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抬起她下巴,看了看她被打肿的脸,这孩子天生就比常人肤白,几根指头烙在她脸上格外的明显,好在没有划破,不然余舒该要心疼了,她这个仆人,整个大安朝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翠姨娘看余舒不理她,却去关心一个奴婢,心中说不出的郁闷,难道她这个当娘的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下人要紧?

余舒摸了摸葵子的脑袋,让她跪坐在脚踏上,这方抬头与翠姨娘说话。

“你怎么回来了。”

翠姨娘这会儿是气晕了头,胆儿直飞,尖声就骂了起来:“我回来找你这个死丫头算账,我辛辛苦苦替你安排的好姻缘,全叫你毁了,你连夫人都敢骂得,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反倒理直气壮地怪起余舒。亏了余舒刚刚洗过澡,火气消了一半,不然指不定就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不知尹邓氏又给翠姨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余舒根本不去辩解,等她骂完了喘气儿,才缓缓道:“你安排的好姻缘,就是骗我脱了衣裳等着人来冒犯?”

翠姨娘怒道:“那是一般人吗?那是相国府嫡嫡亲的公子,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夫君!你当你是什么金贵人?给他瞧一眼能掉一块肉吗,若能嫁到他家去。便是你几辈子烧得高香。做梦都要笑醒的美事。别人打着灯笼寻不来的姻缘,你有什么不满意,啊!?”

她声音拔尖儿,都快把屋顶戳穿了。余舒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泼辣样子,突然觉得同她这样的妇人计较是非曲直,很没意思。

就算今日说通了她,改明儿她逮着机会还是要犯浑,早知道这人记吃不记打,自私自利,且还贪婪,唯利是图。

或许对着余小修她还尚存些许慈母之心,但对着自己这个女儿。这个是她心目中害得她年轻貌美的时候没能如愿爬上少爷床却要背井离乡过苦日子的罪魁祸首,她打心眼儿里爱惜不起来,便不曾为她着想,甚至不顾她死活。

哪怕她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余舒给的,哪怕她出门见人的脸面都是余舒给的。她也不会念着余舒一点儿好,因为她觉得理所当然,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女儿欠她的,她心安理得地享用,丝毫不会感激。

若她真是个实心的古代女子,有这么个娘亲,为了攀附权贵,不惜设计女儿脱了衣裳给外面的男人瞧,那她大概会一头撞死也未可知。

还好,这不是她母亲,还好,她对这妇人没一点感情,所有的忍让和善待,不过是为了余小修,她的弟弟。

“你想做相国府的亲家,是嫌现在的日子不够好吗?”余舒问,“你现在一季要裁十身衣裳,用的全是精布细罗,是我允了的,你一顿饭要吃一桌酒菜,回回要喝燕窝雪耳,也是我允了的,那日你说衣裳没有首饰配,我便花了几百两让金匠连日打造出来送到你那儿去,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翠姨娘听她说一件,怒气便弱三分,到最后,张张嘴,再凶不起来了,底气不足地委屈道:“我那还不是为了你好!”

余舒摇摇头,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好,我问你,今天在侍郎府上,你没有没想过,假使我被逼得脱了衣裳,开门见到的却不是你说的那相府公子,随便是个小厮,或有别的客人误闯,那人已有家世,我也要为护名节,给人家为奴为妾吗?万一传了出去,我坏了名声,有御史参我一本行为不检,司天监罢了我的官,没了俸禄,没人巴结,你想想,你还能过上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翠姨娘怔忡了,慢慢地白了脸。

人就是这样,与其骂了害了别人,不如叫她知道,她险些害了自己,她才会惶恐,才会知错。

“我让你出门散心,结交朋友,不是为了给我闯祸,你这回差点害了全家,我若再放任你不管,早晚你要连累我们都到大街上要饭去。为全家人着想,从今往后,这门你就不要出了,最好就待在你的小院儿里,安心过下半辈子吧。”

今日之事,总算让余舒对翠姨娘的耐心告罄,从此不会再为了余小修忍让她半分。

至于那位尹夫人,余舒会让她知道,同她结仇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第六百六十一章 公报私仇

翠姨娘浑浑噩噩地从北大厢出来,被两个丫鬟一路护送到她的晴时斋,因余舒最后假设那一番话,她吓的整个人都酒醒了,这还不算完,晚饭之前,余舒又派了鑫儿来传话,关起门,只讲给翠姨娘一个人听。

