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稳了稳心神,指着东边那条路,对他道:“小修,你去那边找,我上另一头,你景大哥没出过门,你景大哥没出过门,不认识这附近的路,说不定没走远,你要见着他,就给我把他拉回来。”

余小修连连点头,看余舒脸色有些发白,心知她定是在为景尘担心,不放心地安慰她:“姐,景大哥或许只是出去走走,肯定没事儿。”

“嗯,我们分头找找。”余舒不想让这孩子担忧自己,勉强朝他点点头,拍拍他肩膀,率先往西去了。

赵慧家的住处在城东,附近都是民居,两条街外就有街市喧铺,一早就有人开门做生意,余舒沿路打听,询问路人,景尘的外貌突出,很好辨认,从街上走过,应该给人留有印象,她是想万一有人见到过景尘,好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伯,你看到过一个白衣服的男子吗,这么高,模样长得很俊,手里还拿着一把剑。”

。…

“大娘,你看到一个拿剑的年轻人吗,有这么高,样子很俊俏。”

。…

就这么寻了一个上午,跑了七八条街,余舒一无所获,景尘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踪影。

余舒越找越心急,脑子里不时晃过那枕头上的血迹,又在街上兜了一个圈,才调头往回跑,心存着侥幸,万一他已经回赵慧家去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初雪

薛睿在百川书院门外,等了一个早上,来来往往上学的孩子里,没见到余小修的人。

学堂里响了了上课的钟鸣音,薛睿不好半途进去打扰,就继续在外面等,到了晌午学堂下课,才人院去找人,怎想又扑了个空。

“余小修,他今日没来上课啊。”

“没来?是请假了吗?”

“没有,那孩子一向挺乖的,今天却没个招呼就缺席,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

薛睿心中疑惑,谢过书院的夫子出去坐上马车,总觉得事出巧合,有些不对。

找不到余小修,也就找不到余舒,不过薛睿没有放弃,要放在平时,他明日再跑一趟百川书院就是,可眼下大衍会考当中,能省一时是一时,若明日再扑个空,岂不又浪费了一日,还有三天就要交卷了,时间相当紧迫。

可是,上哪儿去找她人?

马车走到半途,薛睿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当即让车夫调转了车头,吩咐道:“去城南的泰亨商会。”

他没记错的话,上次和泰亨主人闲谈,对方是有提到从义阳提拔一个总管到京城来做事,那个人正好就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裴敬。

说不定这裴敬已经来了京城,余舒会突然搬家,没准同他有关联。

薛睿灵机一动,就掉头去了泰亨商会在城南的总馆,找到管事的亮出身份,稍加询问,便听闻裴敬进京之事,打听到了裴敬现在哪家别馆做事,再次坐上马车。

景尘没有回来。

余舒从街上跑回家中,心存侥幸,结果却是失望。

赵慧担心孩子们,午饭都没有胃口吃,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被史涣出去找人,只厨子和丫鬟还在,余小修先从外面回来被她拉到炉子边上暖手,看孩子脸蛋冻的发白,心疼地不得了,再看余舒随后走进来,嘴唇竟然发青 。发紫,当即让丫鬟去抱了一床被子,把人裹着,慌忙叫去厨房端姜汤过来。

握住余舒冰疙瘩一样的两手,觉出这孩子隐隐发抖,差点掉了眼泪下来,再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那次贺芳芝的猜测,心下便知真,这孩子,怕真对那景尘有了心。

“这是做什么呢,景少侠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兴许他出去走走就回来了,何必这天寒地冻地出去找。”赵慧劝哄着余舒,怕她死心眼待会儿还要跑出去。

余舒不吱声,看着脚边的炉子,跳耀的火星,跟她心里一样,烧得慌。

赵慧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静坐了半晌,将丫鬟端到跟前的姜汤喝了个干净,待身上回暖,喉咙不是那么干哑,便站起身,低声对赵慧道:“我再出去找找。”

赵慧一把拉住她,急道:“你是非要闹得生病吗?人真要是走,能是你找得回来的吗!”

