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转过头,面对着余舒,反过来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戚戚凉凉的,难以言喻的苦涩。

无人知晓十公主死后那一段日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每日每夜,他都沉浸在悔恨的煎熬中——

他愧对母亲,愧对三妹,更无颜面对祖父,但最最让他负疚的人,却还是那一个他执意要般配的无双佳人。

他一直以为,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便是十公主,三年来,他一直没忘记要找出害死她的凶手,为她报仇。

然而,对于这个凶手,他怀疑过宫中嫔妃,怀疑过刘灏,甚至于怀疑过真的是瑾寻她一时失手,可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她自己设下的圈套。

可笑,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恨的,同他一直追悔的,竟是同一个人。

余舒看着薛睿这样的神情,心里满不是滋味,想要劝慰他,却忍不住冷声道:“那十公主果真无意于你,哪怕向你漏个口风,我相信以你的为人,都不会勉强她。那时指婚未下,一切都能挽回,偏偏她选了这么一招伤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害人又害己,瑾寻那时才多大,还是个孩子,她也下得去手去陷害,我真不知该说她心狠,还是说她愚蠢,这样的人,你为她伤心什么。”

闻言。薛睿苦笑,轻叹一声,低声道:

“万般皆是因我而起,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余舒厌恶一个人,便是从头到脚,听到薛睿这时还要包揽责任,为十公主开脱,不免生气。

这更让她打定了主意要把十公主这根刺从薛睿心头连根拔起。于是推开他的手,振振有词:“可怜什么,她堂堂一个公主,锦衣玉食,享尽了生身富贵,却不知老老实实地守她公主本份。偷偷摸摸地与一个男人生出私情。真是她有骨气,何不光明正大地同皇上皇后提,求他们做主婚配,我就不信会有人逼她去死!”

“必然是那个肖鸡的男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才要她藏头露尾,这也就是让你赶上了,换成是将她指给别人,她一样要算计,你与其为她可怜。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

余舒越说越气,她知道同一个死人计较最没意思,但是一想到薛睿惦记着这么个又毒又蠢的东西,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且问你一句实话,假如当年你晓得十公主心有所属,不愿下嫁于你,是否还会一意孤行求皇上指婚,强迫于她?”

薛睿被余舒劈头盖脸地吼了一通,人一愣。浑身凉意转眼竟去了大半。看着她气的微微泛红的脸庞,一瞬间。心中豁然开朗,突然想要发笑。

少年不知事,曾以为貌美如花,才情无双,便是这世间最佳人,待如今,他心眼如炬,才看得清,佳人不是才名艳名,唯愿一知心人,万里难挑一。

“我不会,”薛睿摇摇头,十分肯定地答道,一边将余舒的手又抓了回来,握在手心里,眼神温温地看着她,目光定定的——

“这一点,你最清楚。”

他心仪余舒时,她心系另一人,他可以用心谋求,可以等她回心转意,独独不会勉强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余舒架不住他此刻温顺的眼神,回想两人也是弯弯绕绕才走到一起,心火顿消。

她轻哼一声,拉起他回暖的手掌,低头在他虎口上使劲儿地咬下去,不留余力。

手上牙齿尖利,薛睿嘴角含笑,眉头不皱一下,眼神早不复之前黯然,不知何时就变亮了。

余舒松了口,满意地看着他手上一圈红红的印子,扬着眉对他说:“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我不喜欢你心里惦记着别人,从今往后,你再敢想她一回,我就咬你一次。”

既然十公主是自己把自己给坑死的,那薛睿就没必要再找那个所谓的“凶手”寻仇,这个心结,也就迎刃而解了。

听她专制的要求,薛睿眸光闪闪,将她的手牵到面前,亲了亲她圆润的指尖,道:“我与她,总算是两不相欠,没必要再为她寻仇觅恨,你放心,我便是再想起她来,也不会再为她悔恨怜惜,如今我心里只你这么一个磨人精,只不过——”

余舒听到前半段,还在得意,忽听他话锋一转,便撇嘴道:“不过什么?”

