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尘生辰八字,乃我悉知,自我安顿下来,便不时为他卜算,数日前我观星,见紫薇斗杀,鬼宿星明,便知有孽债将近,算到他身侧有一男一女,所以让小竹在安县等候,若见到三人成行,便引使他来。’

余舒疑惑:“酒楼里三人结伴的多了,为何赵小竹肯定就是我们,难道他见过景尘?”

闻言,云华起身去到一旁的石柜上,抽出一卷画轴,递给她瞧。

余舒打开来看,但见上头绘着一幅半身人像,五官惟妙惟肖,正是景尘无疑,而这画卷本身,竟然是一张发了明文的皇榜!

见这皇榜,她便皱起了眉,记得半年前,景尘恢复记忆后不告而别,皇帝为了寻人,就在安陵城街头巷尾张贴榜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

倒霉的她被司天监绑去审讯,断了一根小指。

思绪刚刚走远,回头就见面前纸上又多了两句话:‘你们找我,无非为了两件事——保命、求疑。’

余舒看那最后四个字,对比了一下,顿觉惊诧,这求疑说的是景尘,那保命,难道是说自己?

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又涌上来,她不禁再一次怀疑,云华是不是清楚了她的底细,所以才会毫无吝啬地告诉她这么多秘密?

第六百四十五章 解密(三)

余舒抬头迎上云华的目光,总觉得他此时和蔼的注视更像是一种暗示:孩子,我知道你是谁,不想拆穿你而已。

要她说什么好呢,现在是她有求于人,要找云华救命的也是她,她不来坦白,还要云华来猜她的心思不成?

余舒舌头打了结,回想一番,冷汗直下,今日她留下来的举动,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云华只要将他手中的诱饵往坑里一丢,别的多余的举动一概不需有,她就得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

见她低头思索,云华便搁了笔。

余舒并没有考虑多久,凭什么云华会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已经显示了足够的诚意,现在轮到她来坦诚相对。

她有两个选择,一是坦白她破命人的身份,二是将青铮道人搬出来与他认亲。这本来很好选,比起同门师妹的身份,显然破命人更要命得多,只是她拿不准,云华究竟猜到的是哪一点?

余舒将两人之前的对话飞快地过了一遍脑子,心中已有定计,提气道:“先生料事如神,不错,晚辈正是为了保命来的。”

云华抬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先生难道就不好奇,我们从何得知你尚在人世的吗?”

云华笑了笑,写道——‘我虽幽居此地,对京城不是全无消息,大衍女算子能断生死,这点耳闻我还是有的。’

余舒心道果然,云华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对景尘周遭的人事,他不可能漠不关心。

“那先生是否听闻太史书苑这半年来发生了几桩凶案。遇害的两个女学生,都与景尘有所关系。”

云华点点头。

余舒观察他神情倒是一片坦荡,全无心虚。就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事不关己。

“我与景尘相识已久。互有救命之恩,他的身世秘密我不说详尽,了解到十之八九是有的,相信我知道的,先生心里也都有数。”

余舒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今年大衍试上,星术一科的考题。乃是二十年前同一道题目,我因缘巧会得到了云华先生的那份考卷,您还记得当时写的什么吗?”

云华神情恍惚了一下。

余舒没等着他答复,而是自顾自地背出了那一句话:“行年将有一子呈大运而应祸生。”

“当时先生大约没有算到。这个大安祸子,将会是你与麓月公主的孩子吧。”

云华脸上总算流露出些许苦涩的神情。

余舒暗叹一声造化弄人,云华为了《玄女六壬书》进京,到头来他的亲生儿子竟成这其中的关键人物。

“景尘去年自龙虎山出师,恰逢于我。后来他遭人暗算,流亡江上为我搭救,我因要赴考便带他一同进京……”

