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习惯,帮助他破获了好几宗让大理寺头疼的疑案,这一次,也帮他免于落入圈套。

“你这么说,还真是的,”余舒嘀咕道:“怎么宁王就知道周大人会在沛县留宿,提前安排好了杀手,不是说那厨子在这地方做了几个月吗,那就不是临时找来的,可是皇上下旨要周大人去广东,再到他动身,这也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啊。”

薛睿为她解了惑:

“此间是沛县最好的一家酒楼,凡有京城官员路过此地,住宿一定会挑选这里。我问过周磬随行的侍卫,他们出城时候,遇上了一点麻烦,所以耽搁行程,在沛县过夜。至于那个牛二,你不要小看宁王,他这些年暗中布置,就连我们薛府都有他的眼线,牛二只是他提前埋下的一步棋,刚好这个时候用上罢了。”

闻言,余舒不禁感慨:刘灏这等心机手段,的确超出她想象了。

她承认,从前因为纪星璇的缘故,她的确是小看了宁王。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夜缠

余舒和薛睿黑灯瞎火地坐在一起,谈论着宁王的布局,以及周磬的惨死。

“还好你谨慎,不然落入他的圈套,便要惹上一门的仇人,”余舒自己都替薛睿捏一把冷汗,庆幸他没有踩到地雷。

“只是这样一来,牛二这个凶手,就不能抓了,”她皱眉,有些想不通,“你下午说要将计就计,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个法子呢。”

薛睿只同她说有办法让宁王栽跟头,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在这种完全被动的局面下,反将宁王一军。

且不说他们动不了那个杀手扮的厨子,就算把人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对方也未必肯咬出宁王,一准儿地要将脏水泼到十一皇子身上。

就连案子都破不了,谈什么制敌呢。

薛睿在黑暗中笑了笑,余舒看不到他脸上的自信,便摇了摇他的手臂,催促他说仔细。

“其实倒也容易,我与宁王好歹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他相信我的脑子,我也相信他的聪明。”

刘灏相信他能凭着一点蛛丝马迹就破得了这起案子,薛睿同样相信,这会儿刘灏已经得到了余舒来到沛县的消息。

“这酒楼外面有宁王府的探子,你天明前来到,他最迟傍晚就该接到消息,知道是你来了,一定会想到是我请你用断死奇术前来卜算周磬的死因。”

薛睿冷笑一声:

“宁王此人,多疑成性,他不知道你究竟能推算到何种地步,但一定会做出最坏的打算——就是你我已经知道周磬是他主使杀害的。”

“而我这些日子按兵不动,将这酒楼监视的铁桶一样,牛二虽然传不出去消息,但是外面的探子上报到宁王那里。一样会引起他怀疑,断定我已经识破了他的诡计,所以迟迟没有抓人。”

余舒听到这里,便觉得是自己坏了事。不由几分懊恼:“都怪我多事,早知道我就不跑来了,把你让我卜算的事情写在纸上,让宝德带给你就是。唉。”

没想到她一个露面,就让薛睿在宁王面前暴露了。

“不,你该来的,”薛睿握着她稍凉的手指。低沉的声音里包含了丝丝笑意,“你若不来,我怎知你对我关心。”

他一点不觉得余舒的到来是多余。比起她的心意。被刘灏看穿,根本就不值一提。

余舒明知道他是变相地安慰自己,但听他袒露心思,也说穿了她的心意,黑暗中的脸蛋微微窘红,轻咬了一下嘴唇,好在他看不见。便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故作严肃地掩饰道:“正经些,少讲这些没用的,你快说,宁王已经洞察了你,现在要如何是好?”

薛睿黑亮的眼睛在夜里隐隐耀动着光芒,将她难得流露的情态记在心间,握紧了她细长柔软的手掌:“放心,我岂是那么好拿捏的。”

刘灏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但他薛城碧也不是软柿子。

“宁王掌握了我们这边的情况,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定以为我是在以静制动,等着皇上另外指派人来接手这个案子——便是我白天同你说的第一条路了。宁王布局到了这一步,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跳出去,所以他一定会再次出手,强逼我就范。”

刘灏这个人,百般的聪明,但是有一个十分致命的弱点,鲜有人知,那就是自负。

他太过自负,不容许失败,也从不觉得有人会聪明过他,他喜欢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一直都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光,看着身边所有的人,他眼高于顶,目无下尘。

薛睿正是最早发现他这个弱点的人。

“逼你就范?”余舒讷讷道,“你是说,他有办法能让你不得不对牛二动手?”