余舒身体一僵,扭过头,推开赵慧的手,涩声道:“我要是不找,他就真不回来了。”

她想了一个上午,想不通,怎么景尘就悄悄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她不信这些日子,他对她会一点不舍都没有,想来想去,大概他就是怕见了她,会走不掉。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会去哪儿,但她有种预感,若她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他可能会再一次出事。

不顾赵慧阻拦,余舒回房去添了件棉衣,戴了棉帽,又出了门,余小修想要跟着她去,被赵慧一声喝斥,只能啦着耳朵留在屋里。

今天倒也出奇的冷,早上泼在门外的水,都结成了冰,呵出的气就是一团白茫茫的雾,余舒换了条路,沿途大厅,这一次走的更远,直接从城东找到了城南,还去了一趟回兴街。

不知不觉,又到黄昏,街上行人渐少,这大冬天的,做买卖的都要早早收摊,回家去抱老婆孩子。

余舒走了半个城南,脚上磨出了水泡,看天要黑,不得不往回返。

天渐暗,街上行人来往往匆匆,都在往家赶,只她一个,慢悠悠地走。

若说她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景尘只是恢复了记忆,一时无法接受,出去走走就会回来,那她在找了一天都不见他踪迹之后,心里就越发清楚——他是真的走了。

这不禁让她想到上一次的离别,就在义阳城的小巷中,他来同她告别,平静地向她诉说他离开的缘由,任凭她挽留,还是一意要离去。

当初她尚且可以挥手送别,含笑相送,时至今日,她却难放手,可是他这一次离开,却连告别都没有。

风从耳边刮过,余舒的眼睛有些干涩,她低头看着路面,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

忽然的,鼻尖上飘落了一点冰凉,她抬起头,看到灰蓝一片的天空中,散漫的一点一点白色银光。

下雪了。

一片两片落在她额头上,化开。她低下头,脑袋晕眩了片刻,裹紧了衣裳,继续朝前走。

这是入冬第一场雪,顷刻间便下大了,飘飘洒洒地铺在地上,她脚下的路,逐渐成了一片白色。

她脑子里混混当当的,被冻得有些发蒙,恍然间听到有谁在喊她的名字,抬起头,睫毛被雪覆住,眨眨眼睛,模糊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撑着伞,在白茫茫的大雪里,大步向她走来,雪地被踩的“嘎吱”作响。

她心头一喜,高喊了一声“景尘”,便朝那人冲了过去,只是还没有跑几步,脑袋便是一重,向前栽倒在了地上,随后眼前黑了黑,就没了知觉。

“阿舒!”

薛睿等在赵慧家门前街上,打远就认出来那顶雪走来的是余舒,看着她朝前跑了几步突然跌倒,吓了他一跳,急忙跑上前去,丢了伞,蹲身将雪里的人扶起来,靠在怀中一看,只见她青着一张脸,嘴唇发紫,眉毛眼睛沾着一层雪花,整个人好像是被冻僵了,俨然是晕了过去。

“阿舒、阿舒?”薛睿摇了摇她,有些慌神,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碰,烫的吓人,当机立断扯下肩上裘绒披风,将她裹住,打横抱了起来,掉头跑向赵慧家,顾不得被赵慧认出他来,闯进了门里。

余舒傍晚还没回来,赵慧担心不已,后悔没有强拉住他,余小修和贺芳芝一起出去找人,她就等在坐前厅里等候,冷不丁听着院外有人喊门,一串脚步声,门帘便从外面被人顶开了。

“呀!”乍一瞧有个陌生男人进来,小丫鬟芸豆惊叫了一声。

赵慧比她要眼尖,看见了那人怀抱的余舒,慌忙起座上前,“这是怎么了,小余!”

她再一抬头,看见了薛睿,灯光下,一张脸煞是眼熟,只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曹掌柜?”

薛睿草草点了点头,顾不得和她多解释,沉声催促道:“她这是冻晕了,快去烧一桶热水,再煮一碗辣汤,卧房在哪儿?”

赵慧连忙使唤了丫鬟去烧水,引路将薛睿带往余舒的卧房。

薛睿将人放在床上,同赵慧一齐将余舒外面潮湿的棉袄解下,将两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把人捂了个严实,又扭头在屋里找到炉火,搬到床前来,引火烧炭,一串动作,不带停歇。

丫鬟端了热水进来,赵慧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脸盆,还是薛睿镇定,他也不嫌烫,整个手浸了滚烫的热水拧干手巾,给余舒擦干净脸,再等厨子端了现成的辣姜水过来,捏着余舒的腮帮子,掰开她的嘴,硬是灌了她半碗。

“咳咳,”余舒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景尘”,薛睿眼底一寒,只当是没听见,拇指擦去她嘴角溢出的水渍,将碗放下,给她捂好了被子,扭过头,询问赵慧。

“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慧此刻是六神无主,顾不得多想“曹子辛”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边看着床上余舒,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景少侠不见了,小余出去找了一整天。”

答完又想到曹子辛不知道景尘是谁,正想解释一下,就听他问: “景尘?”

