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中动静,向门边靠了靠,出声唤道:“阿树?”

屋里很快就有了回音:“曹大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余舒厚着脸皮道:“不瞒你说,我昨天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你想必也知道,我挨了打,家是回不去了,又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你看是不是能收留我几日,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余舒以为他为难,赶紧补充道:“我不是白住你的,我会干活,人勤快,家里的打扫我都能干,做饭,洗衣服,你铺子里的活我也能搭把手,不要你工钱,只要你给我个住的地方,让我吃顿饭就行。”

她这番低声下气的请求,全无平常神气的样子,曹子辛听的颇不是滋味,一手扶住门框,轻声问道:“阿树,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余舒想了想,既然要求人,就不好再撒谎,于是就实话实说:“先前一直瞒着你,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娘是城中易学纪家三老爷的一房妾室,我还有个弟弟,我们俩并非是三老爷所出,是跟着娘一同改嫁过去,在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我、我昨日偷偷在我们家老太君院子里钓了鱼,早上被逮住了,府里前晚遭了贼偷,人没抓到,纪家人刚好气没处撒,就重罚了我,打了我一顿鞭子,就把我赶走了。”

说到最后,余舒有些黯然,现在搞得这样狼狈,在这件事上,她确实需要深刻反省。

来到这古代以后,她过的太随心所欲,仗着自己内里头是个成年人,就小看了这古代社会的制度,也从未认真研究过这里人的习性,一味地按着自己的喜恶走,却忽略了这是一个同她过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大不一样的地方,她需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她。

在没有相对应的能力之前,强出头只会让她磕的头破血流。既然她现在生活在这个地方,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上一回那二十下藤条没打醒她,这一次一顿鞭子抽打,可是活生生血的教训,再执迷不悟,闷头往前走,那她就真是白活了半辈子。

这厢余舒边说边反省,曹子辛在门口听着,又是一番想法,听到余舒坦然相告,她是因为偷鱼被抓,被纪家毒打,虽觉得她自己行为也有失德,但更多的是埋怨纪家过分,那八宝香鲤的珍贵名头,他也听过,可这小姑娘再怎么有错,纪家把人撵走之前,还硬要毒打一顿,拿一个小姑娘出气,就是纪家不厚道了。

倘若昨晚他没遇上余舒,叫她背着伤在大雨里待一晚上,现在有没有命在,都是另外一说。

“阿树,你一个女孩子,同我住在一起并不妥当,我和赵大姐商量一下,让你先住在她那里,你看这样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

答话声是从背后传出,曹子辛转头,就见赵慧端了一只汤碗进来,对他道:“你去厨房看着热水,我来同她说。”

见她先答应了,曹子辛当然是一百个好,让开身叫她进屋里去。

余舒听见外面说话,不曾想会有这样容易就找到了去处,见到赵慧进来,讷讷道:“赵婶你——”

赵慧在床边坐下,碗里的云吞面冒着热烟,她一边勺子搅着,一边对余舒道:“我是一个人过,你就放心在我那里住下来,住多少时日都行,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别的,来,趁热吃。”

浑身滚香的云吞喂到嘴边,熏的眼热,余舒不能适应这长辈一样的亲切,喉咙滚了滚,才小声道:“谢谢赵婶。”

当天上午,余舒就挪动到了赵慧家里,小院没有曹子辛那间大,只有一间屋,一个灶房,院子里还有一块小菜地,种着些调味的芫荽和花椒,养着一窝鸡。

曹子辛把他书房里的竹榻抬到了赵慧家里,放在卧房,赵慧硬是要余舒睡她的床,自己铺了一层褥子,改睡那竹榻。

余舒烧退了,不需要人在床前经管,赵慧又给她背上换了一次药,就窝在竹榻上补觉,曹子辛也回去休息。

曹子辛和赵慧今天没做生意,都待在家里,到晚上,余舒睡醒,赵慧竟是杀了一只鸡,给她炖了鸡汤给她补身体,余舒自认和她不过两面之缘,蒙人家这样厚待,虽愧不能受,但也没有不知好歹的拒绝,只把这份情义记下,留着日后再报答。

就这么过了一日,第二天,余舒后背伤的鞭伤开始结痂,郎中给开的伤药很管用,赵慧却担心余舒伤好了背上留疤。

余舒的事,赵慧也都听说了,她倒是同曹子辛的想法一样,认为纪家做事过于狠辣,余舒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受了这皮肉伤,留下一背疤痕,要是心气薄点的,只怕想不开会去寻死,和要人命有什么两样。

赵慧担心,早起给她换好了药,把衣服给余舒披上,嘴上安慰道:“等脱了痂,我去寻些老蜂蜜给你涂抹,那个能祛疤痕,不怕留下印子。”

余舒没太担心身上会留疤这种“小事”,慢慢套好了衣服,扭头对赵慧道:“慧姨,我今天爽利多了,你不用在家中陪我,出摊去做生意。”

赵慧昨晚和余舒聊了一阵,嫌弃“赵婶”叫着不够亲切,刚好她是个独居的妇人,家里没有汉子,就叫余舒改口,喊了她声慧姨。

赵慧看余舒气色还好,就点头道:“那好,我收拾收拾出去。”

