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芸尖叫一声,就去拍文少安的手臂,可文少安却纹风不动地扯着她,一步不让她往外移,另外两个少年看着,帮也不是,拉也不是,愣愣地杵在那里。

这一时间房里乱了套:

“别拉我,疼,你快放开我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余舒这你小贼,你这该死的敢偷我的天玉,你做贼心虚,你卑鄙无耻!”

余舒沉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一扬手,一巴掌盖到乱蹦乱跳的湛雪元脑袋上,直把人打歪了过去,戾声道:“统统给我闭上嘴!”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薛睿来了

余舒一巴掌打蒙了大呼小叫的湛雪元,其余人也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叫什么叫,谁再敢大声说一句话试试,吵到了园中的贵人耳朵里,我看你们哪个能有好果子吃!”

余舒乘机一通吓唬,镇住了几个人,才让文少安悄悄出去找王大人来此,叮嘱他务必不要惊动旁人。

文少安前脚一走,湛雪元便哭闹起来,余舒二话不说又扬起了巴掌,才让她老实了,只是捧着脸低声啜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有道是贱人自有恶人磨,余舒讲理她不听,反倒是比她还要强势霸道,她便老实不敢吭声了。

文少安去没多久,就拉了气喘吁吁的王大人回来,王大人在路上已经听文少安大概说了事情经过,一进到余舒房里,就沉着脸把门关上,将杵在卧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叫到客厅中,低声训斥:“你们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吗,这是什么地方,明天什么是日子,你们还敢在这里胡闹,惹是生非!”

崔芸怯怯道:“王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是雪元的天玉被人偷了。”

余舒冷哼一声。

王大人扫了余舒一眼,见她没有说话,才将目光转向捂着脑袋哭哭啼啼的湛雪元,问起话来:“什么天玉,你几时丢的东西?”

王大人是礼部官员,并非易师,对江西风水湛家并不了解。

湛雪元以为王大人要替她做主,胆子便大起来,揉揉眼睛也不哭了,先说明了他们家传天玉的珍稀之处,最后伸手指着余舒道:“我上午还戴在身上,下午落在房里,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不见了,到处找都没有,一定是被她偷了去。”

余舒也不等王大人问话,便否认道:“不是我,我下午在睡觉,没有去过她房里。”

“就是你,你还不承认!”

“我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

“那你敢不敢让我搜你的房间?”

“你说搜就搜,你算老几?”

“你做贼心虚,你——”

王大人眼看着她们吵闹起来,一阵阵的头疼,当即低喝道:“够了,不许再嚷嚷,谁再多说一句,明日的大典就不用去了,今天晚上就收拾东西给我走!”

湛雪元忿忿不平地闭上嘴,室内安静下来,王大人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现在是管着这六个人没错,但他是礼官,又不是审官,哪里断的清楚青红皂白,更无权利随便搜一个算子的身。

余舒将王大人的为难之色看在眼中,暗暗皱眉,心知此事不能善了,那就别想安生,依着湛雪元这几个蠢货的糊涂劲儿,非要闹大了不可。偏偏她现在说话没人听,这个算子的身份在这里没什么分量,根本做不了主。

正在此时,外头又有人敲门:

“余姑娘,奴才送晚饭来了。”

是那小太监小吉子。

余舒身形动了动,便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看着门外的小太监,心思一动,没忙着去接他手里的食盒,而是问道:“小吉公公,你师父呢?”

经过这两天来往送饭,余舒也清楚这小太监和贵妃身边的大太监秋同仁之间的关系。

小吉子看余舒挡着门,便站在门外没进,听她问起师父,就道:“师父在娘娘跟前伺候呢,姑娘有什么事?”

余舒语噎,她是想找薛睿过来处理这件事,却不知他人在何处。这华珍园里限制人出入,唯独这些身份特殊的太监可以随意来往,她以为秋同仁应该知道薛睿身在何处,可是秋公公正伺候薛贵妃,这可就难办了。

小吉子倒也机灵,看她眼色,小心问道:“姑娘有事不妨讲,奴才或许帮得上忙。”

余舒报着一丝侥幸问道:“你知道薛大公子现在园中何处?”