赵慧一愣,“你认得景少侠?”

薛睿点点头,脸色说不上好看,“认得,之前见过几次,你说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赵慧一听就知道余舒此前便同曹子辛见过了,因在义阳做了几个月的邻居,心知曹子辛的人品,虽说是纳闷。但她没多隐瞒,答道,“景少侠此前就住在西边院子里,今早上起来,突然不见了踪影,小余担心他出事,就闷头出去找了一整天,我怎么劝她也不听,唉。”

薛睿是何等的精明人物,一听这话,便嗅出了不妥,三言两语就从赵慧口中探得了景尘此前失忆的事情。

这便明白为何他之前久住余舒家中,不得离去,原是如此。

清楚了这一层,薛睿再回头看着床上昏昏沉沉脸色煞白的余舒,感觉到心疼之余,又不免气郁,他竟不知,这丫头何时成了烂好人。

怎就对他一个没心没肺?

忽然想起他临走那天晚上,她拒绝他时说的话,那一句“喜欢的人”,让他耿耿于怀,当初只以为是托词,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了薛睿攒起一对浓眉,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我可以帮忙

天黑,贺芳芝和余小修紧后回来,前院没半个人,不知什么情况,两人找到余舒房里,听着里面有人说话声,余小修先头钻了进去,一眼看到站在床边身穿雪鳌的男人,惊声道:“薛大哥?”

再一瞧,余舒昏躺在床上,当即吓了个魂飞魄散,扑上前去。

“姐、姐!”

赵慧慌忙招呼着贺郎中进来给余舒诊脉,也没多留意余小修这一句喊的不对,该是“曹大哥”而非“薛大哥”。

“郎中,快来给小余瞧瞧,要不要紧。”

贺芳芝曾在义阳城和薛睿有过两面,还是那时余舒因偷鱼被纪老太君抽鞭子下雨天撵出来,薛睿夜里去请他来看病,不过后来他给赵慧治病,来往密切那会儿,薛睿已离开。

时隔大半年,加上余小修那一喊,他一时没能认出人来,就被赵慧揪到床前,很快就被床上脸色青白的余舒引去了注意力。

贺芳芝一看余舒面色,便知糟糕,紧忙剥开她眼皮,又从被子里抽了手腕出来搭脉,一番检查后,看她手足僵硬,脉象煞寒,急急对身旁人道:“快叫人去烧一桶热水,迟了怕要落下病根。”

“烧了烧了,芸豆快去厨房看看。”赵慧催促道。

丫鬟急匆匆地去了,这头余小修已经趴在余舒床边哭起来,吵得贺芳芝无法专心,薛睿见他碍事,就将他拉了起来,到一旁,低斥两句,才叫他收起了眼泪。

厨子和扫地的仆妇一齐抬了热水进屋,薛睿帮忙倒进浴桶里,整好了水温,便和余小修贺芳芝退到门外,只留女人待在屋里,赵慧也被拉了出去。

余舒被力壮的仆妇抱到热水桶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期间不时往里添加热水,熏腾地出了一身热汗,赵慧余小修在外面焦急的等候,贺芳芝回屋里凑了一付药材,亲自到厨房煎煮,薛睿站在余舒房门前,一语不发。

就这么折腾到了深夜,余舒才算缓过劲儿来,手足不再僵硬,被抬回床上躺着,这来回动静不小,她却连醒都没醒。

灌她喝下汤药,贺芳芝又仔细为余舒检查了一番,不放心地烧酒给她脑门上施了几针,最后才松一口气,对床前围的大大小小道:“无大碍了,厨房里有皮囊,小修去灌一袋子热水垫在你姐姐脚下,捂上一夜就好。”

余小修忙应了出去。

赵慧红着眼睛,挤开了贺郎中坐在床边,摸着余舒脑袋:“人怎么还没醒?”

