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免让人觉得云华易子是一个抛弃糟糠之妻,择取富贵的陈世美,大有污蔑之意。

云华人都死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有人翻起这一桩旧事,不论是真是假,其心可疑。

薛睿道:“我派人去街口那一家茶楼问过,掌柜的说那个自称老葛的说书人偶尔会到他茶楼里讲段子,但那一次讲过云华易子的段子后,就再没见他人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云华当年死的蹊跷。”

余舒一愣,整个安陵城的人都知道云华是在长公主病逝后,为她殉情而死的,薛睿却说不是?

“你想,二十余年前大衍试星象一题与今年如出一撤,三千易客当中,就只有云华易子一人正解,而这个“大安祸子”恰恰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景尘是祸子这一点不可改,那有问题的就是云华易子。”

薛睿越是分析,脑中的一些思路越是清晰,眼前的重重迷障,将他的探知欲全被勾动起来。

“你猜,他会不会一早就知道大安祸子一说,然而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才进京参加大衍试,并且接近长公主,如此精心策划,最后事情败露,才不得不为公主‘殉情,。

听到薛睿的猜测,余舒的眼皮突突直跳,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异样,让她不禁去想——如果薛睿的推测是真,那么云华是为了什么进京,又为什么抛弃妻子做了公主驸马?

会不会同她一样一.他也是冲着那一本《玄女六壬书》去的?

薛睿倒不知余舒被人委托毁掉《玄女六壬书》,所以见她眼神不停闪烁,只当她是惊讶所致。

“总之,大安祸子一说,绝不会像景尘告诉你的那么简单,我与你分头行事,你且继续套他的话,我去调查一下二十年前的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余舒点点头,又不放心道:“那你一定要小心打听,此事重大,暗中眼线不少,莫叫有心人盯上你。” 两人一番交心定计,因余舒眼下处境微妙-,还没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他们下意识都没有为最坏的情况去做打算比如,将来有一日,要与高高在上的皇权作对。 余舒自从知道那一晚和景尘在观星台对峙,为她破命人的身份困扰,连日来都没能睡个好觉。

被薛睿分担去一些,便有倦意上涌,在他面前,接连打了个几个哈欠。 “下午不必去哪儿,就在这儿睡一觉吧,”薛睿将凉榻上的枕头摆好,起身让出地方,叫她躺下。

余舒确有困劲儿,揉了揉额头,便顺势歪倒,见他转身要走,想也没想就拽住了他的衣摆。

“大哥,陪我一会儿。”

薛睿低头看她,“我去拿一条毯子,去去就回来。”

余舒这才放开他,又掩嘴打了个哈欠,眼里挤出水光。

不多时,薛睿从楼下上来,还没靠近,就听到她轻轻的鼾声,走到榻边,见她微微张嘴,睡相不雅,她不由地一笑,弯腰将她鞋子褪下,抖开薄毯盖到她肚子上。

然后就在她榻侧默默坐下,十指交握,侧过头专注地盯着她的睡脸,眼中是一片冷静的沉思。

第四百九十七章 薛家母子

余舒熟睡后,薛睿悄悄离去,在后街乘上轿子,回了薛府。

正在二门和几个小厮掰扯的宝德见到人进了院子,忙把手里的半把瓜子丢回盘子里,拍拍手小跑上前去,抽出后腰上的大扇子,一边给薛睿扇凉,一边腆着脸道:“少爷怎半下午回来了,外头多晒啊。”

薛睿瞥他一眼,没计较他这会儿不守在内院,跑出来玩耍。

“祖父可是回来了?”

宝德身为薛睿的近身小厮,在薛府一干下人里头混的人缘极好,又是个爱跑动的,不出门也知道这尚书府四门八院儿里的大小事。

就连薛凌南的行踪,宝德也是清清楚楚:

“太爷被宋大学士请去琉风馆喝茶了,这会儿不在府里。”

薛睿点点头,又随口问道:“我母亲那里,今日周郎中来过了吗?”

