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金玉芙蓉,乃是大雪山中凿下冰琼所制,遇热则寒,十分罕有,近些日子闷热,你将它放在床头,保能一夜好眠。”

余舒接过,细看之下,端的是巧夺天工之物,那紫玉雕刻的钗头不过真的芙蓉花三分之一大小,却里里外外堆叠了百层花瓣,薄如冰纱,透若蚕衣,盛开之姿,幽幽凝紫,好不动人心扉。

她喜欢地把玩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对薛睿道:“我晚上给你那一半礼物,你拆开看了吗?”

薛睿下湖去寻灯之前,余舒给了他一只锦囊,里面放的,乃是一块在风水池里养足了精神的紫水晶扇坠子。

“没来得及打开。”薛睿便将那锦囊从衣里掏出,正要打开来看,却不留神,被余舒伸手抢去,塞进她袖子里。

“诶?你这是作甚?”

“说好了要送你另一半,得过几天才能完工,这一半我先替你收着,回头一齐给了你,大哥且等等吧,我这份礼物,肯定合你心意。”

要让他看见这扇坠子,保准猜到她要送的是柄扇子,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薛睿看着她赖皮,眯了下眼睛,背手弯下腰,一张俊脸逼近她:“我忙活了这一晚上,到头来两手空空,全无一点好处,换成是你,你会乐意吗?”

余舒自认理亏,干笑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转着眼珠子企图糊弄过去:“只是晚个几天,我又没说不给你,你急什——”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捧了脸蛋,双唇相贴,呼吸瞬间焦热起来。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一夜名动

薛睿在余舒唇上偷了个香,趁着她眼晕,揽腰将人提溜了起来,一旋身坐在椅子上,拥她入怀,埋首在她发鬓之间,用力嗅了一口香气,低声笑道:“我收了你的好处,姑且多等几日吧。”

余舒坐在他平稳的膝上,没有将他推开,只是抿了抿嘴唇,一手绕到他背后,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薛睿不在乎这一点儿疼,抱着体重轻纤的她,但觉心中无比踏实,捉住她一缕发尾拨弄,另有一番温声细语。

“今晚她们在宴上污你,你恼坏了吧?所幸被你一一反驳了回去,没叫人拿住把柄,日后恐惹蜚语。息雯一向心高气傲,旁人只能逢迎,你几次不给她好脸,她自然容不下你,不过她在芙蓉宴上闹这一处,料想两位姑母都看出来她伎俩,定会好好管束她,她要有一阵子老实,你也消消气吧。”

“她要不来招惹我,我才懒得动弹,对了,你说她要远嫁东北,等到几时?”余舒懒懒靠在他肩窝,轻阖上双眼。

“最迟下个月,宫中会有旨意,她再准备一场嫁妆,拖个三两月就得上路了。”

“传闻东菁王善战,统军二十万镇守北疆,是个骁勇之人,此人脾气八成不好,息雯这样刁蛮的女人,到了他那儿有的苦头,我这么想想,气儿便顺了。”

“唔…”

余舒坐在薛睿怀里,并未看到她提及东菁王时,他脸上流露的几许异样。

两人依偎了一阵,直到门外传来侍婢的询问声,才分开来。

夜宵罢,薛睿将哈欠连连的余舒送至二楼房门口,看着她进屋去。才转身下楼。

回到房内,薛睿并未休息,而是让贵七在书房掌灯,一纸书信,多半暗语,密封在牙筒之中,涂上银朱火漆,叫贵七悄悄送往了城北南林木材行。

夜深人静,薛睿坐在床头,手中摩挲着一枚不起眼的青铜钮印。摇曳的光影笼罩下的面庞,深沉的陌生。

***

翌日,余舒睡到三竿才醒。

她这边酣眠不觉。殊不知这安陵城因她当众展露那一手精湛的断死奇术,一夜便掀起满城风雨。

昨日芙蓉君子宴上七十余男女宾客,有一半人是亲眼所见余舒断言生死,当中不乏易学世家子弟,当晚回去。就向长辈们禀报了此事,引来一阵轩然大波。

知福祸,断生死——六字通天,卜尽人之否泰,即便易子大能,未尝尽这般手段。大安立朝三百年,这等神仙中人,史上仅有一人记载。便是那开国宁真皇后,司天监的造立者。

而如今,冒出余舒这么个无门无户的女算子,竟可断死!