“我还是觉得,十公主纵是自寻死路,幕后也少不了推波助澜之人,你算出来的那个肖鸡的男子,我一定要查出来他是谁,不为十公主寻仇,我也要为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

薛睿眼中冷光一掠而过,他是好脾气,但绝不是个好惹的人,三年后重回安陵城这块地界,他凭借的可不只是一身家世。

这京城里无人清楚,他过去三年在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余舒见他脸上又有血色,不再纠结十公主之死,心中大定,便无所谓道:“要查便查,我也想见一见,是什么样风华绝代的男子,能把十公主那样国色天香的美人给迷得死去活来,连你都不如。”

薛睿抿唇一笑,听她调侃,也不生气。

他对十公主是少年轻狂的妄想,一无你情我愿,二无两情相悦,那些执念,早在她死时,就清醒过来,所以他拿得起,放得下。

***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余舒和薛睿这两个人精凑到一起,取长补短,短短几天,先是让余舒发现了云华易子的秘密,又为薛睿解开三年心结。

知心交底后,这两人自觉比以往更加亲密,尤其是余舒,就连青铮的委托都对薛睿坦白相告,不知不觉,又对他多了几分依赖。

如此一来,她心中更不愿听天由命去做那个破命人。

说起来,她自从和景尘提问过《玄女六壬书》的事,这两回到太史书苑去,就没再去找过他,只等他那边有了消息,主动来找她。

。……

五月底的这一天,是个祭拜的好日子。

贺芳芝一早就让下人打扫了前后院落,在庭院当中摆了香案供桌,端上猪头羊肉,四道果盘。

今日他们夫妻要正经认下余小修做义子,除了裴敬夫妇,还请来了贺芳芝在京城的两个好友来做观礼客。

吉时一到,余小修便跪天跪亲,三拜叩首认了爹娘,以及贺老夫人这个祖母,同时又多了裴敬秦氏这对舅家。

余舒就陪伴在一旁帮余小修端着茶盘,等他敬过几位长辈茶水,礼毕后,才朝着院门口一声喝:“千岁红放起来,要响响的!”

又推着余小修的肩膀,重回到贺芳芝与赵慧面前,一人手捧了一盏茶,跪下来,举过头顶,道:“我与小修身世孤苦,生父早亡,生母别嫁,我们相依为命至今,有过温饱不济,也有过寄人篱下,弟弟自幼比我还要懂事,小小年纪,便要洗衣打扫,整年连件新衣都穿不上,吃尽了白眼。他过惯了苦日子,没得几天长辈疼爱,好在老天有眼,遇到干爹干娘,这世上总算多了几个人疼他。我作为长姐,过去没能照顾好弟弟,让他吃苦受罪,是我之过,还请爹娘日后好好教导小修,他不听话,皆可打骂,但求二老比我多疼爱他一些,我与弟弟一定极尽孝道。”

这一席肺腑之言,直把赵慧听的两眼冒泪,贺芳芝也红了眼圈,回忆起初见这两个孩子时的场景,而两旁观客,无不动容。

余小修跪在余舒旁边,咬着嘴唇,一手死死拽着余舒的衣角,倔强的小脸上爬满了泪。

“好孩子,快起来,你们还不快接了茶,叫孩子跪什么,”贺老夫人抹着眼泪,催着儿子儿媳把人拉起来。

场面一时慌乱,几个女人都在抹泪,赵慧一手搂着余小修,一手拽着余舒,秦氏抱着贺小川,也是哽咽。

。……

半个时辰后,酒席摆好,贺芳芝在饭厅招待客人,余舒带着余小修回房梳洗。

室内,余舒接替了芸豆,从水盆里拧干手巾,一边给余小修轻轻擦着脸,一边同他道:“今天就算了,以后不许再随随便便哭鼻子,男子汉大丈夫,掉头不掉泪。”

“嗯,我不哭了。”

余小修乖乖地点头,抬起脖子看比他高半个头的余舒,眼神漂浮了几下,忽地坚定起来,青涩的脸庞上多了一抹耀眼的勇气,他鼓足了精神,鼻音重重地告诉她:“姐,我不想学易了,我要跟着干爹学习医术,干爹说我极有天分,有望继承师祖衣钵。姐,我想要治病救人,我要学师祖一样做神医,医死人活白骨,将来要那些王爷将军都来八抬大轿请我,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无病无痛!”

第五百零一章 云华遗物

贺家医术世代相传,到了贺芳芝这一代已经凋落最风候,要数六十年前,贺芳芝的祖辈里,出了一个天才。

此人将贺家祖传的一套行针手法变通出新篇,医术出神入化,又在民间救死扶伤,传闻他运针到第九根时,便可以起死回生,所以时人敬称他“贺九针”,乃为一代神医。

余舒从前只知道贺芳芝家学渊源,却不知贺家祖上还出过这样的“神人”。

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余小修会对她开口说要弃了易学,去学医。

初时的惊诧过后,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打发了芸豆到外头守着,拉着余小修坐在床头,仔细询问了一番,方得知许多。

“是干爹与你说的这些?”

