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她如何确认?找人去北方文辰世家打听么?

不必费事了,她有小青炉和醍醐香呢。

***

七月十五,皇上下旨要办水陆大会,招待外邦使者,号召京城之中,七等以上的易师都要前往赴会。

余舒试好了官服,眼看不剩两天,可不到水陆大会开始,却等来了另一个大新闻——

钦差周磬遭人暗杀一案,经由大理寺查明,乃是十一皇子刘翼指使。

凡涉案人员,一律斩首示众,顾念刘翼年少无知,受奸人教唆,所以减免其责,皇上谕令,将他逐出禁宫,禁锢于城郊升云观内反省。

薛睿从大理寺回来,就去了余舒家中,将这消息带给她。

“结果还是刘翼顶了包么,”余舒皱眉,“可事情分明不是刘翼做下的,就算刘灏尾巴藏得好,仅凭着那杀手身上一封密信,就能断定刘翼是主使人吗?”

薛睿摇摇头,面上微微冷笑:“郭大人接手这案子没几天,刘翼宫所中的一个内侍就招认了,说是有一天夜里刘翼偷偷出宫,去见了吕金梁。”

“吕金梁是谁?”

“是刘翼的表兄,吕家的四公子,按照辈分,要问吕不焕喊一声二伯。”

余舒没忘了在沛县时候,薛睿的分析——皇上要派钦差到两广去抓吕不焕的小辫子,所以刘翼才有了杀害周磬的动机。被刘灏利用这一点。

“吕金梁被提审,起初死不认证,但他一个小厮,却供述了他与刘翼密谋杀害周磬的经过。与之前发现的那一封密信上面不谋而合,因为有了两方人证,大理寺可以施刑,吕金梁在重刑之下。很快就认罪了。”

大理寺的刑法之重,当为三司之首,有律例规定,一旦满足施行的条件,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照样行刑不误。

余舒皱起眉头:“刘翼身边那个太监,还有吕金梁的小厮,居然都是宁王的人么。”

答案无疑是的。

“我也没想到宁王还预备了这么一手。”薛睿感慨道,他早有预料。要凭借此案扳倒刘灏。并无多大可能。

“那宁王府上的死士腰牌呢?”余舒可没忘了薛睿栽赃的事。“大理寺总不可能以为是刘翼要栽赃给宁王吧。”

薛睿沉默片刻,才道:“宁王对大理寺的说法,是他府上有一名死士去年就因失责被发落。后来不知去向。郭大人于是让他认尸,宁王承认那个被我刺死的杀手。正是被他除名的那一个死士。”

余舒嘶了口气,一拍椅子,低骂道:“太不要脸了。”

刘灏的一石二鸟之局,被薛睿一剑破了,而薛睿反将这一军,却也没能困住刘灏。

几句瞎话,就让他蒙混过关了,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圣上听说案情,还是责问了宁王一个御下不严的罪过,让他禁足在王府反省三个月,罚了半年俸禄。”

“这件事后,吕妃一家是彻底地与宁王结怨了,吕金梁显然是屈打成招,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保全刘翼的。”

刘灏与刘翼兄弟反目,这一点倒是合乎薛睿的意愿。

这件事上,刘灏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丢了一个“好兄弟”不说,辛苦埋下的两个暗线也都暴露了。

面对这种结果,最高兴的不是薛睿和余舒,而是站在一旁看戏的刘昙。

吕妃受到牵累,被降成吕嫔,刘翼被踢到了京郊,皇上这一次正大光明地派出钦差到两广去查吕不焕。

吕家将要面临的,或许是一场衰败。

总而言之,刘翼是再无可能继承大统了。

相对的,刘灏也少了一个帮手。

“可见宁王这人有多缺德,”余舒冷笑道,“刘翼整天跟着他跑,也没对不起他,他都能做出这种自断其臂的事情来,将来真要这种人做了皇帝,我们一个都别想好好活了。”

薛睿深以为然。

至此,钦差断头案算是了了。

薛睿也听说了宫中要办水陆大会的事情,知道余舒会参加,景尘也会去,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一想到马上他们两个人就要朝夕相处,他的危机意识就跑了出来。

于是就叮嘱她道:

“水陆大会,我也会到场,你记得到时候安分些,不要同人争着出风头,知道吗?”