福、祸、生、死,乃人之命数。福兮,人之所趋。祸兮,人之所避,生兮,人之所期,死兮,人之所惧。

凡人最怕莫过于一个“死”字,因为畏死,所以渴知,然而今朝满京易师,十二府世家,就连司天监上下,也无一人能“断生死”。

可见,余舒这断死奇术一出,有多诱人。

更关键的是,这样一个人物,竟是个白身出第的女子。

当天晚上,各门各府便打起了主意,几家筹谋,不约而同都决定了先向这一位能断生死的女算子示好。

于是,就在余舒起床洗脸漱齿这当口,她住在城南的家门口,来往已有十几位访客出入,见礼堵住了大门口,拜帖一如雪花般纷来。

不知多少人想见余舒一面。

。……

赵慧打发人到忘机楼来找余舒,她正抱着那一整套水晶头面要出门去找裴敬,商量几时脱手。

来人是余舒的贴身丫鬟芸豆,听她说了家里情形,余舒暗嘘,这反响来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你这就回去,告诉我娘,让她开着大门,不必见客,该干什么干什么,谁来了都请到前厅去喝茶,送礼的全都收下,拿好了名帖,等我回去再看。若有人问起我来,只说我访友去了,其他一概不知,记下了吗?”

余舒交待了芸豆一通,就让人回去了。

她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抱着那一盒水晶回了房,让小蝶把贵八喊了上来,写了封短笺,使他去泰亨商会请裴敬过来叙话。

不过半个时辰,裴敬便赶了过来,余舒在二楼茶厅里等他。

裴敬脚步夹风地进了门,盯住余舒便是一阵猛看,张口就问道:“昨晚上的事我都打听到了,外头正风传你能断生死,只要一副八字,便能断人死期,究竟是真是假?”

不怪裴敬疑虑,余舒是他看着出息的,自家孩子,原以为看的清楚,没想昨儿还是鸿鹄展翅,今儿便鹏程万里了!

余舒给他倒了杯茶,请他坐下歇一歇,然后不慌不忙地告诉他:“真倒是真,但也不免旁人夸大,我这断死奇术,三十日方可施展一回,且卜算出来,便是泄露了天机,对我自身福缘损伤极大。”

裴敬早有准备,听她确认,还是吃了一惊,这心里顿时就像是猫爪子挠痒一般,忍不住的心悸,欲言又止。

余舒看他神情,猜到几分,遂笑道:“舅舅面相豁达,乃是长寿之人,少说还有三十年富贵可享,便是知道死期几何,那也是许久以后的事了,与其多一桩担心愁苦,倒不如不知不惧。”

裴敬一愣,沉吸一口气,便从那一股好奇的诱惑中脱了身,叹笑道:“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你这孩子看的清楚。”

顿了顿,又说:“如今此事传了出去,必有一群人打你的主意,有人嫉恨,有人拉拢,或许还有威逼诱哄,你需早早提防,日后要更加谨慎了。”

余舒见到裴敬没有开口让她卜算生死,反而句句叮嘱,心中宽慰。

“舅舅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吃亏的。”

说罢,就将手边那一盒精贵的水晶推给他,当面清点,谈及昨夜宴会上引动的风头,应该没人不留意她那一身装束。

裴敬捏着唇上直须,眉开眼笑道:

“再好不过,泰亨商会在城北有一间聚宝斋,风评极佳,日常出入的皆是达官贵人、雅士名流,三日过后,我将这一套物件儿摆在那里,盖上你女算子的名号,发请函邀人鉴宝,只看不卖,用不了多久,就能聚起一票金主,就等着他们抬价吧。”

余舒咂咂嘴,看着盒子里晶莹诱人的水晶头饰耳坠子,一想到它们将要易主,心里多少有一点不舍。

但很快,她就记起了眼下手头拮据的状况,这点不舍就不翼而飞了。

。……

裴敬走后,余舒到楼下去找薛睿,见他一个人待在厅里煮茶,就奇怪问道:“这都晌午了,那朱二公子还没来吗?”