“知道啊,薛大公子就住在南苑。”

余舒一喜,连忙道:“那烦劳你跑一趟,去请薛大公子来这里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小吉子惦记着前天从他师父那里转手得了余舒一百两银子,便乐意帮她跑腿儿,于是满口答应下来,将食盒交给余舒,就一溜儿小跑去寻薛睿了。

余舒关了门回来,见客厅中一群人都瞧着她,便对王大人道:“大人稍候,我已让人前去通知大理寺少卿薛大人,等他到了再议长短吧。”

薛睿的名头,王大人是听说过的,他这边是神情松动了,湛雪元却还一脸怀疑地瞪着余舒,崔芸在旁边拉着她,默不作声。

余舒懒得在他们面前辩解,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到桌上,礼貌地问询了王大人,见他摇头拒绝,这才招呼了文少安,均出一双夹菜的公筷给他,两人无视其他,就坐在桌上吃起晚饭。

湛雪元看到余舒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脑袋被她拍的生疼,这一气一痛,就觉得头晕眼花,被崔芸扶着坐到一边椅子上,念着丢掉的天玉,懵懵然又掉下泪来。

。…

薛睿比余舒预计来的要快,她刚放下筷子擦嘴,就听到外面敲门声,还是小吉子。

“余姑娘,我把大公子请来了。”

屋内沉默的众人神情俱是一动。

余舒赶紧上前去开门,外头天色已经暗下,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小吉子身后,穿着一袭竹青色襕衫的薛睿。

四目相对,她能看出他眼中担心。

“出了何事?”薛睿没急着入内,而是凭借着身长,越过余舒头顶看到屋内情形,一面揣测,一面问她。

余舒简短地告诉他:“江西湛氏的天玉风水你听说过吧,湛小姐随身的天玉遗失,她怀疑是我偷走,就闹了起来,礼部的王大人也在。”

不需多说,薛睿就知道余舒找他来做什么,点点头,就跟在她身后进到客厅,没在意小吉子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没有离去。

王大人上前和薛睿见礼,论官阶,薛睿比他还要高出半品,屋内几个年轻人多半都认得薛睿是谁,原本坐在那里的都站了起来,免得失礼。

薛睿没有与王大人寒暄,就走到上座的椅子坐下,环扫这一室人的神态,最先问道:“是谁丢了东西?”

湛雪元忙道:“是我,我的天玉被人偷了。”

“你怎么肯定是让人偷了,不是你自己弄丢了?”

“我、我”湛雪元被薛睿一句话就问的结巴起来,扶着她的崔芸倒是口快,帮她说话:“是这样,大人。雪元的天玉从不离身,今天上午她还戴着,下午王大人带了礼服来让我们试穿,因为露了颈子,宫女姐姐就让她摘下来了,她便收在房里,后来忘了戴上,我们下午在园子里走动,再回来那天玉就不见了。”

崔芸是没有明指余舒做的,可是湛雪元紧接着就找回了底气,振振有词地向薛睿道:“下午就余算子一个人在后院待着,我们都出去了,我敢肯定是她进我房里偷了我的天玉。头一天我们住进华珍园,她就向我打听来着,还借看了我的天玉,想必就是那时起了贪念,然后下午王大人带我们学步子,她看到我脖子上空着,就趁着我不在房里,入室行窃。”

余舒不客气道:“笑话,我没事盯着你的脖子看什么,我又不好女色。”

“噗。”

一声闷笑,不合时宜的响起,众人扭头,冯俊尴尬地捂住嘴,低下头去。

湛雪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攥着拳头就要和余舒理论,却被一句话打断:“带我到你房间看一看。”

薛睿站起来,示意湛雪元往外走,到门口时候随手要过小吉子手里的灯笼,余下的人都跟了上去。

湛雪元的房间就在余舒隔壁,是后院三间房中间的那一间,门没有关,薛睿一推就开了,举起灯笼照亮室内,屋子里有些凌乱,能看出来主人丢了东西就心急火燎地翻找。

薛睿让他们都留在门外面,一个人进去转了一圈,半晌后才从里面出来,顺便点亮了屋里的灯烛,提着灯笼走到门口,低头扫了一遍众人脚下,领着他们回到余舒房里,也在屋里转了一圈,再出来,就问湛雪元:“你摘下那块天玉后,将它放在哪里?”

“就放在枕头底下。”

“你肯定,会不会是记错了?”

湛雪元着急地拉着崔芸道:“不会记错,芸芸也看见了,你不信可以问她。”

薛睿点点头,在夜里漆黑发明的眼睛转向崔芸,“你看见了吗?”