余舒白他一眼,“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去凑个热闹。”

话虽如此,薛睿却总觉得这场水陆大会,不会那么太平。

两人正坐在客厅里说话,门掩着,突然一下,就叫人从外头推开了。

“薛大郎、薛——”

姜嬅提着嗓子走进来,连门都不敲一下,看到余舒也在,愣了一下,便挑眉道:“呦呵,你们两个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

余舒干笑,心想还好刚才和薛睿聊的正经事,他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不然叫姜嬅撞个正着,可怎么招。

薛睿倒是一脸坦荡,瞥了一眼姜嬅,道:“说些与你不相干的事,你干什么来了?”

这两天姜嬅住在忘机楼,害得他连同余舒亲近,都要防着她突然冒出来,实在是看她不顺眼极了。

大约老天听见了薛睿的心声,姜嬅被薛睿一问,就答道:“我母亲进京了,我来向你们告辞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上任

卫国夫人昨夜抵达京城,华庭街东菁王府上送来消息,于是姜嬅来和薛睿告别后,就牵上马走人了。

“东菁王府?”余舒询问薛睿,“怎么东菁王一直镇守东北,京城还有他的府邸吗?”

“怎么没有,”薛睿道,“姜家世代忠君良将,劳苦功高,皇上赐一块地皮总是要的,东菁王府就建在临近皇城的华庭街上,偶尔姜兄进京面圣,住不上几日,常年只有几个老奴守着。”

余舒脸色一下古怪起来。

薛睿问她:“怎么了?”

余舒于是就把她们那天到崔家大赌坊去赌易,最后姜嬅拿出来一份价值二十万的地契的事情说给他听。

“十有八九那就是王府的地契了吧。”

这个姜嬅,也真敢做,连皇上赐下的府邸,都能随手拿出去下注。

薛睿倒是一点不显得惊讶,因为比这更胡闹的事情,他都见姜嬅做过。

。……

姜嬅回到王府,卫国夫人刚刚一觉醒来,沐浴罢,端坐在妆镜前,由贴身的侍女盘发。

“母亲!”

姜嬅人未到,声先至,卫国夫人帘外脚步声,头也没回,端着玉盅,小口小口含着清晨采下的露珠花羹。

“母亲,你怎么起的这么早,赶了好些天的路程,怎不多睡会儿呢?”

姜嬅在侍女挪来的矮凳上坐下,挨着卫国夫人道。

年近五旬的卫国夫人,样貌白净端庄,仪态大方,虽然眼角纹斜,仍可见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姜嬅只有那双凤眼似了她,其余皆都肖父。

“见到过城碧了吗?”卫国夫人从镜中看着女儿,温声问道。

“见了,我听王兄的话,进京的头一天晚上就去找了他,”姜嬅皱了皱鼻子,道:“刚巧赶上他生辰。”

“是么,”卫国夫人寻思道:“城碧算算今年也有二十二虚岁了。还是不曾订婚成家么?”

姜嬅道:“没呢,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同王兄一样,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偏爱女色呢。”

“又信口开河,”卫国夫人从镜子里嗔她一眼。道:“城碧与你王兄不一样,你大哥是不愿意娶妻,他则是要听从家中安排,相国府的大公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姜嬅扯了下嘴角,道:“再不愿意娶,皇帝一声令下,他还不是要讨个从没见过面的女人做妻子,母亲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这趟会答应进京城来,还不是为了王兄的婚事,只怕那皇帝老儿一时昏头,瞎胡指个丑八怪给您做儿媳妇了。”

“啪!”卫国夫人一巴掌拍在她大腿上。

“哎呦,母亲!”姜嬅吃痛,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您打我作甚,我说的都是实话。”

卫国夫人板起脸来:“来的路上告诉过你许多遍,进京以后要收敛你的脾气。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都要先过一过脑袋。是不是你王兄不在,为娘就管不了你了。”

姜嬅一见她生气,便耷拉下脑袋,嘟囔道:“我怎么敢不听娘的话,这不是在咱们地方,不怕外人听见么,阿朱阿碧就在外头守着,谁有本事偷听咱们娘俩说话。”

卫国夫人轻哼一声,道:“我怕你被惯坏了,一出门就忘了这里是哪。”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您别唠叨了,”姜嬅最不耐烦听人训话,一见卫国夫人拿出说教的架势,便一刻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我到这园子里四处逛逛,您收拾吧。”

卫国夫人看她要跑,叫也叫不住,只能在她身后扬声道:“别乱跑,晚些时候我们还要进宫去。”