昨天关了一日门,曹子辛今天也出去开铺子了,早晨他来过一次,送了半斤江饼,又在门口同余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赵慧一离开,余舒没在床上窝着,披了衣裳下床,慢悠悠走到外头去,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一只母鸡带着几只鸡仔跟在她身后头,咯咯哒哒的叫着,倒是不怕生。

在外面透透气,余舒心里的烦闷去了不少,回到屋里,刚要往床上坐,就听见外面门响,隐约听是曹子辛的声音,就出去开门。

门栓一拉,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她朝后躲了两步,没站稳,就被人迎面抱了个死紧,后背疼的她吸气,不及把人推开,就听怀里的东西扯着嗓子哇哇哭道:“姐,呜呜呜,姐”

这哭声听着揪人,余舒心里揪了一小下,打算拍在余小修脑袋上的巴掌落在他后背上,也搂了搂他,眼神软下来,低骂道:“哭个屁,赶紧给我抿住,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

她这一骂,余小修哭的更厉害了,对面一声轻笑,余舒抬起头,就见曹子辛正含笑望着她,那眼神太过于温和,不知为何竟瞧的她有些窘迫。

于是一巴掌拍在余小修脑袋上,恼道:“行了,赶紧给我松开,抓的我疼死了。”

余小修总算停下了魔音穿耳,撒开余舒,却还是抓着她的手臂,挂着两泡眼泪,巴望着她。

曹子辛道:“我早上去开铺子,他就在我店门口蹲着,”他目光来回在姐弟两个身上看了,最后落在余舒脸上,目光忽闪,若有所指道,“你弟弟倒是聪明的很,听你提起过,就知道来找我。”

余舒好似听出他这句话的背后,是在暗指她出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求助,抿抿嘴,也没说昨日她从纪家离开,首先就是去了勉斋找他,只是门关着,没见着人。

三个人进去堂屋说话,余小修七七八八地向她哭诉了一通。

却说余舒昨日被撵出来,余小修放学回家,眼睁睁瞧着家丁把他姐拖走了,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到翠姨娘那里求助,不但骂了一顿,还被她关到屋里,入夜才叫刘婶领走。

纪家前后门都添加了护院把守,余小修想出去找余舒都无法,浑浑噩噩被刘婶拉回去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也没能出去,今早上得空偷溜出来,因余舒和他说过打工的地方,想着她没别的地方去,就摸摸索索找到了勉斋,天不亮就蹲在那里等。

所以说,余小修还是有些聪明的。

第六十章 曹掌柜的心思

余小修哭够了,才停下来,死死抓着余舒不肯撒手,余舒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两天,是把他给吓着了,就给他拽着,理理他头发,问道:“早饭还没吃?”

余小修摇头,“不饿。”

余舒看向曹子辛,曹子辛起身道:“我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把曹子辛支走,余舒往余小修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小修,我现在已经被纪家赶出来了,你不要犯傻,待会儿就老老实实回去,该上学就上学,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再犯了他们忌讳,别同我一样被赶出来,知道吗?”

余小修把头一摇,坚决道:“我要和你一起,你都被撵走了,我还留在他们家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别任性,你离了纪家,上哪去?”余舒低斥,“我现在借住在人家里,已是不好意思,你再出来,要往哪去难道和我一样,给别人添麻烦?”

余小修脸上分明有些犹豫,却还是嘴硬道:“我可以出去干活,给人家打工赚钱。”

余舒嘲笑道:“你当钱是好赚的吗,河口上给人扛沙袋,累死累活一天只有十个铜钱拿,就你这三两骨头,沙袋都比你重,你出去能干什么?”

“我、我”

趁他无言,余舒又软下声音哄劝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要开易馆,过好日子,离了纪家你上哪里去学易,你就先在纪家忍忍,多学些东西,将来我们姐弟两个也好打算,我们就是不住在一起,又不是见不着面,但你要真跟着我跑出来了,日子那才叫难过,小修,姐也不想和你分开,可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在他们家待着啊?”

说着,她眼神黯下来,带了些哭腔,伸手去掩面,余小修登时慌乱:“姐,你别哭,我听你的就是。”

“真的?”

“真的。”

余舒把手放下来,又变了笑脸,翻脸如翻书,余小修心知是上当,却不好反悔,只得悻悻地撅着嘴。

姐弟俩说好了话,曹子辛才从外头进来,端着饭碗,里面是早上吃剩的江饼,还有一碗热水冲的蛋汤,不好意思地冲姐弟俩道:“我不会做别的。”

姐弟俩都不觉得有什么,君子远庖厨嘛,他要是会做饭,那才叫奇怪了。余小修饿了两晚上,根本不挑吃食,何况还有鸡蛋汤,向曹子辛道了谢,就动手吃了。

饭后,余舒交待了余小修一些事,就请曹子辛送他离开,自己把碗拿去刷了,回到床上去躺着。

曹子辛送着余小修出了门,见他脸上闷闷不乐,有心哄哄这小dd,就道:“见着你姐姐了,还不放心么,在不高兴什么?”

