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低头看着靠在他胸前的余舒,鼻尖蹭到她发里清香,眼神暗了暗。

“呼,”吓了一跳,余舒扭头小声道了一句谢,站稳后,轻挣了下身子,想脱离薛睿的搀扶,就听他道:“我扶你。”

“不要紧,我自己能走。”余舒待要去推开他的手,耳边却有一阵风拂过,肩头上的手掌紧了紧:“不要逞强。”

余舒眼睛一眨,随即垂下,看着下面一节节楼梯,只觉目眩,无奈只好由着薛睿一手搀着她的手臂,一手虚扶着她的后背下楼。

冯兆苗走到下一层,无意间仰头一看,从他角度,见到却是身材高大的薛睿半拥了体态修长的余舒往下走,两人亲密姿态,让他瞧的直了眼,悬梁上有灯,他眼尖地看到薛睿此刻面上表情,冯兆苗赶忙低下头,快步挤到人前去,眼皮呼呼地跳,是觉得发现了什么秘密,一阵心慌。

一到楼下,薛睿便松开了余舒,即便口称兄妹,也逾不得礼,被人瞧见对她不好。

前楼人多,林福将这一群贵人带到后院门前,让人仔细打了灯笼出去照路。

“就送到这里吧,改日再聚。”九皇子对薛睿道。

“你们慢走,回去后派人到我府上报个平安,兆苗——”

“啊?”冯兆苗一听薛睿叫他,猛地抬了头。

薛睿奇怪地看他一眼,叮嘱道:“别四处乱跑惹是生非,早点回去。”

“哦、哦。”冯兆苗连忙点头,又偷偷看了余舒一眼,便跟在刘炯身后快步离开。

息雯被谢渺云和齐明修的未婚妻挽着,半闭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内站在一起的薛睿和余舒,咬了咬嘴唇,终究是一语不发地扭头走了。

把人都送走,余舒实在没力气上楼,薛睿便带她到他一楼休息的房间,扶她躺在客厅的软榻上,叫来小晴小蝶服侍,他则端了醒酒茶坐在一旁,看着她懒懒倦倦地模样。

余舒喝下半碗醒酒汤,又用热水擦过手脸,才觉得好一些,只是头晕无力嗓子疼,亏得她席上没吃多少东西,不然这会儿一准要吐。

盖着被子横躺着,余舒眼睛睁开一条缝,有气没力地对着薛睿道:“原本打算去接小修和我娘一块儿过元宵,这下是不行了,你使唤个人去我干娘家说一声,免得小修等急了。”

“嗯,”薛睿吩咐了门外守着的人,回过头来,看着余舒:“难受吗?”

余舒一手揉着太阳穴,闷声道:“当然难受了。”

“知道难受,下回还这么冲动吗?”薛睿声音忽地一冷,“为了难为别人,自己先去受罪?”

余舒耳朵一动,听出来他是要秋后算账,眼珠子一转,“哎呦”了一声,便盖住额头,呻吟道:“先、先别和我说话,想吐。”

“”薛睿明知道她是装傻,但见她难受样子,却没了脾气,暗叹一声,声音缓和下来:“息雯是自小被宠惯了,脾气乖张,你今天和她作对,逞了一时之强,让她在人前吃了亏,她必是恼了你,回头还要和你算账,日后你若再遇见她,尽量离她远点,不要和她硬碰硬,免得她再难为你。”

余舒竖着耳朵听他话说,那话里意思,竟然是偏向她多一些,而不是他那郡主表妹,于是她停下呻吟,放下手,两眼看着他,翘起嘴角,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下回再见到她,不理就是了。”

闻言,薛睿忍了忍,还是禁不住失笑,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低声道:“听话。”

余舒没躲开,不是不想躲,是她浑身没劲儿,只好郁闷地给他摸了脑袋,哄小孩儿一样。

这时候,门外有人通传,是林福:

“公子爷,前头那两个捣乱的没钱结账,闹起来了,非要见管事的,小的问了,竟有一位是司天监纪右判家的小姐。”

第二百七十一章 算你狗屎运

“公子爷,前头那两个捣乱的没钱结账,闹起来了,非要见管事的,小的问了,竟有一位是司天监纪右判家的小姐。”

“纪右判家的小姐?”

“没错儿。”

余舒和薛睿互看一眼,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门外林福:“那纪小姐长什么样子?”

“这…蒙了面纱,看不真切。”

确定是纪星璇没错,余舒脸色先是一怪,她早就狐疑一个问题,那纪星璇在外头总遮着脸,吃饭怎么吃的?

薛睿转过身,问道:“同行的还有谁?”

“还有一位小姐,不知名字,但小的没在京城见过,应该不是宫里的,也不是哪家王府里的,”林福小心问道:“公子,要带她们过来见吗?”

薛睿却是没这个闲心理会,就道:“不用了,让她们打个条子记账,明日再派人到他们府上去取。”

“是,”林福正要领命下去,就被余舒叫住了“等等。”

“姑娘还有吩咐?”

“她们欠了多少饭钱?”

