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没有温柔月光,他们也并没有在一个多么平和惬意的场所,空气里甚至有清晰可闻的消毒水气味……这个叫做医院的地方,没有半点浪漫之处。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着她,于是窗外消失的月光悉数浮现在眼底。

他抱着她,抱着他的星光万千,说:“祝清晨,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更新了,并且完全是颗糖。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摊手,理直气壮索要亲亲和夸奖=V=!

第57章 薛巨人和乔巨人

第五十七章

一周多的时间,一晃眼就过了。

人在医院, 仿佛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唯独望向窗外时, 能感知到黑夜与白昼的交替。

医院里有祝清晨照料薛定,乔恺偶尔来。

但两人都宁愿他干脆别来。

事情是这样的,乔恺当晚就回了民宿, 敲响童艳阳的大门。童艳阳居然大大方方开了门,只可惜两人谈了好一阵,最后不欢而散。

等到第二天, 乔恺气消了, 又杀上门去,这才发现童艳阳已经走了。

屋子大门开着, 钥匙挂在门把上。

童艳阳在桌上留了张条:房子我续了租, 三个月,你继续住着没问题。对面那两个整天腻腻歪歪,估计你也不想凑过去当电灯泡, 所以放心住这吧。多的话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总之你人很好, 身在以色列,别光顾着当个热血青年, 也要注意安全。拜拜!

乔恺简直气炸了。

可他不是祝清晨,自由职业,想去哪就去哪,千里追夫也能说走就走。

他是战地记者, 他的岗位在这里,他走不了。

于是祝清晨和薛定每天都能看到乔恺黑着一张脸来到医院,坐在沙发上一脸忧郁当雕像,偶尔是尊杀气腾腾的阿喀琉斯,偶尔是尊顾影自怜的纳西索斯,想起开心事时是风流的狄俄尼索斯,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一尊黑面神。

他跟水果过不去。

跟盒饭过不去。

说话也气死人。

偏童艳阳不回他信息,明明微信也没拉黑,可就是不回。

乔恺的戾气越来越大。

好在薛定很快出院了,出院前,护士替他全面换了一次后背和肩膀上的纱布、绷带。

薛定嘱咐祝清晨:“帮我打点水。”

祝清晨看他一眼,拿了水壶,转身走了。

可走到门外,还是没忍住顿住脚步,就从窗格外往里瞧。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嘱咐她去打水。

可她不想避开。

病房里,护士一圈一圈拆开绷带,取下纱布。

那纱布早已和他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取的时候,布与皮肉分离,鲜血立马涌了出来。而他身体一僵,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护士说了句什么,替他上药消毒。

祝清晨从门外看过去,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见。她亦抓紧了水壶,用力到指节发白的地步。

回家没两天,国内的那个热门综艺节目组抵达耶路撒冷,在节目录制前要先和薛定、乔恺见面,商讨具体事宜。

祝清晨担心薛定伤还没好,问他:“你行不行啊?”

薛定轻哂两声,“不要轻易问一个男人这种问题。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

祝清晨:“……”

乔恺被两人猝不及防的飙车戳中痛点,脸都黑了。

“你行,就你行,你全家都行!”

薛定看他一眼,点头,“那自然。我全家不行,怎么会有我?”

祝清晨扑哧一声笑出来,替他理了理衬衣衣领,“行了,去吧。”

乔恺说了句:“操,就不该上楼来看你俩恶心人的,我说开始了吗?居然未经同意就擅自开始表演了。”

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近几年来,国内流行真人秀节目,不少综艺应时而生。

如今来耶路撒冷这一个,是众多综艺中的翘楚,热度很高,几乎每一期都有话题能上微博热门,捧红了不少小花鲜肉,被奉为是真人秀的经典和扛鼎。

节目组开车在巷口等两人,载着他们去了工作人员与这几期的嘉宾们下榻的酒店。

导演和监制坐在大厅里等他们,见了面,热络地打着招呼。

“薛老师好,乔老师好。”

薛定难得穿了身白衬衣、黑西裤,一头半寸很精神,更显出五官利落出众。

乔恺也差不多,只除了眼睛下面有俩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饶是吴导演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当下也眼睛一亮。