姜嬅也不知听没听见,人是走远了。

卫国夫人叹了口气,对两旁侍女道:“瞧我这个女儿,就是生下来折磨我的,上辈子造的孽哟。”

侍女们抿嘴偷笑,正在梳头的那一个乖巧道:“咱们郡主勇武大方,不输男儿,夫人造化,王爷是大英雄大豪杰,郡主也是位巾帼呢。”

卫国夫人笑了一下,接着又发起愁来:“只是这小霸王,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才能降得住她。”

她心里倒有一个中意的人选,只是成与不成,还要等等再说。

***

七月十四,水陆大会前一天,余舒接到通知,一大早换上鸢尾补服,正式到司天监上任去了。

余舒一个人,谁也没带,下马车,站到司天监门口,仰头盯着那一片威武恢弘的朱色门墙,还有那阔笔藏锋的“司天监”三个铜字,伫足了半刻之久。

这里,就是天下易师心目中最向往的地方,也是这里,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等待着她去揭开。

直到坤翎局两个下属出门来迎接她,到面前行礼,她才收回目光,同他们一起进去了。

。……

前面余舒从司徒晴岚口中知道了,司天监下设三司两局。

三司,乃为宗正司、太承司、会记司。

宗正司由大提点亲自把持,少监为副长官,此间主掌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项事务。

有权涉及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撰写帝王谱系,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与封号,有关嗣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之事,皆可过问。

司天监的权利有多大,笼统说不清楚,就举历史上一个实例来说明:大安建朝三百年,曾有一位先皇帝,突然病殁,他生前未立储君,一位皇子手持先皇亲笔遗诏,将要继位,这个时候,司天监大提点站了出来,告诉他——

你当不了皇帝。因为先皇生前在皇陵做过一次“天卜”,由司天监私下记录了几位不可继承的皇子,你就在这其中。

就这样,拿着遗诏的皇子,本来名正言顺,又是众望所归,可就因为司天监留下的一个底案,最终也没能坐上那个位置。

再来是太承司。主事人是左令郎,此间主掌世家名册,易师百部名册,以及大衍试诸事宜。

会记司,主事人是左判官,此间主要负责造器修缮。管理着财物流通,铸印发放一干事宜。

天文局,主事人是右判官,此间掌管历法变更,查补记录天象,一般国有大事,譬如征战、封禅、天灾,皇亲国戚婚娶日程,都需要经由此处。

最后一个要说的。就是余舒跻身的坤翎局。

坤翎局的主事人,乃是右令郎,副长官号称女御,此间上理宫妃燕寝,下卜女贵命签。

可能有人不大明白,坤翎局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样说罢——

京城之中,但凡官家,有子女婚配。都要先到坤翎局去登记一下。将男女双方的八字交上,由易官合婚。发下官方的许可证,那一头才能继续谈婚论嫁。

通常情况下,前来合婚男女都是能拿到许可的,但也有例外,不予批准的,这个时候,男女双方若是不管不顾地操办了婚事,那就是触犯了律法中,“官配需从坤翎局得证”一条,要挨板子,视为苟合。

所以,这坤翎局,是个油水颇丰的地方,前来合婚的官家,为图顺利,哪一个不孝敬的。

若你们以为坤翎局只凭这一样权利作势,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安朝从某方面来说,是一个奇特的朝代,它的百姓信易,它的官员学易,它的统治者依赖易学,从两百年前,就渐渐有了一些奇怪的规矩。

比如,宫妃侍寝,不是由皇帝高兴睡哪个,就睡哪个,这个日程表,不取决于皇帝的心情好坏和喜好,而是取决于一个特别的部门,这个部门,就是坤翎局。

坤翎局中,记录有每一个宫女子的生辰八字,与紫薇星宫,每个月,都会重新整理一次,通过卜算,排列出一个宫妃侍寝的日程。

假使下个月初一,包括皇后在内有三个宫女子可以侍寝,那皇帝就只能从这四个大小老婆里挑选一个去睡觉,而不能另外再去宠幸别的妃子。

若是皇帝一时兴起,违反了祖宗定制的这个规矩,那司天监就有权利责问皇帝,具体的处罚也记载的清清楚楚,皇帝犯了这样的错误,那他这天侍寝的宫女子,就要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或是发放出京。