“嗯,”余小修点头,有些小心翼翼看着余舒,“干爹还说,我若喜欢医术,等我能辨识百种药材之后,就将家传的针法教给我,姐,我可以学吗?”

余舒是见过余小修每天下课都往医馆里钻,原以为他是爱往贺芳芝跟前凑,现在看来,竟是冲着那几味药材去的。

她看看余小修满眼的向往与请求,扯了下嘴角,不知该哭该笑。

她从一开始就盘算好,等她的祸时法则一完成,就传授给弟弟,给他铺好一条捷径让他走。

可是现在,一招乱了算盘,余小修竟不想学易了。

“姐,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书院里先生讲的易课,我听着好没精神,功课做起来也不应手,那些个福祸吉凶,我看起来还不如干爹的一个药方管用。”

余小修挠挠头,看余舒没有生气,才放心大胆地继续道:“姐你不知道干爹说我可有天分了,若是学医,一定比学易有出息。”

余舒头有些疼,贺芳芝这这不是在眼皮子底下挖她的墙角么!

“姐?”

“行了你不喜欢学易,姐姐不会勉强你,只不过这学医的事,还要我问过了干爹再说。”

余舒尽管郁闷,却没有因此而纠结,她给余小修安排好出路,也是为了能让他将来活的自在而不是为了让他按照她的意思过活。

这孩子他是知道的,现在能向她坦白这件事,肯定不是一时起兴,一定是想了很久。

他想要医术,她不会阻止,不过她一样要为他操心,谁让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弟弟。

“姐你真好!”余小修见余舒竟不反对,提着的心吊着的胆“噗通”两声落下了一时没留神,顺口就交待了:“你放心去问干爹吧,我们都商量好了只要你点头同意,我打明儿起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他学医啦!”

余舒眼皮一抽搭,忍住了没有上手去揪他耳朵,只在心中暗骂:臭小子胆子见长,敢给她耍心眼了!

当天下午,客人走后,余舒找到贺芳芝,关起门来,就在小书房里谈了一回话。

余小修在门外面抓耳挠腮地等着,半个时辰后听到里面让他进去,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室内,余舒面无表情,贺芳芝一脸带笑,看这情形,余小修也知道事情是说通了心中顿时一喜。

果然,余舒扭头看他,板起脸道:

“你既要同干爹学医,就不能半途而废,学医不比学易轻松,若有一天你吃不了苦,只要告诉我一声你后悔了,我还可以教你易术,不过这医术,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碰一碰,记住了吗?”

她把话说绝了,又给余小修一条后路,表面上看,是在告诉余小修不要半途而废,实则有一半话是说给贺芳芝听的——

您把我弟弟拐去做郎中,就得用心教导好他,不然哪一天他后悔了,还是能跟我学易的。

贺芳芝听出了余舒的弦外之音,自知理亏,也不生气,只在一旁笑笑。

却是他相中了余小修的天分,所以潜移默化了他这些日子,一直瞒着余舒这个能做主的。

“你姐姐说的对,既然要学,就要学好,你如今也是我的儿子,为父断然不会藏私,一定会悉心教导你。”

贺芳芝其实也有一份私心,他是将近四十老来得子,贺小川如今还小,将来长大成人,他与赵慧也老了,能不能继承他的衣钵,都是个问题。他先将家学传给余小修,将来有这么一位兄长在上,对贺小川只有好处。

余小修完全没有察觉眼前两人心思,两眼放光地保证道:“干爹和姐姐放心,我一定努力学好,不会让你们失望!”

翌日,六月里头一天,太史书苑没有课程,余舒早上出门,去了城南扇子铺找辛沥山,瞧她的扇子去。

桃木根扇子尚未完工,辛沥山不肯让她看半成品,反而拉着余舒显摆他前阵子做好的一只风筝。

“我这风筝可了不得,看到这上面红色的轮盘了吗,只要白日放飞到高空,待个一刻半刻,拉下来,就能从这头的刻度长短,得知过几日是否有雨,怎么样,厉害吧?”