“姑娘说了,夫人往后在府上言行要谨慎,从前那些不干不净辱人的话,切不可再讲半句,虽是自己家里,但不防底下人偷偷学嘴,倘若传到外面去,便要败坏咱家名声,叫人以为夫人不慈,姑娘不孝,那朝上的御史都长了顺风耳的,京中多少人眼红嫉妒咱们姑娘在司天监当差,一个个都瞅着机会落井下石,一时不趁便会乌纱难保,到那时,连这宅子都要被收回去,咱家说不定得寄人篱下,指望贺夫人一家过活。”

几句话,翠姨娘听的是心惊肉跳,冷汗都冒了出来,就连反抗一句都没有力气。

鑫儿带过话,将她神情记下,便转身离去,回到北大厢学给余舒听。

“……夫人听了以后,脸皮儿发白,像是吓的不轻,她什么都没说,奴婢没在那儿多待,就回来了。”

余舒轻哼了一声,翠姨娘的反应一如她所料,之前她动不动就骂她“不孝”,借此要挟,要这要那,这些日子在府里作威作福,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了。

翠姨娘只当拿住了她的软肋,殊不知余舒没有发作,不过是在忍让她,真要堵住她的嘴,她多的是办法。

鑫儿告退出去,阖上门,便瞅见林儿站在不远处等她。

“姐姐,你去过晴雨斋啦?”

“嗯,去过了。”

“那、那你真照主子那么说的教训夫人了?”余舒刚才交待鑫儿的时候没避人,林儿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什么教训,咱们主子说的都是正理。”鑫儿皱眉纠正她,看见她吐舌头,忍不住轻拍她脑瓜,低声道:“你也是的,几时跑去芸豆那里学的嘴,都不吭一声的。”

姐妹俩早几日听闻翠姨娘种种不妥,有意禀报余舒,却不好越过芸豆这个北大厢最老资格的丫鬟,所以打算先将事情说与她听,由她决定怎么上告主人。

林儿一脸糊涂:“我没说呀。不是姐姐说的吗?”

鑫儿一惊。不是她说的。也不是林儿说的,那主子几时知道翠姨娘行为不庄重的事?是芸豆说的吗,还是主子早就有数,不声不响罢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鑫儿脸皮烧的慌,抓住了林儿的手,半晌说不出一句整句子。

“姐姐,你怎么啦,别吓我啊。”

鑫儿苦笑着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对她说起,两人先前那番自作聪明,不晓得主子是否看在眼里,真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说起来。这几天主子不爱叫她们两个近身伺候,反而是葵子那个后来的左右不离,是不是主子以为她们油滑,不喜欢了?

鑫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后悔不迭。早还不如听了林儿的话,她们先去主子跟前讨好,比起得罪了芸豆,让主子厌恶,那才要命。

鑫儿想通了这一层,拉着林儿回房交待不提。

。……

却说工部侍郎邱夫人去过了尹邓氏的喜宴,回到自家,傍晚接到余舒一封口信,着请她将今天同去尹府的夫人们列一份名单给她。

余舒没说缘故,邱夫人却是猜到尹夫人得罪了她,犹豫再三,到底没有推拒此事,一来是为交情,二来是为明哲保身。

于是晚饭后,余舒书房桌上便躺着一张尹府今日宴客的人员清单,亲朋好友,一一注明,她抄誊下来,便将单子烧了。

今夜,不少户人家后宅打起喷嚏,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要倒霉。

***

翌日,余舒来到坤翎局,头一件事便是让文少安将上个月待发的官婚文书都搬了出来,然后从藏书阁找出几宗厚厚的姓氏谱系,拿着昨晚抄好的单子,叫文少安翻查。

“户部侍郎,尹周嵘,给我查他家待婚的子女,先嫡后庶,没有就查他家三代近亲。”

文少安业务熟练,一手翻严姓宗谱,一手抄写,分分钟就将这位尹侍郎府上有几个嫡庶子女,几人待嫁,几人待娶,记了个清楚。

“户部给事中左郎,严家……”余舒逐一念来,整一个早晨,文少安就列了一份将近百人的名单。

余舒看罢,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吩咐他道:“照这张单子,从我批好的官婚文书里找出相关的来,剩下的你记好了,往后见到,通通单独分它出来,另呈给我。”