薛凌南一向不主张薛睿多往西院走动,所以薛夫人病了这些日子,他连到后院看过都没有。

“夫人这两天似乎好些了,没见周郎中上门问诊。”宝德小心翼翼看着薛睿脸色,打量四周没人,便讨好地凑上去道:“太爷不在府里,少爷不如去看看夫人,小的给您把风。”

“多事。”薛睿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眼底无波,仿佛不为所动,径直穿过东廊回了他的住处半个时辰后,西院祠堂旁的小院儿门外,薛睿一袭刚才换上的松绿长衫,头发整齐地缠在四方巾中,露出方俊儒的五官,文质彬彬的样子,让守院的丫鬟看红了脸去,待回神,他人已进了门里。

薛夫人在祠堂边上一住就是十余年。院子里的一株梧桐树从树苗长到高过了墙楼,薛睿还记得他小时候每每有机会来探望母亲,薛夫人都会带他在院子里给这棵树浇水,哄他说等树长大了,就可以每天看到她。

而今这树长到他要仰望,可母亲的许诺,早在三年前就毁了。

被他亲手毁了。

“少爷!”正坐在门厅里打盹儿的侍婢一听到门帘响动,惊醒抬头。见到来人是薛睿,惊讶地呼了一声。

“母亲醒着吗?”

“这少爷稍等。”侍婢忙不迭扯了扯裙子站起来,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薛睿就站在门口,听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那侍婢便退出来。抿嘴朝他笑笑:“少爷进来吧,夫人醒着呢。”

说罢,又自觉走向门外,“奴婢在外面守着。”

薛睿点点头,进了屋。

室内不大,一张床,一张榻,一面妆台,一只柜子。简素的一点不像是堂堂薛府大房夫人居住的地方。

薛夫人正从榻上坐起来,膝上盖着一条薄毯,两眼微微张着,没有焦距地看向门口的方向,略显病态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笑容,慢慢伸出手:“睿儿。”

薛睿脚步一滞,目光一扫她面容,暗松了一口气,而后快步走到她身边。紧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身旁坐下,脸上扬起了明朗的笑容。也不管薛夫人根本看不到。

“母亲,儿子这几日忙于公务,没能来看望您,可是想您了。”

“不碍,你能过来就好。”薛夫人拍拍他的手背,又顺着向上捏了捏他的手臂,微微蹙眉,道:“又瘦了,你用功是用功,饭也要老实吃才好,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

薛睿应了一声,却没说,上次他来看她,天气还凉,身上穿得厚,这会儿天热减了衣裳,摸起来当然显得瘦。

薛夫人就像是寻常做娘的人,拉着他唠叨了一阵,讲的大多是薛父的事情。

“那时候你爹在义阳做知府,也是一天忙到晚,好像做不完的正事,头一年就瘦了一大圈,不过人倒是精神了,等到他任满归京,反而睡不着觉,每天卯时上早朝,他寅时就醒了。”

薛睿仿佛不经意地插嘴道:“爹是在我两岁那年回的京吧,娘那时听说过云华易子和麓月长公主的事情吗?”

薛夫人侧了侧头,闭着眼睛回想道:“听是听说过,不过我们回京时,这对佳偶已是双双离世了,倒无缘见得。”

那年薛睿的父亲薛皂还在世,夫妻两个恩爱和睦,薛夫人身体还没垮下去,薛老尚书并不像现在这样将她禁足在西院中。

薛睿算着年份也知道他父母同云华不曾见过,倒不觉得失望,而是追问:“那母亲可曾听说,这云华易子早先在家乡是有一位元配夫人的?”

十几年前的事,薛夫人似乎记不大清楚,皱着眉毛想了好半天,才用力抓了下薛睿的手,道:“是了,我年轻时候隐约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说这位易子曾经公然违抵圣上的指婚,不肯做那驸马,好像是说他已娶妻了。”

薛睿精神一振,心说他娘清醒时候记性很好,不会有错,那么茶楼里的说书人所讲的段子,八成是确有其事了。

“那后来呢,他为何又尚了公主?”

“谁知道呢,兴许是他贪图王权富贵,又兴许是他见异思迁,书文上不是有句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薛夫人凉凉一笑,苍白的容貌依稀可辨年轻时的清丽,只是她眼盲,倒看不出那双眼早十年究竟是个怎样的风姿。

薛睿看她面带感伤,也不敢再问下去,恐揪起她伤心事,再发起癔症,于是话题一扯,道:“母亲儿子有了心仪之人。”

薛夫人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欣喜和好奇,推了推他的手,促问道:“几时的事,是哪一家的小姐,可曾告诉你祖父,叫人去提亲?”