“放心,只是睡得太沉,刚喝过药,这一觉要到明天早上了。”贺芳芝劝她,“你且快回房去休息,这里我盯着看,再病着你,我不知要顾哪一头了。”

赵慧怎情愿离开,然她本就善解人意,更知在这节骨眼上她她有个差池纯粹是添乱,一天下来她隐隐腰酸,担心着肚里的孩子,想想也就应了。

却看薛睿还在房里她便问:“曹掌柜,你现居何处,这外面雪刚停路滑夜黑不如在家里将就一宿,我让人准备客房。”

薛睿来时坐了马车,车夫就在附近酒家避雪等候,原可以随时回去,但他看着床上睡的沉沉的余舒,稍一迟疑,竟点了头:“那我就叨扰一宿。”

赵慧于是一番嘱托,出了这档子事,无有闲情逸致同曹子辛叙旧,让贴身的丫鬟芸豆留在余舒房里照应,带着那做杂活的仆妇跟她回了房里,待有事明早再说。

贺芳芝此时已经认出了薛睿,让余小修和丫鬟在屋里守着余舒,引他出去外间说话。

赵慧回屋后,遣个小厮端了一只火盆过来,又奉上热茶、点心,是想男人们有话要说。

“不知曹掌柜何时到了京中谋生?”贺芳芝问。

“其实我家就在安陵,回来有数月了,”薛睿未答详细,他在义阳数月,原本不当为外人得知,本该装成不识,但情急之下,会在赵慧他们面前露陷,承认曹子辛的身份,纯属是意外。

未免贺芳芝再细问,薛睿捡了话头:“贺郎中同慧姨是几月成的好事,可惜我没能在场喝一杯喜酒,改日再将贺礼补上,还望你们不要介怪。”

这一说,贺芳芝是不能推辞了,笑叹一声,道:“我和慧娘能成一家,真要多亏了小余帮忙。”

薛睿脸上露了好奇:“怎说。”

贺芳芝提起往事,唏嘘不已。便说起赵慧被窦家兄妹街头所伤,撞破脑袋,被送到他医馆里,就连余舒磕头求他救命那一段也讲了。

“…她那时两天酬来五百两,是让我吓了一跳,可以说是慧娘靠小鱼捡来一条性命,我“…她那时两天酬来五百两,是让我吓了一跳,可以说是慧娘靠小鱼捡来一条性命,我们夫妻两个心中皆是谢她不过,若没了她,还不知各自现在哪儿去。”

薛睿是初次听到这一段故事,尽管不知余舒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筹到五百两重金救人,但想来极其不易,也就更视她重情重义,非是拨情薄信之流,但闻贺芳芝话里感激,薛睿这一边在为自己看人眼光之准,竟有些许较矮自得。

固然余舒平日嬉皮笑脸,但关键时候,她却是最叫人放心的一个。

后来的事,不用贺芳芝说,薛睿也知道了,余舒满以为他不晓得她为赵慧出头击鼓打官司的事,其实他是在旁看了个整场,等事了后,才离去。

贺芳芝道:“还没问,曹掌柜是在哪儿遇见的小余?”

薛睿道:“我此前离京,不知他们姐弟搬去哪里,恰好同泰亨商会的裴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就前去问路,来找阿舒是有一件要紧事,没想会遇见她晕倒在这冰天雪地里。”

只要是薛睿愿意,不摆那少爷架子,同谁都能谈得来,两人如此说话,不知不觉就过去半宿,期间贺芳芝又入内为余舒拿了两次脉,看情况稳定了,才安抚了余小修几句,请薛睿到客房去休息。

人都走了,金宝才从床底下钻出来,沿着余小修的裤腿爬到了床上,蹲在余舒枕头边上,唧唧地小声叫着,余小修没神理它,金宝就息了声音,老老实实地趴了下去,黑眼圈里的黑眼珠子滴溜溜瞅着余舒,似乎也在为她担心。

* *

地上积雪,天白的早,余舒不过辰时就醒了,余小修和芸豆替换着睡了半宿,也刚起来,正要给她垫脚的水袋子,就见余舒眼皮睁开,喜的他忙凑上去说话:“姐、姐你醒啦!”

余舒嘴唇动动,嗓音虚弱,第一句话却是问:“景尘回来了吗?”