崔芸被他盯的一愣,抿了抿嘴唇,道:“看见了。”

“那好,你把它拿出来吧,”薛睿神色平静道。

“啊?”

崔芸一愣,不只是她,听到薛睿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余舒,她看看薛睿,再看看崔芸,顿时一声冷笑,道:“原来是栽赃嫁祸。”

崔芸急头白脸地辩驳道:“你们说什么,难不成是怀疑我偷了雪元的天玉,怎么可能,不是我,我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啊,哪里有机会偷偷进她房里!”

湛雪元同样不信,气呼呼地对薛睿道:“薛大人怎么就喜欢胡乱冤枉人呢,当初在观星台你也是这样,随便就说景院士杀了人,现在又来冤枉芸芸,你是怎么当官的,一点都不公正!你别说了,我肯定不是她,就是余舒干的,不信你就让我去搜一搜。”

闻言,薛睿还没说什么,余舒先不愿意了,她可以容忍这几个蠢货诬赖她,却听不进去别人说薛睿一句不好,于是她一扭头瞪着湛雪元,眯眼道:“如果证明不是我偷的,那你就让我抽你十个嘴巴子?”

第四百五十七章 任凭他做主

“如果证明不是我偷的,那你就让我抽你十个嘴巴子?”

任谁好端端被人冤枉成小偷,都不会高兴,湛雪元一味地胡搅蛮缠,余舒早就不耐烦,换在平时肯定要教训她一通。

不过眼下大局为重,她才让人去找薛睿来解决,谁知丢了天玉的湛雪元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乱咬人,连薛睿也被她一起怪上了。

余舒剩下那点忍耐也没了,打定主意要让湛雪元吃不了兜着走。

湛雪元气性也大,在余舒挑衅的眼神之下,一把推开拉住她低声劝阻的崔芸,咬咬牙竟然梗着脖子和余舒叫板:“那要证明是你偷的呢,你敢跪下来给我认错吗?”

薛睿皱眉,脸色微沉,未及出声,就听余舒痛快地应下:“有何不敢,我们一言为定。”

接着她还对在场众人道:“你们都听到了,给我做个人证,这可是湛小姐亲口答应要我抽她。”

湛雪元气的浑身发抖,在她看来,住进华珍园头一天就对她的天玉很感兴趣的余舒一定是心有贪念,所以乘机偷窃了她的宝贝,要不然余舒为何拦着不让人搜查她的房间,还不是仗着祭祖大典在即,以为她不敢将事情闹大,想要躲过这一时,将她的天玉占为己有。

如果她忍让了,说不定余舒之后又将她的天玉藏在哪里,再想找回来就难了。

身为湛家亲系子弟,天玉对湛雪元来说,无异于是命根子,没了天玉,家族不可能再给她第二块,不能用《天玉风水痉,她这辈子算是毁了一半,清楚利害。她如何会不焦急惶恐,不顾把事情闹大,也要将天玉找回来。

“好,你要证明不是你偷的,那现在就让我搜你的房间,搜你的身!”

余舒嗤笑一声,道:“我是说要证明我没偷你的破石头,可没答应要让你搜我。”

“怎么你想抵赖!?”湛雪元气急道。

“谁抵赖。我还等着抽你脸呢,”余舒揶揄道,伸手一指站在门内的薛睿,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有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在,我任凭他做主,你与我孰是孰非。我想他一定会给出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

她这几句话,就把球抛给了薛睿,不说别人如何作想,刚刚还有些动怒的薛睿此刻却觉得哭笑不得,看着余舒狡诈的眼神,听着她饱含信任的话语,心里痒痒的,很想将她抓在手心里揉一揉。

余舒此举,不得不说是深得他心意。她的倔强固然为他所喜,可是身为一个男人,更希望自己心仪的女子能够信赖他。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白费余舒的信任。

薛睿转头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湛雪元,板起脸色,冷然训斥道:“我乃是大理寺审官,持印信有随地处审六品五等以下官员和士人的权利,可以先斩后奏,你是几等的易师。也敢质疑本官。”

薛睿少年得志。身在将相之家,行走于大理寺。受命于天子,终日所见的都是些命案极刑,身上官威要比那些居官多年的文臣强势不知凡几,果真摆起架子,在场这些人,包括礼部的王大人都不够看。

湛雪元被他盯的心头一慌,低下头去,不无委屈道:“即使是朝廷命官,也不能捏造事实,偏袒不公。”

“不必你说,本官自会判断。”

王大人轻咳一声,出来打圆场,“薛大人,咱们还是尽快问明事实吧,免得惊扰到上面。”

薛睿点点头,与余舒互换一眼,见她偷偷冲自己眨眼,嘴角泄露了一丝笑意,随即便又板起脸,目光扫过其余几人,最后落在文少安身上,问了一个貌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们六人下午在园中走动了吗?”