余舒不管云华对景尘的遭遇知道多少,只把她所共同经历的那些客观地讲给他听,最后才绕回到太史书苑的命案上来。

“太史书苑前后死了两个人。都是景尘教过的女学生,我们怀疑凶手和在江南暗算景尘的是同一伙人,那些人知道景尘就是大安祸子,因在他进京之后无从下手,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关键的人物身上,即是某本古书上记载的‘破命人’。”

云华忽然抬头直视她。

余舒不躲不闪,“那一伙人不知如何判断,盯上了与景尘交往亲近的女子,有两个人先后惨遭毒手,然而凶手神出鬼没,至今逍遥法外,如您所见,我同景尘交情匪浅,恐怕那些人已经盯上了我,正在等待时机对我下手。”

“我不想死,所以来见先生,求您指点迷津。敢问您是否知晓大安祸子这一说法的出处?当年您诈死逃离京城,是否与此有关?令师尊托付之事,是否要你寻到一部《玄女六壬书》的古书?”

绕了一个大圈子,总算言归正传。

云华神情莫名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写道——‘是谁告诉你《玄女六壬书》之事。”

余舒表情自然,只怕他看出破绽:“大提点是这样告诉景尘的,《玄女六壬书》上记载着,大安朝百年出一祸子,命数攸关天下存亡,非要破命人破解,若逢其是男子则格杀勿论,若逢是女子则要婚配生子,否则将天下大乱,盛世颠灭,难道不是这样吗?”

云华眼梢又挂起那抹轻嘲,他点了下头,接着又摇了下头。

“什么意思。”余舒看不懂。

他这才在纸上写道——‘是也不是。’

见他顿笔,余舒连忙追问:“那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如果云华没有说谎,他真的持有《玄女六壬书》,那这二十年他应当把那本书翻烂了才对,比起景尘从大提点口中探知的,余舒不知为何更愿意相信云华所说的才是事实。

云华没打算卖关子,飞快地在纸上写道:

‘大安祸子的说法为真,破命人的说法为假。若逢破命人是男子,的确当杀,杀之一了百了,若逢破命人是女子,则——’

他的笔锋中断在这里,余舒眼看到了关键的地方突然没了下文,顿时着急上火,伸长脖子催促道:“则怎样?”

求求您倒是快写啊,别急人了好吗?

就在余舒无声的呐喊中,云华笔尖又落了下来,却是另起了一行——‘你既不是破命人,知道的太多反而与你无益,年轻人还是不要好奇过重为妙。’

余舒欲哭无泪,哪有这么调戏人的,话说一半还不如不说!

云华将她种种微妙的反应看在眼底,心有戚戚,不愿再与她打机锋,免得把人逼急了弄巧成拙,于是重执起笔来。唰唰写了两行字,递给她——

‘小儿顽固,仔细想来。若我欲害你性命,岂会和你如此啰嗦个没完。’

余舒愕然。

云华无声一笑。放下笔,将之前写的十几张纸规整到一起,放进石桌底下的小盆子里,打着了火折,一把引燃了,不一会儿便飘起烟灰。

直到那盆里的纸张都烧成了灰烬,余舒才缓过神来。一脸复杂地盯着云华。

到这份上,她再不知道自己露陷了,就真是头猪了,合着云华早就洞察到她是破命人。之所以耐心地陪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她卸下心防,自己承认了。

余舒郁闷的不行,却也心服口服,怪不得云华有本事找到《玄女六壬书》逃出生天。这等心术,十个她拍马都追不上。

只有一桩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贴身佩带着七星尺上的宝贝,云华如何算得到她?