余小修笑容一僵,轻轻摇头。

余舒于是又将眼睛闭上,似睡着一般,余小修不敢乱说话,恐招了她伤心,就伸手摸摸她额头,见还有些发烫,就小声道:“姐,我去请贺叔过来。”

说完就跑出去了。

屋里一静,余舒才吸了口气,猛地咳嗽出来。

“咳、咳咳。”

过了一会儿,卧房帘门响动,似有谁进来,她没力气睁眼,起初以为是贺郎中,但随后便听到屋内响起一个耳熟不过的男子声音:“醒来了么。”

余舒睫毛轻抖,没动。

“我同你说几句话就走,你只听就行。”

这声音温厚中,带有一点安抚的成分,然而不见得是高兴:“你要找人,我可以帮忙,你就安心养一日,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去定波馆,面见湘王。”

“你不愿承我的人情,这我知道。但我愿帮你,这是我的事,你且当再欠我一回,其他的,等到大衍考后,我们再来谈一谈。”

“我走了,你保重身体。”

话音落下,那稳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像是在门前伫足了片刻,而后离开。

床上,余舒缓缓睁开眼睛,扭过头,看着屋门的方向,憔悴的脸上各种情绪都有。

一盏茶后,余小修才领了贺芳芝来,赵慧也跟在后头,看余舒真的醒了,忙让人端水送汤过来,贺芳芝重新为余舒诊断了一回,在一大一小担忧的目光中,点点头:“寒症已褪,小心。 调养即可。”

赵慧谢天谢地,坐在床边摸着余舒的脑袋,温声说话儿:“你昨晚要吓坏我们,可别再傻了,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又一停顿,将昨晚上同贺郎中商量好的话拿出来哄她:“郎中待会儿就去找你裴叔叔,请他帮忙四处寻景少侠,你莫担急,那么大个人丢不了,兴许明天就回来了。刚才曹掌柜临走前,又问了情况,听着像是要帮忙打听,有这么些人盯着,你且就放心吧。”

余舒倦倦地听着,她想不放心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她现在这样儿,再跑出去,就真的该要命了,昨天是该她冲动,犯了倔气,才连累这一屋人为她操劳。

想到景尘身有内力,不惧寒冻,余舒只能安慰自己他不会出事,就对赵慧点了点头,轻声道:“慧姨,你昨晚没睡好吧,快回房去休息,我这困了,再睡一觉。”

将赵慧哄走了,贺郎中也一并回房,丫鬟仆妇都下去做事,余舒才招了余小修到床边,问了一句话:“你薛大哥怎么会一大早在这里?”

“昨晚上是他送你回来的啊。”

余舒脑袋疼了疼,隐约记起,昨天傍晚,大雪里,看到那个撑伞的人影,渐渐地,竟同某个雨天,相合了。

她真是…又欠了他一回。

第二百三十六章 白忙一场

余舒在床上躺了一天,有贺芳芝这杏林好手在旁盯着,没让她多受罪,三碗汤药过后就见了效,退了烧能下床。

只是她手关节上一夜长了三四处冻疮,红红肿肿看起来亥人,有裂开的迹象,涂了药也一时半会儿不见好,很是让赵慧心疼。

晚饭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的,桌面上菜色清淡,余舒和余小修面前一人一碗鸡汤混沌,尝了两个,姐弟俩认出味道来,当日借住在赵慧家中,没少吃她包的小混沌。

原是赵慧怕余舒一整天喝苦药,加上心中藏事没有胃口,就亲自下厨,调了馅料,包馄饨给她吃,当然少不了余小修的分。

余舒知道这份心意,心头和暖,忍不住还要叨念她怀着孕不该下厨房,赵慧见她吃得下去,就满足了,道:“皮儿都是厨子切的,我没动刀子只盘馅儿了,快趁热吃,不够厨房里还有。”

贺芳芝捧着一碗白粥,轻敲了敲勺子引来赵慧注意,轻咳道:“夫人,既然厨房里还有多的,也给为夫成一碗。”

赵慧道:“没包你的份儿。”

贺芳芝垮下脸,余小修忍不住偷笑了一声,余舒知他们是故意逗自己高兴,也就配合着弯了弯嘴角,低头将那一碗馄饨吃了,嘴里却没多少滋味。

晚饭后,余舒同赵慧提起明天要出门一趟,话还没说完,赵慧就给否了,大呼不行:“才好了就想往外跑,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余舒耐心解释道:“还剩下两日,后天我考这一科就该交卷了,我明日必要再去王府打听个准头,好不白费我这些日子的苦功。慧姨你放心,曹大哥说好明天要来接我,有他送我过去,我不会乱跑,办完了正事就回家。”

赵慧一听说曹子辛名字,态度就软了下来,心知曹掌柜办事靠谱,不怕让他照顾余舒一日,又听余舒保证了几句,就顺势松了口:“那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中午若在外面,切记得吃饭,明日出门要穿的厚实些,不好吹了风。”

余舒一一应下,看时候晚了,就请赵慧回房,芸豆打来热水她洗漱,余舒刚解了棉衣坐在床上用热水泡脚,余小修又从外头揭帘子进来。

“姐。”

余舒拍拍身侧让他过来坐,昨晚她被冻僵,想必是吓着了这孩子。

余舒拉着余小修的手,一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创,赶紧又松开他,却被余小修抓住。

“姐,疼不疼?”余小修小心摸了摸她手上冻疮,心里难受,不免就对不告而别的景尘多了些怨气。

余舒摇摇头,岔开话题:“你这两天没去学里,要不要紧?”