薛睿道:“不错,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

“首先,他会让酒楼外面的探子想尽办法,传递指令给酒楼中的杀手牛二。”

薛睿目光闪了闪,所幸余舒看不见:

“再来,牛二会对伺机对我行凶。”

余舒闻言一惊,稍稍思索,便懂得了薛睿的意思——

牛二是不能自己跑到薛睿面前来告诉他“我就是杀害周磬的凶手你快把我抓起来吧”这样的傻话,所以薛睿不动他,他也没法子往刘翼身上栽赃陷害。

可是一旦他再次行凶犯案,薛睿就不得束以待毙了,难不成牛二拿了刀子要砍他,让人抓到现行,薛睿还能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对着外面那一群侍卫说是个误会不成?

“这样一来,我总不能再装聋作哑,定要捉拿了他问罪,稍加问讯,他就会顺势将刘翼交待出来,十有八九他手上还握有伪造的证据,譬如刘翼的印信之类,到时候,十一皇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也势必要与整个吕家,连同吕妃一系结仇。”

“不过,他这样做,正好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杀人灭口的机会。”薛睿的语调兀然冰冷。

余舒舔了下嘴唇,喉咙眼有些发干,薛睿讲的这么明白,她如何会听不懂,他这是要后发制人,砍断宁王后路。

“我会事先安排好人手,一旦他行动起来,就来个瓮中捉鳖,我会装作失手,趁乱将他当场斩杀,让他没有机会说出半个字,再来,就是要以牙还牙了。”

两军交锋,敌强我弱,便要出奇制胜,刘灏想得到他会以退为进,却不以为他敢以下克上。

薛睿就是要利用他的自负,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栽赃嫁祸这样缺德的手段,薛睿一向不屑于用,他也没有告诉余舒,其实他还留了一手,至于这一次用不用在刘灏身上,那就要看他怎么选了。

薛睿落在余舒脸庞上的目光变幻着。心中暗道:若刘灏只是冲着他来,他只求明哲保身,若他还存了别的杀机,就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以牙还牙?”余舒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问道:“你要怎么以牙还牙?”

不知为何,听到薛睿这么周密地应对,她却还是隐隐有一点不安,这感觉。就好像他瞒了她什么似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薛睿卖了一个关子。

余舒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纠结了一下,还是放弃了问个究竟,只是不放心:“那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是说那个牛二是个高手吗,万一他乱中伤了你呢?”

“大哥在你眼中,便是那般不济么?”

薛睿笑问。握着她的手拉到面前。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温声言语:“放心,那牛二练的是外家功夫,只是一身蛮力,我应付得来。”

他的武功当然比不得景尘这样的一流高手,但有侍卫夹助,再杀不动一个莽夫。那些年扎马打拳,闻鸡起舞,岂不全白费了。

余舒被他亲昵的动作分了心神,抽了抽手,没能挣开他的桎梏,想想他这样辛苦算计,也够不容易的,便心软不与他计较,由他在手上捏来捏去的把玩。

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就听余舒突然问道:“大哥,你杀过人吗?”

手上力道微微一重,薛睿轻声回答:

“杀过。”

“哦。”余舒问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薛睿要亲手杀了牛二,沾上血腥,有些多余的担心罢了。

薛睿却有些想多了,以为余舒觉得他手段太直接,便试探着问道:“阿舒,你会不会觉得大哥这么做不好?”

“有什么不好?”余舒愣愣地反问道。

薛睿蹙眉:“按本说,这牛二是杀人凶手,应当交由刑部问罪,再依律判刑,我越俎代庖,亲手斩杀他,你不会觉得我心狠吗?”