要想知道答案,就得把给她黑色指环的青铮给供出来。余舒拿不定主意,云华被那糟老头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会不会怀恨在心,迁怒于她。

“你那位师尊,”余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他叫你去办这样危险的事,害你沦落到这般田地,你就不怪他吗?如你所说,你的本事都是他教会的,那他应该更本事才对,你为他背井离乡,他却没能护你妻小周全。”

云华脸色一沉,写道——

‘当日是我自己择选进京,师尊并未勉强与我。’

余舒细嚼他这两句话,发现他只回答了一半,并未说明为何青铮老头没有及时出手救他的老婆孩子,而且很显然,他刻意在回避这一点。

她觉得当中另有古怪,没搞清楚之前,暂且不要认这个大师兄为妙。

话都说开了,就差一层窗户纸,再遮遮掩掩下去没什么意思,余舒干脆承认道:“先生已经肯定我就是那破命人,我再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有一事相求,请先生务必要答应我。”

余舒诚恳地望着云华,大有你不答应我就跪下来求你的架势。

云华一边点头,一边研墨,重新换了纸张。

“求先生将《玄女六壬书》借我一观。”

云华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样,未等她声音落下,便在纸上书写起来——‘有道是公平交易,书我可以借给你看,但你须为我做一件事。’

余舒心中腹诽,真是青铮叫出来的高徒,一样都爱给人发任务。

她没忙着答应,免得再坑了自己,谨慎问道:“何事?”

——‘先前我说过,我那长子多年下落不明,不久前我刚得到一点线索,烦请你代为寻找他,将他带到我面前,介时我必当如约。’

余舒眉头一皱,心说你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的倒霉孩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先生这就是为难我了,”她道,“听赵小竹说您还收有一个义子,武功高强,为何不让他们出面寻找?我如今身在京中,身边不乏耳目,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盯上,行动很不方便呐。”

——‘他们另有事做,眼下我只信得过你。况且我不会让你白忙一场,你若肯为我寻人,除却答应事后借你观看《玄女六壬书》,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件天大的秘密作为交换,你肯是不肯?’

余舒眼咕噜一转,看到他留有讨价还价的地步,下意识就想再争取一些好处,就见云华眯着眼睛对她笑了一笑,那神情好似在说:你想好了,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头脑一热,想到这位可不是她能唬弄的,回过神来,她已经点头答应了。

云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将他所说的那个天大的秘密写下,掉头推至她面前。余舒赶紧低头去看,看完之后,脑中率先砸出一个大字:值!

——‘安武帝留有遗诏祖训,大安历代皇帝,皆自《玄女六壬书》择选。’

第六百四十六章 虚惊一场

有赵小竹这个向导,景尘他们在进入山岭一带后,避开了不少猎人沿路设下的陷阱,路上没多浪费时间。

不知是余舒这只大饵没有一起跟着他们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远远吊在他们尾后的一群死士,这一路上都没有预料中的贼人出现。

“再往前走就是公主墓的地界了,谷口有守陵军的把守,我们过不去的,景兄,令堂埋骨何处,你认得路吗?”赵小竹在夹道路口勒马。

景尘仰头望着两面绝壁,答道:“我们往前走。”

赵小竹挑眉看向薛睿,后者朝他一笑,先行跟上。

。……

半个时辰后,景尘手持御赐腰牌,顺利通过两班守人,将马留在外面,步行从人道进到公主墓中。

赵小竹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便缠着薛睿小声打听:“薛兄,你们到底什么来头啊?”

薛睿反问道:“你说呢?”

都到这里了,还装什么。

赵小竹抓耳挠腮道:“我真不知道啊,你跟我说说呗,景兄不是要祭拜他母亲吗,可这里是公主墓——啊,难不成葬在这里的公主就是他娘亲?”

薛睿扫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赵小竹哪知道他这点儿演技搁在薛睿眼里还嫩了些。

公主墓的规模不大,从外看就是一座小型的园陵,下层墓室是封死了的,上层搭盖有天台,墓碑就立在上头。

他们随身带有香烛纸钱,景尘跪在石碑底下,焚香敬拜,这是他进京之后头一回到公主墓来,也是长成至今。头一回探望亡母。

追究起来,都是因为那一个谎言——未寻破命人,不得爱恨悲欢。若不静心忍性,则要招致天灾人祸。

他自幼知晓身世。后来修道习武,读圣贤书,岂不知百善孝为先,可是掌门师父一句交待,他就连偷偷想念从未谋面的爹娘都不敢。

景尘对着墓室的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默声道:“娘。孩儿不孝,至今才来看您。”