余舒打量他手里半人高低,有些奇形怪状的白色大风筝,也不懂好坏,就敷衍道:“嗯,厉害。”

辛沥山冲她眨眨眼,把风筝朝前一送,“喏,想不想要,同你换那水晶珠子,就要两条好了。”

余舒嘴角一抽,白眼道:“不换。”

她有晴雨法则,动动笔头,就能知天时,何必要费事放他的风筝,要来何用。

“那就一条。”

“别说一条,一颗都没有。”余舒朝他摊摊手,后退两步离他远点,免得待会儿碰坏了他的怪筝,这奸商难保不讹诈她。

“小气鬼!”辛沥山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一转眼,又拿出笑脸与余舒打商量:“我知道你那水晶是拿风水池子养出来的,你敢不敢把我的宝贝放在你的池子里,替我养一阵子?”

余舒心知这人脸皮厚,同她有一拼,便不与他卖关子,直接道:“帮你养可以,你给我什么好处?”

辛沥山轻嗤一声,道:

“让你帮我养那宝贝,就是天大的好处,你不愿意就拉倒,我还求你不成?”

余舒明知他是欲擒故纵,却忍不住好奇心,凑上前打听道:“哦?是什么宝贝,这么娇贵,你让我瞧瞧?”

大概是余舒的反应取悦了辛沥山,但见他得意一笑,眸光闪动,一手掩口,压低了声音对她道:“这可是云华易子生前贴身佩戴之物,你莫说出去,我就给你见识见识。”

第五百零二章 诸葛瞳、黑指环

辛沥山藏有云华易子的遗物,余舒不管他是真的假的,都得见识一下,于是便顺着他的口气道:“我可不是多嘴之人,你拿出来我瞧瞧?”

辛沥山眉头一挑,没急着显摆,而是绕出了柜台,先去将店门掩上了,倒插了门闩,再回到余舒面前来。

但见他手探到颈后,从衣领里划拉出一条细细的绳子,带出了一抹碧绿,摘下脖子,摊在掌心,递到余舒面前给她瞧。

“喏。”

余舒凑上去看,见他手上一颗铜钱大小的翡翠球,镂空雕琢,透着光,貌似不是凡品,更可奇的是,里面隐隐约约包裹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眼之下,竟看不出端倪来。

“这是什么?”她不解地询问。

“你不知道了吧,这宝贝叫做‘诸葛瞳’。”

“诸葛瞳?”单从字面上,推断不出来什么,余舒狐疑地抬起头,“那你说说,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它啊,用处可大了,想知道吗?”辛沥山眼中泛着兴奋的光彩。

余舒点点头,配合地一脸期待:“想知道。”

辛沥山咧嘴:“就不告诉你。”

“”

“瞪什么瞪,这样紧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万一你贪图我的宝贝怎么办。”

“”

“你撇什么嘴,难道我说的不是吗?你不知道它怎么用,就算拿了也是一团废物,我便不必怕你贪心。唉,这样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把它带回去,放在你的风水池里,给我养上七七四十九日。回头我高兴了,就把它的用处告诉你,如何?”

余舒暗暗鄙视辛沥山,明明有求于人,还要装模作样,本来不想随便答应,可事关云华,她总觉着这“诸葛瞳”大有可寻之处。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承下来:“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养着,你回头得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说罢,就要伸手去抓他手上的翡翠球。却被辛沥山一扬手躲了过去,甩她一眼刀子,不满道:“你手上干不干净,摸坏了怎么办,等着,我先找个盒子装起来。”

呸,有这么娇贵!

余舒心中腹诽,冷眼瞧着他弯腰在柜台里找了一阵,翻出个圆顶盒子。将那翡翠球小心翼翼放在里面,才递与她。

辛沥山不放心地叮嘱她:

“轻拿轻放知道么,可不敢给我碰坏了,有一点闪失,仔细我跟你拼命。”

“知道了,”余舒敷衍着答应了一声,将盒子揣进怀里,心想着回去以后再拿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余舒离开扇子铺,带着辛沥山的宝贝回到忘机楼。一关门。便迫不及待地将东西取了出来,拿到亮处细看。

这么仔细一打量。总算让她勉强看清楚,那镂空的翡翠球里,藏得是什么东西――一颗黑乎乎,小小的珠子,就好像一只瞳孔,嵌在翠绿的眼球里。

余舒看见这说不出材质的黑色珠子,不知为何,起先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回想了半天,精神猛地一震,连忙放下翡翠球,伸出自己的左手来,就在她食指上,套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银戒指,若不是凑到眼前看,谁也瞧不出这圈戒指下面,另有玄机。

余舒在手指上扭动两下,摘下了这枚银戒指,在那下面,紧贴着她手指末端的,是一圈乌黑的指环。

那是青铮离别前所赠,她一直不知道拿来何用,但是留个心眼,将它遮掩起来,以免遇上识货的。

余舒又拿起翡翠球,举到窗口,眯眼看着里头藏的黑色珠子,对比着她手上那枚黑色指环,越看越觉得相似,怎么瞧都是同一种材质!