幽居十余年,薛夫人早早就没了为人母亲的权利和自觉,就连儿子的婚姻大事,都没敢想过能做主。

薛睿眼神闪闪,轻笑道:“她是义阳人士,并非是世家出身的女易师,去年才考了大衍,是榜上有名的女算子,她人聪慧又知事,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为人最是扶老怜幼。我还没有同祖父提,先与母亲说说。”

薛夫人听得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愁,“女儿家,知书达理最好,我是个没主意的,你若看好了,尽快告诉你祖父,免得错过了好姻缘。”

“嗯,儿子上心着呢。”

薛夫人又拍拍他手背,低叹道:“我与你爹几年夫妻,到头来只你这么一个孩子,你爹去了,我留着一口气在,也要看你成家立业,抱上孙子,才好安心合眼。”

闻言,薛睿脸色一暗,紧抿了一下嘴角,小心翼翼地握起了薛夫人冰凉的手,按在他额头上,轻声道:“是儿子不孝。”

薛夫人好似没听见他这一声,眨眨空洞的眼睛,依旧对他温柔地笑。

薛睿看着她,只觉心中一阵酸痛,三年前,她疯病一场,醒神便不再记得瑾寻,只晓得有他这一个儿子,更不能见到瑾寻,否则又要犯病。

他尚且一年能到这里来个几回,瑾寻却从三年前就没能见过一次生母。

这是他造下的孽,却不知在她们有生之年,他还不还得了。

余舒一觉睡醒,已是黄昏日落,她一个人躺在阴凉通风的天井底下,睁了几次眼睛,还觉得有些不切实――她竟一口气全都告诉薛睿了。

揉揉发胀的脑门,她盘腿坐了起来,慢慢回想了细节,突然吃吃一笑。

“呵,白让我苦恼了几日,还是说出来轻松。”

她伸了个懒腰,踩着鞋子,刚下榻,在外面守着的小晴小蝶便闻声而入。

“姑娘醒来了,先喝口茶,洗把脸吧。”

余舒打理的清爽了,回到二楼她的房间,换下睡皱的衣服,就问道:“我大哥可说了晚上回来吗?”

小晴蹲在身前给她抚平腰带,答道:“公子说晚上不来了,让姑娘吃过饭再走。”

余舒也不是爱粘人的,听这话,只是失望了一下,便该做什么做什么。

晚饭后,余舒回到家,问了门房,知道贺芳芝今天提早回来了,便想起前日答应余小修的事,于是屋都没回,直接上了赵慧院子里。

贺芳芝和赵慧正在房里逗弄儿子,余舒进来坐下,抱过了贺小川,就提起了想让余小修也认他们夫妇做干亲爹娘的事情。

最先点头应好的却是贺芳芝:

“你不说我也正想和你提这件事,你们姐弟两个,一个唤我爹,一个叫我叔叔,平日里拗口不说,无端疏远了几步。”

为人父母的都有偏心,若说是赵慧更疼余舒一些,那贺芳芝无疑更喜欢带着余小修。

赵慧在一旁犹豫道:“好是好事,只是这事你问过了你们娘亲了吗?”

“自然是问过了才来同爹娘说,小修也高兴能给你们做干儿子呢,我娘那人不顶事,将来小修长大成人,真上面没个教导的长辈,就连亲事都难说,这点道理,我娘是明白的。”

余舒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天下第一,也就薛睿揪得住她的小辫子,似赵慧夫妇这样的老实人还看不出真假来,当时便信了他,欣喜地同意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大师兄!?

辰时,胥水堂早课罢,余舒和司徒晴岚一同向外走,又说到了芙蓉君子宴,原来是司徒晴岚昨日收到了宴贴。

余舒从她手上接过一柄巴掌大小的袖珍香扇,打开来看,但见素净雅白的扇面上几行梅花小篆,写明了下个月初六将在定波馆行宴,落款是一方余舒从未见过的宫章。

“这请柬倒是做得别致。”余舒阖上扇子,还给她。

司徒晴岚看她面上不慌不忙的,似乎不担急这时还没收到宴贴,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今年的芙蓉君子宴,乃是薛贵妃亲自主持,所以借用了湘王的定波馆,介时湘王妃也一定会到场,按照往年惯例,发帖是从一圈贵女开始,再来是名门,最后才轮到我们世家,你是白身出第,这两日应该就有人拿请柬给你了。”

余舒眉头一挑,是因听到薛贵妃乃为这次宴会的主持,而非皇后。

“这宴会上,大概能有多少人入得了场?”