林福答道:“统共是一百五十两。”

余舒挑眉笑了,若说忘机楼有什么特色,那就是一个字——贵。就她一个月的工钱,在这里还不够吃一桌的,她看过酒楼里的菜单子,最贵有一道叫做“国色天香”,是用二十八种珍馐做材料,辅料就有三十六味,一道就要百两的天价,看来她们那两个倒霉鬼是点着了这盘菜,却没答上谜。

“大哥,我要见一见那纪星璇,你先回避一下吧。”难得遇上纪星璇倒霉,她怎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林福,你把她们领过来,记得不要提我名字。”

薛睿看着刚才还蔫巴巴的余舒一转眼就有了精神,那眼睛闪啊闪的,分明漾着坏水,是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公子爷?”林福站在门口向薛睿请示,不知是否该听余舒的。

“带人过来。”

“是。”

薛睿站起身,对余舒道:“我到里间坐着,你不要和她们说太久,等下我还有话对你说。”

余舒见他愿意给她腾出地方,当然高兴,点头说“好”,目送他进了里面卧房,才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躺好,背后靠着垫子,没起来见客的意思。

幸而那醒酒汤起了效,她除了头疼犯困,胃里已不难受了,还有一些力气欺负人。

看着满桌子放凉的菜肴,还有坐在桌边气呼呼的夏江敏,纪星璇突然后悔起今日出了门。

纪星璇与夏江敏接触时间并不久,几次见面对她的印象,都是乖巧懂事,虽然有一点活泼任性,但是无伤大雅,谁知道她闹起来,会是这么刁蛮,不知进退。

本来她们一个下午,白点了这家酒楼这么多的饭菜,就很不妥了,刚刚答错了三道灯谜,店家要结账实属应该,怎奈饭菜昂贵,她没带够银钱,夏江敏更是路上丢了钱袋,以至于掏不起饭钱,折了颜面。

纪星璇心里有数,能在城南开这么大一家酒楼,做主的东家必然富贵,她不愿报上家门,担心得罪对方,便打算派个丫鬟回家去取钱,谁知夏江敏竟和店家一言不合吵了起来,闹着要见管事的评理,还一时嘴快,抖落了她的身份。

让她想走都走不了,只能耐心等着掌柜去后头禀报,见一见这里的管事,口头上道个歉,好过得罪人。

等了半晌,掌柜的才又露面:“两位小姐,我们家掌事有请,且随我来吧。”

夏江敏立马站起来,对纪星璇道:“走,姐姐,我们去见见这管事的,看他敢扣留我们”

纪星璇有些头疼地拉住她,看一眼门外装聋作哑的掌柜,低声在她耳边道:“敏敏,等下你不要做声,让我来说,不然他们存心为难,吃亏的还是你我。”

夏江敏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留下两个丫鬟,两人便跟着林福下了楼,走过穿堂来到后院。

“呀,这酒楼后头还有这么个地方。”夏江敏望了望院子当中那一口清澈的小池塘,又仰头环扫围楼上盏盏满满的花灯,不要钱似的地亮成一片,灯光闪烁,姹紫嫣红迷人眼,一时惊叹。

纪星璇也被这楼后华彩之景恍了下眼睛,回神就见林福站在光滑的云石走廊下,一间房门外看着她们,自觉失态,忙拉了夏江敏往前走到门跟前。

视线探向门内,但见对门一个小厅,左右是玻璃的屏风架子,边立着龟年鹤寿灯,向内一张紫檀垂花软榻,塌脚整齐摆着一双短靴,榻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侧枕着手臂,束着高髻而未饰粉钗,下半身盖着一条鹅黄锦被,一时竟不能辨别是男是女。

“姑娘,人来了。”

“进来。”

纪星璇听到林福禀报,又听门内有些沙哑的回声,方知是个女子,便拉着夏江敏走进去,先行礼问候:“见过姑娘,今日冒昧了,我与妹妹在贵店做客,因一时有趣便多答了几道灯谜,不想出门没有带够银两,为难了店家,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容我留下信物,明日一早便派人来清帐。”

余舒斜躺在床上,听到背后的声音,还真是纪星璇那丫头,听她避重就轻地讲了今日之事,余舒冷哼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们酒楼今日开张迎客,解灯谜免酒席就是求个热闹,本来做的就是亏本的买卖,你们倒好,要上好几桌酒菜,吃也不吃,就为了寻个开心,找个乐子,白耽误我们的工夫,最后没钱结账,倒有脸来找我要方便,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闻言,纪星璇皱眉,她听得出来,这间酒楼里管事的姑娘,是不打算轻易饶人了。

这下不妙,她们现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看样子这管事并不忌惮他们纪家,显然更有来头,若对方一气之下,强要扣人问罪,说不得要吃眼前亏。

纪星璇正斟酌着措辞,如何脱身,不防身旁的夏江敏悻冲冲地开了口:“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不就是一百来两银子,你当我们给不起还是怎的,是你们打着猜灯谜免酒菜的幌子,如今倒怪我们多答了题,害的你们亏本,怕亏就不要开门做生意啊,饭菜做得难吃的要死,怎怨我尝了两口就吃不下去,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什么破店,关门算了”

“”纪星璇自认是个脾气好的,可听了夏江敏这番没脑子的话,是恨不得拿东西堵了她的嘴。

有这么火上浇油的吗?