余舒哑然失笑,肩膀动了一下,心想,薛睿这就叫做心狠,那她算什么——

在乾元闹市被斩头的裘彪和毕青,在大理寺公堂上咬舌自尽的纪怀山,踉跄入狱不得不变成“死人”的纪星璇。

得罪过她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

比起她来,薛睿无疑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了。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闹不清楚,怎么他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温柔痴情,偏偏会相中了她这样一个阴险小人,自私自利。

若他不清楚她的为人就罢了,可他分明知道她的性情手段,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凑了上来。

“宁王处心积虑地算计你,那牛二更是杀了人的凶犯,手上不知多少冤魂,大哥你只当是替天行道了吧,这样积德的事,算什么心狠。”

余舒腾出一只手来,摸索到他肩膀上拍了拍。

薛睿一时无语,他是怕她不喜,怎么反过来被她安慰了。

“好啦,这都四更天了,我们早点休息吧。”余舒侧头打了个哈欠,眼里雾煞煞的,因为房间黑暗,不需要掩口作态,还砸吧了一下嘴。

薛睿将她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翘起嘴角,忽起了一阵坏心,向前倾了身子,道:“说了这么些,你都不怕吗,我听说喊冤死去的人,鬼魂会在阳间流连,就在他死去的地方徘徊,到了深夜,就会站在生人的床头托梦,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咱们住的隔壁,就是周磬遇害的房间。”

余舒今晚本来就有一点神经兮兮,经他这么一说,再大的胆子,也不禁头皮发麻,就在这时候,脖子上一阵阴测测的凉风吹来——

“喝!”

她吓的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身子一绊,便扑向前,正好趴在了薛睿胸前。

薛睿忍住笑,稳稳地合拢手臂将她接住了,顺势一提她腰肢,就将她人抱了个满怀,低头寻到她额头,啄了一下,温柔戏谑:“乖乖不怕,到大哥怀里来。”

余舒缓过精神,便猜到刚才那一下冷风是他作怪,又气又笑,手在他背后捶了捶,不解气,干脆一扭头,寻到他身上,张嘴就是一口,只觉唇下肌肤温温热热的,不知是啃到了哪里。

“嘶,”薛睿轻吸一口气,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缩紧了,只觉被她利齿软唇咬过的耳朵上电击了一下,一阵麻痒沿着脊背窜到了腰眼,这般下来,瞬间就让他有了男人的本能反应。

余舒尚不知闯了祸,咬着他的耳朵,奇怪是哪一块肉,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这一下可坏了事,薛睿再忍住不动,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当下便一手向上摸索,捏住了她露在衣领之外的后颈,一手向下蜿蜒,隔着单薄的衣料,用力揉了一把她臀下浑圆。

余舒不妨被他得逞,叫他捏了屁股,夏天的衣服,一层两层,哪隔得住人,清楚感觉到他五根手指的力道,瞬间烧红了脸。

“你做什么呢?还不快放开我。”怕招来了外面的人,她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咬着牙,压低声音,怒斥也成了娇嗔。

薛睿本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年少时候就有风流名声,虽然他眼光极高,又矜傲挑食,但从百花丛中过,不是没有过几段韵事,只是三年前心灰意冷,才做起了和尚,本质上却还是那个食色性也的薛大公子。

更别说是面对他心心喜爱的女子。

这一时被余舒触及了禁区,色迷心窍起来,便恶向胆边生,不但没放开她,反而又将人搂紧了一些,不失温柔地捏着她僵硬的后颈,低头将唇贴在她软软凉凉的脸颊上,沙哑轻笑:“哪个让你咬我的。”

说着,便托起她的后脑,不管她是气是恼,嘴对着嘴,便啃了下去。

一时间,水声啧啧,呼吸缠绵,他有心引诱讨好,余舒哪里躲得过去,不一会儿就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的了。

两人如此亲密了一晌,外头走廊上毕竟有人,两人的关系又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薛睿缓解了一些,便醒过神来,到底不愿怠慢了她,只是隔着衣裳把她的胳膊腿儿通通揉了一遍,才恋恋不舍放开了嘴边的肉。