这两人的形象,还真不比他带来的那些小鲜肉们差,这一期节目有关战地记者,原本就很有爆点,如今有了这两位的参与,恐怕真能掀起新的□□。

要知道这两年来,虽说他们的节目还能一直保持收视领先的地位,但台里其实都挺焦头烂额的。毕竟真人秀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他们就算是老牌的,也不见得能稳住这龙头地位。

寒暄过后,四人坐在沙发上。

监制递给他们一人一份节目流程,由吴导亲自解说。

这期节目主要是让嘉宾们带领观众,走进战火与硝烟里,把战争的残酷展示给大家,同时请来了新华社驻以色列的战地记者为大家讲述在枪林弹雨里报道新闻是一种怎样的经历。

薛定一顿,问吴导:“要是想拍摄战争场景,恐怕去叙利亚更合适。以色列虽然常有冲突,但并没有大型战争。”

吴导哈哈一笑,“就因为这里没有真的战场,我们才选在这,毕竟战争是个可怕的事儿,涉及人身安全,我们可不敢真的去战场上录节目。就算我们不怕死,也得顾及着一堆大少爷姑奶奶们,他们要是损了一根毫毛,我们一回国,恐怕就要接受粉丝的宣战。”

一整期节目里,有薛定和乔恺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基本是小花和小鲜肉们都在前奏热身完毕后,主持人才会请出两人。

节目组已经在老城外的空地上搭起了各种设备,模拟战争时候的场景,比如枪声、炮火,当然,为了避免发生安全事故,并没有荷枪实弹,都是虚的。

吴导说:“我们请了专门的工作人员,扮演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上阵,模拟两军对垒的场景。四位明星们会跟在你们身后,你们一行六人组成记者小分队,完成在战地拍摄的任务。”

李监制插了一句:“吴导,您之前说分成两队比较好,分头拍摄,两队任务不同,安排的困难也不同。”

吴导点头,看了眼流程单,“对,是两队。”

薛定也在流程单,基本上这个真人秀与拍戏无异。

从明星们的互动,到他和乔恺发布命令时的台词,从每个人会遭遇的危险,到如何解除危险的设定,早已巨细靡遗安排好。

看着看着,他眼神一顿,伸手指着某处,“……冉余函被恐怖分子劫持,薛队不顾安危,亲自上前营救,一脚踢走恐怖分子手里的枪,将冉余函抱起,借住凌东的掩护,离开现场。”

吴导点头,笑容亲切,“有什么问题吗?”

薛定问:“这个薛队,是我?”

吴导再点头,“是的,是您。”

薛定和乔恺对视一眼,搁下节目单,说:“吴导,您可能对我们的职业有什么误会,我们是记者,虽然在战地,但也只是记者。冲上去救人这种事,是警/察干的,是部队的任务,我们通常不干这事。”

吴导说:“当然当然,这个我们理解。但是毕竟这是一档综艺节目,要在短时间内呈现出最吸引人的内容来,在安排上就会比较有戏剧性。”

他看了李监制一眼。

李监制是个年轻女孩子,干净补充说:“虽然你们只是记者,但是身在战地,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危险场景。”

大概是看出薛定的主导权,她着重看向薛定,问:“比如您的同事在战争里被抓走,您肯定会冲上去营救,对吧?如果您看见有人在您面前中枪,您也一定会上前去帮他,对吗?”

薛定顿了顿,说:“我不会。”

吴导:“……”

李监制:“……”

乔恺说:“我也不会。”

接下来的时间里,四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番。

薛定的意思是,战地记者的职业本来就是记者,不是战士,也不是军人。他们负责的事情只是冒着战火报道正在发生的事,让更多人看见残酷的真相。

他说:“我们既阻止不了战争,也救不了谁,甚至有很多同行会在工作中丧生。我们没有经过部队的训练,也没有营救别人的能力,所以不光是我和乔恺,所有的战地记者都有义务告诉大家,我们能自保就已经很光荣了,没有余力去当军人,去参与战斗或者营救任务。”

吴导反问:“可我们从赵主任那里了解到,您为了救一个以色列小姑娘,不顾自身安危,从一架正在坠毁的飞机下把她救了出来,差点葬身火海。您这么做,难道不是和刚才说的自相矛盾吗?”