余小修道:“不知,明天我再去学堂和夫子赔不是,要罚抄书什么,认罚就是。”

余舒道:“那明天先别去了,你在家睡一天,等后天再去书院,到学里记得问问,看何时放假休息,这都快要到年根了,约莫还要有一场雪,最好是别往外跑。”

余小修低头道:“那你还出门去。”

余舒摸摸他脑袋:“我出门是去办紧要事,你也不想看姐名落孙山,榜上无名吧。”

姐弟两个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洗脚的水凉了,芸豆端出去倒掉,传了赵慧的话让他们早睡,余小修磨磨唧唧不想走。

“姐,我今晚上同你一起睡好么?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余舒本想拒绝,但一看他小脸耷着,眼里期盼,不由就心软,点了下他脑门,道:“去你房里抱被子过来,我可不想晚上同你争被子。”

“嗯!”余小修欢喜地跑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抱了被子过来,余舒让他躺在里面,小孩儿不依,非要睡在外头给她挡风,余舒无奈,只好由他一回,两人各自钻进被窝里,又在上头搭了一床被子,捂好才让芸豆吹了灯,关门出去。

姐弟两个躺在一张床上,脑袋一排齐,随口聊了几句,不一会儿余小修就没了声音,余舒只当他睡着了,可是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枕头边一个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怕和不安,还似有一点哭音:“姐,你千万别出事,你要是出事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我害怕。”

昨天,那么冷的天,下着雪,手脚冻僵了,浑身发抖,余舒都没有想到哭,然而此刻听到这孩子的话,竟然想要掉泪。

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去,到另外一个杯子去,摸到了余小修的手握住。

“别怕,姐会一直陪着你。”

早上,赵慧家的早饭刚做好,薛睿就上了门,余舒还在屋里梳头,就听见余小修在门外咋呼着“曹大哥来了”,这是她昨晚上叮嘱他的,薛睿虽没说,但她以为他还没打算向赵慧他们表明身份,就暂且当他还是曹掌柜将头发盘好戴正了帽子,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发黄,本来只是清秀的脸孔这一下就更普通了,但好在不带病容,不会招人厌烦。

余舒将露在脖子外面的护身符小袋子塞紧衣襟里头,昨日她问了赵慧要来,因那里头的黄霜石,稍能让她感到安心。

她一出屋门就被余小修拉住,来到客厅门前,帘子一掀亮,就见厅里坐着正在说话的三个人,贺芳芝、赵慧,还有薛睿。

一身烟青色流纹软袍,头戴银灰沙幞的薛睿,刻意从简了穿戴,少了素来精致,富贵内敛,坐在这摆设简陋的客厅里,也未有半点不合之感。

余舒刚瞧见他,他便似有所觉扭过头,两人相视了一眼,各自都有片刻的迟钝,然而,先开口的却是余舒,只见她微微一笑,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地拉着余小修走上前:“曹大哥,你来的真早,刚好赶上我们吃早饭。”

薛睿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副常态,眸光一闪,乐意陪她假装没事,就兴笑道:“被你看穿,我就是特意来蹭早点的。”

一面说话,一面瞧她气色,见知不好,他面上笑容就淡了淡,指了指身边座位,道:“坐。”

余舒没什么扭捏,就在他身旁坐下,余小修挨着她另一边坐下,赵慧就让厨房断早点上来,蛋花粥,炒油豆腐,炒红白萝卜,一笼芝麻蒸糕,还有一盘腌芥菜。

赵慧昨天听贺郎中说,观谈吐,曹子辛家在京中应该是大户,她早餐忘了特别准备,如今一桌素摆上来,实在寒酸,就不好意思,对薛睿道: “我们才搬来没多少日子,不常知京里吃的什么,你别嫌弃。”

“有什么嫌弃,在义阳时不也是这么吃的,”薛睿一句话就让赵慧平了芥蒂,他先从放的有点远的竹笼里夹了一只蒸糕,隔过余舒放在余小修碗里,道:“今天去上学吗?”