只此一句,别无他言。

他起身后,薛睿也上前。躬身敬了三炷香,虽是长辈却无亲戚,不必叩拜。

倒是赵小竹,见他们拜了,蹭了过来。讨要香烛,景尘没问什么给了他,却见赵小竹一本正经地跪了下来,对着麓月公主的墓碑嘀嘀咕咕了几句,也磕了三个响头。

回头见到景尘和薛睿两个人盯着他看。便装糊涂道:“难得进一回公主墓,我磕个头求平安不行啊。”

“……”

三人并未在公主墓逗留太久,薛睿和景尘都不放心把余舒留在归来居,稍作休整,就动身回程。

回去的路上,薛睿暗中提醒景尘留神赵小竹,一旦察觉他有异动,立即将人擒拿。

这也是以防万一,雁野先生真对余舒有什么不轨之心,他们拿住了赵小竹,手上有个人质,不会过于被动。

可他还是错估了赵小竹的狡猾程度,或者说,是错估了他对这一代地形的熟知程度。

就在他们翻过山岭,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走在前头的赵小竹突然一声惊叫,踩中了陷阱,景尘眼看着他连人带马掉进一个坑洞里,连忙弃马纵轻功赶上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等薛睿也撵上来,那个被落叶枯木覆盖的深坑里哪有还有赵小竹的踪迹。

薛睿双目一沉,景尘就要纵身跳下去,忽听那深不见底的坑洞里传上来赵小竹的嬉笑声——

“送君一程,终须一别,我劝你们别来追我,还是快回去找你们的同伴吧!”

闻言,景尘最先变了脸色,薛睿没能拉住他,转眼他就跳了下去,却发现这洞底另有天地,有两条隧道,东西蔓延,不知通向哪里。

景尘侧耳辨别赵小竹逃跑的方向,却发现两条路都有马蹄奔跑的声音,让人难以取决。

薛睿在上头叫唤景尘,问明洞底情况,便扯了几根藤条放下去,借力将他拉了上来。

这一会儿的工夫,跟在后面的一群死士听到动静,紧追上来。

山林里突然冒出一伙灰衣蒙面的家伙,薛睿和景尘谁都没有惊奇,那群人为首的一个头领上前向景尘出示了印信,警戒地看了一眼薛睿,低声道:“小人青雀,奉圣上旨意暗中护送道子,听凭道子差遣。”

景尘接过令牌,看向薛睿。

“留一半下去追人,其余的跟我们回去。”薛睿当机立断。

这群死士都经过最严格的训练,既听话又不怕死,景尘吩咐后,那个叫青雀的头领就迅速分拨了人手,跳下隧道追拿赵小竹。

其他的则跟着他们快马往回赶。

***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回到了归来居所在的密林外的那一条河畔前,被困住了脚步。

青雀呼唤出躲藏在附近的同伴,看到他们伤亡惨重,拦住了要试着渡河的景尘,向他说明了危险。

河面的浮岩底下寄居着大量的毒蛇,就算踩到实处,一旦惊动了这些小东西,它们就会立即从水底下蹿射上来,给你来上一口,一旦被咬伤,半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像是防不胜防的绝顶暗器。

薛睿和景尘都看到那几具被毒蛇咬到,浑身青绿的尸体,心中惊骇。回想起昨日赵小竹带他们过河时候的提醒,竟不是一句戏言。

看到尸体,他们愈发担忧起余舒此时的安危。

河面宽近三丈,便是轻功绝佳的高手,也不敢保证毫不借力地横渡过去,绕路的话,等他们进到林子里,恐怕天都黑了。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景尘却发现薛睿沿着河岸低头寻找什么,不多时,便招呼他过去。指着河水边一株淡紫色的小花道:“昨天我们是从这里进去的。”

景尘双目放亮了,“你记得路?”