文少安见薛睿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答话:“是,王大人让我们换上礼服,在园中练习步态。”

薛睿又问王大人:“是不是经过了南花园?”

未免惊扰贵人,华珍园内一般不许人随意出入,尤其是南北两座花园,王大人赶忙解释道:“是从南花园经过不错,可是下官并没有带他们乱入,而是从周边的踏燕桥上走过的。”

“嗯,我当时正在园中凉亭,看见了你们,”薛睿随意道:“踏燕桥下新挖了一面花池,由于蓄水,路不好走吧?”

王大人接口道:“是啊,绕不过去,我只好让他们都提着衣裳,但还是踩了不少泥。”

薛睿闻言一笑,放低了手中灯笼,指着他们脚下道:“那就看看你们的鞋子。”

众人都低下头去,看了自己的鞋子,再看看旁边人的,七个人,七双脚,都是有些脏污,竟无一人的鞋子是干净的。

没什么特别的啊?

“不知薛大人这是何意?”王大人疑惑道。

薛睿不说什么,将他们都带回到湛雪元房门外,推开之前被他带上的大门,屋内烛盏明亮,不比白天清楚,可也不碍人视线。

不等他们看出端倪,薛睿便已明指出来:

“你们看那地上,是不是有些脚印脏乱?”

湛雪元的房间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进去过,加上她丢了天玉四处翻找,所以那木质的地板上有些脚印并不稀罕,可是却有几串脚印沾着少许褐黄色的泥土粒,与旁边模糊的脚印不同,分外明显。

薛睿提着灯笼,看着几人脸色,慢条斯理地道:“下午有些阴云,太阳没有出来,你们从蹋燕桥上走过,再回到这里路途不远,鞋上泥土不干,踩在屋中的水木地板上便留下痕迹,听余算子说,湛小姐和崔小姐回来不久就邀请她一同游园,被她拒绝了,而后她在房中小憩,这期间不过两三刻时,湛小姐二人回来后发现天玉不见,就闹到余算子那里,我说的可对?”

几人先后点头表示确实,那文少安沉吟片刻,出声道:“我不知湛小姐和崔小姐是几时出去的,但是我看到她们从外面回来。我们六个人一同从外面回来是在酉时一刻,而她们两个从外面回来是在酉时过半。”

文少安的话,证实了薛睿的说法,湛雪元和崔芸单独出去晃荡了没有多久就回来了。

余舒听到这里,已然有些明悟,再看屋中脚印,面上不禁浮起一丝嘲讽。

而薛睿则是不再多问,沉声对湛雪元道:

“你说你是在更换礼服之后将天玉放在枕头下,跟随王大人到园中走动后回来忘记戴上,这期间余算子一直同你们一行,未有机会进你的房间,旁人都可以作证,除非是她懂得分身术,这是无稽之谈。所以她若偷了你的东西,必然是在你们两个单独离开后院时候——”

“这中间时短,你们鞋子上的泥土未干,谁进过你的房间,必然在地上留下脚印,可你自己进去看看,这地上是不是只有两个人的鞋印,除了你,就是同你一起的崔小姐,没有第三个人。”

薛睿凌厉的眼神直指崔芸,后者一愣,随即便紧张道:“我是进过雪元的房间,可我一直都同她在一起啊。”

说完,又急忙扭头去看湛雪元,却见她脸上起疑,顿时苦笑:“雪元,我怎么会拿你的天玉,没有你们湛家的天玉经,我要天玉何用?”

湛雪元神情刚有松动,就听余舒在旁讥诮道:“你要那天玉没用,我要就有用了吗,都说了那东西,与我不过是一块破石头罢了。”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就怪了,余舒没进过湛雪元的房间,崔芸一直和湛雪元作伴,那天玉怎么不见了?