这个发现,让余舒心头紧跳了两拍,她虽说确信云华和青铮有所关联,但到底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他们两人是师徒,这下可好――如若辛沥山没有哄她,这翡翠球果真是云华遗物,那么他跑不了是青铮口中的大师兄了!

更让余舒按捺不住的,是这个叫做“诸葛瞳”的宝贝的用处,看辛沥山神神秘秘的样子,可想而知他从这翡翠球上获益不浅,不像她,前段时间才想起来戴上青铮给的这枚黑色指环,并且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它有什么好处。

现在想想,青铮拿出手的,又岂会是一个简单的装饰品,这翡翠球里的黑色珠子,和她手上戴的黑色指环,一定是异宝无疑!

余舒很想要现在就掉头去找辛沥山,问个清楚,可她更知道,辛老五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奸商,哪里会轻易地向她交待明白。

于是她忍下满心的冲动与好奇,又套上了银戒指,转身拿着那颗翡翠球,上了三楼露台,将它安放在风水池里。

只等四十九日过后,再找辛沥山,一探究竟。

余舒有了新的发现,上午来了忘机楼,就没再家去,待在楼上推演她的祸时法则,只等薛睿回来,与他探讨一番。

这一等,又到天黑,余舒听到侍婢说话,知道薛睿从外头回来,便收拾了笔墨,洗一洗手下楼去见他。

薛睿为了调查那个与十公主生前有私情的肖鸡男子,今日在外面周折了一日,说不上劳累,可绝不省心,回来见到余舒在等他,心里轻松不少,又有些淡淡的高兴。

“今日都在酒楼里?”他问。

“到城南跑了一趟,”余舒就在薛睿对面坐下,说起了辛沥山――“大哥知道辛世家十多年前被逐出家门的那一位五爷吗?”

余舒知道薛家与辛家有一份姻亲,所以薛睿应该对辛家的事有所耳闻才对。

果不其然,薛睿点头道:“你是说辛沥山,我知道,怎么说起他来?”

余舒省略了她找人做桃木扇子那一段,就将她在城南偶然结识辛沥山的事简单地告诉了薛睿,最后才兴冲冲地讲到:“大哥一定想不到,辛沥山手头上有云华的遗物,与我师父当年给我的,是同一样东西!”

薛睿惊讶了一瞬,便见余舒从手指上摘下两枚戒指,递了一圈黑色的指环到他面前。

薛睿早就留意到余舒手上的银戒指,只当她为人朴素,不爱金玉,今日才发现下面藏有其他。

他接了那个黑色指环,放在灯下看了看,皱着眉判断道:“此物非铜非铁,又不是玉石,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余舒郁闷道,“师父给我时,只嘱咐我不要离手,也没说是干什么的。”

不但如此,她当初得了这黑色指环,没几天,就摘了下来,所幸没丢,一直压在角落,到她吃了几次大亏,才想起来重新戴上,至今为止,也没发现它有什么用处。

说话间,余舒又带薛睿上楼,给他看了风水池底安放的翡翠球,指着里头藏的黑色珠子给他分辨。

薛睿见到两样物事,果然是同一物事,沉默了一会儿,又将那黑色指环放在余舒手心,正经严肃地交待她:“这指环你藏好了,千万不要被人看见。”

第五百零三章 打马出游

“这指环你藏好了,千万不要被人看见。”

余舒将黑色指环重新戴在左手食指上,用银戒指遮好,她也知道薛睿顾虑什么云华死的蹊跷,若让人发现余舒同他的关系,很有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辛沥山所有的诸葛瞳乃是云华遗物,这事不知多少人晓得,所以她手上这枚指环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除你之外,还有谁看到过你戴着它?”薛睿不放心地询问道。

余舒想了想,有些讪讪地搔了下鼻尖,道:“应该没人注意到,师父没告诉我这指环有什么用处,我在义阳城就摘下了,一直没戴在身上,还是不久前才想起来。”

薛睿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球,“辛沥山放心把这东西放在你手上,想必是没告诉你它的用处,你也不是能吃亏的人,你们是做了交换吗?”

