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热闹,开封府也热闹。开封作为大宋最繁华的都城,每日人流量远远高于江宁府,搞事情自然也更容易。方氏书坊多管齐下,营销搞得飞起,《三国杀》这个既要动脑又能增广见闻的游戏很快在它的忠实客户群里激起巨大浪花。

最先流行开的人群自然是国子学、太学的学生们。放假了,同窗之间要聚会吧?以前的朋友也要联络吧?除了作作诗、叫个美人助助兴之外,《三国杀》是个大俗又大雅的好消遣。

要雅,里头有不少精彩的“锦囊妙计”,要俗,它本质上又是一种博戏。而且卡面上的人物各有各的帅,各有各的美,瞬间征服了不少人:这么好看的卡面,哪怕不能玩,买回家收藏也是好的!

一时之间,你要不会玩《三国杀》都不好意出来聚会了!

方洪还极其狡猾,他随机在每盒卡牌里面放一两张“精装版”卡牌,不管做工还是材质都远超于其他卡牌。这可把一些有钱又有强迫症的家伙给逼死了,为了凑齐一盒“精装版”卡牌买上百八十套也是有的(而且还可能凑不齐)!

这天宰相文彦博下衙回到家见儿子们在玩牌,牌面还挺新鲜,不由也加入其中。玩完一轮,文彦博便道:“这方氏书坊近两年可真能折腾,闹腾出来的新鲜事物多得很。”

宋朝出版行业本就兴盛,可像方氏书坊这样出一本书炒一波热度还真不多,关键是居然真给他们炒成功了!这纸牌和《三国杀》,也是从方氏书坊出来的。

见文彦博感兴趣,他那已经是方氏书坊忠实客户的小儿子便滔滔不绝地给他科普起方氏书坊的种种妙处来。反正,他现在想买书肯定先考虑方氏书坊!

方洪到底只是个商贾,文彦博虽然觉得稀奇,却也没再关注。临过年了,文彦博也约了几个好友前来相聚。

这年头,同一年考取进士的一般都称为“同年”,文彦博的同年就不少:韩琦、包拯、陈旭、吴奎等等。韩琦现在在河北练兵,来不了,文彦博便约了包拯他们一起聚聚。酒过三巡,文彦博咬他们一起玩玩新出的纸牌博戏。

包拯这人天生皮肤比旁人黑,偏又长着张正气凛然的脸,没人敢拿这个取笑他。瞧见文彦博取出的纸牌,包拯便说:“我儿也在玩这个,不想宽夫也在玩。”

文彦博道:“要过年了,消遣消遣。”

于是几个人便围坐一起玩了起来,文彦博虽因为平乱有功升为宰相,包拯几人却也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只以同年论交。真要说起来,包拯比文彦博还要大上几岁!

几个人都不算太年轻,对胜负不甚执着,边出牌边闲谈着。牌桌交际是千万年不变的传统,牌桌上一交流,包拯几人都晓得新的一年要做什么准备和大概的人事变动。

今年河北闹水灾,官家决定改元:改庆历为皇佑。也就是说,明年将是皇佑元年。

一开春,朝廷官员就会有大变动,春闱也要如期展开!

与此同时,司马光也在于同年相聚。同年之中与他最要好的是范镇,他们都听到了风声,开春他们将要担任贡院点检试卷官。也就是说,他们要负责阅卷工作,有资格决定考生的分数——决定考生的生死!

范镇私底下取笑司马光:“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你和介甫兄合写的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怕是又要大卖了。”

司马光道:“写这书只是为了让考生们少走弯路,岂是为了卖书。”他让范镇守口如瓶,千万不能把这事外传。

司马光不愿意外传,方洪那边也没大肆宣传,这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毕竟知道这消息的不止他们本人,不少人也能从别处知晓这消息。这些人回到家都让自家子弟赶紧找出来好好研读,没买的立刻去买。

这口口相传的,倒比方洪打广告要可信多了,一时让《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本来已经有些下降的销量大幅度回升,一下子卖断货了!这可是考官出的书啊,不买是不想高中了吗?!