湿乎乎地亲吻落在她绒绒的眉间,两眼深深窥着她此时驯服又不设防的样子,胸口咚咚乱撞,狠了狠心,才没有再进一步。

薛睿将娇喘吁吁的余舒按在胸前,轻抚着她纤瘦的后背,低声道:“阿舒,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也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

第五百五十三章 躲好了

听了一夜凶杀心计,余舒当晚竟没有做一个噩梦,一觉睡到天亮,这全要归功于薛睿最后的调戏,只不过她一点都不感谢他就是了。

早饭吃的简单,大厨子不肯开伙,老板娘赶鸭子上架,熬了一锅甜粥,余舒让侍卫到街对面去买了十几笼肉包子。

“大哥你说,牛二会想什么办法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余舒一手撕着包子,坐在大厅一扇窗子后头,看着楼下街市,试图分辨哪一个路人像是宁王府的探子。

薛睿道:“昨天掌柜的便说厨房柴火不够了,我答应了让人今天出门去采买,叫他列出个单子,守在外面的人会逮着这个机会的。”

“唔。”

两人吃了早饭,又回到薛睿房中,打发时间。

有两个侍卫奉命到街上采买,中午回来,上楼复命。

“回禀大人,咱们上街以后,就有人跟着,沿路打听了收柴卖炭的地处,过了两条街,就有人引路,咱们照着大人的吩咐,买来的东西,没有仔细检查,就送到了后厨。”

“做的不错,下去盯着,看到牛二进了厨房,再来通知我。”

“是。”答话的这个侍卫,就是昨天早上给余舒带路的那个,名叫陆鸿,是东门左戍卫的一个小统领,七品的武将,这一次奉了皇命听从薛睿调遣,带来了两伍侍卫,都是能打能杀的好手。

薛睿今天早上,天不亮就将他叫到房里,让他选了两名心腹,将牛二凶犯的嫌疑告诉了三人,只是隐瞒了宁王的部分,为使他们信服,还将余舒的身份搬了出来——

“你们在安陵城走动。耳风灵通,应该知道女算子能断生死,我这次请她来沛县,就是卜算周御史的死因,得知犯人正是这酒楼里的大厨子,人头我也找到了,就在地窖的菜坛子当中泡着,你们先不要声张,这杀手背后另有指使者,我猜他接到了命令。今晚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你们就埋伏在我房间四周,一旦他动手。就将他活捉,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派杀手暗害钦差性命。”

陆鸿三人素也知晓薛睿的神探名声。再加上一个能断生死的女算子,自是深信不疑,对他言听计从。

薛睿做好了安排,只等着牛二自投罗网。

。……

午后,陆鸿匆匆上了楼,敲开薛睿房门——

“大人。牛二借故溜进了柴房,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一堆柴火去厨房烧水做饭了。”

薛睿与余舒对视一眼。后者为前者的未卜先知而感慨,正如他先前所说,只一夜,宁王的指令就到了。

“不必管他,等到入夜。你安排好人手,随时听我调遣。”

陆鸿领命退出门外。

薛睿站起身。拉开墙边站立的衣柜,拿起随身携带的佩剑,抽出剑鞘,两指轻弹,剑锋寒光一闪,轻轻嗡鸣。

余舒一看那便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稍一恍神,是想起了她送给景尘的那一把破旧生锈的古剑。

她之前没有留意,薛睿竟也是会用剑的。

薛睿将剑身仔细擦拭了一遍,塞回剑鞘中,就挂在了床头。

余舒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动作,昨天晚上一晃而过的那一点不安,又冒了出头,她犹豫着,出声道:“要不然,我再为你卜一卦吧。”

薛睿回头,“嗯?”