余舒看他一眼,不瞒他道:“不错,我一口一个怕我贪念,不肯告诉我这宝贝用处,只说待我帮他养个七七四十九日,再对我说。”

“四十九日么…那就等着吧,”薛睿将翡翠球放进银爪子笊篱里头,重新搁进风水池中,扭头对余舒道:“他要是敢赖账,你再对我说。”

余舒也没多想薛睿这句话的意思,朝他笑笑,“我看他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要紧。”

薛睿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膀,放下笊篱,拉住她,到一旁走廊边上凉榻坐下,道:“先不用惦记这个,最近都是烦心事,我们出去散散心?你看明天是个什么日子。是否方便出游,早说要到外头去玩玩,几次没能成行,教你骑马可都忘了吧。看看明日天好,也就不必多等了,我回去让人收拾收拾,别人都不带了,只你和我,小修与瑾寻,我们一行到林外去打马寻泉?”

余舒眼睛亮了亮。道:“刚巧,明天是个晴,我也不必到书苑去。瑾寻妹妹去得了吗,也好,我们人少点,利落点。”

知道了薛睿与十公主的故事,余舒最同情的却不是那个不明不白死掉的女人。而是深受其害的薛小妹。

尽管薛睿没有明说,她还是察觉到,薛瑾寻因为那次惊吓,人变得呆笨,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像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她的脑力似乎停留在出事的那个年纪,实在是招人怜惜。

薛睿轻拍一下她手背,决定道:

“那就说定了。你今晚早些回去,明日我去接你。”

余舒又问:“需要带什么东西?”

薛睿低头在她光滑的脸颊上啄了一下,道:“带上人就行。”

翌日,天方明,余舒就被余小修的叫门声吵醒。打着哈欠起床洗漱。

余小修听她穿好衣裳,就钻进屋里来。一个劲儿地催她:“姐你能不能快些,一会儿薛大哥该来了。”

余舒却不慌不忙地套着靴子,啧嘴道:“来就来了,我们不走,他还能跑不成?看把你急的,再催就不去了,我回床上继续睡觉。”

说着,就佯作要蹬靴子躺回去,余小修赶紧上前来拽她,苦哈哈地喊道:“姐!”

余舒顺手就在他脑门上弹了下,瞥了一眼她枕头边上睡的正香的小黄毛,一把抄起金宝,塞到余小修怀里头。

“唧唧!”被打扰了好觉的金宝惨叫一声。

“去,没事就给它喂点吃的,毛皮擦亮点,今天也带它走。”

余舒瞅了一眼在余小修手底下挣扎着要跳出来的金宝,心中想着:薛瑾寻不知会不会喜欢小动物?

。…

辰时不到,姐弟两个便坐上了薛睿的马车,余舒的小红与薛睿的勾玉一块儿被放在后头的箱车上,带往城郊。

马车上,余舒坐在薛瑾寻身旁,正笑嘻嘻地指着余小修向她介绍:“这是我家弟弟,比你小上一两岁,唤他小修就好。”

薛瑾寻一身拘谨,许日没同余舒见面,又生疏了不少,听她说话,只飞快地抬头瞧了余小修一眼,便又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倒是余小修比她开朗的多,在余舒的眼神示意下,乖乖叫了一声“薛姐姐”,又在袖子里掏了掏,迟疑地将金宝拿了出来,露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给她瞧:“这是金宝,我和姐姐养的。”

其实余小修一点都不以为把金宝带出来是个好主意,他有回把金宝带到百川书院去,不小心吓哭了好几个女孩子,看这薛家小姐怯生生的样子,他真怕她下一刻便尖叫着跳起来。

然而谁知道,薛瑾寻竟不如他所想,一双眼睛落在他手里,眨动了两下,睁的大大的,露出的绝不是害怕,而是好奇。

“唧。”金宝虽长得贼眉鼠眼,可是不像老鼠怕人怕光,一露头见车上有生面孔,也不乱动乱跳,就安安分分蹲在余小修手心上,胖墩墩的歪着脖子,两只爪子抱着尾巴,亮亮的黑豆眼正对着薛瑾寻,那小模样说不出的讨喜。