昨夜芙蓉君子宴,朱青珏同薛睿打赌谁能抢到金玉芙蓉,结果输给薛睿,因此欠下一个赌注,约好了今天上午到忘机楼。

薛睿早上去了大理寺点卯,余舒尚在睡梦中,等回来时候,就听侍婢说她正在楼上待客,他便没有露面,未免他们两个昨夜同宿忘机楼,叫人多想。

“刚才他让人送了口信,稍后就到。”薛睿招呼她坐在身旁,问了她裴敬过来作何。

余舒没打算告诉他要卖那一套水晶头饰,就含糊了过去。

“舅舅听说了昨晚上的事情,来找我求证呢,问我断死奇术是真是假。”

薛睿挑起眼皮,“你怎么说?”

“当然说是真的,”余舒撇嘴道,“就你一个人知道我底细,不怕谁给我捅漏了。”

听她话里话外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信任,薛睿十分满意。

余舒把城南宅子被堵的事同他说了,最后嗤笑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这些人手脚可真够快的,昨晚上的事,今儿就赶上门了。”

薛睿道:“你这几日就住在忘机楼吧,树大招风,你先避一避风头,不要急着出面,等他们自己冷了场子。”

余舒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下午太史书苑有课,我且称病逃上一回,过两天再说。”

两人说话的工夫,贵七在外面传话,说是朱二公子来了。

薛睿与余舒相视一眼,后者就要起身:“我先上楼,你们谈好了再叫我。”

薛睿却拉住了她,摇摇头:“不必麻烦,你到我书房里去,不要出声,听着就是。”

事到如今,十公主的事,没什么好避她的。

余舒犹豫片刻,抵不过好奇心,答应了,转身进了隔壁书房。

她刚带上书房的门,就听到门外一声朗脆:“薛大人,朱某应约前来。”

余舒竖起了耳朵。

“朱兄请进。”薛睿的态度,要比昨晚温和得多。

朱青珏进了门,毫不拖沓,一坐下就直追正题:“昨晚是你得了金玉芙蓉,我答应要回答你几个问题,你有什么要问的,说来听听。”

薛睿倒是不急,将煮好的茶水沏入壶中,顿时茶香弥漫,三味深通。

朱青珏亦是好茶之人,鼻翼翕动,片刻陶醉,眼睛亮了亮,不禁脱口称赞:“好手艺。”

薛睿反手扣上茶盖,朝他微微一笑,出声道:“三年前,我曾倾慕于十公主,知她喜爱品茶,便千方百计拜了瀚文院的陆大学士,习得茶仙半本真经,朱兄可知,十公主最好哪一种茶?”

第五百二十九章 隐隐情

三年前,薛睿少年志满,正是朱青珏游学归京,意气风发之时,那一年芙蓉君子宴,国色天香的十公主,不知是迷着几家青年。

可惜当时宴会上两朵金玉芙蓉,无一人得之。

薛睿第一个问题,就让朱青珏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薛睿面不改色,徐徐说道:

“传闻十公主出生时伴有晚霞百里异象,司天监卜她八字奇极,未免早夭,三岁之后才记入皇室玉牒,及笄之前,她一直延居在太庙之侧。今上承得大统之后,令尊把持司天监,主掌祭祀之事,时常出入太庙禁地,而朱兄身为大提点独子,很得重视,往往携身教导。再来,我又听说朱兄嗜茶如命,这一点喜好倒同十公主志同道合,所以我猜想,朱兄你与十公主早有相识。”

薛睿出任大理寺少卿,这一年来理案无数,最擅长将蛛丝马迹联系到一起,虚中道实,去伪存真。

一点茶好,就道破了朱青珏这位重臣之子与幽居太庙的十公主之间隐秘的交集。

但见朱青珏皱起的眉,不必承认,薛睿也知道他言中了,眼前朱二公子,确同十公主有段交情。

“是又如何,”朱青珏不假辞色,反而质问:“故人已亡,你如今再来追究她生前,到底是何居心?”