湛雪元绷起脸,又忿忿瞪了余舒一眼,谁也没理,一个人走进室内,拿了桌上灯盏,里外检查了一遍,再出来,仍是死盯着余舒,对薛睿道:“大人的说法,我却不能苟同,难保某些人不会换了一双干净鞋子,再到我房里来,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经过薛睿分析,她已冷静了不少,总算能够用得上脑子。

崔芸忙在一旁衬道:“对啊,她一定是换了鞋子才来的。”

这一下,王大人几个又将怀疑的目光转移到余舒脸上,此刻就听薛睿问道:“阿舒,你房里有几双鞋子?”

余舒两手交臂,总算知道薛睿刚才看过湛雪元的屋子又去她房里做什么,她眉眼藏着三分暗笑,配合他道:“不算我脚下这双鞋子,就只有今天发下的礼服给的那双靴子了。”

薛睿对众人道:“随我来。”

包括王大人在内的七个人,又跟着薛睿走到余舒房里,进门内,跟在薛睿身后,进到卧房中,却见他打开床边衣柜,露出里面的格子,最下一层,赫然摆着一双轻靴。

薛睿将那双靴子拎出来,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递到了众人的眼前,抬起了鞋底那上面,一尘不染。

几个眨眼的工夫,人人心中都有了判断,湛雪元的脸色阴沉如水,此时她要计较的不只是能不能找回天玉,还有冤枉余舒所要承担的后果,果真不是余舒偷了她的天玉,难道她真要让她打自己十巴掌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英明神武薛大人

“那、那也可能是她脱了鞋子,光着脚进去的。”崔芸犹不死心地将这件事往余舒身上拉扯,眼中却泄露了几许慌乱。

湛雪元心中憋闷,看着崔芸,心情复杂之极,她一方面希望是余舒偷了她的天玉,一方面又怕是冤枉错了人,让真的小偷贪墨了她的宝贝。

“那要不要我脱下鞋子给你看看,我的脚是不是干净的?”余舒讥弄道。

惹来薛睿不赞同的目光,有他在,谁敢让她脱鞋子,谁敢看。

“不必多此一举,”薛睿将目光转到崔芸身上,冷声道:“你也不用狡辩,依我所断,你应是在湛小姐将她的天玉收放在枕下时,就打起了注意,当时趁她不备,在她眼皮子底下顺手牵羊,然后再同她出去,留下余算子一个人在后院,将事情栽在她头上。”

“大人休要冤枉我,”崔芸急红了脸,“照你说的,那我何必要拉上雪元去找余算子一同游园呢。”

“因为你吃准了我不会和你们一起去,”余舒道。

“那也不是我!”崔芸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使劲跺了跺脚,愤声道:“你们不信,大可以去搜我的房间,再不然,就让雪元来搜我的身好了,要是能找到天玉,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芸芸,你”湛雪元本来已经怀疑崔芸,可看她这样信誓旦旦,又拿不准主意了。

“雪元,真的不是我!”崔芸拉住湛雪元的手,急的快要哭出来。

这里是华珍园,她是被选出来参加祭祖大典的院生,若坐实了这偷窃的罪名,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绝不可能善了,不说祭祖过后她会受到怎样的处置。这事情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可就毁完了,能不能在太史书苑待下去都是个难题。

湛雪元有些不忍心,可是为了她那命根子,她却不能放过偷窃之人,于是低下头,闷声道:“那你就让我搜一搜吧。”

崔芸肩膀一颤,最终放开她的手。羞愤道:“好、好,那你们搜,你们搜!”

“倒也不用,你们搜不出她什么。”薛睿冷不丁的一声,在旁人不解的眼神中,左手伸进袖里。摸索出来,递到湛雪元面前“这就是天玉吗?”

在他手掌上,静躺着一枚椭圆的绿石块,八爪金托,系着精密的丝线,赫然便是余舒前几日在湛雪元脖子上见过的那块天玉了。

“我的天玉!”湛雪元惊喜地尖叫一声,便要扑上来抓取,然被薛睿轻松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侧头对她道:“这石头,是十三公主下午在园中游玩时,在湖边的浅水里捞出来的,据我所知,余算子并未去过湖边,湛小姐可否告诉我,是谁将它丢在那里的?”

湛雪元身形一震,慢慢转头看向一脸酱色的崔芸,胸前起伏不定。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原来真是你!”