这一下薛瑾寻更挪不开眼了,余舒见状,就拉住薛瑾寻凉冰冰的小手,引她去摸金宝,一边还告诉她:“放心吧,这小东西不咬人,与我们同吃同谁,昨晚上才洗刷过,干净得很。”

薛瑾寻缩了缩肩膀,却没拒绝余舒的动作,等到她手指碰到那毛绒绒的一团,心底不由得一软,看着金宝的眼神,更喜欢了。

于是前后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金宝就到了薛瑾寻的手里,在一旁余舒的高压威胁下,也不敢乱动乱咬,颤着两小撇白胡子,安安分分地舔它的爪子,不是哼唧上两下,免得调皮捣蛋回头再挨余舒的脑镚儿。

也亏得薛睿的神经够强,看到余舒姐弟两个拿着老鼠给他妹妹玩耍,眉头没动一下。

一路说话,马车很快就到了城外,四周行人渐渐稀少,一直到走进了宽阔的林中,几人才下马车,将马匹放下来。

来时带了三匹马,薛睿准备周到,不知从哪弄了一匹快要成年的黄骢,给余小修代步。

三人换乘了马匹,薛瑾寻和金宝留在马车上,一行人再往山林里走,随同的贵三与宝德都挂上了弓箭,以防在林中遇见走兽。

夏日林荫,朝阳铺路,余小修兴匆匆地骑马小跑在前头,薛小妹倚着车窗,轻搔着金宝的后背,望着余舒与薛睿一说一笑的身影,眼中深埋的阴郁,一点点褪散。

第五百零四章 三个嫌疑人

昨日野游归来,薛睿得了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天明,在忘机楼早起,去了衙门点卯。

大理寺月初时差事清闲,薛睿与几个同僚小坐一会儿,便先行离开,直往乾元街上走了一趟,半个时辰后,他再回来,手中便多了一封探报。

薛睿进到他平日休憩的后堂书房,关上门,在后窗坐下,划开火漆封口,抖出一张薄纸,细细看后,眉头紧锁。

从余舒的卜算上来说,只能确定那个与十公主有私的男子肖鸡,从这一点线索出发,京城里够得上条件的年轻才俊,不在少数。

但要从十公主的身份考量,有机会出入宫中,接近她身边的男人,就只有寥寥几人。

一人是羽林军左副统,淑妃娘娘的子侄,安陵第一门第尹家的三公子,尹元戎。

一人是文华殿侍书,十五岁时便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孔芪。

这最后一人,是医术绝群的太医院药判,京城十二府排行第一的“丹朱高阳”朱世家的二公子,当今大提点膝下独子,朱青珏。

这三个人,与他一样,都是安陵城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若论品性,薛睿觉得尹三嫌疑最大。

尹元戎是出了名的风流,京城脚下的花街芳馆,有些艳名的倌人,都与他尹三有过勾缠,如此风流成性,做出勾引公主这样的事情,并不足为奇。

但是若论人才,薛睿又觉得十公主不会为尹元戎这样的男子死心塌地,倒是朱青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谈起朱家这位二公子,就连薛睿都不得不称一声奇人自从十余年前司天监大提点新任,朱家俨然已成十二府第一,能称得上世家。都有家传的绝学,比如辛家的造物,吕家的福缘,司马家的星图。而朱家则有一门相人的秘术。

朱青珏身为大提点独子,就在众人毫不怀疑他会继承其父衣钵的时候,他却公然拒绝参加大衍试,小小年纪就闹了个离家出走。一去经年,再回来,便成闻名天下的南苗药王弟子,他则不顾朱家头脸。在乾元街上摆起了摊子,免费行医治病。

这一来二去,治好了许多平民百姓。他也因此名声大作。民间有传言吃了他的方子,不管大病小病,都能药到病除,三年前,朱青珏便多了一个小药王的美称,皇上破例将他诏入太医院后,再没人敢议论他长短。

朱青珏的事迹。被上流门第当成了典型,教训自家纨绔,常有长辈对小辈说道:“你若真有能耐,那就学一学朱二公子,一个人出去闯荡,回来再说你是英雄还是狗熊!”