“大体上是男二十六,女二十六,凡请者,皆是这安陵城中有头有脸有名有号,又适龄婚嫁的男女,不过去年我头一回拜宴,宴上见到却不止这个数,其实人多人少都不关什么紧要,金玉芙蓉仅有那么两朵,谁能拿得到,各凭本事罢了。”

余舒点点头,两人正说话,走到花园转角,就见迎面匆匆跑过来一道娇小的人影,差点和她们冲撞到一起。

“哎呦!”

余舒一把手扶住了对面的人,定睛一瞧,竟是辛六。

“跑这么急做什么,后面有狼追你?”余舒一面扶她站稳,一面取笑。

辛六看到她,把嘴一撇。喘着气从衣袖里掏出一样物事塞到她手里,道:“还不是给你跑腿来了,喏,这是你的。”

她拿给余舒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这次芙蓉君子宴的扇帖。

余舒接去看了,倒没什么意外欣喜,她是今年大衍试上最出风头的人物,若这号称云集了京城最出色的年轻一辈的宴席少请了她。未免说不过去。

“怎么是你拿给我?”

“你还说呢,前日宫中就派人到你家去送宴贴,只是没找着地方,你住的也太偏,然后兜兜折折,就到了我手里。还不是――”

辛六说着话,看了看站在余舒身旁的司徒晴岚,目光一闪,一眼就瞧到了她腰上用金丝红线缠挂起的一只白水晶葫芦,虽不如她手上现在戴的那一整串珠子宝贝,却显然也是余舒所赠。

“还不是不少人都晓得,你与我关系要好,才打听到我这里。”

辛六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住余舒的手臂。不经意露出手腕上的一团白光,又冲司徒晴岚甜甜一笑,道:“司徒小姐也收到宴贴了吗?”

司徒晴岚看辛六动作,心知她是有意炫耀,她自认比辛六年长三两岁,自然不会与她计较,遂和气道:“收了的,不过不如你们早,昨日才见着宴贴。”

辛六看她谦和。便觉得没趣。讪讪一笑,道:“既然都要去。不如到那天一起同行?我还有两个好姐妹,咱们凑一凑好了。”

“好啊,”司徒晴岚顺势应下,需知这场宴会上的女孩子最是势利,一个人落单,定要招人嘲笑,反而是三五成群,气势才足。

余舒听她们决定,未有异议,收了宴贴,对二女道:“我晌午还有事,先行一步,你们慢聊。”

说罢,就拍拍辛六,一个人朝南行去了。

留下辛六与司徒晴岚,你看我,我看你,最先是辛六示好道:“久闻司徒姐姐大名,一直没机会亲近,今日可好,你中午若无事,我们两个不如同去喝杯茶,聊聊闲话?”

“呵呵,六姑娘高抬了,我们走吧,我知道这附近一带有一间茶社,口味最是香醇,点心也做的可口。”

余舒着急走,是因为薛睿说要三天打探十公主的生辰,今日刚好。她也不知薛睿是否打听到了,总之是先去了忘机楼等他。

快到正午时分,薛睿果然来了。余舒就在楼下坐着,一见他便问:“大哥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薛睿坐在她旁边椅子上,轻出了一口气,手在衣襟一侧掏了掏,夹出一张字条。

“这便是,你看一看。”

余舒忙接了过去,剥开来看,上面潦草写着一行生辰八字,生月生日,她打眼一看,便觉得富贵不凡,这般女儿身,非是金枝玉叶不能有的。

只可惜红颜薄命,人都死了,再富贵的八字,也是无用。

“看得出来什么?”薛睿歇了片刻,问她道。

余舒摇摇头,“还得细算一番,只这么打量不出来,你耐心等一等,我这就上楼去算一算是非。”

她惦记这事儿,昨日就将《生死薄》和《祸时手札》带到了忘机楼,以便进行卜算。

薛睿见她起身,想也没想便拉住她,道:

“不急这一会儿,咱们先吃了午饭,我还有话对你说。”

他是着急想要知道十公主的死因,以及害死她的真凶是谁,但是不想因此就怠慢了余舒。

轻重缓急,他一向分得清楚。

余舒其实不饿,但看他有些累了,就道:

“也好,先吃饭,你进去换一换衣裳,洗洗清爽,我去叫贵七打水进来。”