文少安一句废话都不多问,埋头分类,不多时,就捧了十几本文书到她桌上,这些都是她上个月早早批好的,大印都盖了,只等月中喜官发往各府。

余舒检查一遍,确认无误,然后当着文少安的,一本一本地撕烂了,丢到痰盂里,叫了门外陆鸿进来。

“拿去寻个旮旯烧干净。”

陆鸿端着去了。

余舒回头,文少安正瞅着她,想了想,便对他解释了一句:“这些人得罪了我。”

“……”文少安转身忙活去了。

余舒倒是奇怪了,叫住他问:“你不劝我两句?”

文少安木然道:“劝什么?”

“劝我不要公报私仇啊…什么的。”

文少安斜了她一眼,大有嘲讽之意,这小子虽然对余舒毕恭毕敬,然而她面前从不畏首畏尾,还是那么个不招人待见的臭脾气。

“谁得罪了大人那是他们活该倒霉,关卑职何事,大人既然做了,必然兜得住此事,何须卑职多嘴。”

余舒自讨没趣,摸摸鼻梁,让他忙去。

不一会儿,陆鸿回来了,端着冲洗干净的痰盂。

“回大人,都烧干净了。”

“嗯。放着吧。”

余舒办完这件事,只觉浑身舒坦了,昨日在尹府受了一场鸟气,惹动肝活,今早起来嘴角便出了个燎泡,她不得劲,别人也甭想好过。

这官婚文书,通常是三个月一批,不需通过右令官检验,余舒掌握着决定权。几时发放。是否和合。全是她这个女御官说了算。

哪个衙门没有几层暗道,以往女御官,多是通过此路发家,扣留文书不发。是积年的老规矩了,若哪家等不来喜官发文,自会出钱打点,若遇上那不开眼的,拖延上一年半载也有。

余舒初入官场,并未沾染这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风气,先前一批官婚文书,她都是报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想法,一次通过。能批的都给批了,心怀善意,不想为难谁。

这回是尹邓氏惹毛了她,她烧了那些官婚文书,只等月中事发。长眼的都该清楚得罪了什么人,连同尹侍郎府亲近这几户人家,一并算在内,说是迁怒,实则是要狠狠扇那尹邓氏一记耳光。

她敢教唆翠姨娘坑她,她就让他们亲戚朋友从今往后全躲着他们家,谁和尹邓氏走得近,就甭想顺顺利利地嫁女娶妇。

***

这一日傍晚,余舒去了忘机楼,她心情不佳,想找薛睿喝酒解闷,没遇见薛睿,却撞上了姜嬅。

姜嬅在忘机楼住过几日,掌柜林福知道她身份,不敢怠慢了,是故人来了就请到后院,就在楼下雅座吃茶。

“华岚?”余舒叫着她小字,两人在崔家大赌馆豪赌一场,结下交情,余舒喜她直爽性情,多日不见,并不眼生。

“你来找我大哥吗?他不在。”

姜嬅笑道:“找他作甚,我来寻你的。”

余舒狐疑在她旁边,问道:“有事?”

“是啊,喜事,”姜嬅从袖中掏一封烫金请柬递与她,“三日后是我母亲大寿,请你来做客。”

余舒蹙眉,听到别人做寿她就不得劲,才在尹邓氏的喜宴上吃了亏,气没消呢,这就又来了。

实话说,她不想去。

姜嬅见她神色不对,便收起笑容,不悦道:“你不愿来?看不起我?”

“哪里,你说哪儿的话,”余舒道,“要也是你看不起我才对。”

姜嬅冷笑:“我岂是那等势利眼,我请你来,不过是因为喜欢你这个朋友,这上京里的女孩儿家,个个地腻腻歪歪,独你和我胃口,我才亲自送上门,你不来便罢,何须说这自轻的话。”

余舒无语,她哪儿“自轻”,不就随口一说么,得嘞,这位真是个开不得玩笑的。

“我去就是。”她接了请帖,不愿因她一时不顺,任性起来,失了这个朋友。

姜嬅这才高兴笑了,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就风风火火地走人了。

。……

余舒等不来薛睿,一个人喝了半壶闷酒,就在忘机楼睡下,结果第二天起来,嘴里又多了一个大燎泡,一张嘴就嘶嘶剌剌地疼。

余舒郁闷的不行,早上到司天监点了卯,交待了文少安几件公事,就拍拍屁股走了,局子里的人只当没看见她溜号,景尘这个主事官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像余舒这样天天来报道的上官,谁能说她半句不是。