薛定说:“我救她是出于本能。而且当时我并没有在执行报道任务,只是经过那里,看见她摔倒了,就要被飞机砸中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下意识而为之。这跟我的职业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我们讨论的是节目,是一档会被全国人民看到的节目。我不希望在节目里宣扬说我们做记者的有多么无私,多么勇于奉献,能在危急时刻不顾生命去救人。我们的任务只是报道。就只是报道而已。”

他强调的只有一点,战地记者只是记者,不是别的什么。

他们不需要参与战争,更不需要牺牲生命去拯救人,因为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吴导不理解,“可您的表现不就说明了您是有那种能力的?”

薛定皱眉,“我那样做只是我的个人选择,但我的同行们不需要这样做。”

李监制说:“他们也可以这样做啊!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乔恺原本就是急脾气,当下就抬高了声音:“这样做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你有什么不好。记者原本就是记者,你们非要我们又能拍摄新闻报道新闻,又能跟黄继光似的炸碉堡,这不成!要是将来我们做这一行的,在什么危险的地方,为了自保后退,结果有人死在那了,你们还不得说我们见死不救?”

薛定按下了他,抬头看着吴导,看着李监制,轻描淡写说:“他说得没错,我们做这一行的,原本就该只求自保,见死不救。见死不救没有错。”

不是他和乔恺铁石心肠,也不是他们不愿弘扬正能量,他们比谁都希望这世界上的人都有一副好心肠,都能看到战争的残酷,从今以后没有战场,没有冲突。

可他们不能在镜头前告诉人们,战地记者就该不顾安危去救人。

他们只是记者。

身在这一行的所有人,或是不在这一行的相当一部分人,应该都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南非摄影记者卡特,因为在战乱的苏丹拍摄难民营的场景,最后在舆论中自杀了。

在他拍摄的众多画面里,有苏丹的孩童们用泥饼充饥,苍蝇和蚊虫围绕着人们寻求腐肉,饥肠辘辘的孩童狠狠吸着母亲干瘪到没有奶水的乳/房,女人因为没有洁净水改用牛尿洗头洗澡……

而其中最叫人不忍直视的一幕,是一个小女孩艰难地爬行在干裂的土地上,一只巨大的秃鹫从天而降,就立在那女孩的身后,等待着她的死亡,等待着一顿盛宴。

卡特的照片发布后,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和震动。

所有人都在谴责他,他们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你有力气在现场拍摄照片,为什么不去帮她?”

“要多残忍无情,才能面对这样一幕举起相机,而不是上前去赶走那只秃鹫?”

他被谴责,被唾弃,被众人辱骂,甚至被一些过分激动的人斥责是败类、该死。

可他真的该死吗?

那张照片公布的两个月后,卡特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汽车里。他将汽车废气导入车内,窒息而亡。

人们在汽车座位上找到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真的,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超出了欢乐的程度。

再后来,人们沉默了,仿佛他已经用自己的生命赎了罪,还清了他欠那个小女孩的债。

可他的同事在纪录片里痛哭失声,他说:“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幅照片之外的场景,你们只看见了那张照片。你们不知道,我和卡特站在一整个难民营前,到处都是死亡,到处都是饥荒。秃鹫那么多,每一只都在等待有人死去,我们赶走了一只,还有一只,赶走十只,还有上百只。我们能阻止死亡吗?我们不能。卡特拍了那张照片,守着那个小女孩,不让秃鹫吃她,他守了整整二十分钟,哭了整整二十分钟。可他阻止得了什么?”

战争是巨大而无情的命运之轮,碾过来,压死无数生命。若这世上真有巨人,可以阻止那只轮子的滚动,人类得以解脱。

遗憾的是,这世上没有巨人,只有无数像卡特这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薛定是,乔恺是。

这世上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肤色的无数战地记者,都是。

他们没有人能阻止战争,难带就应该假装自己是巨人,以血肉之躯去拯救人类吗?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为人类拍摄战争的丑陋与真相,能够保全自己已经难能可贵。坐在遥远又平静的灯光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们付出更多,乃至自己的性命?

薛定在毕业那天,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表演讲。

他在演讲的最后,是这样说的:

“我是一名战地记者,也是一名战士。我没有出色的身手,又或是过人的能耐。我无法以一己之利阻止我看到的流血与牺牲,但我唯一的使命,是将动人的又或是丑陋的真相展现给世人。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必须活下去。”

为了完成这个使命,他,他们,必须活下去。

他们不该去救人,不该去插手警/察和军队的事。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是保护自己,是继续完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