吃午饭的时候,薛睿就将这两天得知的另外一件事告诉了余舒――“那个说书人没有乱讲,云华二十年前进京赶考之时,确有家室,并且他因此拒绝了圣上指婚,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还是做了公主驸马。”

余舒闻言,心中异样,她最初听到云华和公主的爱情故事,还觉得这两人情深意重,怎想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背后,还隐藏着另外一个被辜负的可怜女人。

同样身为女子,她很难不去想象,云华那一位原配夫人,最后是个什么下场。莫不是同那苦守寒窑等候薛平贵发迹的王宝钏一般,痴心等来的,却是夫君琵琶别抱,最后一死。

思及此处,她顿时没了胃口。

“这么说来,大哥的猜测很有可能是说中了,我这几日是想,照那说书人讲的,云华与公主早间认识,公主是女扮男装,云华即是大衍易子,身为星术、相术、风水三科魁首,又岂会不识长公主的身份?那必然是有意接近了。”

她顿了顿,又讲到:

“他起先既然敢拒婚,那便是不畏王权,至于他后来又屈从,定不是拜于富贵,想来是另有目的,大哥以为呢?”

薛睿手指敲了敲桌面,思忖道:“第一,他知道大安祸子一说,第二,他是景尘生父,云华死因扑朔,不管他是为谁所害,一定是他所图之事暴露了,才招致杀身之祸。而他所图之事,莫不是为了私人恩怨,那便是忠人之事了。”

余舒眼皮一跳,听完薛睿的分析,下意识就以为是后者――云华是忠人之事,为人所托。

薛睿不知她心思,又接着揣摩道:

“若说是私人恩怨,这云华易子难不成是逆贼佞臣之后,家破人亡侥幸逃脱,后来处心积虑,替先人报仇?若说是忠人之事,难不成有谁用他妻儿威胁,否则,谁能唆使得动一名有易子大能之人呢?”

余舒舔舔嘴唇,心道:一般人或许是使唤不动一名易子,可是比易子还有本事的人呢?

譬如…

易子的师父。

这个念头一起,余舒呼吸顿促,忽就想起来,青铮道人曾在酒后对她说话的一席话――‘为师迄今,只收过两个徒弟,上一个是三十年前的事啦,唔,论辈分你该叫他师兄,不过论起资质,你这丫头是不如他一根头发,你师兄人也孝顺,娶妻生子后一样很听为师的话。’

余舒两只眼睛猛地一亮,竟冒出一个奇巧惊人的推测――那云华易子,该不会是青铮道人三十年前收的那个大徒弟吧!?

“阿舒,你想到什么了?”薛睿看着她脸色几变,问道。

余舒轻提了一口气,按下阵阵心惊,抬头看着薛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对他说实话:“大哥可曾听我说起过我师父他老人家?”

薛睿一时没想到她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回道:“你告诉过我,你的师父是道门中的隐士高人,就在义阳收你为徒,传你奇术绝学,为你招来纪家眼红陷害的六爻卜术,就是他所传授。”

余舒点点头,面色复杂道:

“不错,我师父青铮道人,对我的确是有再造之恩,我是他收的第二个徒弟,师父说过,就在他收我之前,大概三十年前,他曾有过一个大徒弟,我还有一个师兄。”

薛睿神情一凝,脱口道:

“你是说,云华易子会是你那个师兄!?”

余舒揉了下眉头,无奈道:

“十有八九是了。”

如果云华进京也是为了《玄女六壬书》,那她想不出来他不是青铮老头教出来的徒弟的理由。

第四百九十九章 十公主之死

二十年前名动京城的云华易子是余舒的师兄,这个认知太过惊人,薛睿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接受。

余舒不比他淡定,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薛睿先开口问道:“你如何肯定就是他?你师父可曾提过你师兄的名讳,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余舒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背井离乡,带着小修从江南远赴京城?”

“为了摆脱纪家,出人头地?”

当初纪家在义阳势大,余舒为了给赵慧申冤,对簿公堂,揭露纪家大易馆批注假命签替人谋财害命之事,因此彻底得罪了纪家,薛睿作为知情人,知道余舒是在那之后,才离开义阳城,到安陵来谋出路。

“是也不尽是,我到京城来,另一个原因是受了师父的嘱托,我怀疑云华同样是因为这个嘱托,才进京赶考,故意接近麓月公主。”

薛睿正色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是何嘱托?”