余舒没坐轿子,出门徐青就牵了马来,她跨上小红,领着两个侍卫游街,身上官袍都没换下,只解了乌纱钗顶,朱明红底鸢蓝补子,路边老百姓看见,都要低头让道,不认得她肩上的补子,却晓得这是位女老爷。

走到乾元大街,人多热闹,沿街商铺处处红火,贩夫走卒来往叫卖,余舒看着什么有趣的,便让陆鸿上前买下,铺子却不曾逛,等到了泰亨商会名义下的聚宝斋,才下了马。

聚宝斋门外站着个面皮白净的小伙计,看到余舒下马,眼睛一亮,赶紧地迎上前去,哈着腰往里请:“小的给余大人请安,您今儿来的早哈。”

余舒来找过裴敬几次,是以这门童认得她是谁。

余舒抛了个银角子给他,抄着袖子进到门厅里,直接上了二楼,掌柜的丢下正在看货的客人,拎着袍角,小跑着跟上去。

“余大人,您今日有空来玩啊,赶巧裴总管今天不在铺子里,小人陪您瞧瞧?”

这年头经商的和当官的差了几个阶级,也就裴敬这样大衍算科出身的情况好一些,其余大小看见个官儿,都得赔笑敬礼。

“不碍,我随便瞧瞧,你要是忙就去忙你的。”

掌柜的笑道:“小人忙什么,这不正闲着吗,南行新到了一批珍器,都还没造册呢,您给掌掌眼?要有入了眼的,小人就给您留下,回头入了册,再给送到您府上去。”

这位姑奶奶,他可是晓得的,眼下他们铺子里顶梁的水晶石头生意,就有她的手笔,每个月几万贯的订单,全靠这姑奶奶支援,那就是财神爷,他能不小心伺候着吗?

“行了,去拿吧。”余舒一张嘴就疼,尽量少说几个字。

二楼好几个隔间,有大有小,每间都设茶座,没有门,只有一道竹帘遮掩,既尊重了客人,显正派,南北开窗,敞亮通快。

余舒自然被请到最里一间,刚落座,就有好茶好水端上,一盘甜果,一盘剥好了的核桃杏仁儿,不见多,却贴心。

不过余舒长了嘴泡儿,吃不下东西,只端了那香茶,小口小口地润润喉咙。

掌柜的麻溜去了,余舒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看看夺宝格子上的玩意儿,金雕玉马,喝,都是真东西。

前个月她来,可没这些东西,看来都是新添置上的,这聚宝斋靠着卖水晶,也发了一笔横财,不过都在裴敬账上,赚也是自家人赚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掌柜的回来,隔壁间却来了人,动静不小,这墙壁不怎么隔音,是以那边刚来的客人一开口,她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说你们铺子里有卖一样水晶宝石,能够招财辟邪,拿上来我看看。”

是个女子,余舒一听有些耳熟,便朝墙根走了几步,这回换做那待客的伙计回话:“小姐要赏水晶,得等到这个月十五再来店里。”

又是那女子软绵的声音:“我不是白看你的,你只管取来,我买了便是。”

伙计道:“小姐要买水晶,那得先下订单子,先付一半定金,等到月底,再来领排号,不过小的多一句嘴,这排号最迟的也要轮到三个月后了,不知您等不等得及。”

女子顿了顿声音,才道:“有现成的卖吗,我愿意出五倍价钱。”

隔壁间,余舒皱起眉,暗道一声晦气,怎么竟遇上她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桃花劫

聚宝斋的水晶销路十分之好,裴敬派了心腹到南边收购了大量的水晶原石,上个月便返回了京城,余舒如果愿意,完全可以供应他足够净化过的水晶风水石,可是裴敬不打算这么干。

他和余舒商定,先收订单,再以当月总订单的五成作为产出,剩下的四成,则推迟到下个月交货,下下个月如是。这样一来,既保证了水晶石的紧俏,又维持了价格只升不降,使得这门生意可以长久经营下去。