余小修踢着路边的石子,道:“你不知道,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我姐也不会挨打被撵出去。”

曹子辛疑惑,“不是说她因为偷鱼被抓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小修心里有话,方才没能对余舒说了,现在有人问他,就忍不住倾诉道:“我们在纪家,很不招人待见,我时常被人欺负,上个月,纪家表少爷带人欺负我,把我绑到树上打,被姐姐撞见了,她一生气就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伤了表少爷,闹到老太君那里,老太君不分青红皂白,罚了我姐二十下藤条,全抽在手臂上。”

曹子辛拧起眉头,心中对纪家印象又差了几分,他整天见余舒活泼开朗,不想竟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

“姐姐挨了打,心里不服气,加上那几天吃的不好,就半夜起来,去偷纪老太君院子里的鲤鱼,回来给我炖汤喝,我们前后就吃了两条鱼,多半都是我吃了,我姐就跟着我啃了两截鱼尾巴。”余小修酸声道。

孩子的心,比大人要敏感许多,余小修又少年老成,余舒这些日子对他的好,他全都用心受了,以前余舒待他不好,如今对他好了,这些善待,难免就放大了许多,每一件都看的更加仔细。

“前天晚上,”余小修声音低落,“我们两个从外头回来,没钱吃饭,我就说想喝鱼汤,她才又打起那些鲤鱼的主意,半夜带着我去偷鱼,谁知恰好就遇上了小偷,连累了我们,姐姐被抓了包,只说是她一个人干的”

余小修断断续续地讲完,沮丧地扭头看了曹子辛一眼,道:“曹大哥,我姐是因为我,才被撵出来,她人很好的,你别因为这个就看不起她。”

曹子辛才听到这一段内情,不由沉默,他所接触到的余舒,多是她机灵好动的一面,现在听余小修说起她这些他所不知的故事,方知她还有另外一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当他认定了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以为看透了她,可到后来又发现,她要比他所以为的丰富许多,这个人的形象忽然就在心里深刻起来,不再单纯是一个性格让他欣赏的人,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沉默后,曹子辛抬手拍拍余小修脑袋,正色道:“偷东西固然不对,但是你姐姐没有恶意,严格说起来,她并没有伤害到谁,我又怎么会看不起她,她是个好姐姐,只是你要记住,偷窃本是不矩,不管偷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出气都不行,下回不可以再犯了。”

余小修头一回被他娘和余舒之外的人摸脑瓜,浑身不自在,原本想躲闪,但一想余舒还要靠他照拂,就僵着忍了,听他话有道理,就知事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把余小修送到长门铺路口,曹子辛原本想买些吃食给他,余小修婉拒了,又感谢了他一回,一个人走了。

曹子辛没回店铺,就在街上转了半圈,买了些点心花糕之类,小姑娘爱吃的东西,折回了家里取了一套纸笔出来,站在赵慧家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余舒才拖拖拉拉来应门。

“曹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余舒歪头看着门外的曹子辛,刚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头发睡的松散,还有一撮翘起来,脸红红的,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乖巧。

曹子辛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忽略了心里头那一丝异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你这两天还不便出门,无聊的话就在家里练练字,这是字帖,我买了些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不要吃太多,中午赵大姐会回来给你做饭。”

“哦,”余舒把东西接过去,看见有点心吃,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迟钝地抬头冲他笑笑,结着小伤口的嘴巴红红的:“谢谢。”

曹子辛扭头咳了一声,“你穿的少,快回屋去,我走了。”

曹子辛转身离开了,余舒关上门,抱着东西回屋放下,拆开点心包,掰了一块塞进嘴里,砸着味道,脱了鞋躺上床,想着刚才梦到哪里了,继续睡。

余舒在床上躺够了四天,等背上伤口全结了硬壳,不论赵慧再怎么说,她都坚持不再肯待在家里了。

这几天的反省,足够她整理好心情,重新朝着目标迈进,光躺在床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这让向来主张自力更生的她睡觉都不踏实。

于是余舒又忙了起来,她白天在曹子辛店里帮忙算账打杂,闲时就认字看书,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在赵慧的馄饨摊上给她打下手。

余小修每天放学都会来找她,陆续几次,将她放在杂院里的衣物,还有一些零钱都给她带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余舒记着许多风水应克的小册子,因是用简体的炭笔写的,余小修看不大懂那是什么,只当是她从书上抄下来的,并没多问什么。

曹子辛原本想给余舒照旧发工钱,被她婉转拒绝了,余舒询问过赵慧,单那天曹子辛给她找大夫看病吃药,估计都花了不下二十两银子,再叫她拿他一文钱,她都会手软。

她是爱钱,可是有一项原则,绝不会再昧着良心拿钱,该她得的,她一分不会少要,不该她的,她也不会贪心。

就这么又过去了三四天,余舒苦于没有人教导,只能捏着一则计算晴雨的法则,想方设法地给出摊的赵慧提提醒,让她下雨天提早收摊,晴阳的天气则准备凉茶,多招揽些客人。

却没有更多的能力,去实施原先的计划,就在她快要沉不住气让余小修去找青铮道人时,那老头却先找到了她。

“来一碗三鲜云吞面。”

大中午,余舒正蹲在水桶边上帮赵慧刷碗,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去,就见许日没见的青铮坐在对面的案桌边上,一张枯皮脸皱巴巴的丑,惹得从旁经过的路人都逼退。

赵慧因为是侧对,没看见那张吓人的脸,一边埋头包馄饨,一边应声:“好嘞,您稍等。”

余舒在这里看见青铮,可以说是惊喜十分,就捏了一块抹布,上前去擦桌,借机小声和青铮搭话:“师父,您怎么找到我的?”