有了这样厉害的处罚,宫里几乎没有不开眼的女人,敢在不是日子的日子里随便勾引皇帝的。

余舒了解了这一条职权,十分怀疑,最初立下这个规矩的人,就是第一任司天监大提点,宁真皇后。

不然怎么有当臣子的有胆子去管理皇帝睡老婆这种要命的私事。

“女大人请将一册规录收好,最好是能背一背。下官有一言斗胆,咱们坤翎局在外人眼中瞧着是吃香,其实最招人恨,有些人就盯着咱们这块地方,等着检举告发呢。”

余舒一个下属,六品的签丞谢兰好意提醒她。

“我晓得了,多谢你。”余舒翻了翻那一本名为《坤翎局规录》,实为《女御攻略》的小本子,点点头,揣起来。

这东西,肯定是要背下来安全点。

“按往例,大人还要挑出两名金吾侍卫,选任一名从事官,八品旁部佐吏差遣,不知您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余舒摸了摸下巴,道:“那名佐吏我已找到了,等到水陆大会过去再说不迟,这个侍卫,要我自己到军营去挑人吗?”

还是谢兰答话:“这倒不必,金吾卫有名册,下官稍后会拿来给您观看,上面记有一些大体的事情,您挑选上三五个人,下官派人去找来,待您亲眼见过,再做决定。”

余舒道:“去拿来吧,我看看。”

第五百八十四章 职权

司天监位于皇城西侧,占三百亩地方,内外修筑高墙,前身乃是前朝一座皇家别院,后被宁真皇后懿指为司天监官署,建成前后,历时二十一年。

初来乍到的人,在司天监里很容易迷路,但若是看过了它的地图,就不难发现,这里全是仿照九宫格局修筑,园内一共分为九个院座,八方与中枢。

坤翎局就在东南方位,占着一座宽敞明亮的院落,回字型廊,东西各有楼阁,前后两道门出入,院墙下整整齐齐地栽种着四季常绿的柏树,层层当中藏着鸟窝,地面铺平了青灰砖石,走廊两侧的花盆中只有两种花草,娇妍盛放的波斯菊,同纤细雅静的文竹,有鸟语花香,这一处不像是衙门官署,倒像是休养之所。

余舒办公的地点,就在东边那幢绿瓦黄墙的楼阁当中,身为一局的副长官,她单独拥有一间办公的套房,连着书房、茶厅,还有卧室。

因为历来女御一职几乎都是由女官担任,上一任的右令郎吕夫人也是个女子,所以这坤翎局布置的要比司天监别处更加整洁干净,那园子里的花鸟盆栽,也都是按照吕夫人的喜好。

余舒坐在一楼大厅里,见过了坤翎局一干下属人等,除了谢兰、任一甲这两个六品文书之外,还有知事、史员、主簿各两人,都是七品小吏,就不详细提了。

巧的是,景尘今日并不在局中,余舒发问了一句。听任一甲说他进宫去了,就不再过多打听。

“女大人,这里是金吾卫名册,六等以下的侍卫。您尽管择选。”

谢兰去拿来侍卫名册,捧给余舒,也就薄薄的一册,二三十页的样子。

余舒随手翻了两页。没想到会在上头看见熟人,想了想,就指着那个名字,对一旁持笔记录的谢兰道:“这一个,叫陆鸿的,记下吧。”

这个陆鸿,就是薛睿到沛县查案,带队保护的侍卫头子,余舒记得薛睿说过他是守城军左戍卫的人。不知怎么会跑到金吾卫的名单里来。

余舒对这人有些印象。觉得身手不错。不奸不滑的,可以一用。

一共挑了四个人,她就让谢兰派人到军衙去找人了。

司天监来人时候。正好赶上午休,金吾卫值守的几班人换过岗。伙食做好,一群大老爷们三五成群地拼了桌子吃喝。

在这群人当中,就有一个孤单在座的身影,尤为显眼。

有人瞄了眼那个方向,与同桌的人交头接耳:“那小子,以为咱们金吾卫军是他好混的么,说好听些,他是升调进来的。可也不看看他得罪了什么人,我有个兄弟在大理寺跑腿,就说暗杀钦差那件要案,两位皇子都被卷了进去,他沾上这件事,往后还能妄想有出头的机会么,呵呵。”

这一阵说笑声,清楚地传进了陆鸿的耳朵眼里,他捏紧筷子,“嘎嘣”一声就掰断了,全没了胃口,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刚要往门外走,就听到门口一阵大嗓门:“孙州、陆鸿!你们两个出来!”