泰亨商会背后的大东家身份不一般,所以镇得门面,不怕有人硬来。安陵城永不缺富贵人,这不隔壁就来了一个,愿意出五倍价钱买现货的。

那陪客的伙计做不了主,便请客人稍作,他去问问掌柜的。

余舒听到这里,不禁狐疑起来,恰好掌柜的领人捧着几只托盘进来,见到她立在墙根,方要出声,就被她抬手止住了,低声道:“东西放下,我有话问你。”

掌柜的领会,叫人轻手轻脚放下托盘,挥手退下,跟着余舒走到隔间另一侧。

“那隔壁的是什么人,你去打听打听,再来回我。”

“哎,小人这就去。”

掌柜的急急出去了,约莫半刻,就折了回来,如此禀报余舒:“大人,隔壁间来了位姑娘,领着两个家仆,车在门外听着,这位姑娘呐,看着是腿脚不好,他们做了一架软兜子,把人抬上来的。”

余舒又问了相貌,确认是水筠无疑,便忍不住猜测她的来由,要说只为买水晶石来,大可以吩咐家仆去做,何必要拖着两条断腿,大费周章地亲自上门。

不知为何,余舒总觉得水筠隐隐约约是冲着她来的。

“那位姑娘愿意出五倍价钱。今儿个要见货,大人您看卖是不卖?”掌柜的请示余舒,虽说以往不乏有客人愿意出高价买现货,裴总管规定了,私下买卖,不过若是余舒开口,倒不是不能破例。

掌柜的以为余舒认识隔壁来人,所以存心讨巧。

余舒听出他意思,哼笑了一声,道:“卖。怎么不卖。不过五倍不行。你等下过去和她说,她想要现货,就出十倍的价钱,不然就等三个月后。这样。她要是答应了,你也别拿什么大件儿的给她,就挑几条黄白水晶手串,让她挑选。”

不怕她买,就怕她买不起。

掌柜的也是人精,听这话,便知他先前想岔了,原来隔壁不是这姑奶奶的朋友,反倒是仇家嘛。

想了想。他便应承下来。余舒坐等着隔壁声响,听到有人说话,便走到墙根。

掌柜的照她说的向水筠抬了价,水筠没怎么墨迹便答应了,最后以十倍价钱拿走了黄白两条水晶手串。

白水晶手串作价三百两。黄水晶上个月涨价到四百两,也就是说,水筠花了七千两,买了她两串成本不到二十两的水晶石。

余舒靠着墙头发笑,甭管水筠图的什么,这钱她是赚了,断没有送上门来往外推的道理。

不过这水筠小师妹还真是不差钱,不像她那个傻师兄,一下山就把盘缠丢没了,沦落到露宿野外的地步。

那一厢结了帐,拿到手东西,没急着走人,却打听起旁的:“掌柜的,容我问你。”

“哎,小姐您说。”掌柜的揣好一叠银票,笑得客客气气。

“这水晶宝石是只你们一家有货对吗?”

“那可是,安陵城几千几百家商铺,就咱们泰亨商会名下的这间珍宝阁有买卖,别地儿您都没处寻去。”

“我听说,这东西是今年大衍女算子养出来的,是吗?”

这不是什么秘密,水晶石刚上架的时候裴敬就是拿这个做的噱头,所以掌柜的没瞒着:“正是,因着咱们聚宝斋的裴掌柜,同余大人是近亲,所以……”

那边余舒冷笑,瞧吧,就知道冲着她来的。

水筠倒也没多打听,确认了水晶石是余舒的手笔,便让人抬她下楼去了。

掌柜的把人送走,回到二楼复命,将一沓银票呈给余舒,赔笑道:“大人,这银钱您是先拿走,还是暂先留下咱们过个帐呢?”

