

“你该知道,我从来没想跟你争什么,现在以后都不会”

“是啊!”柳彦玲仿佛喟叹一声,有些喃喃仿佛自语:“你不争的,比我这个争的得,到的还多,我比不上你,可他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你。”

彦玲走了以后,宛若不禁摇头苦笑,就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她都求不到片刻清净,何去何从,对于未来的吉凶祸福,她自己都觉得渺茫难期。

嫁给谁?或为妾,为奴,为婢,都不是她能决定的,其实,包括柳彦玲跟赵睎在内,他们都是皇上手上的提线木偶,粉墨登场,隔着幕布演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这出皮影戏何时落幕,身为戏中人的她们,没有权力决定,决定的人是皇上。

可很快,皇上发现,即使他贵为天子,也不得不屈从于变数,且,这变数来的如此突然,瞬间就打乱了他筹谋已久的棋局…

和慧公主

二月初南夏大军夜袭北辰水寨,弓弩齐备,先是快船奇袭,用弓弩火箭射燃大军囤积的粮草,柳长清率军拼全力抵挡,依然被南夏拿下水寨,柳长清情急之下后撤,短短十天,就被南夏大军连下三城,被南夏大军围困在阳城。

本来准备拼死守城,谁知一夜之间,围在阳城的南夏大军如潮水一般撤的一干二净,并在第二日遣了使节议和,说愿为秦晋之好,这一番变故,把柳长清弄糊涂了,秦晋?柳长清不禁暗暗思量,南夏太子慕容宇已身亡,这秦晋难道是为了南夏那位半百的皇帝?

北辰是有适龄的公主,便是无公主郡主总有的是,只是这年纪…柳长清这里还沉吟,使节已笑道:“柳元帅不必猜疑,如今我南夏已是新帝”

柳长清一愣,使节继而解惑:“与元帅二次交战的,却是护国公麾下兵将了,如今我南夏新皇文帝,正择吉日登基,正是大赦天下,广布圣恩之时,因此愿与北辰结秦晋,和南北,消弭兵祸,为天下苍生造福。

这些柳长清竟然不知,可见是南夏国内瞬时兵变,大约也是突然撤军的原因,只这位文帝倒是闻所未闻,就像突然就蹦出这么个皇上来一样。。

这是两国大事,柳长清自是不能擅自决定,一封加急奏报,送入京城,赵玑也暗暗纳罕,论兵力,北辰的确不敌南夏,虽不至于亡国,但损几座城池,也是赵玑一开始预估好的,可忽然南夏要求和亲,岂不奇怪。

而且,对于南夏这位新皇,他也颇为好奇,请使节入京的空挡,急让暗卫去探听了,才知道,这位南夏文帝,原是昔年戚家之女兰妃所出的遗腹子,那年大火得以逃出升天,产下一子,就是现在的文帝,十五年来,一直在护国公护佑下。

如今翻出旧案,南夏惠帝得知原是莲妃串通国丈,陷害戚家满门,大怒,废后,诛杀国丈满门上下,并甘愿退位尊太上皇,在后宫颐养天年,新皇登基大典定在三月初一,十五岁的新帝还未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和亲。

南夏贵族名门淑女一个不选,巴巴遣了使节入南夏和亲,怎不令人纳罕,令皇上纳罕的,还在后面,使节进了京城,公主郡主一个不要,点名要前礼部侍郎苏府的嫡出之女苏宛若,这事儿从里到外透着那么新鲜。

大殿上使节一说出和亲人选,别说殿上群臣,就是高高坐九龙椅上的赵玑,都倒吸了口凉气,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竟是为了一个苏宛若。

赵玑还未反应过来,十一已经高声发难:“既有诚意和亲,该是我北辰皇族中人,苏宛若既非公主,亦非郡主,不过一个四品侍郎之女,并无和亲资格。”

使节笑了:“辰亲王此话大谬,闻得苏姑娘,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正当母仪天下,为我南夏国母。”

睿亲王道:“苏姑娘再好,皇上已下旨,赐婚与本王,夺人之妻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贵国君主,岂不遗笑天下”

使节躬身一礼道:“据在下得知,如今苏府获罪,若是赐婚与睿亲王,何故有此牢狱之灾,这才是笑话。”

睿亲王脸色一滞,赵玑目光略沉:“夏都距离京城远隔数千里之遥,朕不知,何故月老这红线牵了如此之远,岂不令人费解。”