青铮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又低头去琢磨矮桌上的花纹,全然陌生的样子,似是不认识她一般。

余舒纳闷,又搭了几句话,老头干脆看都不看她一眼。

余舒心里嘀咕,瞧这样子,怎么好像是在怄气啊?真该生气,也是她这个挨打受气的生气才对,这老头闹什么别扭?

“小余,来给客人端面。”赵慧叫道。

余舒丢下抹布,过去把碗端到青铮面前放下,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只好捡起抹布回去继续刷碗,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冷哼,她赶紧抬头,就看刚才一直把她当空气的青铮使劲儿瞪了她一眼,在桌上放下钱,转身向对面巷子走去。

余舒歪了下嘴角,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按,起身冲赵慧道:“慧姨,我去上茅房。”

说罢就跟着青铮后头跑了。

第六十一章 青铮的教诲

余舒跟着青铮从长门铺街的繁华地段离开,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安静的胡同里,青铮才停下脚步 猛的转过身来,瞪着眼,看着余舒,脸上的枯皮分外吓人。不过对于早就看惯这张脸的余舒来说,还不至于吓的她却步,余舒小跑上前,腼着脸喊:“师傅。”“现在又知道有师傅了?早干什么去了?”青铮气恼道:“让人说打就打,说撵就撵,你当为师是个死人不成!”余舒一噎,茅塞顿开,他这是在埋怨她出事时没把他搬出来?“师傅,不是您说,切不可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么?我要是把您供出来,那不就让人知道了?”青铮虎着脸看着眼前一脸讨好的小丫头心里颇不是味道,他一方面高兴余舒谨记他的话宁愿挨打,都没想要借他出头,一方面又气恼,这臭丫头一点没把他当自己人看,别以为他不知道!

见他黑着脸不说话,余舒心里一琢磨,就扯着脸皮往上凑,奸笑道:“嘿嘿 您肯为我出头就早说嘛 行 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师傅给我做主”

说这就去抱青铮胳膊,拖着他要走,他被带了两步,看她信任,心里舒坦许多,可还是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胡闹,出来都出来了 还回去做什么 ”

余舒吃痛撇开他,委屈的捂着后脑勺,道:“那您又生我气,又不给我出头,还来找我作甚?”

青铮扯开了袖子,吹胡子道:“我不来找你,就让你在外头瞎胡混日子吗?余舒把脸一扭不吭声,青铮看她使性子,摸摸胡子,口气不由好转,“行了 晚上天黑在这等为师,带你去别的地方”余舒低头,口气沉闷问“师傅 您怎么找到我的”

青铮不查她心思,道“你我身有牵系,一算就知你在何处,何须去找” 果然,余舒冷笑一声“师傅 您那么能耐,就没算出我会遭难吗” 闻言,青铮脸色微变,就知道这聪明徒弟没那么好糊弄,遂叹口气道“你别埋怨为师隐瞒 这是你该有一劫,我倒是想要帮你挡掉,可我若替你挡了这一劫,日后必有更大的难在等你,那才是害了你。徒儿,为师不妨告诉你个道理,算占的确是可知身前后事,但命理难违,今朝少一灾,来日还一报,祸可避,不可除,你切要记住这个道理。”

这番话听得余舒心有所动,放下成见,默默咀嚼了一番,半晌抬起头,摸摸脸,冲青铮不好意思道:“师傅莫怪,方才是徒儿无状了”青铮见她眼神清明,便知她有所感悟,暗自点头,心道这徒弟悟性虽不好,却也不是没有。“为师算出你有人相救,并无性命之虞,就没急着找你,挨了顿打,伤势如何了”说完了正式 青铮才显露出一点关心。“结了痂,还在用药”青铮在袖子里掏了掏,他今天没穿道袍,一件大褂子,灰不溜秋的颜色 也不知从哪找来的。“给,别的药就别用了 这个拿着 每天晚上睡觉前抹上一回” 余舒接过他递来的药瓶 好奇的 打开闻了闻 一股苦涩的味道让她皱眉。 青铮道“我临时凑齐的药材 少捏了两味香料 味道不好 你先凑合用 免得留下疤痕 到头来再哭”