不是余舒开了口,这十倍的钱他可不敢收,因为破例,回头裴总管问起来,总该有个说法。

“行了,你收着记账吧,改明儿我舅舅问起来,就说是我让做的交易。”

余舒摆摆手,裴敬每个月底都会给她看账本,两人是对半分成,不差这一会儿拿钱,她没那么浅的眼皮子。

掌柜的心里嘿嘿,想到月底结账能拿个大红包了,裴总管从来不是个吝啬人,有好处也不忘了底下人。

“去把店里现存的水晶首饰挑一整套的取来,别的颜色不要,就要紫色的,红色的。”余舒吩咐道,过两天她要去东菁王府拜寿,给卫国夫人的寿礼,总不能太寒碜。

一整套的水晶首饰,卖价要翻倍,直接从聚宝阁入手,有价无货。

拿了一套红的一套紫的对比,余舒没见过卫国公夫人,不知道哪套趁人,便都带走了,等回去找找薛睿,让他给拿个主意。

水筠走后半个时辰,余舒也从聚宝斋出来,掌柜的恭送她上了马,看到两个随同的带刀侍卫,很是敬畏,目送他们走远了,才转回店里去。

“大人,现在去哪儿,回衙门还是回府?”陆鸿问。

“去大理寺,找你们薛大爷。”

。……

还没有到午休的时辰,余舒就在大理寺衙门对面街上等着,没让侍卫进去找人,她三五不时地来拐薛睿旷工,总归不妥。

正午,薛睿从前门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同僚下属,几人都换了常服,看样子像是要同去喝酒。

余舒不是个怕生的,没躲没闪,骑在马上,摸着小红的大脑袋,等着薛睿发现她。

薛睿走下门阶就看见了余舒他们,与同僚告罪:“周兄,李兄,今日怕是不能同聚了,我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我请。”

那两个审官都比他年长,却不会在他面前拿捏,打趣他两句,便由他去了,看着薛睿走向对街,李大人眼神好,望见马上的女子,“咦”了一声,对左右道:“那不是司天监的补子么,这女官人是?”

“周大人还不知道?呵呵,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淼灵女使,就是水陆大会上被圣上嘉奖那一位,咱们薛大人与这位女大人是义兄妹,恐怕是有什么事找到这儿来。”

“哦,原来如此。”李大人望着那边,打量余舒言行举止,气度不凡,样貌也周正,心中一动,就问同僚:“这…这位女大人可是结过亲了?”

立即便有十分要好的同僚笑话他:“老李啊,知道你是发愁你弟弟的婚事,逢人便问,可也要看看搭不搭配,这余女使正在司天监任职,十来岁就到了五品,难得是个女官,又得了圣上亲眼,多少人盯着呢,哪儿轮得到你。”

闻言,李大人有些心虚,却不服气道:“有甚不配,我那弟弟,也生的一表人才,家世清白,我家祖上三代为官,不过是母亲早去,耽搁了弟弟婚事。今年科考,他也跻身两榜,下个月就要编入吏部去,前途大好,多少媒人上我家门,我夫人都不肯呢。”

旁人不与他别嘴,又那凑趣的多嘴道:“既然如此,不如等薛大人回来,你探探口风?”

李大人觉得可行,当即决定这两天就找机会问问,也好打听打听这位余姑娘的人品。

那边薛睿正与余舒说话,突然眼皮跳起来,便说与她,余舒嬉笑道:“回去我给你算算,别再是什么桃花劫。”

殊不知,惹了桃花的那个人,正是她自己。

第六百六十三章 别有用心

薛睿听说姜嬅亲自送了请柬给余舒,神情有些微妙,又见她今天专程去挑的贺礼,一时不知如何对她说明。

悄无声息进京的卫国夫人一反常态地大办寿宴,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据说有长淑公主出面,安陵城不少有名望的门第都接了宴贴,当天务必会带上府中适龄的小姐前往,就连他们薛府也不例外,前日祖父还将他叫去,嘱咐他介时带上瑾寻前往。

薛睿是绝不可能让宝贝妹妹嫁到天寒路远的宁冬城,哪怕他与东菁王私下交情甚笃。薛凌南显然也是这个意思,薛瑾寻出身是好,但那样貌性情,料想卫国夫人见到她也不会喜欢,所以带上她去一遭却是好事。

可是阿舒……薛睿但愿是他多想,姜嬅是一时兴起邀请她,而不是别有用心。

“大哥你见过卫国夫人,帮我参谋参谋,这红晶和紫晶哪一套适合送人?”余舒打开两只四方的锦盒,铺陈着细软的绒布上摆放了两色全套的水晶首饰,发钗、簪钉、耳坠、手珠、坠子、戒子,共六件,那一等一水头光泽,雕工手艺,无不稀罕,十分拿得出手。