做生意最忌的什么,最忌就是开门头一天遇上嘴巴坏的,要听见一句倒霉话,那比亏了一千两银子还狠,这下她们本来不占理,就更没理了。

余舒在榻上听的却是一乐,好么,她正想着该怎么下手,就有人递枪过来,纪星璇这是哪儿领来的一个炮仗,不用点就着。

“好、好,”余舒故作出怒极的声音,冷笑道:“看来今天是碰上吃霸王餐的了,我看这饭钱你们也不打算给,我也不打算要了,咱们就按通常的规矩处理,老林,将这两个吃白食的捆了,给我丢到后头鸡笼里去”

“…是。”林福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屋里卧室的门,没听动静,便扭头去喊人了,反正公子爷就在楼里,真闹大了也不值事。

这下子,纪星璇和夏江敏都变了脸色,她们是什么身份,一府的千金,又都是有名望的人家,真被关在鸡笼里过一夜,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姑娘,姑娘难道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吗?”纪星璇僵声问道,心中是觉此女歹毒。

余舒懒懒道:“你们吃白食,还在我酒楼里闹事,我若饶了你们,我就是个傻子。”

说话间,林福已领了阿祥阿平过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捉了纪星璇和夏江敏的膀子,要往她们身上套绳子,两女挣扎不休,面上都露了慌张和惧色。

看到了这地步,夏江敏眼中一闪而过懊恼,急声道:“放开、你们放开,知不知道我们是吮余舒枕着手臂,一手抠了抠鼻子,弹弹手指,慢腾腾地转过身去,一边说话,一边看向门口那两个女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是谁,这不是纪家的四小姐吗,还有这一位——”

四目相对,室内一静,看清楚人后,余舒“嗖”地眯起眼睛,门口那俩人也都突然停下挣扎,纪星璇是愣住,夏江敏则是瞪圆了眼睛。

“阿、阿、阿树”

夏江敏突然间激动,望着榻上翻身露出正面的姑娘,宛若少年般清秀堂堂,见到这张如何忘不去的脸,一声大喊,她瞬间红了眼睛,多少话藏在眼里,堵在喉咙里。

纪星璇恍然大悟,沉声道:“原来是你。”

余舒扫了眼纪星璇,把目光移到了她身旁的少女身上,来回扫了她们两个,眼神一闪,面不改色地道:“哟,我说谁呐,这不是夏江小姐吗?”

夏江敏但听余舒这么生分地喊了她,心里一刺,一时容不得多想,就扁起了嘴巴,万般地委屈,眼泪就坠下来,哭声唤道:“阿、阿树。”

余舒的眉毛不着痕迹地抖了下,嘴巴一张一合,看着对面那说哭就哭的小姑娘,愣是狠不下心连她一起吓唬,只得暗咒一声邪霉,头又疼的厉害,没好气地挥手道:“行了,把她们松开吧。”

余舒斜眼瞧着明显松了口气的纪星璇,心中轻哼:算你狗屎运。

第二百七十二章 装腔作势

余舒让下人给纪星璇和夏江敏松了绑,从软榻上坐起来,穿着袜子踩在脚踏上,两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地坐着,看看低头整理衣物的纪星璇,和傻乎乎望着她的夏江敏,目光一转,“啧”了一声,道:“我刚才还想,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冒充了纪右判府家的小姐,跑到我们酒楼里来撒野,闹了半天,原来还是正主,这倒是奇了怪,两位小姐出自那等知书达理的门户,却行为如此失当,白让我误会一场,以为是什么人鱼目混珠,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纪星璇拢好了发鬓,听到余舒此言,脸上一闪而过恼色,她焉会不知余舒是故意作弄,明知她身份却还为难,先要将她们投到鸡笼,又让两个粗鄙的下人对她们动手动脚,实在是过分,可余舒这一番话滴水不露地把过失补了回来,且她方才一直背脸对着人,说是以为有人冒充了她,真真假假,让人挑不出错,反倒赖她们举止不检点,令人误会。

这好人坏人都让她做了,她们刚才受的那番惊吓,就只能哑巴吞黄连,没处说理去。

纪星璇那边心思百转,夏江敏却没那么多心思,她也没多想余舒为什么会成了这酒楼的掌事,因她自始至终不了解余舒和纪家的关系,此时见到余舒脸上不悦,又对她不假颜色,就当余舒是怪罪她刚才那番口不择言,又在她酒楼里面闹事,生了她的气。

夏江敏心急,正要张口对她解释,可一扭头看到身旁的纪星璇,眼神游移,她咬咬嘴,又把话憋了回去。

“两位小姐也别站着了,且打个欠条,赶紧回家去吧,明日再派人到酒楼里来送钱,唉,你们瞧这事儿闹的。”余舒看戏唱不下去了,便不多浪费唇舌,招手让林福去取纸笔,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

林福是个人精,他看出来余舒和这两女不对付,便故意出声问道:“姑娘,这条子上该写多少?”