薛睿见他面色不虚,心有计较,便不再转弯抹角:“朱兄以为,十公主是因何过世的?”

闻言,朱青珏神情顿时微妙起来,好似听见一个笑话,满脸嘲讽道:“十公主的死因,薛大人比谁都要清楚,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薛睿摇头道:“十公主是怎么死的。只有阴谋算计她的人最清楚,朱兄莫不是同旁人一样,听信那些谣传,只当她是被舍妹所害?”

朱青珏眯眼:“我自然不会听信谣言,孰真孰假,我自有分辨,令妹小小年纪,兴许没有害人之心,但是不是听人教唆,就不得而知了。”

“你能分辨?你要如何分辨?”薛睿挑眉。“朱兄几时也通晓了断死奇术,我竟不知。”

朱青珏脸色一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坐背,狐疑的目光审视了薛睿好一会儿,突然道:“你请了那女算子为十公主卜命?”

接着不等薛睿回答,就自说自话:“是了,旁人求不得。但她是你义妹。”

薛睿不插话,等他自己理出一个头绪,再看他反应如何。

朱青珏只是一会儿失态,便回过神来,冷眼盯着薛睿,问:“那女算子是怎么说的?”

薛睿好整以暇道:“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先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与十公主,是否有私情?”

“你!”朱青珏勃然大怒,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拳紧握。

不是他——薛睿心中瞬间下了定论。

“那就是没有了,”他自说自话,一边拎起紫砂壶,斟一杯放到朱青珏面前,道:“是我冒昧了。朱兄休要见怪,这一杯茶算我道罪。请坐。”

朱青珏不动,薛睿看他一眼,转头对着书房门道:“阿舒,你出来吧。”

朱青珏一惊,转头看向那扇轻闭的屋门。

屋里,余舒正偷听到一半,忽然被薛睿叫到,摸了摸下巴,便整理了一下衣裳,推门而出,同那一脸黑的朱二公子打了个照面。

“朱公子。”

余舒走到薛睿身旁的软椅坐下,抬头打量朱青珏,刚才她在里面,将两人对话听了个仔细,大概猜到了薛睿的用意。

“阿舒,你来告诉朱兄,你从十公主的生辰八字上面卜算出什么。”

余舒点头,正色对朱青珏说起了真相:“十公主在观海楼失足,是她自身所为,并无人加害。而她命中有一道桃花劫数,就在出事之前惹动灾星,那桃花劫正应在一名肖鸡男子身上,我从祸相上所断,十公主这一死劫,乃是这肖鸡小人所起,然我大哥他,肖狗。”

她没有更进一步推测,话点到即止,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十公主的死,是自作自受,和薛睿没有关系。

话末,薛睿续道:“我不知朱兄之前对我有何误会,但如十公主真是因我而死,我也不必为求真相,大费周章地找上你,毕竟三年过去,多少人还记得那一件事。”

“……”朱青珏脸上恼色霎时间被惊疑所取代,他慢慢坐了回去,眉头紧皱,一脸思索。

余舒向薛睿使了个眼色:会是他吗?

薛睿轻轻摇首:不是他。

“你今日找我来……是怀疑我?”朱青珏沉声问道,薛睿与余舒的话滴水不漏,他不说全信,可也打消了一半疑虑。

而他是肖鸡之人,想一想便知薛睿为何会盯上他。

薛睿坦诚道:“之前我是怀疑你,但方才与你对答,便发现朱兄不像是那起无耻之徒。”

朱青珏深深看他一眼,道:“你先前猜的不错,我是因父亲大人,得以出入太庙,早在幼龄,就同十公主相识,我比她虚长两岁,儿时无忌,几次相遇便成了玩伴,再到懂事,就以兄妹相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余舒,道:“好似你与女算子。”