是金吾卫军左偏军的一个头领,姓张。

陆鸿疑惑地站住脚,扭头看了一眼,就见方才背后说他那个姓孙的,也从桌上站了起来,一脸的迷茫。

“出什么事了,老张?”

“什么事,好事!哼,你们两个走运了,司天监新上任一位大人,要挑选随行侍卫,你们快跟人去吧,免得迟了,这好事摊在别人头上。”

闻言,孙州一脸欣喜,放下手里的鸡腿肉,在一桌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当中,跑向外面。

陆鸿握了握拳头,紧跟上去。

***

武将若是生在乱世,大可以安邦定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干出一番大事。

可若生在太平盛世,一个武人,家世平平,又不甘平庸,就是一种悲哀了。

有的人十四岁考过武举,过了十年,还是在巡逻,只不过从京城门口,调到了皇城门口。

当然,也不是全无出路,就好比现在——

余舒坐在她的新书房里,一只手把玩着一块长条形状的腰牌,看着眼前几个年轻的侍卫。

那个叫做孙州的八等侍卫,正口若悬河地向她讲述他三个月前在巡逻时候擒住了一个飞贼的光辉事迹。

余舒听得是兴致缺缺,好不容易等他讲完了,才懒懒摆了下手,转头问起另一个人:“陆头领,你原先不是在左戍卫军么,几时调去做了金吾卫?”

陆鸿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司天监新上任这位易官是谁,心中不是没有窃喜。

假如他被选中,调来司天监,跟着一位手头上有实权的易官,比起做一个巡卫,要有前途的多。

但是一来见到余舒,看她一身端庄的女官衣服,肩上补子精致鲜明,头挽青钗的样子,还有规矩立在两旁的从属官员,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暗自苦笑:不过是在沛县查过一起案子,谈不上什么交情,人家现在是堂堂正正五品女大人,有这样的机会,大可以找上那些有身家背景的武官,凭什么要提携他呢。

所以被余舒询问,陆鸿很有些意外,她竟然还记得他的事。

“回禀女大人,我是几天前才被调到金吾卫行中。”

至于原因,是说他协助薛睿在沛县查案有功。

余舒点点头,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恐怕和沛县的案子脱不了关系。

那孙州一见陆鸿竟认得这次要提拔人到司天监来当差的女官,脸色就有些不好,上前半步。对余舒道:“女大人有所不知,陆头领可是立了大功呢,之前有一位钦差在离京途中遇害,咱们陆头领跟着大理寺去查案。最后逮着了那个杀手,竟搜出了证据,是十一皇子派人行凶的呢。”

余舒瞥他一眼,见陆鸿面色僵硬。心中就有了数,拿起两块出入司天监的腰牌,道:“往后跟着我当差,有一点记着,少说话,多做事。”

说完,就抛了腰牌出去,一块抛向了几人当中,面容最青涩的那个。一块则是抛给了陆鸿。

两人利落地接下了。看着捏在手里。刻着五色卦盘的牌子,都有些怔愣。

那个孙州一见陆鸿得了赏识,却没他的份儿。脸就拉下了。

可余舒哪里会在乎他的脸色,从一旁记事的主簿手中要过毛笔。在两张调任状上分别写了陆鸿与徐青两个人的名字,“啪啪”两下盖上她的女御官印,一并递给另一边听候差遣的知事,道:“带这两位侍卫兄弟到会记司去补录。”

“是。”

直到陆鸿将调令接到手里,才回过神,一时惊喜不下,忍不住激动,抱拳对余舒道:“属下多谢大人赏识。”