在场几人。虽有的没什么脑子,可也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已能辨明是非。

“哦——”余舒拉长了声音,走到薛睿身边,转头看着湛雪元和崔芸二人,皮笑肉不笑道:“这下我想通了,崔小姐这手真是高明,先在湛小姐眼皮子底下偷了她的天玉,再和她同进同出,找机会将它丢弃,这么一来,既能栽赃到我头上,又不会遭人怀疑,即便是追究到你,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可是坏就坏在你运气不好,遇上了英明神武的薛大人,这点伎俩,可瞒不过薛大人的火眼金睛。”

薛睿听她最后一句夸赞,差点绷不住笑出来,侧过身,将手背在身后,在众人看不到的视角,拉住了她的几根手指,轻轻一握,尽在不言。

即便不是十三公主捡到了这块石头,交给他寻找失主,他也会想办法保住余舒的声誉清白。

余舒方才所说的,正是在场几人心中所想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到了这份上,崔芸还想狡辩,可是她到底没有了底气,一言一行都苍白无力,无心可信。

王大人气声道:“崔芸,你还不承认吗!真要本官将这件事禀报到大提点面前,现在就处置了你吗!?”

在华珍园出了这样的阴私之事,王大人应该是在场除了余舒之外,最恼怒的一个人,要知道大典结束之前,这六个人暂归他管束,有什么差池,他也要承担一份罪责。

崔芸被几双眼睛狠狠瞪着,尤其是在湛雪元吃人的目光里,抵不住压力,知道罪证确凿,她再做狡辩,情况只可能更糟,于是缩起肩膀,哭哭啼啼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只想和雪元开个玩笑,所以拿了她的天玉,谁知道在湖边走动时,不小心就遗失了,我怕她同我绝交,所以才隐瞒了她,见她猜疑余算子,也就顺势而为了,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雪元,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怪我,我求求你。”

说着,她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屈膝跪到了湛雪元面前,抓着她衣摆祈求道。

这样的变化,让人始料未及,原本的偷窃与栽赃,转瞬间被她扭曲成了一个玩笑,偏偏她哭的凄惨,让人说不上真假。

只要湛雪元这个失主不去计较,那还真为难不了她。

余舒半眯起眼睛,寒光一掠,心道:是她看走了眼,这个貌似不起眼的崔芸,不是个省油的灯。

湛雪元并非是铁石心肠之人,先前怒火,一来是天玉遗失,二来则是发现崔芸的利用和背叛,可是眼下天玉找到,再看着崔芸可怜的样子,想到她入京这些日子,两人交好的场面,不禁心软起来。

“雪元,都是我的错,我求你了,别怪我,我不是偷你的天玉。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吗,我不想被人当做是贼,求求你”

湛雪元撇过头去,攥着手心,低声道:“你别哭了,我不追究你就是。”

“雪元,”崔芸抬起头。刚要欣喜,就听身后一声冷笑:“你不追究她,我可不会饶了你。”

湛雪元愣愣看着余舒,猛然想起来她们先前之约,关于那十个巴掌“余算子,都是我不好。我愿意替雪元挨你的打。”

崔芸的脑子够快,她这么一力承担,原本湛雪元对她有七分气怒,顿时也消了一半。

然而,余舒遭人算计,险些吃了大亏,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们两个吗?

“湛雪元,”余舒这会儿干脆叫起了对方名字,指着跪在地上没皮没脸的崔芸道:“你真要她替你挨打吗?”

湛雪元神色挣扎了一瞬。轻轻点下了头,算是默认。

“好,我也不是不近人情,既然你们两个都愿意,那这十下嘴巴子,你们就均开来,一人挨五下吧。”余舒故作大方地摆摆手。

湛雪元和崔芸同时神情一扭,想要出言反抗,却又无从说起。毕竟理亏的是他们。有薛睿在一旁震慑,说到天边她们都不可能抵赖。

“你要打就打。说这么多废话。”湛雪元虽然知道是自己冤枉了余舒,却不改对余舒的恶感,甚至因此更加记恨她。

余舒勾嘴笑道:“不急,明日还要参加大典,我手劲大,把你们的脸打肿了,你们明天如何见人,就先欠着吧,等回到京城再说。”

她最喜欢当众打人脸面,这里才几个人,怎么够看,她要抽她们的脸,也要寻个好日子。

湛雪元和崔芸心里一哆嗦,想想便明白,余舒这是要留到日后当众羞辱她们。

余舒看着她们脸上惊忧,心中郁闷挥散,悄悄捏了一下薛睿温润的手掌,下一刻,就听薛睿道:“时下正紧,此事本官暂不上报,可是你们扰乱华珍园,此事不容姑息,等到大典过后,我与王大人再如实上呈到大提点面前,请他定夺。”