那使节道:“自古千里姻缘一线牵”回身,从身后随从手里捧过一幅画卷:“皇上请看”

使节双手缓缓恭敬展开,画中景象,瞬间便呈于众人眼下,只见画中一少女身穿鹅黄骑装,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上,手执金工,前面靶心插着一支白翎羽箭,她蓦然回首,明眸流转微微含笑,姿色要说也算寻常,却别有一番飒爽英姿,尤其那眉宇间,随意便挥洒出的灵慧之气扑面而来,竟使这本来平常的姿色,有几分倾国倾城的美丽。

苏家嫡女苏宛若,竟然有母仪天下之份,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儿,甚至她自己都想不到,苏家无罪有功,因为一个苏宛若,苏王两家满门加官进爵,真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苏宛若记名在已逝的皇贵妃名下为女,封和慧公主,入藏月宫择吉日待嫁…宛若从刑部大牢出来,坐上公主的凤辇,身后爹娘祖母祖父跪地相送,忽觉异常可笑,荣辱之间太富戏剧性,不过一朝,就斗转星移天上地下。

南夏之于她,真算异国他乡,为什么那位南夏的新帝非要娶他,真令人费解。宫门她进过多次,每次都是小心翼翼谨慎而行,只有今日,大喇喇,高高坐在凤辇上,进了宫门,前呼后拥,穿过层层宫廊,进入藏月宫中,她已经成了莫名奇妙的和慧公主。

自姨母逝去,藏月宫早已零落,此时却焕然一新,已是二月中,院中的垂丝海棠并未吐绿,边上那丛迎春花却已攒上花苞,眼瞅着春风一至,便竞相开放,往年姨母却并不爱海棠垂丝,偏爱这几丛金灿灿的迎春花,每当花开,总会赏花吃酒,如今人已去,料峭春寒中,金英翠萼,却开得更好,可见花本草木,不知人心。

“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地上呼啦跪倒一片宫人,宛若一怔,不禁失笑,混了半天,从嫡女到囚犯,最后混了个千岁千千岁,别管以后命运如何,也算值了。

她摆摆手:“起来吧!”

这才看清,当先领头掌事儿的竟是崔嬷嬷,崔嬷嬷上前恭谨的道:“请公主入内沐浴更衣,上乾正殿谢恩”

“谢恩?”宛若嘴角轻轻抽了两下,不是自己这点和亲的用处,现在还在刑部大牢蹲着呢,如今出来,却要去拜见这位新出炉的父皇,真有些滑稽。

沐浴,熏香,按品大装,崔嬷嬷手很巧,亲手挑起宛若的青丝,一点一点梳理,他的眼角有些闪闪的光亮,宛若透过铜镜望着她询道:“崔嬷嬷不是在太后宫里吗?”

崔嬷嬷撑起一个笑容:“老奴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主子去的时候,我原想也殉了主,却又舍不得这条老命,如今公主远嫁,老奴就求了太后,想跟着公主去。”

宛若一愣:“嬷嬷何必如此…”

她的话没说完,崔嬷嬷已经扑通一声跪下道:“请公主成全”

宛若叹口气,亲手扶起她:“别说你,就是我身边从小服侍大的丫头,我都寻借口打发了她出去,只因这一去祸福难期,又背井离乡的。”

崔嬷嬷道:“正是如此,老奴才要跟去,那南夏远在数千里之外,姑娘又是金贵的身子,这从小到大,哪儿受过丝毫委屈,便是有前番的大灾大难,也不比这一去,身边没个底细,伺候惯了的人怎么行?姑娘也不用再劝老奴了,老奴既没随了主子去,下半辈子便跟着公主倒也便宜。”

说这执起玉梳,重新梳理宛若的头发,梳上去,别上五凤朝阳钗,崔嬷嬷瞧着铜镜中的影像,不禁微微出神,半响才道:“公主跟主子真真生的像,以前便有五分,如今啊!竟是脱了形一样。”

雕刻着精美缠枝纹的铜镜异常精美,可里面的影像却模糊不清,映出的不过一身红袍,凤钗,明珠冠,眉眼却模糊…

“和惠公主觐见”

苏德安一声喊,巍峨大殿中,宛若缓缓而入,她走的很慢,却异常稳重,窈窕的身量,裹在隆重的公主服中,那种雍容大度,仿佛与生俱来,不说别人,就是南夏的这位使节,都颇感意外。

临行,皇上特意把他叫到御书房,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就是告诉他,无论如何,必须把苏家这位嫡女娶进南夏,那意思就是如果和亲不成,他这个官儿当不当还在其次,满门上下的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南夏这位新帝,年纪虽不大,可那狠绝的手段,已是满朝尽知,就拿非封这位苏姑娘为后来说,满朝文武不是没反对,本来南北这一战,南夏已稳操胜券,何必议和,议和还罢了非要和什么亲,以北辰战败一方,即便贵为公主之尊,封南夏皇后也颇为不妥,何况这位苏姑娘不过一个罪臣之女。

右相带头反对,新帝一挥手:“爱卿年老,不若告老回乡颐养天年去吧!”