他视线一转,看到那孙州沮丧嫉妒的表情,这些天堵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消了。

另一个徐青,也连忙作揖。

余舒没再叮嘱他们多余的话,就把人都请出去了,独自坐在书桌前,掂着那一方沉甸甸的官印,嘴角扬起一抹笑,心中有丝异样酝酿而起。

原来这就是权力。

做官的感觉,还不赖。

***

余舒在坤翎局待了一整天,上午了解了这一局的具体情况,到下午,就在谢兰和任一甲的协助下,开始接触女御的职责。

首先,是官家婚配。送往坤翎局合婚的男女八字,会由担任笔曹一职的任一甲先整理到一起,去户部或是太承司取证,确认无误,再转手交到签丞谢兰手上。

谢兰这个签丞,会对这些八字进行卜算合婚,算一算男女双方是否合适婚嫁,做出批注。

到最后,这一份带有批注的八字帖子才会递到余舒面前,由她一手判断,批准。

至于景尘这个右令郎,更加轻松省事,被女御批准通过的合婚帖子,最后只要由他盖上官印,发放许可。

另一桩事务,是排算宫妃侍寝的日子。

每到月中时候,宫中就会派来宫女内侍,送一份密册到坤翎局,这上头记载了宫女子们前一个月的葵水来日,生病与否、几时病愈,等等驳杂的信息。

直接送到余舒手上,由她卜算吉凶,严格遵照《坤翎局规录》上的记载,在月末之前,拟定出下一个月宫妃侍寝的日程,递到宫里,由皇后亲自安排。

需要一提的是,凡进宫女子,都在坤翎局留有一份底案,生辰八字,父母双亲,以及奇特之处,比如何处生痣,何处有胎记,一查既知。

当然这一份涉及了宫闱阴司的底案,除却坤翎局的正副两位长官,下面的人,是根本无权接触到的,就连窥探,也是一项渎职罪。

“那在我到任之前,这坤翎局的事情,又是谁在打理?”余舒可记得清楚,前一任的右令吕夫人卸任到太史书苑教书去了,那会儿景尘也在太史书苑,这期间,坤翎局又是谁在管着?

谢兰告诉了她答案:“之前的事务,一直是少监大人暂理。”

任奇鸣?

余舒点头,又问:“那我之前,又是谁担任这女御一职?”

谢兰与任一甲对视一眼,后者犹豫道:“是…是五等大易师,秦湘,秦夫人。”

余舒狐疑,姓秦?是秦世家的人么?

“那为何她后来不当了?”她感兴趣的问道。

“…几个月前,秦夫人因为逾过当时的右令吕夫人,擅自更改了宫妃侍寝名册,遭人检举揭发,所以被罢黜了。”谢兰支吾道,没敢说上一任女御官,眼下还在牢中收押呢,要服满半年刑,才可释放。

越权么?又或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

余舒隐约地嗅到了内情的味道,突然觉得,她身下这个位子,未必好坐。

第五百八十五章 人尽皆知

七月十四这天,余舒一身鸢尾女官袍出入司天监大门,端的是昭目,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先前没有宣扬,不少人这才打听到——前一阵因为断死奇术而闹得满城皆知的女算子,入仕了。<坤翎局女御这个权利特殊的职位,自打空缺起,就一直被各个世家惦记着,奈何没人左右的了大提点的主意,大家都眼瞅着呢,谁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下好了,没得争了。

面对这一结果,有人看得开,接任的是女算子嘛,四等大衍易师,年纪虽轻,但是十年不出的人物,又有断死奇术这种逆天的本领傍身,倒叫人说不了不服气。

也有人看不开的,凭什么咱们一个个巴望了这么久,最后叫一个白身出第的黄毛丫头占了好处。

辛雅向来为人不错,白天走漏的事情,傍晚就有另外几家人来找他说道。

“辛公,你瞧这叫什么事,坤翎局女御那个职位,竟让一个外来的小孩子当得了,翻瞅咱们这些老骨头,辛辛苦苦几十年,也未必能在司天监谋个一官半职,唉,大提点这样安排,未免叫人寒心啊。”

“要我说,自打他朱家坐到头一把交椅,就越发没将咱们其他世家放在眼里,这些年,司天监提拔的都是那些没甚家世的易师,倒把咱们这些劳苦功高的世家给排在了后头,你看司天监中现在还剩有多少世家子弟,再这样下去,京城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哟。”

“辛公你身在官邸。何不向大提点谏言一二,我们十二府世家同气连枝,怎可叫外人鸠占鹊巢了呢?”

。…

辛雅听着他们一个个发完牢骚,这才老好人一样笑笑。出声劝慰:“这件事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大提点这样做,未尝没有道理,你们看看先前秦家和吕家。出了两个女官,得意成什么样子,结果呢,就因为谁也不服谁,闹得一个反目成仇,一个眼下还在牢里,一个被放到了太史书苑去。几位宽宽心吧,我们十二府世家,哪一个不是上百年的基业。立足京城。岂是单凭司天监一个官职。”

那几人听着。不以为然,心道:你辛雅占着左判这个位置,人就在司天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辛雅看出来他们想什么,咳嗽一声。道:“别看我眼下是掌管着会记司,手头上有些权力,但那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情,你们想想上一任的右判纪怀山,是怎么个死法,就知道无官一身轻的道理。”