崔芸脸色煞白,没想到,她逃过一劫,还有一劫。

湛雪元这次没有帮她说话,她且自身难保,哪里有多余的心思管她。

这两人也是活该倒霉,不知道薛睿和余舒是什么个关系,就凭她们先前对余舒的恶意诬蔑,薛睿哪里会轻易就放过她们。

“王大人,你留下来再教导他们一番,免得他们今晚再惹出事端,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薛睿松开余舒的手,将那枚天玉交给了王大人,慢步走向门外,在门口时顿足,略一回头,仿佛无意,却让有心人上眼。

余舒暗笑,会意地对王大人说:“我去送一送薛大人。”

“好,你且去。”王大人正感激薛睿帮他解决了一桩麻烦,乐得有人替他献殷勤。

于是余舒跟上薛睿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小吉子提溜着灯笼跟上去。

留下今夜注定无眠的一干人

夜暗烛半,湖岸楼筑影渐渐。

秋公公躬着腰立在一道帘幕外,低声将傍晚发生在西南偏院里的事如实禀报给他的主子。

半晌后,才听得帘后一句评价:

“照你这么说来,那余算子可不是个好性儿的人。”

秋公公仔细听着声音,揣摩着薛贵妃的语气,倒不像是不悦,于是挑着小心,道:“倒也亏得她有脾气,镇住那几个不着调的,不然今晚这点事儿闹腾起来,还不知结果呢。”

“呵呵。”

秋公公听到这轻笑,紧接着便知他没有会错意“她倒是有本宫年轻时几分脾气,不错好性的人,才不容易让人拿捏。”

第四百五十九章 皇陵

薛睿并没有让余舒将他送出去太远,出了偏院小门,走在一条小径上,谈论刚才那一场闹剧。

“那两名女院生都在针对你,一个故意设了套让你往下跳,是怎么回事?”薛睿好奇问道,今晚的事他看的通透,姓湛的是个糊涂虫罢了,那个姓崔的才是始作俑者,就不知为何煞费苦心地往余舒头上泼脏水,倒是有些奇怪了。

余舒懂得薛睿意思,皱眉道:

“我也纳闷呢,照理说我认识她们不过这几天的事,之前要说有什么矛盾,就是你到观星台查案那一回,可那时候崔芸不在,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她有过节,如果说是因为王大人让我捧了八卦重器,她们心存不甘,那也不应该挑在这节骨眼上犯事,祭祖大典之前,我们六个是一损俱损,我怎么看着崔芸不像是没脑子的人。”

从住进华珍园那一天,湛雪元和崔芸就处处挤兑她,余舒顾着局面,忍了一时,没有同她们发生正面冲突,她们要换房间她就给换,一开始选器她也让着她们先。

若不是今晚眼看着她们要把事情闹大,把她往死里整,她根本就不会翻脸。

薛睿道:“还好你及时找我来,才没有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管怎么说,你自己小心点,明日大典上千万不要出差池。”

余舒苦笑:“我来之前就算到要遭小人,可是这东西防不胜防,你看我好端端躺在屋里睡个觉,都能被人栽赃,所幸你来了,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做易师有做易师的郁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以周全。

薛睿侧过头,月下一双漆明的桃花眼。含笑看着她:“你今晚这样做,很好。”

余舒被他笑的心头一悸,迷茫道:“有吗,哪儿好了?”

薛睿抬起手臂,不管身后头还有个小眼线打灯笼跟着,环住余舒骨瘦的肩膀,朝怀中轻轻一带,拢着她。低头温声道:“无妨多倚靠我一些。”

余舒抵不住他这般明目张胆的亲昵,脸皮发热,轻咳一声,手抵住他胸膛,却没舍得推开他。

蝉鸣树影间,夏夜沁凉。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待了一会儿,薛睿才遗憾地松开她,道:“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可不好过。”

“嗯,你也早点睡。”余舒乍一离开他怀抱,有那么丁点的不舍,扭头看了看不远处东张西望的小太监,见他没有盯着这边,便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薛睿脸上亲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抽身后退,一个转身扬长而去。