薛睿不动声色,余舒却忍不住眼角抽筋——

他们俩可是挂羊头卖狗肉,朱二与十公主要似了他们,那就直接真相了。

朱青珏话匣一开,便如数诉出:

“我离京游学,再回来,十公主已至芳龄,到了指婚的年纪,那一年芙蓉君子宴后,她就从太庙迁回宫里,我一面为她欣喜,一面听说了你求旨一事,我暗中打听。知道你人品风流,但未有过分之举,放心之余,也曾借在太医署当差之际,为十公主请脉,同她谈及你——”

他神情有些异样,犹豫了一个来回,才接着说下去:“她曾告诉我,她并不中意于你,然而圣上金口玉言。她不得已悄悄书信于你,表明了态度,看你是否能够解除这一桩婚约。但你未有回复,我本欲为她想个两全之策,谁知没等到我想出办法,她就…出了事。”

说完,他静观薛睿神色。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所以,你是以为我收到了十公主拒婚的私信,知道她对我无意,我便恼羞成怒,唆使妹妹进宫带话,致使她失足从观海楼上坠到湖里。最终香消玉殒?”薛睿冷静揣摩道。

朱青珏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之前是这样以为,但昨晚宴会上同你交手之后。觉得你不像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这话,倒是回敬了薛睿之前对他的怀疑。

“不管你信是不信,”薛睿淡淡说道:“我从未收到过十公主的私信,她亡故之前,我分毫不知她对我不喜。从我义妹所卜之象。我以为,十公主乃是受到奸人引诱。教唆她以身犯险,嫁祸于我三妹,从而破坏圣上指婚,不想她红颜命薄,一夕丧命了。”

这样接人伤疤的话题,难免会让当事人难堪,但薛睿经过余舒一番开解,已经放下对十公主的愧疚之心,连带着少年时懵懂的爱慕,也都消磨殆尽。

现在的他,只一心想把那个幕后暗算他的人揪出来。

“这么说你并不知情?”朱青珏狐疑,目光落在茶案上一整套半旧的烹具上面,不禁多想:若薛睿事先不知十公主抗拒婚事,那便没了理由加害她,十公主从观海楼上掉下来说什么都有些蹊跷,那薛家小姐小小的年纪,更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难不成真是她为了逃避婚事,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这个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余舒恰是时候地出声:“我这一门断死奇术,自学至今,从未失手,朱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试。”

“不必了,我信你断死奇术是真,”朱青珏摆手道,昨晚上他回去就听说了宴会另一半发生的事,今早特意去了一趟司天监,赴约来迟就是因为这个。

“但,我不信你们的说法。”

朱青珏翻脸冷笑:“十公主心地纯良,胸无城府,要我相信她会嫁祸旁人,我宁可认为是你们胡编乱造的。”

余舒皱眉,看向薛睿。

薛睿早料没这么容易说服朱青珏,见他如此反应,沉默片刻,道:“也好,那就等我找出那个罪魁祸首,再与朱兄对峙。不过在这之前,我尚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你说。”朱青珏两手抱臂,挑眉示意他。

“十公主先在太庙,后又返宫,她在芙蓉君子宴上露面,这期间接触过的男子并无多少,而引起我怀疑的,并不只你一个。”

朱青珏寒声道:“还有谁?”

薛睿看他一眼,将他面前放凉的茶水收回来,倒入痰盂,重新换了一杯热茶,再一次奉上——

“这就要问朱兄了。”

朱青珏为人是狂妄,但不是鲁莽,行医者,必要心细如发,他将薛睿的话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心中便有数了。

他端起薛睿那一杯茶,慢饮了一口,呼吸轻吐,道:“你…容我回想,三日过后,再给你答复。”

薛睿点头答应。

朱青珏没有逗留,又扫了余舒一记,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余舒才问薛睿:“你们方才打的什么哑谜?”