余舒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道:“这也来问我,她们今天吃了多少就写多少,账都不会算了?”

林福“诶”了一声,便转头让贵六去拿算盘,当场这么噼噼啪啪一打,对纪星璇和夏江敏笑道:“两位小姐,您们今日一共是吃了六十二道菜盘,三坛酒酿,统共是两千一百三十六两,看是您们要均摊呢,还是谁来付?”

纪星璇脸色一变,皱眉道:“掌柜的是不是算错了,我们今日是点了不少菜,但那灯谜都答对,只有三道未解,先前不是说一百五十两吗?”

一顿饭吃了两千,纵使纪星璇这等门户出来的小姐,也不免惊心,这哪里是在打欠条,分明是勒索。

林福扭头看向余舒,余舒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们今天开张做生意,是解灯谜免酒菜不错,但是为了防着那些个吃白食的,又有一条规矩,凡是饭后不结账的,别说是一桌酒席,就是一盘菜也别想免,我看在都是熟人的面子上,不将你们当成是吃霸王餐的流氓关鸡笼就算了,你倒好,连饭钱都不想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说来我听听。”

闻言,纪星璇是知道,今天晚上不能善了了,余舒此人,她还是有一些了解,知其绝非善类,倘若她今晚上不签这条子,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再把事情闹大了,丢脸的还是她们,毕竟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纪家的小姐吃了饭不给钱,而挑不出这家酒楼过错。

这时候,她袖子被拉了拉,扭头便见夏江敏一脸歉意地看着她,红着脸道:“星璇姐姐,这饭钱,我们一人一半吧。”

纪星璇还能说什么,心知今晚不好与余舒多做纠缠,只有点点头,忍气吞声地签下欠条。

夏江敏抢着摁了手印,扭过头,讨好地望了余舒一眼,试图传达什么意思,奈何余舒看也不看她,接过去林福递来的两张欠条,确认了数目分别是一千六十八两,神色稍霁,对她二人道:“两位最好是明后天就把银子送来,别等我派人上门讨要,那可不好看。”

纪星璇面无表情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余舒抬手一指门外,笑得让人牙疼:“请便。”

纪星璇一手拉着夏江敏转身便离开,余舒手指在膝盖上弹了弹,冷眼看着夏江敏频频扭头看她,欲言又止地消失在门外。

“嘁。”

这臭丫头,什么时候和纪星璇混到一起了,下次再让她碰见,可没有这么轻饶她们。

余舒不想承认她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听见帘子响动,扭头见薛睿从里面走出来,便将那两张欠条递给他,随口道:“喏,我把你今天亏的都追回来了。”

薛睿在里间听了个全,看看手上欠条落款手笔,又看余舒脸色不大好,是问:“这夏江敏不是与你有旧交吗,为何还要为难她?”

这顿饭钱就算她不讨要,他也不会说她什么。

“你没看她同谁一起呢,我和纪家的过节你又不是知道。”余舒的酒劲儿忽又上来,浑身疲软,向后靠倒在软榻上,长出一口气。

如果这酒楼是她家开的,念在旧情上,这天价的饭钱她免了夏江敏也罢,可她现在是替薛睿做事,哪能分不清里外,拿他的银子去做人情,充好人。

薛睿望着余舒因酒因气而泛白的脸,神色略显无奈,暗道她这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夏江敏被纪星璇拉着出了酒楼,身后两个小丫鬟紧紧跟着,看得出来主子受了气,不敢多问。

纪星璇回头望了一眼忘机楼那块在一片灯火中绚烂的大匾,眼底一沉,转过视线,看到夏江敏神情恍惚,脸色青红,只当她是刚才被吓到,还没回过神,便捏了捏她冰凉的手背,温声道:“敏敏别怕,已经没事了,那余舒刚才只是吓唬我们,并不敢真的抓我们去关鸡笼。”

夏江敏草草地点了点头,并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纪星璇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联想到她和余舒是旧识,稍一忖度,便歉然道:“其实怪我,余舒此人与我早有过节,她今日会为难我倒不意外,只是因我迁怒与你。不然以你之前同她的交情,她断然不会与你过不去。”

夏江敏突然站住,僵硬片刻,手在身上胡乱摸了摸,转过头,对着纪星璇道:“星璇姐姐,我有东西落在酒楼里了,我回去找,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推开了她的手,猛地转身往回跑,眨眼消失在身后的灯火人群里。

纪星璇一愣,叫道:“敏敏”

躺了一会儿,余舒缓过酒劲儿,又想起薛睿之前的话,便问他:“对了,你适才说有话对我讲,是什么?”