薛睿放下心事,对她笑道:“卫国夫人系出山东王氏望族,生母是先帝同宗姊妹瑶光郡主,她嫁与上一代东菁王为妇,三十年远居宁冬,为人处事不拘小节,大度端庄,红色过于锋芒,便选这套紫的吧。”

余舒点点头,要不是薛睿告诉她,她还真无从知晓,姜嬅她娘,居然当今皇帝的表姐。

“听你的。”余舒将紫色一套的收起来,红色的拿到外面去,吩咐徐青送回聚宝斋,以免回头她事多忘了。

多说了几句话,嘴角便疼的抽抽。余舒赶紧端了茶喝,薛睿回来一路上见她偷偷呲牙,只当她坐在马上吃风,眼下方觉不对,便问道:“嘴里怎么了?”

余舒一说这个就来气,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道:“这两天上火,嘴里长了燎泡,一说话就疼。”

薛睿一听,便伸手去捏她下巴。凑近道:“我看看。”

余舒躲了下没躲开。只好张开嘴让他瞧。就在嘴角里面一点,薛睿一眼便看见了,芝麻大小两个火泡,烧地发白。又挨在一起,难怪她呲牙。

“有肝火,喝药了吗?”

余舒心虚地说了一声“没有”,就见他皱眉,然后起身到外面去,叫了贵七,不知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便见厨娘秀青擦着手上门,身上围裙都没解。

“姑娘哪里不舒服?”秀青将余舒请到榻上。坐下把了脉,看了看她的口疮,回头对薛睿道:“公子放心,不碍的,我去前头写个方子。让贵七去抓药。”

薛睿点点头,叮嘱道:“午饭换几道清淡的小菜,鱼虾肥汤都撤掉,再炖个败火的汤点,饭后端上来。”

秀青一一应下,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她是这忘机楼掌勺的大厨子,厨房一刻没了她,都要乱套。

薛睿不瞒着她,余舒早知道忘机楼这一帮干活的都是能人,厨娘会看病抓药,扫地洒水的都是武林高手,有回她起得早,就看到平时憨憨的阿平拿着一柄扫帚,踩着墙壁飞到三楼屋顶扫落叶,惊得她尿都憋了回去。

真不知薛睿从哪儿招来的这些奇葩,她从不去过问他,而是将这份好奇藏在心里。

关上门,薛睿回来,坐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叹声气,伸长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我商量呢,非要自己一个人着急上火?你呀,就是太要强了。”

她心胸不宽,好端端地上火成这样,必是遇着了烦心事。也怪他,这几日心结不开,有意无意地躲着不见她。

余舒多日没同他亲近,略有些脸薄,可是听他温声细语,又舍不得推开了,便将两手撑在他膝头,靠着他肩膀,道:“我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再叫你头疼。”

她口头上不说,别以为她就不关心他,大理寺的公务比起司天监要忙碌多了,她每天只需坐着办公就好,他一遇上案子,东奔西跑,上堂听审下狱刑讯,不比她累么。

再者,尹侍郎府上发生那档子丢人事,她也不敢告诉他说。

薛睿到底没有追问她,拥着她肩头,暂解了几日相思,听到敲门声,便松了手,余舒飞快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才喊人进来摆菜。

就她这掩耳盗铃,殊不知忘机楼一众老小早对他们两个关系有所猜测,只一个个甘当睁眼瞎罢了。

***

转眼到了卫国夫人大寿这一天,余舒今日没有沐休,上午照常去了坤翎局,批了几份公文才走。

因要回府换衣裳,便不与薛睿约同。

午时前刻,余舒的轿子到了华庭街上,前面堵路,陆鸿在外面问她,是要等上一会儿,还是下来行走。

余舒自以为不是什么矜贵人,就下了轿子,对着骑骡子跟在后头的安倍葵子招招手,那孩子赶紧翻了下来,小跑上前。

“主人。”

“拿好贺礼,跟我走。”

轿夫找地儿歇着去了,余舒就带着一个侍婢,两个侍卫,弯弯曲曲地穿过车马拥堵的街道,来到东菁王府门前。

姜家是异姓王侯,常年守藩在外,这座王府空置多年,今日却不见落魄,大白天便挂起了大红的灯笼,门前一对高卧的白玉石狮子,擦洗的光鲜干净,颈上特意系了红绸,门阶上铺着猩红的毡毯,延至路中,一派喜庆。