薛睿将她的手拉到膝上,道:“十公主会把她拒婚的心思告诉朱青珏,显然十分信任他,未必不会在他面前提及她所中意之人,那个肖鸡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第五百三十章 辛府有请

芙蓉君子宴结束第二天,余舒在城南的住宅便迎来了第一拨拜访者。

她有家不回,就在忘机楼住下,原想躲个清静,然而隔日就有人找到了这里。

二楼雅间,余舒蜷着一条腿靠在藤椅上,信手翻着夏江敏之前抄给她的一卷珍藏版的《灵棋痉,手边一张小方几,搁着吃剩了半盘的青葡萄,还有碟子里成堆的葡萄皮。

“…我祖父要我邀你明日到我们府上做客,说是要当面谢你上回在暄春园救我的事。”

辛六别别扭扭地坐在余舒对面的椅子上,替家中长辈带话。

余舒抬头看她,脸上若有笑意:“我救你那一次,你家老祖宗不是赠了我一部《奇巧珍物谱》吗,这都多久的事了,还要再谢一回么。”

换成别人,被辛世家的家主人,如今司天监辛左判请去家中做客,还不立马应了。

可余舒不是别人,她这个女算子,现在的身价可是成倍地涨了上去,身怀断死奇术的白身易师,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似那香喷喷热乎乎一碗红烧肉,就摆在一群没吃过腥的人面前,哪个不想凑上来闻闻味儿,咬上一块?

今天是一个辛左判有请,没准儿明日大提点就会找她去太曦楼喝茶。

这辛左判也实在没意思,摆明了是冲着她的断死奇术来的,偏还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支使了辛六儿。

辛六挠挠头,是也觉得祖父这个由头太虚套,干脆一股脑说了实话:“我告诉你吧,你能断死的本事这两天都在十二府传遍了,我祖父把我找过去问话,询问你的事。还要我务必把你带回去一趟,我也怕他打你那一门奇术的主意,特别将你在芙蓉宴上的话学了一遍,祖父答应我不追问你的隐私,我才肯来找你。”

说完了,眼巴巴地瞅着余舒,等她答复。

余舒把书扣下,盘腿坐起来,问她:“你跑这一趟,就没个好处?”

辛六脸红了一下。小声道:“祖父说了,你若肯来,就把他珍藏的两颗福寿珠给了我。那是我五哥稀罕的东西,我拿了同他换些小玩意儿。”

听她老实交待了,余舒也不生气,想了想,爽快道:“行。我就跟你走一趟,明儿先我到太史书苑去,等下了课就去找你。”

辛六闻言一喜,小身板一拧就坐到了余舒边上,勾手臂亲热道:“莲房你真好,明天我让府里准备好吃好喝招待你。”

余舒拧了拧她圆圆的脸蛋。又说一会儿话,辛六才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了。

等人一走,余舒就静下心。这风口浪尖上,她会答应去辛家做客,一方面是因着辛六的面子,一方面是为自己考虑。

虽她在宴会上明说了“断死奇术”的利害关系,但还是会有一大群人不死心。这些人当中,有好打发的。也有不好打发的,她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吧。

有辛六这一层关系,辛家料想不会有什么过分之举,她这一趟过去,正好重审一下态度,借着辛家人嘴里传出去,日后再见什么人,至少有了先例,不会难做。

。……

傍晚薛睿回来,听余舒说起辛六所请,知道她应邀,思索了一会儿,叮嘱道:“你去一趟也好,不过这辛左判为人,我有几句话要叫你知道。”

“大哥你说。”

“辛雅在司天监左判这个位子上待了十年,不是没有手段,纪怀山你见识过了,能做到司天监列位高官的,哪一个不是老谋深算,我二婶是辛家女子,两府姻亲,来往却并不亲密,你可知缘故?”