余舒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至今有两件事藏得最深,是她打算烂到肚子里的,其一,是她借尸还魂,其二,便是青铮道人当日这一件委托。

她曾在青铮面前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一定要帮他找到《玄女六壬书》毁掉它,并且不能学习那本书上的本事。

青铮早告诉她,这本书在大提点的手上,司天监的大提点是什么人,她在安陵城混过才晓得,天子脚下数一数二的重臣,那可是她拍马都难及的大人物。

要从他手里拿到《玄女六壬书》,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余舒一动都不敢妄动。

现在了解到云华易子当年的隐私,余舒仿佛看见了她是如何走上他的老路,不禁警醒,也愈发坚定了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人知道青铮的委托。

就连薛睿都不行,因为她还不能百分百地信任他。除非是――“大哥要发誓不泄露给第三个人,我才能告诉你这个秘密。”

薛睿被余舒一眨不眨地盯着,心情有些微妙,他能察觉得到她此刻流露出的不信任,按本说他应该感到不悦,可事实上,他却觉得有些高兴。

因为她正打算与他分享她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他是她第一个说起的人。

看她一本正经的提出要求,说是不信任,分明就是信任。

他所钟情的这个姑娘,大多时候狡猾的让人头疼牙痒,可有些时候,她又简单直白的惹人爱惜。

“我。薛城碧,今日在此立誓,以我一生之性命担保,若将余舒之秘,与任何旁人提及,则尸首异处,不得好死,来生六道沦为刍狗。”

一席真誓言,话毕后。他看着余舒绷起的脸色,忽而一笑,伸手在她腮上轻轻一掐,道:“现在可以说了?”

余舒深深看他一眼,慢慢道:“师父要我找到《玄女六壬书》…毁了它。”

“”薛睿一时惊得无言。

对于《玄女六壬书》,他知之不多,但也从余舒口中听到,大安祸子一说正是出自这上头,可想而知这本书上藏着多少攸关国事的机密。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余舒要毁掉这本书。单有这一行止,就无异于是叛臣贼子了。

现在薛睿知道余舒为何郑重其事地要他发誓了。这样的目的,敢泄露出去,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我想,云华会不会也是和我一样受了委托,要毁掉《玄女六壬书》,但是他最后被人识破了,所以才命丧于此。再加上他的年纪,还有你告诉我,他家乡早有妻室,这些情况都让我觉得,他就是我师父口中的那个大师兄。”

余舒将她的推测完全告诉了薛睿,毫无戒心。

“是极有可能,”薛睿犹豫道,“但是凭这几样,也不能十分确定就是他,你师父还有提过你那位师兄别的特征吗?”

余舒摇摇头,“没了,师父从不和我多说他的事,这还是喝了酒,才吐露了几句,被我记下了。”

虽然没有一样确实的证据,但余舒直觉告诉她,云华就是青铮的大徒弟,错不了。

“若他真是你师兄,你何不用你那卜人死运的奇术追算一番,看他是不是因为《玄女六壬书》才落得一死?”薛睿提议。

余舒皱眉,道:“大哥不知道,我的祸时法则,确是可以卜人死因不错,可是有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一要知道此人生辰,二要知道此人死时,三要有相同的祸事做为引子。这前两条还好满足,只是最后一样难了,如果他真是因为那本书死的,前无古人,我也算不出来啊。”

薛睿可惜地一叹,又觉得余舒算不出来是正常,真是她能知尽天下死情,那就是活阎王了。

“那你打算如何,果真要遵循你师父的嘱托,毁掉那本书吗?”薛睿试探地问道。

余舒脸上有些许的茫然和迟疑,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她冷静地说:“现在说什么还早,待我弄清楚《玄女六壬书》上究竟藏着什么,再作决定不迟。”

她是答应青铮要帮他毁掉那本书没错,但是摆在一切之前的,首先是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薛睿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她毅然的神情,眸中闪烁着莫名之色。

饭后,余舒拿着十公主的八字一个人上了楼。

薛睿没有上去打扰她,就在楼下摆了香案茗座,烧水煮茶,静心等待着一个结果。

楼上,余舒洗手焚香,为求一个精准,用上了龙涎,甚至换上了一挂安神的白水晶手串。

室内只留小晴一个侍婢研墨守香。

她将死者生辰列于纸上,对照死时,回溯到三年前――兆庆十一载,庚辰年戊寅月。

十公主出事在正月十三日,死于十四日凌晨。

。…

半个时辰后,纸上潦草,余舒算出那两日发生的祸事。停下笔,眉头死死打了一个结,眼中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她不信邪地翻开了《生死薄》,在上面查找一番,经过几件相同的案例,最后确认其实,惊讶地再也合不拢嘴。

十公主,竟是…这么死的!?