“我这次过来带了仿太清鼎,还有醍醐香。”余舒道,“干爹帮我检查过,那香丸中的药材,没有毒性,可以使用。”

“知道牛二今晚要对你动手,我可以用六爻卜出吉凶,看看你是否顺利杀的了他。”

薛睿目光闪动,笑道:“不必浪费那东西,我必了结他性命,无虞。”

余舒看他自信满满,不好再说什么,想想也罢,有陆鸿他们在一旁帮忙,薛睿还能受伤不成。

。……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天就黑了。

晚饭是牛二下厨做的,一桌好菜,余舒却没动一口,不是怕牛二在里头下毒,只是因为薛睿晚上要冒险杀人灭口,她没什么胃口。

饭后,余舒待在薛睿房里,迟迟不说离开。

一直到外面街上响起了敲更声,薛睿才道:“你回房去吧,我熄了灯等他,早点休息,关好房门,听到打斗声也不要出来看热闹。”

“……”

“怎么,不想走?”薛睿看她磨蹭的样子,玩笑道,“那就别走了,你若不害怕,就在房里躲着,看我怎么拿下他。”

余舒眼睛一亮,“可以吗?”

她还真不情愿走,留下薛睿在这里等一个杀人犯来砍他,要她回房睡大头觉,她睡得着么她。

薛睿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收起了笑容,环扫屋内,就指着内室墙角摆放的一只半人高的衣柜,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你躲到柜子里去,藏严实了,这样我才放心,你沉得住气吗?”

余舒瞧了瞧那柜子,没多犹豫就一口答应了:“这有什么,我藏好了就是。”

薛睿笑了,抬手摸了摸余舒耳鬓,温声道:“那你就陪着我吧。”

两人说定,薛睿就将屋内屋外的灯都熄灭了,拉着余舒坐在床头,低声说话:“先不用着急,过上半个时辰,等那牛二以为我睡了,你再躲进衣柜里去。那牛二练的虽是外家功夫,但是耳聪目明,你稍微有点动静,他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好。”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更逾越的举动,两人身陷在黑暗中,西窗月光透过纱纸,照到一双相叠的身影朦朦胧胧。

就这样,余舒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刚有一丝困意,身边的薛睿就站了起来。

“阿舒,你躲起来。”

她立刻就精神了,被薛睿牵引着走到衣柜前面,打开柜门,钻了进去,仰头看着薛睿模糊的身影,随着柜门合严,消失不见。

柜门外传来他的叮嘱声:

“我没叫你,千万不要出来。”

余舒轻应一声,背靠着冬用的枕头,蜷缩在闷热的衣柜中,还用一手捂住了嘴巴,免得呼吸太大声。

薛睿将柜门关好,转身走到床前,摘下佩剑,倒提在手上,脚步一轻,无声走出了卧房。

打开房门,向两边走廊上埋伏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一脚踏进了对面的屋子。

蹲在房梁上头的一个侍卫奇怪地小声问道:“头儿,怎么薛大人进了余姑娘的房间?”

“问那么多做什么,犯人是练家子,当心他潜进来察觉了,噤声,屏气,”

陆鸿轻斥一声,握紧了腰刀,就想起来白天薛睿背地里交待他,留意牛二是否向送菜的兄弟打听余舒住哪一间屋。

当时他不明白薛睿的用意,这时,却有一点懂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一句情话

室内,薛睿平躺在余舒的床上,披散着长发,仅着白色单衣,纱帐放下,窗户紧闭,从外面看,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无从辨别男女。

面对即将来到的杀手,他的心绪却很平静,垂在身侧的右手稳稳握着剑柄,蓄势待发。

刘灏会对余舒下杀手,他一点都不意外。实际上,自从余舒在芙蓉君子宴上曝出断死奇术这一绝学之后,他就一直有所担心,太过锋芒毕露,会让她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他和刘灏称兄道弟的那几年,就知道刘灏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表面上风度俱佳的七皇子,其实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能让他入眼的人物,不能收为己用,就是除之后快。

尽管余舒身怀“断死奇术”,但她毕竟身无背景,只凭一个女算子的虚衔,在刘灏看来,暂时谈不上是个障碍,她不作为还好,一旦有所行动,让刘灏感到了威胁,那么他势必会将她扼死胎中。

昨晚他并不确定刘灏会不会趁这机会对余舒下手,所以他等了一天,等那厨子露出马脚,才确认了凶手今晚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余舒。