薛睿自问自答:“那是九皇子离京在外,他自作聪明,去接近七皇子,祖父不喜他两面三刀,才少来往。这是私下告诉你,前个月他帮着宁王那一头给敬王使了绊子,圣上正生气呢。”

余舒听得挑眉,她看辛六是个好笋,怎么听起来她爷爷是根歹竹呢。

“我和你说,就是要你留个心眼,明日见到,莫被他面善唬住了。”薛睿拍拍余舒肩膀,进内室更衣去了。

余舒将他的提醒记下了,本来有些不以为然,她又不是真的小姑娘,还辨不出真假好坏吗。

但等到她第二天见着辛雅的面,才知道薛睿这时的提醒,很有必要。

***

六月初九,余舒回到太史书苑上课,早上书苑里人不少,她也没有刻意去走小道,一路上接受了不少注目礼,平安无事地来到方子敬讲课的胥水堂,身后也不免跟了一些“尾巴”。

不过也奇怪,这一路上,竟没个敢上前搭讪的。

司徒晴岚早给她留好了座位,等她坐下,看了看留在门外面徘徊的人影,对她道:“我当你今天也不来了呢。”

余舒一边摆放笔墨书本,一边同她说笑:“我怕方院士一怒之下,将我除名了。”

太史书苑一切事务由十八位院士做主,对那些不服管教,性情顽劣的学生,院士们随时都可以将人从花名册上除去,从此不再教导,这是仅次于退学的处罚。

“外公才不会,”司徒晴岚朝她眨眨眼,小声道:“你现在稀罕着呢。”

两人低声交谈,同堂的十几个人,有心思搭话的,却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皆因余舒平日少与这些人来往,大家都觉得她不好亲近。

不一会儿,方子敬到了,看见门外杵着一群人,都不是自己的学生,他吹胡子瞪眼地撵走了,进门时候没有多看余舒一眼。

等到一堂课毕,这穿衣邋遢的老头又夹着书本匆匆走了,从头到尾没有对余舒表现出多余的关注,这就让余舒纳闷了。

照理说,精通各门奇术的方子敬,应该是对她最感兴趣的一个人。

。……

下课后,余舒在太史书苑前门找到早早等候的辛六,同她一起去了辛家。

不是第一回到辛府,辛六的及笄礼,余舒前来观礼,那回去的是偏院,今天来了,辛六直接将她带往正房。

余舒在辛家正房大院的茶厅内,见到了辛世家现任的老爷子,从四品左判官,辛雅。

在来之前,她有想象过辛雅是个什么表里不一的模样,但见到本人,还是不免错愣——

这就是辛六的爷爷?确定不是城南卖扇子那辛老五换了一身衣裳漂白了几缕头发假扮的?

像,这爷俩长得也太像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无法拒绝的诱惑

辛雅乃是辛光年的父亲,子肖父不足奇,但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生着一张中年人面孔,气色红润,除了那几根白头发,半点不显年纪,就不得不叫余舒纳罕了。

辛雅和辛光年相同样貌,行事做派却和那个奸商相去甚远,余舒身为小辈,上前见礼,他和和气气地拱手还礼,请她入座,掌中把玩着一对虎头核桃,一面让侍从看茶,一面和蔼地与她说话:“今日邀你来家做客,一则是要谢你上一回救了菲菲,一则老夫心中好奇,早想见一见传闻的女算子,看看是什么样的灵秀人物,如今一见,确是名副其实了。”

话是好话,可一听就是虚夸,余舒也会说便宜话:“左判大人谬赞了,是晚辈失礼,几次登门,本该早来拜见,我这厢请罪了。”

辛雅怎么会怪她,说是余舒没来拜见,可这之前她就是来了,他也得有闲工夫见她。

今天这一面,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各自打着主意,说没几句话,就连称呼都随口换去,辛雅唤一声“莲房姑娘”,余舒就叫一句“辛老爷”。

不一会儿,辛雅就寻由头将作陪的辛六支出去:“听说你一大早就开始布置酒菜了,先去后院瞧瞧,待会儿留人午饭,切莫怠慢了。”

辛六没多想,就出去了。

茶厅里只剩辛雅和余舒,侍婢更换了茶果,都默默退到门外。

余舒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正事来了,果然,辛雅笑眯眯看着她,开了腔:“听菲菲说。你进京不到一年?曾是江南义阳人士。”

“是,”余舒随口道:“去岁为大衍赴京,因缘际会,得以安家。”

辛雅点点头,略有感慨道:“今非昔比,当初你是一个白身易客,现在却是人人称羡的女算子,想当年,老夫也不过是世家一房庶子,后来……”