薛睿一面观察河上的浮岩,一面点头道:“当时我就跟在赵小竹后面。记得很清楚,这水里的浮岩看上去差不多大小。实际上有些区别。”

景尘立即道:“那好,你指路我过去。”

薛睿回头看着他:“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你确定你要冒险?”

景尘自嘲道:“是我带她出来的,若再害了她,我死不足惜。”

薛睿没有再劝,实际上不是他自认轻功不如景尘,恐怕耽误了时间。他会第一个过河,不会多此一举来激将景尘。

“道子,不如小人先来试一试?”青雀在一旁听到,并不赞同景尘犯险。上前拦在他面前,在他们奉命的范围里,景尘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景尘却不与他废话,由薛睿指出路来,一掌拂开了挡在面前的死士。踩到第一块浮岩上面,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薛睿就走在他后面,青雀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名死士跟了上去。

他们运气不错,有惊无险地过了河。景尘走到一半就纵身飞上对岸,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林子里,转眼就消失不见。

“景尘!”

薛睿喊了一声,皱眉跃过最后几块浮岩上了岸,身后死士一个个越过他上前追赶。

他无奈地摇摇头,顾不得疲惫,提气奔入林中。

。……

天色逐渐暗下,当景尘赶到归来居的时候,雁野先生早已不知去向,他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余舒,吓出一身冷汗来。

再探她鼻息,才发现她正在昏睡。

薛睿是没有景尘跑得快,但是他记得路,所以很快就赶了过来,那群死士倒是因为被景尘甩开,又没跟着薛睿走,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出现,想必是还在林子里四处鬼打墙。

“没事,她只是晕了过去。”

薛睿好险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不放心地上前查看。

景尘让开床边的位置,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石桌底下的火盆里发现了一撮纸灰,搓起来闻一闻,留有一股异香,似乎是某种迷烟。

屋子里的东西空了一半,衣柜里剩下几件冬装夏衣没有带走,其余书墨之物,一概不留,再者,就是拴在篱笆院后头的那匹老马不见了。

显然雁野先生走的很悠闲,放倒余舒之后,还有空暇收拾行李。

景尘查看过四周,回到石屋里,余舒尚未清醒,薛睿确认她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便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便发现不对的地方。

比如说,余舒为什么好巧不巧地在他们出发之前扭伤了脚,留了下来。

“人走了。”景尘没说去追,分明是清楚他们追不上了。

薛睿道:“先把阿舒弄醒,她一定知道什么。”

景尘点点头,上前在余舒肩上戳了几个穴位,须臾,她便哼哼着醒了过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两个满头是汗的男人。

“大、大哥,景尘?”

薛睿冲她笑了笑,温声问她:“阿舒,你的脚还疼么?”

余舒被他刺目的笑脸噎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转头四顾,哪里还有云华踪影?

她大惊失色,脱口叫道:“云华他人呢,跑了吗?”

说完方觉不对,再回头对上薛睿和景尘两张黑脸,头皮一阵发麻,扯开嘴角冲他们两个干笑,往床里头缩了缩,结巴道:“这个…那个,我可以解释,哈哈。”

薛睿对景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退到门口站着,以防那些死士摸了过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薛睿则在屋里找到茶壶,倒了一杯水塞进余舒手里,和蔼可亲地告诉她:“我问你答,长话短说,好吗?”

余舒识相地连忙点头。

第六百四十七章 回京

“雁野先生就是云华易子对吗?”薛睿最先求证了这一点。

“对。”余舒瞥向门口,景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不复淡然。

“你为何要装作扭伤留下来?”

“昨晚云华在我房中留下字条。”她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到薛睿手里。

薛睿一目扫过,眸光闪烁,他们三人一行,云华却只设法留下余舒一人密谈,而不是与他有父子关系的景尘,这说明什么?

“他知道你就是破命人了吗?”她不是很肯定有那枚指环,无人能卜她生前身后事吗?