思及朱青珏种种,薛睿心思有些复杂,三年前十公主事出后,他向祖父辞行离京,薛凌南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若要走,老夫绝不拦你,只是你这一去,就要改头换面,莫挂我薛家名头,看看你不再是薛家大公子,这世上还有几个人高看于你,看看你究竟成得了什么气候。”

与朱青珏当初的高调相比,薛睿离京之事,悄无声息,他默默地离开,又安静地回来,知情人只道他因十公主之死伤心,所以远游,却是无人得知他离开那段日子,究竟身在何方。

薛睿与朱青珏,一个系出名门,一个世家子弟,一样是年轻有为,时人眼中,前者循规蹈矩,后者离经叛道,乃是京城大人老爷们拿来教子最为鲜明的两个典范。

这两人往往被人拿来比较,然而两人之间,却并无多少交集,顶多算的上是相互知晓。

除此之外,无人知晓,他们还有一段小小的过节。

因此,薛睿对朱青珏,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也没有多大的好感。

他将这三个嫌疑人各自琢磨了一遍,心中有数后,便引烛火烧了手中探报。

尹元戎、孔芪、朱青珏,谁才是那个让十公主寻死,害他负罪的男人,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眼看着不几日就是芙蓉君子宴,别家收到宴贴的小姐都是裁新衣造首饰,余舒倒好,一点都没费神准备,只让芸豆浆洗了一身夏裙到那一天穿用,时间多半还是用在祸时法则的修补上。

她不上心,不代表别人不留意。

这天早上她刚刚在家吃了早饭,裴敬就找上门来,余舒听到门房禀报,便到前院客厅去见。

“舅舅今天怎么有空来,是不是水晶石卖出去了?”

余舒看他专程上门,还以为是有什么好消息,她最近手头上缺银子,巴不得水晶石赶紧卖出去几件。

裴敬道:“急什么,还不到时候出手呢。我今日是来问你,听说京城每年的六月六都有一场芙蓉君子宴,你可是受到邀请?”

余舒不明所以,点头道:“我是收到宴贴。”

裴敬一喜,又问道:“我听说徐师傅给你打了一整套的水晶物件儿,你都养好了吗?”

说起这一茬,余舒不由有些郁闷,照她原本的意思,水晶石最好都雕琢成小巧的物件儿,个头才多。

谁知那工匠徐师傅兴致上来,竟自作主张,把她上回剩下的四色水晶石,琢磨出了一套首饰头面,簪花珠流,项坠耳铛,佩环手串的,还镶嵌了金银,精致是精致,漂亮是漂亮,美是美了,可是谁有大把的银子买这一整套奢侈物回去?

“嗯,都养好了。”

裴敬抚掌道:“那最好,你听我说,这一套水晶,你到芙蓉君子宴那一天全部换上,好搏一搏眼球,等到宴会过后,我差不多就能开始要价了。”

芙蓉君子宴上最不缺的是什么,俊男美女?才子佳人?不,都不是,这一场宴会上最多的,是富贵闲人。

余舒的水晶石让人过目难忘,这阵子不是没有人到几家商会打听,裴敬听到消息,却按住手里的东西没有往外放一件,只是在前几日商人聚会时,让秦氏戴着两件儿出来露了个面,叫人知晓他手头里有货。

这两天陆陆续续有人找他出价求购,可惜价钱不如人意,裴敬紧咬着不松口,就筹谋着一个机会,好让更多人亲眼见识到这稀罕物。

现在机会来了,他哪里会放过,又有余舒这个活字招牌,不用白不用。

余舒听懂了裴敬的意思,眼前一亮,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当即应承下来,紧随其后,又发起愁要配那一套精美绝伦的水晶,她之前准备好的衣裳是不能穿了,眼看着宴会没剩几日,她上哪儿去赶制合适的衣服?

裴敬听了她的烦恼,哈哈一笑,道:

“怕什么,舅舅管着泰亨商会一半的生意,还缺好衣料子好裁缝么,走,我跟你去取了一套首饰瞧瞧,再找人给你裁衣刺绣,我们管你婶婶要上一个手巧的胭脂娘子,务必要你那一日出一出风头,叫人挪不开眼珠子。”

余舒闻言,想象着宴会上她满脑袋五光十色,亮的闪瞎人眼睛,嘴角不由地抽搐看着对面摩拳擦掌的裴敬,很想说她后悔了答应这个差事行不行?

六月初五,余舒上完方子敬的早课,同司徒晴岚一同出了胥水堂,路上谈论着《棋灵痉上的推掌之法,走到东角游廊,被人迎面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