余舒捏着药瓶,心里一暖 她不是白眼狼 只是性格上不肯吃亏 以往觉得青铮对她利用居多 她也就多对他防备 如今青铮这样待她 却是比早先要真诚 心里这便生出亲切 打定注意 日后要更敬重他。谢谢师傅挂记”青铮不知一瓶药就把余舒收买了,假使知道他前些日子的用心教导 还比部上一瓶药见效 不知会哭会笑。“至于纪家 ”青铮枯松的眼皮下忽闪,轻声道“我道中人,不喜争端,事既过我就不再追究了,需知,他们今时与你为难,刻薄以待,必有他日后悔时。” 余舒只把他这句话当时安慰,笑一笑过去,只是愈发好奇,青铮为何要留在纪家。师徒俩说好了晚上见,就在胡同里分开,一个转悠到了别处,一个回去继续刷碗。

自从青铮找到余舒,她就又开始了每晚抓棋子。积累学识的日子,青铮在长门铺附近弄到一间民居,四周僻静,恰好离赵慧和曹子辛的住处只隔一条街。赵慧晚上街上摆摊,要到亥时回家,曹子欣碍于男女之别,入夜不会同余舒独处,从晚饭到亥时这段时间,余舒就悄悄出门找青铮,倒是没人怀疑,偶尔下雨,就呆在家温习。她学易时并未隐瞒曹子欣和赵慧,因出自易学纪家,俩人倒不奇怪 只是态度不同。余舒为了实践,每天都会给赵慧算算生门方向 赵慧总不介意多绕几步路出摊,但她生意本就红火 看不出太多变化。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余舒把基础的东西全部吃准,开始入手推敲第二条法则 祸时顾名思义 就是发生灾祸的时辰 人有旦夕祸福 就青铮所说 用奇门术数也只能推算到具体某一日 而不能更详尽,余舒这次在纪家吃了大亏 便生出细算灾祸的想法,青铮是说 祸不可除 但不是不可避 要是能将祸时断定到具体某个时辰 就能更有效的去避免它。

即使晴雨法则是算 是 以及否,来推断会不会下雨,那祸时法则 就是一个函数取值,余舒不单纯的想要计算出 是和否 ,她还想要通过这个取值 结合上她所知的易理,来分析这具体某个时辰发生的灾祸 是大师小 是天灾还是人祸 即使是人祸 又如何利用风水去应克。

因为牵扯到了人 需要用生辰八字,这条法则推理的复杂程度 远超于晴雨法则,余舒欠缺的经验 青铮可弥补 但是这过程中需要用刀的大量实例验证,青铮却帮不了她,她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去哪找人记录对方的倒霉事,就算找到人,她也等不及一天天去记余舒才开始计算两天,就愁的嘴里起了火泡,晚上抓完棋子,就把烦恼和青铮说了,说是想琢磨下人祸,找不到实例。

青铮并未起疑,当场就给了她指了条明路

“城东不是有个万象街,几家大易馆中都有一层书阁,里面存有笔录,专门记载了八字人祸,你不妨去看看。”

余舒心喜,道:“要花钱吗?”

青铮道:“不花钱难道让你白看?”

余舒脸垮下来,瞅瞅青铮,讨好地喊道:“师父。”

青铮眼皮一跳,“作何?”

余舒羞怯道:“您、您借我点钱呗。”

青铮摇头,“没有。”

余舒不信,“您这么本事,怎么会没钱?”

青铮把手一甩,“钱财俗物,为师不受,贪它作何,温饱即可,为师原本是有十两银,全赁了这屋。”

余舒这才信了,沮丧道:“徒儿就是个穷鬼,没想师父也是个穷鬼。”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浑身家当只有一角银子还多二十三个铜板,怕是连那易馆里的书皮都摸不到。

青铮伸手敲了她脑门,没好气到:“没事了就赶紧去,整日碎嘴好叫人烦。”

余舒嘻嘻一笑,同他拜了拜,就揣着册子跑了,回去晚了不好向赵慧交代。

四月初的这天早上,余舒同曹子辛告了假,又和赵慧打过招呼,早起穿戴了男装,打算走一趟万象街。

按生门,她出门朝东走了一百步,转了两圈换运,再折回去走大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寻着记忆摸到了只来过一回的万象大街,揣着全身家当。

未免碰上纪家人,余舒刻意走了东大街,纪家的易馆是开在较短的西大街上,东大街是孔家易馆,和刘家易馆的地盘。

因为去过一次孔家易馆,余舒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进门转悠了一圈就想往二楼去,在门口就被两个童子拦下来,告知她要进二楼书阁,需要先在楼下买通行的牌子。

余舒去柜台上问了,知道一块牌子就要十两银,黑的吓死人,只得悻悻离开。

她除了易馆大门,站在门口,好是羡慕地看着那只不断有人投钱进去的大鼎,左顾右盼,正打算到刘家易馆去碰碰运气,却发现对面街上,一栋两层高的黄瓦楼子,四四方方的匾牌大大一个“易”字,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那是什么地方?

她脚步踟蹰,对直走了过去,跟随着人流进了楼中,视线一昏一明,满眼皆是人头,还未看清楚里面情况,就听一声大吆喝:“买定离手了呵,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啊!”

第六十二章 赌易

余舒听见那一声吆喝,八成就肯定是什麼地方了,再踮脚朝里头一看,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头,人一堆一堆的站著,吆喝声此起彼伏,搭上哗啦啦的钱币响声,声音很是嘈杂。

余舒一边跟著人往里头走,一边奇怪,就她所知,从宋元起就严刑禁赌了,怎麼这赌坊正大光明地开在大街上,难道大安朝不禁赌吗?

