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芯强自镇定,硬挤出了一个笑脸,对余舒歉声道:“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赌坊一时半会儿支不出这么大笔的现钱,能不能请余先生宽限两日,回头我整理了,再给你送到府上。”

余舒眯了下眼睛,方要说话,却有人抢先了——

“支不出来?哼,你莫不是在说笑话,十二府崔世家名下的大赌坊,支不出区区六万两银子,你哄谁呢?该不是看我们好欺负。想要拖延赖账吧?”

姜嬅一声嘲笑,到底她是见过的大世面的人,这一会儿工夫,已从余舒赢庄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闻言,崔芯脑门上的血直往上冲,区区六万两,说的倒轻巧,那可是六万两白银啊,全换成银砖,都能铺平一座院子了!

三楼上一群赌客聚而不散。正在交头接耳。

本来这一局大家都赔了不少钱,失望归失望,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赢了庄。这心情就不只是嫉妒了——

这可是六万两银子啊,拿不拿得到手,还是一说呢!

崔芯嘴角发苦,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就是有心拖延。也不敢叫人以为她这个庄家打算赖账,那往后,谁还敢到他们大赌坊来销金呢。

“华先生误会了,是这样,实不相瞒,这赌坊的生意。在下做不了主。六万两银子,莫说是我们崔家,换了京城哪一府上。都不可能一口气拿得出来,这件事,还要我回去禀报之后,才好拿银子给余先生,两位若是不放心。我现在可以立个字据,打一个欠条。”

崔芯哪怕是心里怨死了眼前这两个祸害。也不能在脸上露出一丁点气愤来。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给哄走了,她才能静下心来,考虑怎么解决这六万三千两赌金的问题。

只是,她想的容易,余舒会叫她如愿吗?

“照你这么说,那下回谁再到你们家赌坊来玩,大可不必带银子了,全打了欠条下注就好了。”

余舒低头抠着指甲,冷笑道:

“既然你做不了主,就去找个能做主的来和我说,愿赌服输,赔不起赌金,还开什么赌坊,干脆关门得了。”

这话就有些毒了,崔芯脸上的笑眼看就要挂不住。

姜嬅却绷不住笑了,看着余舒应付自如的样子,半点没被崔家的名头吓到,心里也就对她多了三分欣赏。

崔芯深吸了一口气,识相地没有再和余舒打嘴官司,而是转头去与其余赌客说话:“诸位也都瞧见了,今天出了点儿意外,这赌局是开不下去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请各位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玩儿。”

那些人哪里乐意走,但是转眼就见后堂里走出来了好几个身穿短打的大汉,立在崔芯身前,摆出一副送客的势头,那一个个膀粗腰圆的,一看就不好惹。

于是乎,这一群人只能按下了看热闹的心思,悻悻起身,一步两回头地下了楼。

余舒和姜嬅看到崔芯清场,并未出声制止,前者冷眼瞧着,后者嘴角挂笑,倒是不见害怕,反而露出些期待的目光。

闲杂人等都走光了,崔芯叫人守住了楼梯口不许人随便上来,回过头来,一看那两个大马金刀坐着,只觉头痛欲裂。

“怎么着,崔小姐这是软的不行,要硬来了吗?”余舒笑话。

崔芯叹了口气,摆摆手,让那几个打手站远了些。

“余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带了这位朋友到我家赌坊里来,摆明了是要砸招牌的,你们是仗着什么局局赢钱,你我心中都有数,我并不是没有法子制止,刚才那一局,我分明已经退让了,若不然,你们以为你们能赢得了一文钱吗?”

余舒挑眉,听崔芯这话里有话,她怎么有点迷糊呢,什么叫做她知道她们仗着什么赢钱的——

嘶,是说她身上戴的黄水晶吗?

“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姜嬅嗤声道,“刚才那一局赌是你让我的吗?有本事你怎么不让我输呢,明明是你们那老千身上的赌资不足,拼不过我那二十万两一张的地契,才不得不罢手的,你当我好诈唬?”