她还是不能信。干脆重新铺了纸张,将十公主死期之前的日子一天推算过一天,务求一个真相。

如此一来,转眼就到了傍晚,一直到小晴在窗下添灯,屋里香味浓的人快睁不开眼。余舒才一眼红丝地从案上抬头,手下厚厚一叠草纸,墨冷干,她脸上是说不出的纠结。

对于十公主的死,她这几日也有设想,但是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起尾,这叫她如何对薛睿启齿?

薛睿知道了让他背负三年愧疚的真相竟是如斯,他又要如何面对?

余舒静坐了半晌,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心里对那素未谋面人已先死的十公主,生出一股难言的气愤。

“哗哗”…

余舒一把抓起了桌上一摞纸张,用力乱揉成一团,丢进了脚边空盆里,只抓了最后一张在手里,冷声对小晴道:“拿到后面烧干净了。”

薛睿一个下午不知点沸了几壶泉水,眼看着天色暗下,余舒还没下来,他难免有一些焦虑。正打算到楼上去看看。就见眼前房门被人推开,余舒走了进来。

薛睿立刻站起身。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察觉不到的迫切:“怎么样,算出来了吗?”

“算出来了。”

余舒脸色淡淡的,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端起茶案上的紫砂壶,也不用杯子,就着壶嘴吸了几口温水。

薛睿见状,便也坐了回去,一双黑眼盯着她,虽没有催促她开口,但那神情,分明是着急知道答案的。

余舒喝着茶,嘴里发苦,她一口气将半壶茶倒进嘴里,“砰”地一声搁下茶壶。

“十公主不是被人推下去的,她是自己从观海楼上跳下去的。”

薛睿眨了几下眼,好似没明白过来。

余舒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只好硬着心肠把话说清楚:“十公主是自寻死路,她自己跳楼掉进湖里,没有摔死,却因冬日伤寒,不治而亡。我算了三遍,不会有错,不是瑾寻把她推下去,也没人推她。”

话说到这份上,薛睿再不会听不懂,英俊的脸庞渐渐僵冻。

“…为何?”

这一声不知是问余舒,还是问他自己。

为何十公主要在指婚之际跳楼寻死,还要嫁祸到无辜的薛瑾寻的头上,临死都没说出真相。

为何?

这个答案,余舒本不该知道,可偏偏她多算到一笔烂账,窥破了一个难堪的真相――“十公主出事前不久,曾犯桃花劫,乃是一个辛酉年所生,肖鸡之男子,并非是大哥你。”

薛睿生于壬戌年,肖狗。

“不仅如此,她出事前两日,又犯小人,这名小人,亦是一名肖鸡男子。”

桃花劫,犯小人,两重祸事,最易入死局。

“大哥,你不必负疚了,十公主不是因你之故才遭人陷害,否则我算出那致命的桃花劫,就该应在你的身上。可见你本是她良缘,却是她人心有杂念,误入歧途了。”

余舒不愿把话说的太难堪,未免薛睿知道真相后会难以接受。

可事实上,她也是把整件事思前想后推测了好几遍,才拼凑出一个概率最大的真相来――十公主应该是早就和一名肖鸡的男子有了私情,不愿下嫁薛睿,但又不敢公然违抗圣意,所以会出此下策:她单独将薛睿的胞妹薛瑾寻带到无人的观海楼上,再从上面跳下来,造成薛瑾寻是凶手的假象。

十公主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真的丧命,她可能以为楼下有湖,摔下去只是落水,定会有人及时救起她,至多大病一场,便能指认薛瑾寻加害她,从而逃脱这场婚事。

怎想她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一夜伤寒,竟真的香消玉殒了。

所以说,薛睿兄妹至今尝到的苦果,不过是替一个女子的私心承担了所有罪责。

真相,往往就是这么不堪。

第五百章 知心佳人

室内静悄悄的,仅闻茶漏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薛睿不知静默了多久,才从中回神,如同一场冗长的恶梦惊醒,后背一层汗湿。

“大哥。”

余舒不忍一声低唤,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他冰凉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