薛睿神色动了动,微微笑道:“我有一样东西送——”

话还没说完,就没门口一声叫唤打断

“阿、阿树。”

余舒和薛睿转头,就见夏江敏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向内探头,林福站在门前,挡也不是,推也不是。

余舒狐疑地看看她身后,没见到纪星璇,脱口问道:“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我是来和你说——”夏江敏话到一半,才发现房里还有个男人,认出了薛睿,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夏江盈死案时,夏江敏便知道薛睿其人,是故认得他的脸孔。

薛睿看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到余舒身上,用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办,余舒皱了皱眉,对林福道:“老林,把夏江小姐请走。”

夏江敏话没说上两句,就听余舒要撵人,神色焦急地扒住了门框,也顾不上追问薛家大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就冲着余舒飞快地说道:“阿树,你听我说,之前是我爹把我关了起来,不是我不见你,你不要误会,我前几日一出门就让人送信给你了,才听说你搬家的消息,还有,我今天不是故意到这酒楼来找麻烦,我是因为要、要——”

她攥紧拳头,神情难为,急得她使劲一跺脚:“唉我不能说,阿树,我得尽快回去了,不然我爹又要关我,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回头再派人送信给你,就送到这里,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讲,好多…我、我先走了”

余舒听了她这一席没头没尾的话是一头的雾水,正要开口问个仔细,夏江敏却丢下一句道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诶?你先别走,明明”

余舒大喊一声,就要从榻上坐起来,却因起的猛了,头一晕眩,胃里一阵翻腾,一张嘴,便弯下腰“哇哇”地吐在了地上,一股浓郁的酒气弥漫开。

薛睿脸色一变,慌忙上前一步撑住她身子,顺势坐在软榻边上,一手去轻拍她后背,一面抬头喊人:“老林,快让人端热水,叫秀青过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张榜寻人

子夜,元宵中的安陵城还未入眠,万家灯火度节,即便是城南平日漆黑的小巷子里,也比平时明亮几分。

景尘趁夜入城,避开人群走进了临街一条小巷中,房檐下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拉长,一直停到一扇门前,他抬手摸了摸紧闭的门锁,听到背后的开门声,后退两步,一个纵身跃上了墙头,跳入院内,在邻人出门之前便没了踪影。

小院儿里黑乎乎的一片,他熟门熟路地转身走往大屋,将门推开,借着身后一点淡淡的月光点燃了桌上的灯烛。

堂屋瞬间变亮,虽烛光昏黄,但足以照亮屋内情形,他们常用来吃饭的四角木桌上,摆放着几只碗碟,都用盘子倒扣了,打开来看,有粥有菜全是素的,筷子和勺子被一块手帕包住搁在一旁,一壶茶水,另有一个碟子下面压了一张纸,他打开来看,入目是一列列炭黑色的笔迹:“景尘,不知你几时回来,我提前准备了饭菜在桌上,你尝尝看没有放坏再吃,厨房有柴有水,你烧热水洗一洗,你房里床上放有干净的衣物,被褥都已换过,你好好休息一觉,等我回来。”

末尾是腊月十四,没有落款,却画了一条小鱼儿,景尘将这封信看了几遍,闭着眼睛念了几句清心诀,压下心中浮动,才将它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在桌边坐下吃饭,他食量不大,却几乎将几盘菜吃得不剩,而后按那信上交待,烧水清洗,回房更换衣物,散发平卧在床上,盖着略有一点潮气的棉被,整整二十四夜,头一晚能够平静入梦。

余舒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月白色的床帐,呻吟了一声,才缓缓坐起来,揉着额头回想昨晚,隐约记得她吐酒之后,薛睿找来秀青照顾她,将她扶到楼上卧房,换下吐脏的衣物,又喝过解酒茶,她便一觉睡过去,期间似乎醒了几次小解,不知是小晴还是小蝶在旁服侍。

“嘶——”余舒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想要下床,刚有动静,帘子便被撩开,小蝶端了托盘走进来,看她光脚下床,急忙放下盘子上前扶她,口中道:“姑娘莫动,快回床上躺着,您正病着呢。”

余舒被按回去盖好被子,困惑地张了张嘴,喉咙疼的要命:“我病了?”

“是啊,姑娘您昨晚上醉酒烧着了,秀姐诊断过,说您着凉,这不才让奴婢熬好了药,您快趁热喝了吧。”小蝶在她背后垫了枕头,将药碗捧到她面前。

余舒抬手摸摸额头,是有些发烫,皱皱便将那碗苦汤灌下去,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看着小晴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擦手擦脸。

她想到景尘此前的告诫,心中郁闷,左防右防,还是没能逃过这一病,罢,景尘说过,她是必要小病一场,这一劫祸才能过去。

“小蝶,我昨天穿的衣裳里,有个白色的小药瓶给我拿来。”

余舒吩咐丫鬟去拿了药瓶,倒出一粒万年丹就温水服下,而后问她们:“你们公子爷呢,昨晚回去了吗?”

小晴道:“公子早晨才走,留下话说,要姑娘在忘机楼好生休养两日,他会派人到府上说明。”

府上是哪里,无非是纪家了,余舒心里有数,薛睿做事周道,不用她说也会安排妥当,这便放心地躺回去,挨着枕头又睡过去,朦胧中是想,不知景尘回到家没有,吃了饭没有。

小晴小蝶看她睡着,就留下一人在房里照顾,另外一个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到楼下雅房去禀报:“公子,姑娘醒了,喝了药刚又睡下。问起您,奴婢按吩咐的说您走了。”

薛睿斜倚在短榻上,闻言放下手中书卷,手指压了压眉心,从榻上起身,低声道:“让老崔备车。”

“是。”

马车驶到街口,突然一停,正闭目养神的薛睿被颠醒,蹙眉询问车外:“什么事?”