杀了余舒,暴露出身份,嫁祸给十一皇子,逼他破案,同吕妃一系反目,刘灏这一手随机应变,竟成了一箭三雕。

若不是刘灏太过自负,他也无法将计就计,破解他这一杀招。

在这件事上,薛睿瞒了余舒两点——

其一,便是那凶手今晚的目标。

再者,那个能够一刀砍掉人头的厨子,练的不只是外家功夫。

试想,一个能够悄无声息避开侍卫们,潜入周磬房中斩首的杀手。又怎么会只有一身蛮力呢。

还好余舒不懂得这些,让他利用了她的担心,同她交换了房间。

。……

丑时左右,天色黑浓,陆鸿和两个同伴蹲在走廊外面的房梁上,等的有些昏昏欲睡了,突然,听到一声轻响。

陆鸿连忙低头,盯着楼梯口,只见走廊上被安排巡夜的那个侍卫。竟软倒在地上,被一双无形的手拖进了黑暗中。

陆鸿顿时警惕起来,抬手向同伴暗示:来了!

未几。走廊下便多出一道黑影,沿着墙角摸摸索索,一间一间数过来,正好停在了薛睿所在的那间客房。

那黑衣人影在门口停顿片刻,伸手在门缝上划动了几下。原本紧闭的屋门,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房门开阖,只发出细微的声响,但在这静悄悄的夜晚,足以室内的薛睿听清。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握紧了长剑,目光穿过纱帐,移向房门处。

“吱呀…”

一道黑影潜入。薛睿调整了呼吸,轻浅的酣眠声,听起来就像是女子睡熟。

他眯缝着眼睛,转动着眼珠,跟随那黑影从门口。一直到他床头。

不久之前,御史大夫周磬就是这样在睡梦中丢了他的人头。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凶手,此时此刻,正像一个杀人如麻的侩子手,抽出腰间两尺剁骨刀,满目狰狞,挥臂砍向床上人头!

***

余舒在柜子里蹲了好半晌,竖着耳朵,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

衣柜门关的严实,只有细细一条缝透气,待在里面不动,她闷出了一脑门的汗,但是不敢伸手擦一下,就怕动作大了,弄出声音,惊到不知几时会来的凶犯,坏了薛睿布置下的陷阱,万一那凶犯狗急跳墙,再伤了他。

又等了一阵子,外面还是没有声音,余舒看不见也听不见,心中不禁焦躁起来。

一滴汗从眼皮上滑落下来,蛰的她挤起了眼睛,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鸣响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铛!”

声音闷闷的传来,隔得很远,余舒心跳扑腾了两下,只觉得哪里不对,耳朵贴着柜门,便发现这般响动,不是在屋里,而是在门外,似乎隔着几层远。

出什么事了?

余舒脑中一团疑问,很想叫一声薛睿,但是记得他的叮嘱,没有听到他的叫唤,千万不要出声。

她只好忍着不动。

可是下一刻,门外面的声响忽然变大起来,随着一道巨大的碰撞声,她清楚地听见了有什么人在喝斥,接着就是叮叮咣咣一阵乱响。

余舒一愣,听那声音,分明就是隔着一堵墙,在走廊外面。

“…大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还要忍什么,低声唤薛睿,没有听到他回应。

余舒心中一乱,伸手就将柜门推开,猫腰钻了出来,一抹眼睛上的汗,凭着窗外升起的月光,扫向不远处的床帏——

然而,那床上空空如也,哪里有薛睿的人影!

这里没人,那外面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凶犯摸错了房间?可是薛睿呢?

余舒怔忡了一瞬,脑子便转过弯来,脸色猛地一变,转身就往外面跑,出了内室,直奔房门,短短一段路,跌撞了两回,一摸到门栓,便使劲地扯开。

走廊尽头吊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她一眼就看见对面破开的房门,很确定,方才那短暂又凌乱的打斗声,正是从对面传来。

她的心忽忽通通的跳着,不知怎么走进了对面的房间,来到烛火亮起的卧房门外,隔着门口的几个侍卫,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薛睿。

他披散着头发,凌乱的发丝后面是冷峻的脸,白色的单衣微微敞着,半边身子溅满了红点,一只手提握着剑柄,暗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流过了长长的剑身,直抵在他脚边。

同样在他脚下的,还有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倒在血泊中,胸前一个窟窿不住地往外冒血,手上还死握着一柄厚重的砍柴刀,他半张脸贴着地面。临死前还瞪着一双眼。

余舒看到这一幕,如果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白长了脑袋。

原来宁王这杀手是奔着她来的!