司马光去拜见恩师庞籍,庞籍也提了这事,笑道:“听说你们那本书卖得极好。”

司马光自认书中没有泄题,也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偏好,更多的是讲授一些破题方法。这些东西司马光在国子学内讲学时也提及过,不算什么秘而不宣的秘诀,心里自然是坦荡的。他老实说道:“他们愿意认真看、愿意认真练习,肯定会有所获益,买了不会亏。”

庞籍道:“你这直性子啊,容易吃亏。”

不管是喜是愁,皇佑元年如期而至。

过了年,领了一波压岁钱,王雱算是又长了一岁,成功成为了六岁的男子汉!要回去时,元娘她们都很舍不得王雱,元娘年纪最大,已经学会做些针线活了,她从王雱回来后不久就开始动手,临分别时终于给王雱做完一个漂亮的荷包。

王雱欢欢喜喜地把小荷包揣在身上,和元娘她们一一道别。他好久没看妹妹啦,得回去哄哄妹妹,免得妹妹把他给忘了!

王安石早已动手写了封信送到杭州沈家,托沈括等范公赴任后帮忙送上去。若是赶巧了,他们指不定真的能见一见范公!

沈括那边收到信也很雀跃,他也听说过范公做过的事,前两年出的《岳阳楼记》他更是拜读了许多遍,对范公的胸襟颇为钦服!

正月还没过,沈括便听说范公到了,第一时间把王安石的信递了上去。范公刚从邓州过来,得完成各项交接才有时间处理私人信件,于是等王安石父子俩抵达杭州时沈括正巧接到范公的回信!

王安石三人都颇为欢喜,寻了个好时机登门拜访范公。

正好是正月末,二月将至,冰消雪融,垂柳吐绿。杭州街头不少梅花都开着,街头巷尾都能嗅见幽幽暗香。沈括在前领路,王雱跟着王安石一同前往杭州府衙的后衙。

门人听说是来寻知州的,姓王,便爽快地放他们入内。还没走近,王雱便听到一阵琴声在梅花掩映处传来。

王雱循声看去,只见稀疏的梅树之后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他须发已花白,身形却清瘦修长,脸庞也略显清癯。王雱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这老者年轻时也是个长得贼好的人,贼帅贼帅的那种!

这清正脸庞、这抚琴风姿,再加上这疏梅与小亭,何等风雅!谁要能照着画下来,过个千八百年没准能拍出亿万天价!

王雱与沈括对视一眼,乖乖站在王安石身后,耐心地听老者弹完这一曲。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三十六章

一曲终了, 王安石上前向老者见礼。老者自然是范公范仲淹,看见晚辈, 范仲淹眉目和善,朝他们露出笑容:“来多久了?”

“刚到。”王安石答道。

范仲淹的目光落到王雱和沈括身上,一个少年、一个小孩,看着都很精神。王安石给范仲淹介绍:“这是沈括, 就是杭州沈家的;这是我儿王雱, 这回跟着我回江宁。”

范仲淹点头。他邀王安石坐下, 叫人送上些茶点。王雱乖乖巧巧地在旁边坐着, 听范仲淹和他爹寒暄。

范仲淹会腾出时间来见他们,显然是从好友那听说过他爹在鄞县的做法。

这两人一讨论起民生民情,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 王雱听着听着目光顿时落到桌上的糕点上,戳了戳正襟危坐的沈括问:“你杭州人来着,那种比较好吃啊?”一样一样尝过去太考验运气也太失礼, 王雱自认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绝对不干这种事~

沈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给他指了两样。

王安石听到王雱和沈括窃窃私语, 转头横了眼王雱。王雱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迈开小短腿用他那小胳膊给王安石和范仲淹续了些茶汤, 口齿伶俐得很:“范爷爷您和爹说这么久了,多喝些水解解渴!”