在大厅中间来回走了一趟,余舒确定这是家大赌坊,十多张桌面上,大多数是在赌骰子和斗牌九,余舒对有关数字的东西都很有兴趣,她上大学的时候,曾专门和一个教授私下交流这一行当,因而认得这几样古代的赌具。

转完了中间的部分,她没什麼兴趣地往两边走,两边墙下的赌摊围的人要更多些,东面墙下多的是人仰头看著墙面,西面墙下不少人手里头举著罗盘咦?罗盘?

余舒多朝西边多看了两眼,正要过去,却被一群人挤著推搡往了东边。

这东面墙下一排,不见骰子不见骨牌,墙上横竖分成几块区域,有的地方挂著许多长条形状的黄色小牌子,有的地方则是贴著很大一副白纸,上面写著字,临墙摆放著一排桌子,后头高柜上站有几个夥计,人群里算盘声啪啪作响。

这是在干嘛?

余舒脚下快了几步,走进那几桌墙后贴了白纸的,被堵在人群外头,垫脚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麼门道,正要往里挤,就看到一个伙计在高柜上摇了铃铛,吆喝道:“买定离手,金木水火火土,来开了呵—”

桌子前围的人皆是后退了一步,余舒仰著头,就看见那个窑零的伙计对后头一招手,立马有另外一个伙计采上高柜,在墙上那一大张白纸旁边又贴了一张,上头繁体写著一串数。

两旁嗡声顿起,看客们议论道:

“中了吗,有人中了吗?”

“谁中了前头说一声啊!”

“裴先生又中了吗?还是宋先生?”

。…

余舒站在人后看不见前头动静,就听见过了一会儿,铃声再响,方才那个摇铃的伙计再一次吆喝道:“无人中——买牌子重开了啊!”

“哗”地一下,人群往两边散了散,余舒瞅准了一个往外挤的人,拉住对方,客气的问道:“这位大哥,这里头是在赌什麼啊?”

这人是个看客,并没有输钱,故而脸色还好,冲余舒一笑,指著中间的赌桌道:“小兄弟头一回来啊,你要玩还是上那里去,这易区不是你玩的地方。”

易区?余舒疑窦,好声道:“我不是来玩的,就是看个热闹,大哥同我说说吧。”

这人看余舒人面乖巧,就多了几分耐性,转身指著高柜后头的墙壁上贴著的白纸,道:“瞧见没有,这一块就是赌数的,一盏茶开一局,能把上面的题目解出来,解对了,就算中。”

余舒眯著眼睛去看最近的一张大白纸,却见上头粗体黑字明白写著:“只闻隔壁人分银,不知多少银汉人,美人七两少七两,每人半斤多半斤,试问各位擅算者,多少人分多少银?”

余舒一愣,这不是数学题吗?

这也能拿来赌?

余舒心有不解,继续问道:“那这赢了怎麼算钱?”

这人指著另一头:“瞧见没,那里有换牌子的,一角银一对牌子,牌子后头刻有牌号,拿了红头牌上去参算,桌上有纸笔,算好了用红头牌押上,黑头的牌子留底,中了就上前去领,自有人叫号,唉,刚才那一局,挂了五十多个牌子,这要是有人中,少说能赚五两银,可惜。”

五两!

余舒喉咙发乾,吞了吞口水,看著墙面上题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在冲她招手。

这题目还不好解吗,设两个未知数就成了。

这人见余舒两眼发亮,遂笑道:“怎麼,小兄弟有兴趣赌一把啊?”

余舒按下惊喜,摇摇头,憨笑道:“我就是看看。”

那人点头会意道:“这里都是城中易学先生们来试手的地方,靠的可不是运气,也跟不了风,你自己转吧,我走了。”

余舒向他道别,看人走远,没有急著过去买牌子,而是挤到人群前面,仔细的观摩了几局赌数,一角银子一局,她只有一次机会,切不可草率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按一盏茶一局,走了有五局,三中两不中,中者有寡有多,寡则独占,多者均分,不中就是庄家通吃,每押一块红头牌,都会在写有算题的白纸旁边挂上一块黄木牌,算是公正公开了下注数目。

余舒摸明白了流程,又跟著算了几道题,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盲目买牌子下注,庄家贴出来的题目可不是全靠口算和列数就能算出来的,当中就有两道,是几个多位数的积和除商,在没有算盘的情况下,余舒可没有把握能够不错一道。

早知道就带个算盘来,余舒后悔地又看著一局落空,高柜上伙计清空了墙上了三十多块黄头牌子,舔舔嘴唇,转身向卖牌子的柜台走去,掏出腰缝里的一角小银,买了一对牌子,挤到前头。

到了前面,反而比后面宽松很多,易客们要比寻常的赌徒们守规矩,站在桌边上就是不再推挤,一人守著一席之地,气定神闲的仰头等发题,互不相扰,边上看热闹的比真正下注的人要多,赌数不同於别的,下注的单子都扣在桌上,个人写了,不存在跟风下注的的现象。

“第一十八局,换牌子买注下了啊,先生们请上前,买的压牌子不买的后退了啊!”