老崔道:“公子,前面路口围了许多人,好像是在看榜文,人太多了过不去。”

“绕路走。”

老崔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向一旁街道穿行,谁知走没两条街,又被堵住了,同样一群百姓围在路口看榜文,好在这一次人不是很多,他怕再停下会惹薛睿不快,便降低了车速,试图从路边挤过去,路边嗡嗡的议论声难免传入车中,断断续续:“喂、喂,我说兄弟,你看到榜文上写的没,听说二十年前出的那位易子同公主还有个儿子在世,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那榜文上不是白纸黑字写着呢,你不会自己挤进去看啊,走开走开,别拦着路,我要到街上找找去,没准让我碰上了这位贵人,还能到衙门去领一笔赏金呢。”

“诶?你上哪儿找去,你认得人吗?”

“嘶,我说你烦不烦啊,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去看嘛,那榜文上画有人像,你不长眼睛啊。”

。…

薛睿忽然睁开眼睛,命令车外:“老崔,停下。”

“少爷怎么了?”

“外面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老崔抬头张望了一会儿,扭头掀开一角帘子,对车里道:“小的听路边说话,像是衙门张贴了榜文在找什么人,太远看不清楚。”

薛睿挥开车窗,看向路边,但见远处墙头下,拥挤着一群百姓,仰头观望墙上榜书,人语嘈杂。

思索片刻,他弯腰下了车,让老崔在路边等候,走进人群当中,凭着身形很快便来到前排,仰头一看,首先见到那用朱边描绘的榜文上,绘着一个半身人像,五官惟妙惟肖,神似十分,那剑眉星目,神容清俊,竟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将目光移到一旁榜书,但见上面书写:司天监命诰,昔年有云华易子涤世,赐婚同淑慧仁洁端容长公主麓月,天造地设成双,奈何英年早逝芳华不留,二人辞世尤有一子,为仙师随去道门,为承念父母之愿,代大安皇室供奉三清,十数载清修,今道子归朝,入红尘世俗中,司天监众易观星知其身在京城,而其心性纯然,不知自身显贵,因而不得归朝。则号令城中百姓寻其踪迹,道子身长六尺,仪表俊美,喜白衣,负有一对双剑,若有闻者见者,赏金千两,或有知其下落者,定重赏——兆庆一十四年正月十五后。

薛睿眯起眼睛,再将目光回到旁边那幅画像上,盯了片刻,双目一闪,顿时惊诧:竟然是他纪怀山匆匆下了马车,手捧着一只长卷,走进府中,吩咐迎上前的管事:“去,速将四小姐唤到老夫书房”

“是,大人。”

纪星璇昨夜元宵外出,败兴而归,又白打了千两的欠条,于是倦倦睡了一个晚上,白日晴懒,正蜷在卧房的红木小椅上参悟那份六爻总纲,听丫鬟禀报说余舒昨夜未归,便蹙起一双秀眉,道:“让人去看着,什么时候她回来了,速来禀报。”

不几时,又有管事的来亲自传话,要她到书房去见纪怀山,看似有急,纪星璇便更换了衣裳,只带了云禾一个丫鬟,匆匆前往。

“祖父,您找我?”

纪怀山正在案头仔细查阅连日里星象司中所绘星图,闻言抬头,见纪星璇素装入内,忙招手唤她上前,问道:“你这阵子同那丫头学习六爻,如今怎样,可能推测?”

纪星璇面露羞愧,道:“只是刚刚入门,未通其径,还不能测得什么。”

语毕,看纪怀山皱眉,面露失望,便好奇问道:“祖父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何事,难道要用这六爻卜测什么?”

纪怀山神色一整,道:“前日我才有听闻,昔年云华易子同麓月长公主留有一子,被送入道门清修,十几年后返朝,现流落民间不知踪迹,朝中疏令,凡有缘能寻得道子下落的人,皆得重赏,然而寻人不易,我才想到借六爻一用,或许有所收获,谁知你还未掌握诀窍,唉。”

纪星璇看她祖父发愁,是有些不解道:“依孙儿之见,这寻人之事,即便寻到不过就是得些赏金,您又何必可惜。”

纪怀山摇摇头,“你不知,圣意深重,已故的麓月公主乃是当今圣上胞妹,当年公主辞世,圣上为其三月不思茶饭,登基之后更为她追加六字封号,本朝前所未有,如今麓月公主有子在世,皇上心急寻找,若有能寻归之人,岂是赏金而已,龙颜一悦,必然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也未可知。”

说罢,他叹气一声,似在惋惜无这机会,一手捡起桌上长卷,递给了纪星璇,道:“这是今早才从司天监发出的榜文,你也看看吧。”

纪星璇接过去,拉开观阅,不意外先被画中之人引去注意,头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心疑之际,再将榜文看了一遍,就盯着那画上的清俊男子,思索起来。

她善观面相,又身怀面术奇学,凡见过之人,必然过目不忘,这画上的人虽只有七分神似,但她几乎可以确定,她是见过的。

那么,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所图

薛睿在宅邸门前下车,刚有一顶银盖花眼的皂轿从门前离开,薛家的二总管徐力站在石阶上恭敬地目送,一扭头看到薛睿,便下了台阶迎上来:“大少爷回来了。”

薛睿望了望那走远的轿子,回头道:“那是谁的轿子?”