姜嬅为什么有底气不输,就因为她手头上那张地契,能保证最后待在台面上的三只暗瓮,都是她想要的。

虽然她也是凭了运气,很有可能砸钱赌到最后一只瓮也没有猜中,血本无归,但是她有这个气魄去赌。

一个不怕输钱的赌客,是让庄家又爱又恨的。

崔芯脸色一冷:“既然如此,你可敢拿掉身上的水晶石,再与我赌上一回?”

余舒手上动作一顿。

姜嬅皱眉道:“水精?你说的什么东西。”

崔芯以为她装傻充愣,就嘲讽的看了余舒一眼。道:“敢做不敢认吗?”

“你胡说什么,给我说清楚,谁敢做不敢认了?”姜嬅拉下脸来,一手按向腰间,这是她发脾气的前兆。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不是戴了那东西,你们两个怎会有这样的好运。”

“哈哈,”姜嬅气笑了,两条长腿向后一靠,坐在桌沿上。抱臂看着崔芯:“我运气好,那是天生的。不怕告诉你知道,姑奶奶我生辰那一天。伴有‘太白斗日’这一奇象,算命的都说,我这一辈子不缺钱花,就是躺着不动,也有银子从天上掉到我怀里来。”

余舒听了不禁惊讶。难怪姜嬅的赌运这么旺,原来是生伴异象,得天独厚。

她毫不怀疑姜嬅的话,一面觉得她不会说谎,一面却是因为,她之前就遇到过两个生伴异象的人。一是那“死”掉的纪星璇,一个就是计都星缠身的景尘。

“你这样说,我就会信了吗?”崔芯认定了她们投机取巧。

“信不信由你。”姜嬅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少说废话,赶紧去把钱凑齐了拿过来,我们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耽搁。”

“……”遇上个蛮横的,崔芯也没办法。把头转向余舒,抿唇道:“余姑娘恐怕还不知晓。前几日有人戴着黄水晶,到我们大赌坊来赌易——我奉劝余姑娘一声,你手头上的那些东西,已经招了人眼红,赔钱的不只是我们这一家,你若不及时收手,早晚有人会找到你头上,和你算账的。”

余舒蹙了蹙眉,崔芯的话,姜嬅听不明白,她却能听得清楚,有人利用黄水晶去赌钱,这一点,她之前倒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没当一回事罢了。

现在想想,她就后悔起来,那黄水晶的价钱,卖的低了。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那六万三千五百两银子,给我凑齐了。”

崔芯要知道余舒这会儿不是在担心有人会找她麻烦,而是懊恼东西卖便宜了,大概会被她气出内伤来。

“我刚才都说了,钱,这会儿我拿不出来,欠条,我倒是可以给你写一张。”崔芯一提起那六万两银子,人也光棍起来。

说完话,就着桌上笔墨,唰唰几笔写下一张欠条,一咬手指,按下一个血印。

余舒失笑:“崔小姐这是要耍无赖了吗?”

“和她废话什么,有多少拿多少,”姜嬅脾气忍到头了,一伸手拨开了崔芯,走向放着银盘的赌桌。

那上头的银锭和银票,刨除了赔给姜嬅这几个赌中的客人那一部分,还有两三万之多,这当中,有一半都是那老千押上的,换句话说,出的是这赌坊的血。

眼见姜嬅端起两盘白花花倒在一起,就要打包带走,那股子土匪劲儿,余舒看着险些乐了。

崔芯哪能让她把赌坊的本钱带走,当即冷喝道:“拦住她!”

几个打手听命,跑上前去,眨眼就将姜嬅围了起来,伸手欲擒。

见状,余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从薛睿口中听说了姜嬅武艺不俗,但见她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住,还是忍不住担心。

然而,那些人还没碰到姜嬅衣角,就见一条银鞭横空抽出——

“啪!”

紧接着,就是一道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就那么斜飞出去,“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啊呀!”

“敢对姑奶奶动手,活腻了!”

崔芯脸色一白。

余舒眯了眯眼睛,转身将茶几上的几张银票银块一并塞进怀里,又称崔芯不备,抓起了那张带血的纸。

然后,她抬脚走向长桌,一面闪身躲开了被姜嬅踢飞的人影,一面解开了长衫外面的罩衣,抖开来,往那长桌上一铺。

姜嬅专心地对付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一拥而上的打手们,嘴角泛着冷笑,一鞭子抽飞一个。一脚踹倒一只。

余舒旁若无人地端着那一只装赌金的银盘,把银锭子银票子一股脑地塞进去,装满了一件衣裳,又抽了一块桌布,继续包。

等到姜嬅喘口气,一回头,就见余舒肩上脖子上挂着两只沉甸甸的包裹,冲她呲牙:“走了!”