余舒仰头看著重新张贴在墙上的题目,暗道一声好运,是解答题,用不著算盘,她在长桌上抽了张纸,没有用桌上的毛笔,而是掏出了怀里的炭笔,趴在桌上一手捂著写式子,未免招人怀疑,算好了之后,她把这张纸团了塞进袖口中,又用毛笔沾了点墨,一笔一画地在一张纸上重写下了答案。

写好后,就用红头牌压住,不急著交,看两旁有人算出来后,才叫了一声伙计。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摇铃,买定离手了,余舒随著人群后退两步,看著墙头一块块挂起来的黄头牌子,心里默念:再来一块,再来一块…

牌子挂到三十二块才停,余舒心里激动,要知道,这是三两二钱,比得上曹子辛店铺里一天的盈利了!

假使她寡中,就是翻了三十二倍!

“第一十八局——两人中——贰拾陆号牌,参拾柒号牌!”

余舒低头看看手里的黑头牌,却是“参拾柒号”,听见中了两人,郁闷了一下,又想这样也好,寡中彩头大,难免招人眼嫉。

即便这样,当余舒这个“少年郎”跟著一位中年人上前去取彩头,还是响起了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前头的,谁中了?”

“裴先生中了——呀,这有个黄毛孩子也中了!”

“啧啧,这样年纪,怕不是哪门易家的子弟吧?”

“兴许是运气好蒙中的。”

“嘁,你有本事上去蒙一个试试?”

“嘿嘿,我哪有那本事。”

。…

余舒耳朵很灵,听见后头议论,就知还是惹人注意了,拿好了均来的一两六角银,退回人群里,接受著四周投注来的视线,心生犹豫,只中了一回就让人盯上了,要是她再中几把会不会风头出得太大?

可是不赌,她上哪去找十两银子进大易馆的书阁?

这麼一想,余舒又定了心,挤到卖牌子的地方,心里估了个数,肉疼地拿了刚到手的一两银,一口气买下了十对牌子,重回到长桌前面站好。

余舒多了个心眼,下面开局,她每局都压了,遇上要用算盘的,就大概写个数,并不细算,遇上准头大的,看四周下注的人多,才跟著压上一块牌子,十局下来,五中五不中,两次中了寡,三次均分。

“快看,那位小公子又中了!他都中有四五回了吧?”

“这有什黱,裴先生一早上中了七回呢。”

“那怎麼一样,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岁数,能同裴先生比吗。”

余舒将最后一把赢来的一两二角塞进怀里,身上热出来了汗,脸蛋也有些兴奋的泛红,这几道题根本没什麼难度,她兴奋的是揣在怀里的银子。

足足十一两还多三角!

她来到大安朝快两个月,头一回有这麼足的钱,上次帮景尘卖珠子不算,那是人家的,这可是她自己的!

听著四周议论声,余舒扭头看了一眼一开始和她同中了一局的那位裴先生,暗自庆幸,还好有这麼个老手在,压了她的风头。

裴敬也正在打量余舒,他今早上不过是起兴来这里玩一玩,哪想会遇上这麼个对手,虽说是他多中两把,但自己的年纪摆在那里,同一个十多岁的小儿比算,多赢了两把他可不觉得有什麼好得意的。

听见旁人议论,说这少年许是哪家易门的公子,他却不以为然,果真是易学世家的子弟,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玩,易学世家教条很严,对面就是孔家易馆,被熟人瞧见,通知了家里,回去势必要挨上一顿打。

记不是易学世家的人,那就值得他上心了。

裴敬看见余舒挤出了人群,稍做迟疑,就不动生涩的跟了上去。

人群里,也有两个人,看到余舒离开,相互打了眼色,跟随出去。

第六十三章 泰亨商会

孔家易馆里,余舒捧着一把碎银子,看着对面童子手里上二楼的通行牌子,狠狠心,把钱给了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捏着“门票”,余舒总算是进到了二楼书阁,正值正午吃饭时候,楼上没什么人,诺大一间屋子,到处摆放着书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股浓郁的墨木香气浮散,楼上无人言语,只有脚步声。

余舒就近取了基本书翻了翻,大抵是同易学有关的文章,因为拽古,不是百话,她看不懂就又放 了回去,四下打量,见到前头书架下站着一位老者,博学多闻的样子 就过去请教了。

果然找对人,老者听闻了她所述的书种,侧头想了想,便引余舒道:“随老夫来。”

在临近窗子的一排书架下,老人弯腰翻找了一会,拿了厚厚一卷线状的书本给她:“你看是不是要这个。”

余舒接过去翻看了会,眼睛越闪越亮,惊喜地点头道:“正是要找这个,多谢您。”

这一本百余页的厚书,里头正是有关天灾人祸的实录,比方说,有某某年月,某地某县遭遇旱灾,有某某年月,某八字已知的人,在某天某时从马上摔下,某天生了场大病,包括何时入土,都有详尽记载。