轿子上能镶银顶花眼,必是三品以上官员,朝中屈指可数。

徐力答道:“是司天监少监任大人。”

“哦?”薛睿有些意外,司天监任奇书乃是大提点之下头一人,官居高位却行事孤僻,同他们家平日并无什么来往,今日亲自登门却不知所为何事。

“祖父现在何处?”

“大人在南亭静坐。”

薛睿转身进府,到南亭去见薛凌南。

薛老尚书刚刚待客,石桌上还剩余茶未倾,一只狮头鎏金铜炉点燃没有多久,正在掐香,看薛睿入亭,便问:“昨晚未归?”

“同九殿下他们多饮了几杯,便宿醉在酒楼中了,”薛睿看看桌上多出的茶杯,问道:“方才看到少监大人的轿子离开,不知为何他今日来是为?”

薛凌南摇摇头,“说一件旧事罢了。”

薛睿见他不欲细说,便不多事,转而提起他回来时在路上看到榜文一事,薛凌南听后,是道:“此事我已知了,这是皇上派给司天监的差事,不用去管它,留与别人操心。”

以薛家今时在朝中地位,倒不用做这些额外之事去讨好圣心,然而薛睿特意在薛凌南面前提起,却是另有想法:“孙儿以前从未听说过昔日云华易子还有后人,您可是早有耳闻?”

薛凌南回忆道:“此事说来尤早,这些年都未有人提起,当年云华确同麓月公主育有一子,在他夫妻逝后便被皇室送往道门,美其名曰是秉承父母之愿,此事渐为人淡忘,一去十数载,现如今修行已满才令归朝。”

薛睿狐疑道:“那为何不派人去迎接,反而任他独自来回,失去踪影,再来这般大肆张扬地寻找?”

薛凌南捏着胡尖看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将隐情说与他听:“如何没有派人去接,你以为湘王去年离京是去作何,正是借了游山玩水之名,奉了皇命前往龙虎山去接那道子,谁知道扑了个空,道子竟提早下山,湘王便独自返回京中,本来是携了道子画像,途中寻人,却还是两手空空地回京,连那画像也在路上丢了,皇上为此大发脾气,湘王自认办事不利,是故闭门不出。”

薛睿听完这番原委,很是吃惊,稍一作想,便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今年大衍试上那一科考试,让人帮王爷寻的失物,就是那道子的画像了?”

薛凌南点头。

薛睿心中又疑,道既丢了画像,今日榜文上画像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找到了,也不对,大衍试封卷没有多久,哪有这么快的,他心中琢磨,觉得另有一种可能,便试探出声:“九殿下他这些年来,莫非是与云华后人一处修行?”

九皇子刚回京几日,司天监就张贴出榜文寻找云华易子与麓月公主后人,画像也有了,让薛睿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不错,他们是在同门修行。”薛凌南一句话,既肯定了薛睿的猜测,又让他心中更多联想:九皇子刘昙,年小他四庚,乃是他姑母薛贵妃膝下所出唯一一子,因身体孱弱幼年离京学道,每三年一回京城,儿时到大的表兄弟之谊,和他之间还算亲密,这些年他不是没听他讲过道门中事,然而从未听刘昙提起那云华易子和麓月公主的后人,如今看来,倒是刘昙有意隐瞒了。

再看他祖父态度,并不像是头一天知道此事,却只字不提,瞒到今日那道子归京才说,这当中有何意味,薛睿思前想后,突然间地,明白了。

明白为何当年祖父让他结交七皇子刘灏,又为何让他借故与七皇子反目。

这不免要说到后宫局势,当今皇上有一后三妃最为尊贵,皇长子乃是皇后亲出,奈何早夭,皇后病弱,膝下只余一女,承续已是无望了。

再来就是他姑母薛贵妃,十余年前诞下一子便是刘昙,竟常年居在山中,因远离朝堂,重臣皆不重视。

又有吕贤妃,独一人育了三子,却偏偏不幸,三皇子六岁死于疾病,五皇子四岁失足溺毙,剩下十一皇子,年少无德,整日跟在刘灏屁股后面,毫无风头。

最后便是七皇子刘灏生母,尹淑妃,淑妃系出武将豪门,其父乃是先皇内阁首辅,钦赐封的护国威虎大将军,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六年前终老时,皇上亲自扶棺相送,丧后诏令其子尹鹏袭爵,位列国公,尹家一门显贵,实乃皇姓之下,京门第一旺族,连他薛家六代侍君,三朝元老也要暂居其后。