姜嬅眼中一笑,反手一鞭子向前抽下,惊闪了挡道的人。开出一条路来,侧身让余舒走在她前头,她则断后。

两人就这么一路杀到了大厅出口。大摇大摆下了三楼。

崔芯僵立在原地,目光掠过满地呻吟的打手,落在那两道消失的高挑背影上,气的浑身发抖。

突然,她猛地回过身去。看向身后空空如也的茶几,怎么也找不到她写的那张欠条了。

崔芯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扶住了桌角站稳,一拳头捶在了茶几上,沉声咬牙道:“余莲房!”

。……

“阿嚏!”

余舒吸了吸鼻子。将肩上的死沉的布袋往上提了提。

姜嬅扭头看她,嘴上不屑,手却伸出去:“拿来我提。多大点力气。”

两人出了崔家赌坊,天色已黑,乾元大街上一天到晚不少稀罕事,看到她们两个像是打劫一样从赌坊里走出来,路人只是侧目多看两眼。并没有围观的兴趣。

余舒乐的省力,就将手上两个布袋都塞给她。只留了脖子上的那一个,取下来,抱在怀里,这里头装着那十二件玉雕的花器,她生怕碰坏就不值钱了。

“你倒是机灵。”姜嬅一眼就看出她抱的什么。

余舒呵呵一笑,语调轻快道:“没想到郡主的武艺如此了得,我看那些打手都是练家子,竟没一个敌得过你一招的。”

“那算什么,我可是下过战场杀过敌的,几个小喽啰该对付不了么,”姜嬅得意地扬起了一双浓眉,接着就皱起来:“叫什么郡主,我没名字吗?”

“唔,不好直呼郡主姓名。”余舒这会儿看谁都顺眼,一把手赚了几万两银子,早将昨天和姜嬅那点过节抛下了。

“说了不要郡主郡主的,要么就叫我一声嬅姐,要么就唤我小字,华岚。”

“那我就唤你华岚吧。”余舒从善如流,不就是个称呼,姜嬅帮她抢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别说是姐姐,让她喊她娘娘都没问题。

不过,既然还有别的选择,那她就不委屈自己了。

姜嬅全然不知她错过了唯一一次压过余舒一头的机会,听她叫起自己的名字,眉头一下子松开了。

“看不出来,你这个生手还藏了两把刷子,今天这一局赢的痛快,说说,你是怎么赌中的,可别告诉我,你是全凭了运气。”

余舒挠挠鼻尖,“我还真就是靠运气。”

然后,就一五一十地将黄水晶的作用告诉了她,还将手腕上戴的那两串珠子露给她看。

因为天黑,这珠子不如在亮处看着漂亮,所以姜嬅只是瞧了两眼,没多大兴趣。

“难怪呢,她一直问我什么水精,想来是见我与你一路,就以为我也带有,”姜嬅搞清楚这件事,又狐疑起另外一件事:“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崔家的小姐,古怪的很。”

“她怎么了?”

姜嬅仔细回忆道:“最后一局我押注的时候,总也使不上力,知道是庄家给了老千暗示,但她未免也把我心思摸的太准,那感觉,就好像,她知道我最后会选什么似的。”

余舒脚步一停,脑中灵光闪过,一手抓住了姜嬅的衣袖:“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最后一句。”

“啊?哦,我说,她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

“对了!”余舒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就恍然大悟了,她先前也奇怪呢,怎么崔芯会如此精通赌术,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赌术!

“什么对了错了的?”

道上人多,余舒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十二府崔家,有一门不传之秘,叫做‘灵言术’,传闻听人说话声音,就能辨识人心,崔芯刚好就习得此法,她一定是用这奇术,才会猜中你要选什么,以此操控赌局。”

姜嬅诧异道:“灵言术?还有这东西?”