这位新帝乾纲独断,尤其最不待见老臣,守拙或许还能保住官职,若非要出头,第一个倒霉的一准是出头的,尤其封后一事上,这位新帝固执非常,不禁要和亲,还要封后,不禁封后,对于护国公提出的广选秀女充溢后宫,直接驳回。

那意思竟像是,就娶一个皇后就万事大吉了。故此,这位苏姑娘尚未进入南夏,已是声名鹊起,究竟新帝这番执着,到底是情深还是他意,谁也猜不透。不过现在观这位苏姑娘的不凡气度,倒是堪为南夏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搬家,暂停一天!!!

山高月小

赵玑有些微楞,大殿上从容而人的女子,正是韶华年纪,身上红衣,红衣下摆处挑金的牡丹和头上五凤朝阳的金钗交相辉映,雍容,华贵,大度,背光而行,眉眼模糊,略近些,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贤妃…

初封妃那日,仿佛也是如此,一身红衣,眉眼温柔,雍容,大度,赵玑的后宫,虽无佳丽三千,可也不算少,除了早逝的云嫔之外,赵玑心里最喜的还是贤妃。

当初进宫之时,就觉得她不同于一般的名门闺秀,举动言行皆得体大方,令人一见如沐春风,相处起来分外舒服,姿色虽寻常,可若与之对坐或弈棋,或说话儿,总能让人心境平和,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只去藏月宫小坐片刻,便觉能消弭些许愁绪。

后来种种龌龊,两人之间已不复当初,如今的苏宛若,出于无奈,封的和慧公主,让这些已经快遗忘的过去,翻涌上来,就如那河底的暗流,一点一滴,随着苏宛若一步一步进入大殿,一股脑涌上心头,竟然那么鲜明。

仔细想来,虽对云嫔钟情难忘,可这半辈子说起夫妻之情,还得是贤妃,她死了,他觉得为心爱之人报了仇,却也疼痛难当,那种疼痛就好像齐齐断了自己的手指一样,疼的钻心。

赵玑有时会想,如果真有来生,自己再遇上云儿跟贤妃两个女人,他要哪个?竟是哪个都难割舍的,情债难尝,说白了,贤妃做这些事,也是为了心中那点不忿和嫉妒,那一阵子,他的确太过冷落于她了。

“臣女苏宛若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宛若到了近前,跪在大殿之上,赵玑不禁一晒,苏宛若毕竟不是贤妃,姨甥二人虽像,内里却大有分别,贤妃不过汲汲与夫妻的小情爱,苏宛若却是带着骨头的女子,虽不卑不亢,可他封公主的圣旨已下,且,她穿着这身公主的袍服,跪下却自称臣女,不喊一声父皇,足见这丫头的骨气。

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虽接受了和亲,当了这个和慧公主,却仍跟他无丝毫父女之份,高傲的苏宛若,即便跪在大殿自己的脚下,依然不显丝毫畏缩,那种昭昭气度,赵玑都有些意外。

这个恩谢的真是含义分明,赵玑目光一凛,继而笑了笑:“皇儿平身,今后该称呼一声父皇了”

宛若站起来,不在低头颔首,而是直直看向前面,九龙宝座上的男人,此时的宛若真是一点都不怕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牢也做过了,家破的滋味也尝过了,这一切都是上面这位皇上赐予的。

他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就可以用她家全家满门来陪,就为了不想让她嫁给睿亲王,又能封住赵睎的念头,生杀予夺,从来都是上位者的权力,可宛若觉得,赵玑缺少作为一个仁君的资格。

或许帝王之术,从小耳濡目染就是阴狠毒辣不择手段,可宛若觉得,仁才是真谛,以前她怕他,是因为他可以随意就处置了自己,自己的一条小命在他手里犹如蝼蚁,现在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