门口迎客的也不是一般人,王府里只有女眷,不好到前院出面待客,卫国夫人便请了刘氏宗族的一位表侄,广平郡公刘得庸来站大门。

别看郡公爷快四十岁的人了,论辈分却要喊卫国夫人一声小姑姑。

余舒一见门前脸生,便聪明地后退了几步,等别的客人上前见礼问候,才道这是位二等公爷,领着安倍葵子拾阶而上。递上请帖,报上名号,拜了门神。

广平郡公看过帖子,难免留了个心,笑容可亲道:“原来这位便是余女使,真想不到本人如此年轻,我素爱好易学玄奇,最敬重便是余女使这等异人,改日邀帖府上,你可莫要不来啊。”

余舒道是客气话。便谦虚了两句。进得门内。因是女客便有丫鬟子引入后院,半道上却也遇着几张熟悉的面孔,寒暄不提。

东菁王府的花园东面有一座人工湖,湖面亭台水榭。酒席就摆在这连篇的轩榭当中,满打满算,居然不下百十桌,来的人真叫不少。

余舒被请到当中一席,还没坐下,便左顾右盼寻找薛小妹的踪影,昨日薛睿付托过她,今天薛家婶子会带着薛瑾寻入席,薛睿留在前院。便请余舒照顾他小妹妹。

余舒义不容辞,薛睿的妹妹,不就是她的妹妹嘛。

她这厢打望别人,身后却有人先瞧见了她,辛六与司徒晴岚坐在一块儿。隔着两道雕栏,手指着东边方向,道:“岚岚快看,那不是莲房么?”

司徒晴岚扭头一望,脸上笑容稍褪,“嗯”了一声,“好像是她。”

辛六便拽她道:“走,我们找她去。”

司徒晴岚坐着不动,劝她道:“快开席了,先不要乱跑。”

辛六不情愿,她娘坐在边儿上,正和秦家的太太说话顾不上她,秦月柔也在,她不趁这会儿去找莲房,待会儿开了席,更别想溜了。

“算了,你不去我去。”

“等等、你看。”司徒晴岚拉住了她,指着余舒那边,就见一个穿着一身火红胡装,火红束冠,招摇瞩目的高挑姑娘,大步走向余舒,亲热地揽着她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一起往主人席上去了。

那好似一团火的姑娘是谁,她们都认得,东菁王姜怀赢的亲妹妹,卫国夫人掌上明珠,春葳郡主,姜嬅。

“坐下吧,”司徒晴岚目露轻嘲,对辛六道:“她哪儿看得见我们啊。”

辛六撅着嘴,一屁股坐下来,扭头瞪着司徒晴岚:“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司徒晴岚摇摇头,不说话。

辛六犯了倔,小声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怪她没去你给你庆生吧,我早告诉你了,她进了官府,定是忙的脱不开身才忘了的,你又没去找她问个明白,就先怪上她了。”

司徒晴岚脸色一僵,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只得苦笑,抬头望着余舒背影,说不出是心酸还是羡慕。

七月下旬她过生日,早早邀请了余舒,她也答应了要来,谁知到那一天,左等右等等不来她,事后家里的表姊妹背后都拿这事笑话她,她心里怎么好受得了呢。

“行了,你别胡思乱想,待会儿找机会我们过去问问她。”辛六自认为了解余舒,不愿司徒晴岚误会她。

两人说话间,余舒已经被姜嬅领着拜见了卫国夫人,当面介绍了她。

“母亲,这就是我和您提起过的余姑娘,我在京城交的头一个朋友就是她,您唤她莲房就是了。”

她一不提余舒官职,二不提她封号,就这么随随便便带到卫国夫人面前。

卫国夫人嗔了女儿一眼,转过头对余舒慈眉善目地笑了一笑,道:“我这闺女不讲究,难为你肯陪她玩闹,肯定受了她不少闲气吧,好孩子,你有小字吗,还是我唤你莲房就好?”

余舒应承道:“夫人就叫我莲房吧。”

她这拖油瓶的出身,及笄礼都没有操办,哪来的小字,就这么个歪号,还是薛睿给取的呢。

第六百六十四章 并非好姻缘

余舒被姜嬅带到主人席上,这一幕被不少有心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