薛睿怔在原地,抚了抚脸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渐渐扬起唇角。

五月初九,大安朝开国君主安武帝忌辰,圣祖祭日。皇陵举大典。祭祖祭天,以祷后世昌隆。

天不明。华珍园里里外外就忙碌起来,西苑一角,太史书苑六人早早沐浴罢,更换上礼服冠袍,在礼部王大人的带领下,乘车前往皇陵。

一路上,马车里气氛很是沉闷,到底是受了昨晚事件的影响,湛雪元和崔芸都没有睡好,脸上扑着粉彩,勉强遮住了眼底的乌青,却掩不住没精打采的样子,两人仍是相邻而坐,却不如来时亲密了。

余舒倒是因为薛睿睡了个好觉,两手抱臂,靠在车上闭目养神,享受这时的耳根清静。

大约行有三五里路程,马车停下,听到王大人声音,坐在门边的余舒第一个跳下了马车。

皇陵修在祈山脚下,东西贯日,北有茂林,南有流河,马车正停在灰蓝色如同天幕的城桓边上,抬眼望去,九九八十一阶玉台,宽宏势大,猩红的毡毯一直延续向北,不见尽头。

山风吹来,东方青白,余舒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这卧龙之地的风水气息,十分绝妙。

“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取器。”王大人叮嘱了他们一句,就同前面迎来的几名守陵军招呼,往远处走了。

一盏茶后,王大人才折返回来,身边随同了另外一名礼官,身后跟着一小队守陵军,一人手捧着一只小木箱。

余舒知道那里面装的就是武帝真器,便将注意力放在那几只箱子上,见另一名礼官打开箱子,逐个将器物捧出,交给王大人,再转递到他们六人手上。

余舒看到这几件沉甸甸泛着隐晦红光的铜器真身,眼睛不由得一亮,纵是她没什么灵根慧气,也能感觉出它们的不凡,和之前王大人拿给他们的假器,除了形似,也只有重量相当。

入手那件八卦盘,她便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之感,冰凉的铜器接触到掌心,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心中隐隐约约竟升起一丝惶恐来,再回头去看其余五个人,脸色都有些异样,看起来不只是她一个人受了影响。

王大人却见怪不怪,将他们六人引到跟他来的另一名礼官面前,严肃叮咛道:“你们暂跟随宁大人进入陵园,捧好手上器物,切莫摔落。”

说完,暗含警告地瞪了崔芸和湛雪元一眼,才带着几名守陵军匆匆向东边去了。

宁大人比王大人年长两三岁的样子,长相刻板,审视了眼前几人,一丝不苟地领着他们走上高台,一面交待事宜,一面紧盯着他们步伐,生怕他们摔了手中器物的样子。

说实话这八十一层台阶并不多难,但是手里捧着七八斤重的铜块儿就不一样了,一刻不停地上到台顶,就连余舒都微微有些气喘,更别说气弱的湛雪元和崔芸了,两人落在最后面,在宁大人不满的目光中,咬着牙爬上来。

“大典开始时,你们就静等在此处,再到圣上登台,你们如此”

宁大人仔细同他们讲述了随驾的过程,告诉他们到时候自有礼童在前带路,他们只要记得紧跟着礼童就是。

六人成两纵,余舒和文少安分别被安排走在御驾东西两侧,持八卦宝剑在前,只要他们两个不出错,那后面四个人,长着眼睛就行。

一晃眼太阳升起,余舒一行人被宁大人带着在陵园大道上走几个来回,熟知了路线,也累的够呛。

皇陵之下修有大型的地宫,上面倒是和寻常园林一样,风景怡然,每个出口入口都有身披轻甲手持长枪的守陵军把守,戒备森严。

祭台摆在天坛之上,四面扬起了白幡,十余道人披着蓝色道袍,游走在天坛四周,挥动着浮沉,神态肃穆,不知在做何法事。

余舒好奇多瞅了两眼,听到宁大人咳嗽,忙又低下头看路。

时辰将至,宁大人才将他们领回到高台,让他们暂时将手中器物放在一张白布上,休息片刻,算是近人情。

余舒揉着手臂,从台阶上望下去,只见早晨还冷清无人的皇陵外,此刻已是车马停驻,人影络绎,远方传来一声声号角,时断时续天坛底处,别有洞天。

头顶三丈高的密室,空中凿有千百眼孔,白日光辉一束束射下,曲曲折折的墙壁上浮屠隐现,一闪一灭,绽出五颜六色的华彩,竟有数不清的玉石嵌在上面。

一条青苔斑驳的石圭尽头,蓄着一汪幽深无底的潭水,池边坐立着两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