“禀大人,此人已气绝。”陆鸿蹲在地上,拉下那黑衣人的面罩,不意外看见这酒楼大厨子的脸,两指探鼻,按了按对方颈侧的动脉,确认这地上的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薛睿皱着眉头。抬了一下左手,沉声道:“此人极凶,杀心十足。我同他对了两招,被他割破了手臂,一时心惊失算,竟将他刺死了。”

旁人这才发现,薛睿另一边衣袖割破了一道口子。血湿了半边,看来刀口不浅。

陆鸿等人一惊:“大人!”

待要上前去帮忙止血,却有一道人影越过他们,掠过眼前。

余舒横跨过地上尸体,三步并作两步,站到薛睿面前。弯腰去检查他受伤的手臂,绷着一张脸。

薛睿看到余舒跑了过来,面色缓和。牛二被他一剑刺穿了心窝,死的不能再死,已经没了危险。

看她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的手臂,薛睿安慰道:“不要紧,只是划了个口子。”

就是划的长了些。深了些。

余舒却不理他,确认了刀口在何处。便掏出怀里干净的手帕,轻轻压住了那一截,扭头对傻愣着的陆鸿他们道:“速去准备热水,找个郎中来,你们谁带了金创伤药,赶紧拿过来。”

“呃,是!”

于是陆鸿他们匆匆地扭头跑了,留下余舒和薛睿,竟没人去管那地上的尸体。

余舒闻着一屋的血腥味,低头看着手捂住他的伤口,掌心的湿热,让她心中五味陈杂,咬了一下舌尖,涩声问道:“为什么骗我?”

亏她还呆呆地躲在柜子里,心想着与他同患难,却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不声不响地挡了灾。

他明明可以不必冒险,宁王想杀的是她,他却当了这个诱饵。

薛睿将手上长剑轻抛到那尸体身上,空出一只手来,覆上她捂伤的手背,低低一笑,道:“我实话同你说了,你还会听我的话吗?”

余舒抿起嘴。

“不要多想,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难道我还能让你去同一个杀人犯较劲不成?”

余舒知道薛睿说的有理,就算他事先告诉了她,牛二要杀的人是她,她又能怎么办?

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怎么知道,宁王要杀我?万一他不打算对我动手呢?”

牛二不去行刺薛睿,不是跑错了房间,而是他接到的指令,根本就是杀了她这个跑出来搅局的人。

同样可以自曝凶手的身份,行刺薛睿没有一点好处,倒是借着机会,杀了她这个通晓断死奇术的女算子,更划得来。

余舒之前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不是因为她想不到,而是因为有薛睿在,她下意识便觉得有了依赖,没有过多去想。

“我让陆鸿暗中盯着牛二,知道他打探你的房间,便确定了宁王要趁这次机会对你下手。”

薛睿如实告诉了她,事情都过去了,没什么好隐瞒。

余舒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感动于薛睿的维护之心,一方面又觉得内疚和挫败。

要不是她冒冒失失地跑到沛县来,老老实实地书信相传,哪里会惹出这麻烦。

“阿舒,你怎么了?”薛睿看到她脸色不对。

“…牛二把你当成是我,才下狠手要取你性命,你才会受伤。”

如果一开始她就没有露面,牛二的目标只会是薛睿,到时候装装样子行刺,借以达到暴露身份的目的,薛睿哪里用得着冒这个险。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她这次,算是帮了倒忙。

余舒苦笑,她和薛睿之间,一直都是她得多予少,她一分的付出,换来却是他十分的回报,这样下去,她不会窃喜是占了便宜,反而渐渐生出些不安来。

她凭什么让他如此倾心相待?她值得吗?

薛睿见她一味地自责,眼神暗了暗,按着她的手不由用了几分力,声音里多了些自嘲的语气:“你若这么想的话,那我就老实告诉你,我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余舒没听明白。

“故意瞒着不和你说,故意为你冒险,故意挨了那凶犯一刀,故意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