东北终归不比京城云集了百家易师,姜嬅闻所未闻,倒不奇怪。

“诶,不对啊,如果说她能知道人家心里想的什么,又觉得我和你都戴了那个什么水晶,那没道理她只猜我的,不猜你的啊,怎么就叫你全中了呢?”

知道了有灵言术的存在,姜嬅不难确定,最后一局,崔芯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使老千出来诱她下重注。

如果崔芯同样也猜到了余舒的那三只,作为庄家的她,清楚每一只暗瓮里头装有什么,那她一定不会让余舒赌赢的。

显然,崔芯是没猜到余舒的心思,才会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姜嬅发现了问题所在,纳闷极了。

“还是说,她的灵言术在我这儿灵验,到了你那儿,就不灵啦。”

余舒眼中疑惑一闪,摇摇头:“或许是她本事没学到家,失误了呢。”

嘴上这样说,她却记得清楚,那天在芙蓉君子宴上,崔芯拿她试验灵言术,一猜一个准,明明是灵的。

今天,怎么就不灵了呢?

奇怪,真奇怪。

第五百八十章 话说崔世家

忘机楼,薛睿从大理寺办公回来,天黑了还不见余舒她们回来,两只眼皮就轮流的跳。

正要出门去找,人就回来了。

站在走廊下,瞧着包袱款款有说有笑走进门的两个人,薛睿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盏茶后,听完二女“供述”,这种预感就成了真——姜嬅果然拉着余舒赌易去了。

“所以说,你们两个就抢了这些赌金,还打了人,然后跑回来了?”薛睿扶额。

他早该想到的,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到一起去,又怎么会太平。

“怎么能说是抢呢,”姜嬅不悦道:“这些银子是我们正正当当赢回来的,要不是那赌坊想要赖账,我才懒得出手教训,难道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拿,倒让人家讹我们吗?”

“卫岚说的是极,这些钱又不是偷的抢的,是我们该得的,凭她不想给就不给了吗?”

薛睿扭头看向帮腔说话的余舒,后者正坐在茶桌上,清点打包回来的大笔银钞,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银块儿,咧到耳根的嘴角将她的心情曝露无疑。

看到她这样子开心,薛睿是不愿责备她的,不过另外一个,就不能纵容了。

“是银子重要,还是人重要?”薛睿板起脸来对姜嬅道:“你身手不弱,真和人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你是可以全身而退,阿舒呢,你想过她没有?拳脚不长眼。你若总是仗着有几分武力,一不高兴就抽鞭子打人,早晚会连累了身边的人。我再奉劝你一句,这儿是安陵。不是你大哥的宁冬城。”

听他冷言训斥,姜嬅脸一下子就黑了,想要反驳他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憋堵之下,只能瞪他一眼,扭头就出了客厅。

余舒见到姜嬅负气离去,手上点钞的动作停顿下来,对薛睿道:“这事儿又不怪她,她是为了帮我出头,打架的时候,也不是她先动的手,大哥误会她了。刚才那番话。你说的有点重了。”

薛睿脸色缓和下来。道:

“我若不把话说的重些,她不几天就会闯祸,你刚刚认识姜嬅。还不清楚她为人,在宁冬城她就是一个霸王。无人敢惹。如今来了安陵,没有东菁王拘束,更无人管得了她,还不知她会如何放肆。”

身为上一代东菁王的宝贝女儿,又是这一代东菁王的孤妹,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宁冬城,姜嬅从来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比起京城这些娇生惯养的公主郡主,她的骄傲和娇纵,更胜过十倍百倍。

余舒现在还没见识过姜嬅霸道凶狠的一面,只当她是个坏脾气直肠子的姑娘,自然就不懂薛睿的忧虑。

“好了好了,做都做过了,还去追究它作甚,来说点儿高兴的。”

余舒扬了扬手中一叠银票,笑眯眯道:“大哥知道我今晚赚了多少银子?”

薛睿不想扫她的兴,目测了桌上白花花的一片,暗叹她的运气,道:“怕是有一两万。”

余舒晃晃手指,得意道:“何止。单是今晚带回来的这些,就差不多有三万两之巨,另外那崔芯,还打了一张欠条给我呢。”

说着,她就将顺回来的欠条拿给薛睿瞧,那上头还盖着崔芯的指头印。

薛睿见到这样东西,简直无语。对于余舒浑水摸鱼的小人行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打算拿着这张欠条,到崔家去要钱吗?”薛睿摇摇头,“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为何?你想说崔家会不认账,这笔钱我拿不到手吗?”