“…嗯。”

面对薛睿质疑的眼神,余舒除了点头,不知作何解答,云华的段位高出她太多了,两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手持《玄女六壬书》的云华简直就是一个bug。

“那你真是侥幸。”薛睿若有所指地嘲讽她一句,按照他们俩之前的推测,云华有很大嫌疑是太史书苑两起凶案的主谋。

余舒就怕她自作主张留下来和云华对证,薛睿会和她秋后算账,赶紧带过这一笔,道:“曹幼龄和湛雪元的死同他无关,他对我的小命没兴趣。”

薛睿敏锐地抓住她的句式,反问道:“那他对什么感兴趣?”

“呃…”余舒一下子支吾起来,瞅瞅景尘,再瞧瞧薛睿,他们两个回来的太快,她一醒过来就被他们审问,没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考虑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她在被云华放倒之前就征求过他的意思,问他是不是能把他告诉自己的这些往事与秘密对景尘说,云华只留给她四个字——

你自斟酌。

叫她斟酌个球啊,景尘又不是她儿子!

薛睿看到她表情,秒懂。她是有话不能当着景尘的面说。

那边景尘神情一黯,终于忍不住出声:“那他可有告诉你,为何不肯与我相认?”

余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他说,他与你二十年不曾相见,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原谅她善意的谎言吧,难道要她告诉景尘你爹不肯认你是因为他一心挂记着寻找那个下落不明的长子,怕你给他拖后腿吗?

太残忍了。

不管景尘信不信,反正薛睿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说瞎话。此时不宜计较。又疑惑道:“他究竟为何诈死躲藏了这些年?你打听清楚了吗?”

“……因为他在二十年前从司天监盗走了《玄女六壬书》。朝廷一直在派人追杀他。”余舒用一种感慨万分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看看景尘和薛睿五颜六色的脸,隐隐有些爽快。

看,不只她一个人被云华给惊呆了。

如果她现在告诉他们。《玄女六壬书》对于大安皇室的意义不只限于大安祸子这个秘密,更是至关立储大事,没有它,现在的皇帝就立不了太子,他们会不会被把眼珠子瞪出来?

算了,还是让他们缓一缓,先不要说了。

余舒好心地瞒去这一段,心里一合计,出门这一趟真是不枉此行。见到了云华,还得到了这么多的爆料。

“《玄女六壬书》在他手里?”薛睿急忙追问,“他给你看了吗?”

说到底,他最关心的是她破命人这个身份的解决方法。

景尘同样精神一震,盯着余舒等她作答。

余舒郁闷道:“没有。他知道我就是破命人,哪会轻易就让我见到《玄女六壬书》,他要我答应帮他做一件事,待到事成之后才会借我一观。”

“什么事?”薛睿和景尘异口同声。

她这回有了准备,没有结巴,一脸为难地对他们说:“他要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余舒摇摇头,不肯再说了,“你们别问我,这件事是我同他之间的约定,与你们无关的。”

见状,薛睿心中已有计较,景尘却有些不死心:“他…他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余舒藏去眼中同情,对景尘道:“有,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景尘这一霎屏息以待。

“他说,要你保重自己,不要惦念他,待一切事了,你们父子终有一日会相见的。”

话了,余舒就见景尘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难过。

“对了,云华虽然没有让我看《玄女六壬书》,但他告诉我一件事——”余舒对着景尘郑重地说:“大提点没有对你说实话,大安祸子若逢破命人是男子,则当杀,若逢破命人是女子,并不是要两人成婚生子才是破解之法。”

闻言,薛睿面上闪过一抹惊喜,景尘愣了愣,喃喃道:“是吗?”

余舒不想打击他,但明确地告诉他这件事很有必要,免得他一直觉得只要她答应和他和好如初,再成亲生子就能救天下了。

景尘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但见余舒一副卸下包袱的轻松样子,到嘴边的疑问就说不出口了——

她怎么肯定他爹说的就是真的,她没有亲眼看到《玄女六壬书》不是吗?