比余舒所需要的更详细,顿让她觉得那十两银子没白花。

“若是买书,就找童子到楼下结账,若是抄录,就去那边买纸笔。”老者留下句话,就转身走了。

余舒抱着这本书,扭头找到了童子,问过价格后,果断地朝老者刚才所指的方向去买纸,准备抄录。

一本书十五两银,她倒是想买 也得有钱买,赌坊今天是不能再去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私底下太多黑幕,她不得不心存忌讳。

花一角银子买了一打藤纸,余舒靠墙找了张桌子,趴下后就开始翻书看,大概浏览了十多页,就拿出炭笔在纸上抄写她所需要的内容。

午饭都没吃看,她就坐着抄了一个时辰,直到饿的心理发慌,手里的炭笔磨得短的握不住,她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把书合上去,揉着脖子抬了头,看到对面坐着个人正在翻书,却是赌坊的裴先生。

余舒看了他两眼,对方察觉,抬头冲她一笑,余舒也笑笑,心生警觉,收拾了东西就抱着书去还,刻意 塞到了书架最下面以免被人买走,她往楼下走 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了头 就见那位裴先生跟在她身后出来。

这位裴先生衣着很是讲究,银角发冠,青绿色长衫,衣襟袖口都有滚边,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腰带上系有玉扣香囊佩环,扶在楼梯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明晃晃的扳指,看着是非富即贵。

楼道里,两人视线重对上,裴敬开口道:“这位小公子且留步,在下裴敬,乃是泰亨商会的副总管,适才在赌坊里头和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请你去喝壶茶,交流下算学。”

裴敬以为 自己讲明了身份,对面这少年如何都会赏个光,不料余舒开口却是婉拒:“不好意思,裴先生,我待会儿还有事。”

裴敬阅人无数,不难听出余舒此话是推托,又见她脸上少许戒备,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公子不知,你方才在赌坊里赌中五局,已是被人盯上,外头正有几个恶徒等着你,若你无所仰仗,被他们跟踪后,定是要挟你为他们出面做赌,你若不同意,少不了要吃苦头。”

余舒暗自心惊,她已经小心留了好几手,没想还是被人盯上了。余舒的沉默,让裴敬证实了心中猜想,这个算学出色的少年,是个野路子,没有家门。

“裴某尚有几分名声在外,你若同我一道走,那些三教九流之徒有所顾忌,就不会为难你,小公子现在可愿同我去喝壶茶,聊一聊?”

余舒看着眼前这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心里一番计较,点点头,答应了同他走。

‘大安朝商业繁荣,在发达的商业景象下,为了更好地占有市场,分配资源,以及互通有无,握有店铺的商人和有资源的供货商之间连并联合,就诞生出一些民间性的商业团体,是谓商会,而泰亨商会便是这义阳城里最大的一家,亦是南方有名的商会之一。

这样的大商会,多是各个地方的经济脊柱,他们掌握着粮油、布料、盐糖、马匹等等重要的物资买卖,还有珍玩 古董 珠宝等等奢侈品的买卖,虽受朝廷调度,每年都要上巨额税银,但是享有小商家无法享有的优待,地位上,更是高人一等。

裴敬是泰亨商会在义阳城的副总管,出生在商贾之家,他少年时学易,二十岁经人推举做了算师,前几年在京都的大衍试上考取了大算师,倍受同行尊敬,在年近四十时,成功在泰亨商会的管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商会本身不盈利,但每个月需要经手的账目,却是个庞大的数字,作为泰亨商会的副总管之一,裴敬最为人称道的是一手计算的本事,泰亨商会的账目有四分之一都要经过他名下,以免哪家商铺做假账,虚报盈亏,因此商会中时常会聘用一些老道的账房先生。

上个月在易阳泰亨商会做事的一名账房先生回了乡,裴敬四处打听,却找不到中意的人选顶替,他身为一名大算,眼光很高,在他看来,会算数的并不是一个好账房,他所想找的,是能活学活用的算师。

今日在赌坊,他暗中注意了余舒,发现她赌中的五题,全都是应用题后,不免见猎心喜,又察觉她没有家门势力,年纪轻轻,更生出把她培养成自己手下人的心思,就一路跟着她进到了孔家易馆。

假使他一开始是对这算学出色的少年有兴趣,那见她用赌来的十两银子买了孔家的书牌,上楼抄书的举动,就是十分中意了,他没有记错,这少年上午在赌坊中了五局,满共也就十一两多一些,可知她是早打算来买书牌,故而没有多赌,只赢了应得之数就及时收手,可见此人既心细,又不贪心,还知进退。

于是他耐心陪着余舒在书阁坐了一个中午,等到她要离开,才上前去搭话。

在离孔家易馆稍远的一间茶楼,裴敬和余舒坐下,点了三样茶点,一壶碧螺春。

裴敬给两人斟了茶,余舒小饮了一口,就去吃点心,因吃人嘴软,就配合地回答着裴敬的问话:“小公子贵姓?”

“我姓余。”

“我看余公子年纪不大,算术却学的很好,敢问你学算有几年?”

“好几年了。”真从小学开始算,她至少学有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