薛睿并不直接说明,而是考校她:“你将要到司天监上任,总不会连你顶头几个上司都一无所知吧。”

“那倒不至于,”余舒伸出指头数到:“大提点是朱世家的长子,在他下面,少监任奇鸣是任家的人,又是忠勇伯的大女婿。再下来,景尘就不用说了,比他高半级的左令官曹大人,就是那个死者曹幼龄的祖父,曹家。左判官是辛雅,这人我也见过了,右判官原是纪怀山,可他人死了。”

一点一少两令两判,这七个人,掌管着司天监的三司两局,权利不可小觑。

“看来你做过功课了,”薛睿笑笑,“只是不够仔细,纪怀山是死了不错,那右判的位置一直悬空着,但是原本由他主掌的天文局,却从他死后,一直交由副长官,同你一样是正五品的星使司仪代理,这位司仪大人,便是崔家的大老爷,崔秀一。”

“星使司仪?”余舒对司天监的诸多官职知之不详,头一回听说这个职位。

“对,这个崔秀,正是那崔芯的父亲。说起来他们府上的事情,倒值得一讲,崔世家的当家主人崔太公,曾经担任过太史书苑的院士,后来抱病退下,崔秀一是他长子没错,可惜了是个庶出的,崔太公的元配夫人则迟了一步生下二老爷,崔旻。”

“可是这位元配夫人,没活几年就去世了,崔太公后来又续了一房夫人,但是一无所出。崔家两位老爷不睦,而崔太公更偏向没了母亲的次子,处处冷落长子。”

“所幸崔秀一早年争气,考取了大衍,渐渐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而那位二老爷,易学并不出色,只是因为崔太公偏心,就将大易馆与赌坊的生意交给他把持,所以大房尽管位在司天监,可其实在府上,还要看二房脸色。”

“你道为何崔芯这么一个世家小姐,襁褓时就抱去了湘王府,说好听了是湘王妃想多养个女儿,可到底没有正经收做义女,整日里陪着息雯,照顾她起居,比丫鬟只强一个出身,崔秀一就当真愿意拿女儿去攀附权贵吗?还不是他们家二房从中作梗。”

余舒听薛睿讲完了崔家的家事,两手托着下巴,目露思索:“难怪崔芯说她做不了主,不肯直接将赌金支给我,是怕她那二叔抓她的把柄么。”

想着想着,她突然抬头,问薛睿:

“大哥知道崔家的灵言术吗?”

薛睿点点头,他好歹当了十多年薛家大公子,这安陵城有什么稀罕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就奇怪了,这样厉害的家传绝学,本该是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支,那崔太公又偏心二房,怎么就让崔芯给学了去呢?”

第五百八十一章 福祉盈门

余舒道出心中困惑,薛睿想了想,一根手指轻叩桌面,揣摩道:“这件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余舒立刻做出了聆听的样子,她就知道,没什么事是薛睿拎不清的。

“论起崔家的灵言术,比之其他世家的奇术绝学,更要玄乎一些,但据我所知,这一门灵言术,就是在司天监当职的崔秀一也是不会的。我认识崔家一位旁支的公子,曾有一次喝酒时,听他说起过,好像崔家的灵言术,不是谁人都能学的了,非但要资质绝佳,还有别的什么条件。”

“所以我猜,会不会是崔家两房儿女当中,只有崔芯一个姑娘符合了这些条件,崔太公才不得已将家传秘术教给了她。”

“唔,有道理。”余舒点点头,觉得薛睿的分析离真相不远。

“话说回来,崔芯会在赌坊坐庄家敛财,这应该也是崔二老爷的主意,有人戴着你养的黄水晶去赌坊捞钱,所以他们想出这么个对策来——咦?”

薛睿说到一半,脸色变得古怪:

“既然崔芯会用灵言术,为何还会让你赌赢了呢?”