下一刻,他便为自己的疑心而暗暗羞愧,他当初不曾怀疑过大提点的一面之词,却要怀疑他的亲生父亲吗?

余舒转过头去,不去看景尘落寞的神情,朝两眼藏笑的薛睿眨眨眼睛,两人默契地认同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说了这半晌的话,外面天色早就暗了,那些跟着他们过河的死士却始终不见踪影,可见云华在这密林中布下的迷踪阵法,真不是好闯的,若不是薛睿和景尘跟着赵小竹来回走过一遍,恐怕这会儿也和他们一样,被困在外面兜圈子呢。

薛睿点亮屋中灯盏,同景尘余舒商量等他们回去后要怎么向皇上那边交待。

三人意见几乎一致,在余舒的接连洗脑下,景尘早不复当初对兆庆帝和大提点的信任,对于薛睿提议隐瞒他们见过云华这件事。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他们套好了话,景尘才起身到外面去找那群迷路的死士,薛睿和余舒留下来,找找厨房里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今晚是回不去了,要在这里多宿一夜。

薛睿对余舒的话尚存许多疑点,却没挑在这个时候仔细盘问她。

厨房里还有些昨晚剩下的菜,几个硬面馒头,余舒隔水蒸了,秋天凉爽。吃了倒不会坏肚子。

不过这点分量勉强只够他们和景尘三个人下肚。于是等到景尘领着几个迷路的死士回来。余舒果断地假装没有看到那些身形狼狈的蒙面人,招呼景尘进屋吃饭。

。……

这一夜余舒居然睡了个好觉,多半要谢云华给她指了一条明路——《玄女六壬书》这个大杀器在他身上,她下一步只要努力帮他找儿子就对了。

云华虽然是迷晕她之后悄悄走的。但是在这之前,他留给了她联络他的特殊方式,一如他所言,因为余舒是和他有着共同利害关系的“破命人”,他才敢如此信任她,向她透露这么多要命的秘密,取信于她。

云华对人心的拿捏,以及胆大周全的作风,让她不服都不行。

大师兄不愧为大师兄。

***

翌日。他们启程回京,回去的时候倒是不慌不忙了,路上不必快马加鞭,就在天黑之前刚好进了安陵城。

然后三人分道扬镳,景尘和薛睿先将余舒送回宝昌街。一个回了公主府,一个回了薛家大宅。

那群死士也都在进京之前销声匿迹,想必是回去复命了。

余舒回到家,先是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等她换身干净衣服出来,在前院做管事的周虎已经将陆鸿和徐青找了过来。

余舒在书房里见的他们,这两个带刀侍卫都是她亲自挑的,又让薛睿查过底细,堪当委任。

“说说,我离开这几天,有什么稀罕事吗?”

两人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草稿,陆鸿先上前禀报:“别的倒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我与旧时同僚喝酒,听说之前因为钦差无头案被禁足的宁王殿下,被圣上准许出门了,属下特意到宁王府大门前看了一眼,王府大门确实开了。”

余舒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洗香香的好心情瞬间飞了一半儿,只是没在底下人面前露出在意来,“嗯”了一声,又问徐青。

“司天监呢?”

徐青到底稚嫩些,抓了抓耳朵,踟蹰不敢言。

余舒瞪他一眼,“有什么说什么。”

徐青“嗖”地站直了,一骨碌道出来:“大人您与右令大人一起不见了几天,监内就有些传言,说是右令大人去给长公主上坟,大人您跟着一起去了,显是你们两个私定了终身,说不定好事近了。”

“……”余舒头上一排乌鸦飞过去,不管这狗屁流言是因为有人脑补过度,还是谁人刻意为之,都够给她添麻烦的。

排除了云华就是太史书苑命案的疑凶,还有一伙逆贼盯着她呢,这不是明晃晃给她拉仇恨呢!

“都谁嚼过我的舌根,你回去给我列个名单出来,一个不许漏了。”余舒阴测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