余小修因和薛睿熟悉,并没道谢,就同平时说话一样:“今日不去,明日才去。”

薛睿道:“今天去一趟吧,收拾收拾落在书院里的东西,我待会儿送你过去。我打听问过你们宋院士,这是最后一天,明日你们便休假了。”

余小修“啊”了一声,赶忙问:“说是歇到什么时候吗?”

“过完年,明年二月灯节后。”薛睿这也帮他问了。

两人说话,余舒夹在中间,安安静静地吃饭,不插嘴,不打岔,除了不时往余小修碗里夹一筷子菜,免得他光顾着说话吃不饱饭,赵慧和贺郎中不时插问一句,一顿早饭,吃的还算是宾主尽欢,席间,薛睿竟没同余舒搭一句话,桌上倒也没人发现这点不对。

饭后,余小修回房去换了衣裳,院子里地面冰滑,赵慧就没再出来送,贺芳芝把姐弟两个送到了大门口,对薛睿一礼手,道:“劳烦曹掌柜了。”

薛睿点点头,就领着姐弟两个人,往街边停靠的马车走去。

天上见了日光,路上的冰雪有消融的迹象,但依然滑的很,薛睿先让余小修钻进了车里,转头伸手给余舒,意思是扶她上车。

余舒不好当成是没看见,迟疑后,还是借了一下他的手臂,踩上车子,她手搭在他臂弯处,红肿的手背在光滑的丝绸映衬下,一眼便见得不堪,薛睿吃早饭时,就看着了她手上的冻疮,这一下观的更仔细,轻轻皱眉,眼下没多说什么。

“先去城北的百川书院。”

将余小修送去了书院,约好下午来接他,马车才调转,载着薛睿和余舒去办正事。

“定波馆。”

车里面气氛,有些个微妙,两人都很随意地坐着,香茶暖铺,表情不见一点局促,一个比一个自然,只是没说话声。

大概意识到气氛不妥,余舒清了清嗓子,先开口:“前天晚上,多谢你送我回去。”

薛睿手里斟着茶,眼皮不抬道:“你要谢我,就争取这一次考中。”

“这是自然,”别的不说,余舒对这奇术一科,还是很有把握的,延算两日两夜,只要她今天见过湘王,再问清楚各种内情,就能缺人那画儿是哪儿丢的。

不知是薛睿态度如常,还是车里暖和,余舒心里渐没了不自在,就主动问道:“只是,湘王眼下病中,我们这么冒然前去求见,是否不妥?”

薛睿将一杯热茶递到余舒手里,口中说:“湘王没有生病,只是借口不想见外人,躲去了定波馆。”

余舒一迟愣,脸色猛地一变——湘王没有生病那她那两天,岂不是全白算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息雯郡主

薛睿看出余舒神色有异,便问她:“怎么了?”

余舒禁不住苦笑:“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她之前估算湘王的八字祸时,是根据湘王命格显贵和他近日触病为迹象,从六十付八字里挑拣出几个相合的,再做运算,谁知湘王病恙只是借口,那她之前辛辛苦苦算出结果就要全部被推罚她的祸时法则基式是复数运算,而在复数运算上,一个很小的失误,就能造成结果的巨大偏差。那她根绝错误的数据,计算出湘王有可能失物的几个时间段,全不能成立。

她今日见到湘王,本是准备询问一番,好确认那几个时间段中哪一个是准确的,从而判断湘王在何处丢了东西,现在,全泡汤了。

明日就要交卷,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见了湘王,即便侥幸得了确实的八字,回去后一样要再做周密的运算,才能推算出失物的时间,然而只知时间,不知地点,还是要再见湘王一面,倘她三更半夜算出时间,又到哪里去面见湘王?

若再有一天也罢,顶多她厚颜央求薛睿明日再来一次,关键明日就是期限,全部考生明早都要重回太承司递卷,这是大衍考,再有不公,也是正经的考试,薛睿安排她见这一面,已是不易,只是她错过了时机。

一天,只差这么一天。

“什么蠢事?”薛睿不解地追问。

余舒摇摇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叹一声,道:“今年大衍,我或许要空手而归了,我算错一桩,即便见了王爷,也于事无补。”

易理一科,她普普通通仅够应付,星象一科,她为了构陷纪星璇没去参考,她把所有赌注全压在了奇术一科上面,为博一个易师的头衔,到头来却马失前蹄,坑了自己。

余舒脑中忽然浮现起那天在培人馆,文少安一句“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非就是说她现在?