余舒两手一摊:“你别问我,我也正想不通呢,照理说,崔芯敢出来坐镇,就说明她对自己的灵言术很有自信,那时候她在芙蓉君子宴上说什么一日方可用上两次,应该和我一样是为了混淆视听。”

她用来诈唬人的“断死奇术”,还不是告诉人家一个月才能施展一回,可实际上呢,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随地都可以运算。

“那就是别的缘故了,”薛睿想了想,没能理出个头绪,就按下了这一桩怪事,接着方才的话题。向余舒道:“崔家两房不和,你贸贸然拿了这张欠条,上门去讨要,二房一定会借此机会为难大房,这银子,二房是断然不会公出的,到最后还得要崔秀一填上这个窟窿,可六万两这么大一笔金额。他才做了几年易官,一时也难拿出手。所以,他八成会亲自找上你,和你说情。”

余舒撇撇嘴,虽然听着这崔秀一的出身有些同情,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把放到嘴边的肉吐出来。

“崔秀一这个人。我听说是相当厚道的,你与其逼着他还钱,不如就先卖给他一个人情,让他心中亏欠你,日后同在司天监为官,上下打点,也好有个照应。”

“那你说,这钱我就不要了?”余舒一脸的不甘心。

薛睿笑了笑,手指点点她额头。道:

“不是说不要,而是说晚些日子再要,等你在司天监站稳了脚跟,再得罪人不迟。”

余舒想说她一点不怕得罪人,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皇帝老子“罩”着她呢。

不过,薛睿也是为她着想,她岂会白费他一番周全。

“好吧,就听你的。”

反正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怎么心疼。单就今晚拿回来的这一笔,也够她气气派派地收拾出一座华宅了。

至于剩下的。她得存起来,万一哪天在安陵城混不下去要跑路,手头上至少得有钱吧。

余舒自嘲地心想。

***

第二天,余舒就去泰亨商会找了裴敬,将这黄水晶的事故一说。

知道有人凭借这水晶石的运气下赌场,裴敬眉头一锁,寻思了一会儿,道:“是我疏忽了,要不然,这黄水晶就先不卖了。这种事,挡了别人财路,一回两回,次数多了,难免会招人记恨。”

“卖,怎么不卖,”余舒一口否决了裴敬的对策,不以为然道:“挡了谁的财路,就让他们找我好了,舅舅无需担心,我现在好歹也是在司天监当官的,谁怕谁呢。”

叫她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畏首畏尾,不如杀了她痛快些。

“舅舅不必替那些赌坊担心,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想要不赔钱,自然能想出方法应对,用得着咱们操心么。”

崔芯就不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裴敬听她这一番歪论,居然觉得很有道理,琢磨琢磨,就被她说动了,不再坚持要停了黄水晶这一条销路。

只是这个价钱嘛,得要往上提一提了。

在这一点上,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一拍即定。

。……

从裴敬那儿出来,余舒手头上又多了五千两的银票,这是头一笔买卖水晶的分红,她和裴敬五五对开,一人拿了一半。

不过是一日的工夫,她就从一个担心弟弟交不起学费的姐姐,变成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了。

这种爆发户的感觉,着实叫余舒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

她径直去了城北宝昌街上的新宅。

早在几天前,邱继明就派人送信给她,将这宅子的基图交付,算是竣工了。剩下的,只有将各处门庭锁匙换上一换,里面就能住人了。

余舒原打算是月中就乔迁的,但是现在手上有了大笔的银子,她又不着急了。

上午在裴敬那里,她拟了一张清单,罗列了各种花鸟草鱼,连根树木,银池鼎器,上年头的字画古董以及铜器,托付裴敬帮她采买。

这些都是要用来布置风水的。

宅居风水,甚可以影响主人家的时运与福禄,更有庇护之用,似那凶宅火异,常有闹鬼之说,其实是风水糟糕,才使人心神不宁罢了。

前阵子,她在太史书苑的先哲楼上翻到过一本手记,那上头记载着,风水堪舆学上,良宅有三等:最次一等,也要宜室宜家,再上一等是福祉盈门,最顶级的,当属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的风水,她这个半吊子就不妄想了,所谓紫气,乃是取自老子化圣之气,这玩意儿除了皇帝身上有一点,别的地方都没处借的,总不能拉了皇帝来镇宅吧。