太子未立,东宫无主,然而朝中上下谁人心中没数,大多私下都将刘灏视作未来储君,逢迎拍马者无数,又因刘灏文武全才,皇子当中无人出其左右。

薛睿与刘灏交好时,尚且年轻气盛,曾以为薛凌南趋炎,是向尹家示好示弱,并无心图那个位置,现在看来,当日之举,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不是不图,只是未到时候。

两个月前他与刘灏闹得反目,以至于两家淡了来往,京中虽有议论声,却也只是流言蜚语,并未牵涉要害,概因刘昙还在山中,无人多心。

薛睿心想,只怕那时他祖父便知刘昙将要归京的消息,且这次一回,便无需再去了,是故提前让他和刘灏断了来往,好过此时再反目,令人诟病,好让外人捉摸不透他们薛家的立场和态度。

这般苦心安排,又岂会不图什么。

想通了这些,薛睿再看眼前老人,敬畏之余,又有一些沉重。

“成碧,你是祖父一把手带大的,你爹去世的早,你母亲身体薄弱,祖父知你早慧懂事,又从小比常人多了一份好胜之心,是故所来大事小事,能让你知道的,从不瞒你许多,薛家到了我们这一支,子息单薄,你二叔又是那个样子,不能指望。祖父向来对你严苛,皆因寄予你厚望,将来我们薛家是衰是兴,是福是祸,都要看你争不争气了。”

薛凌南忽发了一阵感慨,便从软垫上起身,抬手拍了拍薛睿宽厚的肩膀,看着这个如今个头比他还要高的孙子,眼中有欣慰,也有担忧,喟叹一声,摇头去了。

留下薛睿一人在亭中思索。

余舒喝过汤药,睡到午后才醒,头疼好了许多,只是嗓子发干鼻子发堵,依然有小寒之症。

小蝶小晴见她醒来,忙地端茶倒水,扶她起座,不一会儿,林福闻风而来,站在门外禀报,说是上午纪家和夏江家分别送了一箱银子来,讨走了欠条,问她如何处置这一笔大钱,实是因为这两箱银是余舒昨晚亲自讨来,他不敢自作主张收进账里。

余舒身上不舒服,没多去揣摩林福心思,粗着嗓门道:“算在酒楼的收入里就行,昨日开门亏了多少,账本拿来我瞅瞅。”

闻言,林福那边眉开眼笑:“要算上这笔钱,昨日竟还进了四百来两,小的这就去拿账给您看。”

本来头一天开门,打了免酒菜的旗号,是做好亏本的打算,谁知那两个冤大头结了账,反而成盈。

不一会儿,昨天一日的账目明细就送到了余舒手上,她大概浏览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纰漏,又询问了林福今天生意如何,听说是客人不少,这才放了心,她就怕昨天客人被忘机楼的菜价吓到,不敢再来,看来城北的有钱人还是多。

正事儿处理完,余舒又问林福:“厨房这会儿忙吗?”

“不忙,中午吃饭的热闹劲儿过去了,姑娘是饿了吧,看想吃点什么有胃口,小的这就让厨房做。”林福对余舒的态度,明显是昨日之前热络,又多三分仔细。

追其原由,一是昨日那群贵人们的酒桌上,他见识了余舒的脾气,知她不好惹,所以生畏,二是昨晚她三言两语收拾了那两个捣乱吃白饭的,让他见识了余舒的手腕,知她的厉害,所以心服。

“看有什么清淡点的粥汤,给我端一碗上来,再做几道素菜,找个食盒子装着。”余舒顿了顿,又道:“花费多少,都记在我账上,不要充公。”

林福犹豫了一下,想起上回余舒因为那鲈鱼汤找他问话的事,便没多嘴,应声下去。

余舒披着衣裳从床上坐起来,让丫鬟打水来洗漱,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胡服,梳了头,小晴看她收拾整齐有意要走,便出声劝道:“姑娘这是要回去了吗,公子爷吩咐要您在这里休养两天呢,有奴婢伺候着方便呢。”

余舒此时心中惦念着景尘,身子一好能下床,哪肯多留,就哄了她们两句,叫来贵六,拿了碎银给他去街上雇轿子,喝过粥,便拎着食盒坐轿子走了。

她没去多久,薛睿便折返忘机楼,听下人说她人走了,询问去了哪里,却是不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处境不妙

余舒昏昏沉沉地坐在轿子上,打了一个盹儿,没听到路上偶尔经过的议论声,便到了城南,轿子在回兴街停下,她打了个哈欠,拎着食盒下来,左右辨别了方向,一手拿着团扇挡了半张面孔,向前拐进了巷子中。

想来昨夜元宵人乏,路上没见什么人影,她快步走到小院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锁,又将锁头虚扣在门环上,一闪身进了院中,轻轻掩上门,落下门栓,一回头就看见了西屋门前,穿着干干净净白色长袍的瘦长人影,惊喜地睁大眼睛,三两步并上前去,小跑到他面前,低叫道:“景尘,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