几人闻言,皆都想起了纪家破败下场,微微凛色。

辛雅接着又讲了司天监最近发生的几件徇私枉法遭人检举的案子,借机大吐苦水,直说易官不易,才将这些人打发走了。

等人走后,他就收起了脸上苦恼,冷笑着自言自语:“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要我出头,为你们去得罪人,真当大提点比你们晚一辈,就是好商量的人么,你们离的远了,不在司天监,又哪里清楚他朱某人的厉害。我今时今日之位,也不是空手得来的,要怪,就怪你们没那个机缘。”

辛雅目中精光一闪,握起手中的虎头核桃,转头询问刚刚进来的管家:“打听到那孽子这一次躲哪儿去了?”

“五爷在城南经营了一家扇子铺,五少爷常往那边走动呢,回来时,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辛雅皱眉,低骂道:“竟是些不争气的东西,优柔寡断、目光短浅,将来辛家要是交到他们手里,我辛辛苦苦造下的家业,还不全毁了。”

“大人息牛”

“也罢,你去,派人将那孽子给我捉起来,再把他那铺子给我里里外外搜上一遍,就是一个老鼠洞也不要放过,发现什么不认识的东西,全都带回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管家显然是听惯了这种吩咐,不惊不忙地领命退下下去。

辛雅沉着脸,哼道:“为了一个外人,同自己老子记仇这些年,真是孽障。”

***

翌日,就是中元节,在这个百鬼夜行的日子,皇上一声令下,宫中紧锣密鼓地操办了一场水陆大会。

余舒一早就从家里出来,就看见守在门外等候的陆鸿和徐青二人,看他们衣冠一新,牵马跨刀,站着笔挺的样子,笑笑道:“来了怎么不进去,杵在这里当门神呢。”

陆鸿和徐青昨天拿了调令,从今天开始就担当起余舒的护卫,两人昨天约好了,是故天刚亮就等在余舒家门口。

两人本来有些紧张,见到余舒开玩笑,不知作何反应,还是陆鸿老道些,回答:“未得女大人应许,不敢擅入。”

余舒觉得这两人过于小心了,想了想,就道:“我昨天看过金吾卫的册子,你们两个好像都还没有成家,按规矩,是该住在我厦内,与我同进同出,但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地方小的很,住不下恁多人,且等一阵子,我新宅装饰好了,再通知你们搬进去,这阵子就辛苦你们跑来跑去了。”

两人连忙答应,昨天在会记司补录,发现俸禄比做巡卫时多出一倍不说,还不用值夜倒班,一出事就被挥来喝去,就很是知足了,跑这一点路,算什么呢。

余小修跟在余舒身后,看到两个侍卫,倒是新鲜的很,他如今早不怕生了,就问余舒:“姐,这是官府派给你的护卫吗?”

“嗯,”余舒拍拍他肩膀,指着陆鸿也徐青两个,对他道:“看见他们身上带的刀没,这都是真家伙,回头书院再有人欺负了你,就找他们两个去替你出气。”

余小修:“”

陆鸿、徐青:“”

大人,他们是侍卫好吗,又不是打手,还有,欺负小孩子这种事,做了真的不嫌丢人吗?

陆鸿徐青郁闷,余小修比他们更郁闷,他只是不小心被人从马上推下来一次好不好,怎么他姐到现在还记着,好像是他整天在书院里挨打似的,他有那么没出息么。

好吧,就算他以前在纪家的时候,是常常挨揍不错,但现在能一样么,他亲姐姐是一卦难求的女算子,就连书院里最严厉的夫子见到他都是笑眯眯的,除了有个别脑子长歪的,哪个不开眼的会欺负他呀。

余舒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坐上马车,顺路将余小修捎到百川书院,就到司天监去点卯去了。

今日司天监比往常热闹,皇上要办水陆大会,从今个儿起,一连三日,京城七等以上的易师,都奉召参加。

所以接到了通知的易师们,今天上午都到司天监报道来了,集合一下,点一点人数,由太承司统一安排,下午带进宫去。

难能有这样面圣的场合,除了生病下不了床的,老婆生孩子的,几乎都赶来了。

所以余舒一进司天监大门,就看到钟楼底下聚着一大群人,个个新衣新帽,精神抖擞。

余舒从钟楼走过,一袭精挑的红衣,头挽青钗瘦冠,肩上是罕见的蓝色花补,引来一路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