但是,能用银子砸出一个福祉,她还是可以一试的。

余舒在落成的新宅里走动了一个下午,拿着册子纸笔,领着周虎这个新上任的管家,丈量记录了不少地方。

等她回到家去,天也黑了。

一进门就听说家里来了客人,等有一个下午了,余舒正疑惑谁这么有耐心,等到她走到客厅门前,见着了里头的人,就皱了眉头。

“是你。”

文少安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没看到余舒脸上的不欢迎,规规矩矩躬身施礼道:“恭喜女大人上任。”

余舒挑挑眉,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

她摆摆手,走了进去坐下,直言问道:“你来干什么,上回我不都和你说清楚了,我不会收你做徒弟的。”

文少安直起身,两眼看着她,正色道:“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拜师,却有另外一事相求。”

第五百八十二章 结案

余舒这个五品的女御,乃是坤翎局的副长官,不说职权高低,她可以从金吾卫军当中挑选两名身有品级的侍卫跟随,还能自主任免一名八品的佐吏。

这个八品的佐吏,只听从她的调遣,给她打工,俸禄却从公家领取,虽然是个芝麻官,但难得是这样一个进入司天监的机会。

文少安今天来,就是奔着这个职位的。

上一次他到忘机楼与余舒摊牌拜师,未能如愿,非但没有死心,反而加倍留意起她的消息,听闻她被提拔了女官,深思熟虑后,才再次登门拜访,毛遂自荐。

余舒听文少安说明了来意,就好笑道:“你倒是会打算盘,可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给了你,只要我放出风声,多少人会来求我,比你强的大有人在。”

那天她去司天监办理入职手续,就听接待官员讲明了这些事宜,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腾出手来挑选合适的人。

前两天在太史书苑遇到司徒晴岚,对方也隐约表达了愿意给她打工的意思,还有司马院士,也向她推荐了两个人。

文少安是不错,少年老成,稳重聪明,但是这个人一门心思想着要往上爬,她欣赏目的心强的人,却不想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使唤。

今时他可以为了出路来向她跪拜求师,他日未必不会为了别的目的而出卖她。

“的确,比我强的人有许多,”文少安绷着一张脸。坦然面对余舒,正正经经道:“但是比我听话的人,你再找不到第二个。”

闻言,余舒神色一动。挑高了眉毛,突然对他有点儿兴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少安来之前不知打过多少遍腹稿,提了半口气,道:“今日若是得了你的首肯。我能在你手下跟从,文少安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但凡是你的吩咐,就没有我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假使我有分毫怠慢,随你处置。”

余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你是说。你打算为我卖命么。”

“…不错。”

“你想清楚了。就算你给我做牛做马。我也不会收你做徒弟,教你断死奇术。”

文少安自嘲一笑:“你放心,我现在知道了断死奇术不是我该妄想的。”

最初进京。他怀揣着满满的希望,以为考过了大衍试。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了。

谁知他一个八等的香郎,在这人才济济的安陵城根本就连个名号都排不上。他在双阳会上拜入敬王名下,至今却只见过敬王两次,一次是他上门去求太史书苑进修的名额,遭拒,一次是暄春园酒宴,他坐在边角的位置,举目四下,无识一人。

他花了些日子才想明白,他一个无名小卒,想要攀附那些皇子王孙,也嫌手不够长。

进京一年,除了大衍,他一事无成,他不愿再这样浪费时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方向,做些正事。

所以,他认准了余舒,因为从她身上,他不只一次看到了“机会”这两个字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我就考虑一下,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余舒这一次没有拒绝文少安,而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文少安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没有拒绝,就说明还有希望。

“那我就先告辞了,叨扰。”

文少安揖手拜别,转身离去。

余舒对他干脆的表现多了一些好感,死皮赖脸让人厌烦,锲而不舍就使人欣赏了。

似乎上次他拜师被她拒绝,他也没有多做纠缠,知道进退,是好事。

她让文少安回去等消息,并非是敷衍,其实在他说出要为她卖命的话时,她就改了主意。

她将要到司天监上任,暗中调查《玄女六壬书》的秘密,为了日后打算,手底下肯定要有她信得过的人,才好办事。

有一个有野心的手下不是什么好事,但要是这个手下是个明白人,又足够听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再她答复他之前,首先她要确认文少安告诉她的那些可怜身世,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