薛睿不知余舒因何烦恼,但听这一句话,竟有心灰意懒的味道,全然不似刚才信心十足的样子,他暗皱眉头,想说细问,想说劝导,但话到嘴边,心思一转,却成了一句感言:“未成功时先言败,这不像你。”

他语气不带一丝嘲讽,亦无轻视,可余舒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失望。

“那要你说,如何才像是我?”抬起头,她问道。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薛睿两眼看她,疏朗的眉目间流有淡淡的笑意。

余舒心有所动,顷刻沉默,道:“现在就死心掉泪倒不至于,无计可施倒是真的。”

薛睿道:“那就想办法,还有时间,不是明日才交卷子吗。你若没想好见到王爷要说什么问什么,我们等下就停在定波馆门口,等你想好了再入内拜见。

余舒郁闷道:“就怕我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别的办法。”

“先别急着灰心,”薛睿将她手里凉掉的茶水拿走,又换了一杯热的塞给妫‘,道:“好好想,你肯定有办法。”

余舒看着语调笃定的薛睿,不知他这是打哪儿来的自信,但经他这么几句话,刚才浮躁的心是平复了下来,端着热杯子捂手,脑子又正常转起了弯儿。

除了祸时法则,这一题她根本就无从下手,难道要用六爻给湘王卜卦,得了,那还不如她瞎蒙的准呢。

真是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多些谨慎,没有因王府的托词和传言就妄断湘王病体,现在就不至于这么被动,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薛睿看她又有了精神,放下心,不再劝导,由她着去胡思乱想。

越是想要时间慢些,时间就跑的越快,马车来到了定波馆门前的街上,余舒依旧是一筹莫展。

薛睿也不催促她,就让车夫停在路边上,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掀了半角窗子借光翻看,打发时间。

大约等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听余舒出声:“我们走吧。”

薛睿放下书:“想出来了?”

余舒很是光棍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先见王爷再说,比起坐在这里干动脑子不动事,或许亲面问一问情况,我能灵机一动呢。”

薛睿笑了声,道:“好。”

两人于是下车,走几步到定波馆门前,薛睿让门房的下人进去通秉了,不需要排队,也没递帖子,不一会儿就有管事踩雪跑出来,满面笑地行了个礼:“大公子,王爷请入内等候。”

“引路。”薛睿撩了袍角迈过门槛,对这名管事没见什么客套,余舒可没他这么自在,就对这管事点头笑笑。

“是。”

这么容易就给见,委实让余舒心生感慨,想她见那湘王府的老管家一面,前后就花了四百两银子的檠钱,等了三天,现在要见湘王,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难怪冯兆苗非要她去找薛睿帮忙,人家这才叫关系户。

这定波馆,余舒曾经跟薛睿来过一次,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薛大少同七皇子争执,以酒赌局,不欢而散的场面。

经过一场大雪,这园子同她上次来时大不一样,没了四季春绿,披上银装倒显得淡雅,另有一番观赏的趣味。

那管事在前头带路,并不闷头走,还扭过头同薛睿搭话:“大公子来的巧了,郡主也在,就早来您一会儿,正坐在碾香厅,等着王爷起宿。”

薛睿脚步一顿,“郡主也在?”

“是啊,刚才来人通报,郡主一听说您来了,很是高兴,催着小的快带您去碾香厅说话呢。”

余舒在一旁听的好奇,郡主?是湘王府的郡主吗?

薛睿仿佛知她疑惑,侧头对她道:“息雯郡主是王爷之女,乃我姑母所出,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妹妹。”

“硪。”

薛睿又问那领路的管事:“郡主一个人在,还是带了别人来?”

管事道:“是带了一位小姐同行。”

薛睿和余舒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想必是同他们一样,“走后门”来了。

说话间,过去一道稍长的花径,就见一间三间并立的厅堂座在游廊之间,路前积雪扫净,门上红帘放开,上挂一块银额匾,作“碾香”二字。

门前屋檐下规规矩矩地立着两个听事的婢女,穿粉绸外套皮袄儿,模样乖净,不及他们走到厅门前,就先行礼问候,然后一个卷着帘子,一个抬起帘角,一面向里面通报,一面请他们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