辛雅回忆了几句当年。余舒听了个开头,就猜到了这是一个庶子奋斗的励志故事,照理来说。这样的话题很容易勾起寒门士子的共鸣,但余舒这人心眼多的像鬼,岂会被他轻易打动。

等到辛雅讲完了自己,又将目光投放在余舒身上,道:“老夫年轻的时候吃过苦头。所以很乐意提拔你们这样心怀大志的年轻人,我辛家在十二府世家之中排行不是最顶,但在外的名声却是有口皆碑,每年大衍放榜,各科各业的易师,不少人自愿投拜在我门下供事。时至今日,有一部分已经得了前程。”

辛雅笑笑,不无得意道:“我们辛家的大易馆。在安陵客人最广,上至王公贵胄,下及武夫书生,每日求卜之事,可以载满一册。馆中有三位年高资深的大易师坐镇,那些初出茅庐的易师。在我大易馆供事,一个月所学之事,不会比在太史书苑受教的少,相反,更有一份便利,酬劳也颇丰。”

余舒听到这里,大概是听出了辛雅今日找她前来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她去辛日重光大易馆坐堂,便是她早就打算拒绝,此时也不免有些意动了。

酬劳之类,她不在乎,但能接触到更多的疑难卜问,同有经验的大易师交流学问,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的祸时法则研究至今,已经有了补足之法,缺少的只是时间,这是她的立身之本,各种妙用,毋庸多说。

这是她在易学一途上的一个突破,却也提醒着她,她将要面临的瓶颈——祸时法则完整之后,她下一步要研习什么。

从景尘那里得来的《浑天卜录》是一部占星奇书,然而没有景尘从旁指导,她很难在这上头精进。

至于其它——晴雨法则、风水杂学,这些都是小技,而相面、相字,她初窥门径,就连半吊子都谈不上。

这样一细想,除了祸时法则,她就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本领了。

当然,六爻术是不亚于《浑天卜录》的奇学,奈何她天资根骨极差,不能领会深通,当初青铮道人教会他,也只是为了让她自问自卜,补她八字的。

不然,这绝对是一项利器。

六爻六篇纲领,上卜天灾,下问国事,即便是有五成的准头,也能让她做梦都笑醒了。

就在余舒暗暗自省之时,辛雅总算言归正传:“老夫知道你至今没有同这京城哪一府世家交好,只在一座酒楼挂名,管理些账务,但听我一言劝说,学易之人,最忌荒废才能,长此以往,无益于名声,况且你身怀奇才,何不在京城寻一处易馆作为下落。”

余舒想了想,苦笑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到易馆里供事,不瞒您说,我学成之前,初入京城就曾在城南街坊上摆摊给人算命,谋些盘缠,只是后来考过了大衍,初出茅庐,便得罪了算子贤师韩闻广老前辈,想来多家易馆都碍于此故,竟无一家来寻我。”

辛雅眼光一闪,自然而然地把话提了出来:“此事我也有耳闻,倒是前一阵子我忙于公务,未能发请,莲房姑娘若是愿意,大可以到我辛日重光大易馆,必保你一席之位。”

辛雅这算盘敲的响亮,余舒这样一个白身出第的易师,一朝进了她辛家大易馆,外人看来,就成了他辛家的门人,盖上这个戳,就是她不做事,也能凭借她的断死奇术,让世家名望更上一层楼。

往后任谁提起断死奇术,找的不是女算子,就是他辛家大易馆了,来往所求,诸多好处。

相比较,韩闻广是不是会介意,就不值一提了。

辛雅想得到,余舒也不是傻子,听他邀请,面上犹豫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多谢辛老爷好意,可我现在太史书苑修学,心无旁骛。”

辛雅笑了,换了右手握住那对核桃,抬了抬袖口,朝她比出一根手指:“莲房姑娘若肯到我大易馆来,老夫能许你一样天大的好处,你不妨听听。”

看他胸有成竹,余舒不免好奇,他有什么利诱。

辛雅起身,指着帘后,道:“还请移步,随我入内。”

余舒迟疑了一下,便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