范仲淹笑道:“谢了。”

王安石早被王雱磨得没脾气, 对范仲淹道:“这小子从小好动, 一天到晚都闲不住坐不住, 范公莫怪。”

范仲淹道:“哪家小孩不是这样的?”他把刚才沈括说的糕点之一推到王雱面前,招呼王雱尝尝看。

沈括面上一臊,给王雱一个“让你再闹腾”的眼神。王雱当做没看见,他才六岁呢,六岁贪吃贪玩多正常,范大佬说得多有道理,哪家小孩都是这样的!

王雱美滋滋地拿起糕点尝鲜。被王雱这么一闹,气氛倒是没了刚才那种死沉死沉的感觉了,王安石也比一开始放得更开。

临去时,王雱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蹬蹬蹬地跑回范公身边,要范仲淹俯下身来,他有悄悄话要和范仲淹说。

范仲淹觉得稀奇,也不觉得被冒犯,笑着俯身听王雱说话。王雱附在范仲淹耳边嘀嘀咕咕几句,在范仲淹没回过神来之前已跑回王安石身边。

天色已不早了,王安石决定在杭州再多留两天,好寻访寻访友人。不想第二日一早,便有仆人找了过来,对王安石道:“范知州让我过来接令郎到府里玩,说是昨日说好的。”

王安石不由瞧向捧着本书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王雱。王雱两眼一亮,看向他爹:“爹你出去玩吧,我去范爷爷府里玩。”

王安石板起脸问:“你昨儿和范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王雱依然无辜,“就是说爹你还要多留两日,问范爷爷能不能让我去他那儿玩。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出去,你们又是爬山又是作诗,可没趣了。”

王安石半信半疑地瞅着他,可范仲淹遣来的人还侯在一旁,他不能继续盘问下去。王安石道:“成,你去吧,我回头去接你。”

王雱乐滋滋地跟着人走了。

能让范仲淹派人过来接他,王雱自然不可能只说了“无聊想去玩儿”。王雱有个长处,耳朵特别灵。他不会任何乐器,看不懂五线谱,可给他一段曲子,他能轻松听出哪里好、哪里不好。昨天他附在范仲淹耳边说的自然是范仲淹那首曲子哪一段有问题。

范仲淹喜好不多,琴恰好是其中一样。昨天王雱走后他又试着弹了一遍,发现王雱说得对,这一段还可以再改进。对于机灵的小孩范仲淹一向极为喜爱,更何况王雱的天赋还很不错。

王雱被领到范仲淹那,范仲淹正在调整琴弦。见王雱来了,范仲淹招手让他上前,问他:“学过琴?”

王雱老老实实地摇头。

他爹没学过琴,楼先生他们也不爱琴,倒是沈括琴艺还不错。

可惜他这人别的有点没有,就是爱说实话,每次都跑去和沈括说“你这段没弹好”“你这段可以更激昂一点”,气得沈括都不在他面前弹琴了!

范大佬就不同了,范大佬不仅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特意让人去接他过来继续探讨!

王雱嘴甜得很,张口就夸:“范爷爷真是胸襟广阔的人!”说着还在范大佬面前黑了沈括一把。

范仲淹失笑摇头,让王雱在琴前坐下。他想指点王雱学琴。

这正是他让人把王雱带来的原因,王雱没学过都能听出门道来,学起来应该很快能上手才是。人到了他这个年纪,看见聪颖些的后辈便忍不住想要点拨点拨。

王雱见范仲淹要亲自教自己,自然积极学习。

范仲淹得去处理公务,王雱一早上都在后衙叮叮咚咚地练基本功,练得他自己都发愁了:对别人指指点点那么容易,自己学起来咋这么难?

范仲淹忙完所有事再回到后衙,便见王雱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盯着那几根琴弦像盯着杀父仇人似的。

范仲淹上前问:“练习得怎么样?”

王雱苦着脸摇头。他连“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都弹不出来!

范仲淹揉揉他脑袋,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做什么都不能急。”

主持新法的时候范仲淹也“急”过,不过那是因为他必须当一把锋利的刀,不够快、不够利,只会功亏一篑——可惜他们确实还不够锋利。

看着王安石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庞,范仲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对王安石这个年轻人、对年幼的王雱,他都颇为喜爱。

王雱感受不到范仲淹目光中深沉的思绪,他比较关心自己垃圾的琴技。这么糟糕可怎么办才好哟!

哪怕只见了两回,相处了半日,范仲淹也摸清了王雱的性子。他让王雱给他展示一段,耐心地点拨起来。

王安石过来接王雱回去时,看到的便是王雱在那叮叮咚咚地乱弹,范仲淹还一脸赞许地坐一旁旁听。

王安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朝范仲淹见了礼,范仲淹还对他夸:“阿雱很有天赋。”

王雱一看他爹那神色,就知道他爹对他的水平很是不屑。他愤愤地替自己辩解:“范爷爷说我能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王雱自个儿上前和范仲淹约定明日再来,跟着王安石回去了。回到落脚处,王安石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王雱信誓旦旦:“范爷爷见我天赋异禀,非要教我学琴!长者要教,我怎么能不学呢!”

王安石有什么办法,只能在第二日用过早饭后亲自送王雱去范仲淹那。

王雱又学了一天,央着范仲淹用过晚饭后陪他去挑琴,还给范仲淹展示他的小金库。明日他就该回鄞县看妹妹去了,得挑把好琴回去好好练习啊!

王雱这人有点拧,不学还好,学了他就想学到最好。

范仲淹答应下来,在王安石过来接人时留他们父子俩在府中用饭。

饭后,华灯初上,范仲淹穿上便服领他们外出挑琴。苏杭之地向来富庶,入夜之后自然到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范仲淹是行家,很快帮王雱挑好了琴。王雱伸手去抱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家伙,他个头还小,一把琴都快能把他整个人挡住了,抱起来格外费劲。

王安石睨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松松把琴拿了过去。父子俩先恭敬地送范仲淹回府,依依不舍地在大门前道了别,才带着琴回落脚处。

王雱和王安石展望未来:“等我把琴练好了,可以教妹妹练!”

王安石讥笑:“等你能把两只老虎弹出来再说大话。”

王雱不想理他了。

第二日一早,沈括来与王雱父子俩会合。得知王雱跑去跟范仲淹学琴,沈括羡慕不已,埋怨道:“你怎么不叫上我?”

沈括乐理方面也很有天赋,比王雱这个没有丝毫基本功的人强多了。他也想跟着范公学学琴!

“怎么能叫上你。”王雱理直气壮,“你是学过的,叫上你岂不是显得我很差劲。”

沈括说:“你才六岁,弹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说你。”

王雱直摇头:“不一样,有对照组和没有对照组,完全不一样!”

沈括气闷不已,王雱还刺激他说要回去好好练,回头再来杭州时一定还得继续请教范仲淹。这是他和范仲淹约好了的!

两个小孩在旁边嘀嘀咕咕,王安石已经整理好行囊。

三人一同上了船,一段水路、一段陆路换着走,最后在傍晚时分从水路回到鄞县。

王安石一路上写了信回家报平安,但没说哪天能到,吴氏一直盼着他们回来呢。

口上说得放心,可儿子头一回离开自己身边那么久,吴氏心里还是担忧的。她刚给女儿喂完奶,忽听武兴那小孩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婶婶!婶婶!阿雱他们回来了,船已经靠岸了!”

吴氏整理好衣裳,抱着女儿往外走,高兴地问武兴:“真的?”

“自然是真的!”武兴咧开嘴笑,“我远远见着就立刻过来和您说了!”他边说还边在面前领路,说要带吴氏和王家妹妹去码头那边。

吴氏早出了月子,身体也养得极好,抱着孩子也走得不慢,三步并两步地跟着武兴往码头方向走。还没走到码头,吴氏便看到王安石父子俩的身影,她心里明明是高兴的,鼻子却莫名有些发酸。

王雱远远见到吴氏,立刻挣开王安石的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吴氏:“娘,我可想你啦!”

王安石在一旁看得心里泛酸,男子汉大丈夫的,搂搂抱抱还带啥撒娇的,像什么样!他迈步上前,从吴氏怀里接过女儿,胳膊肘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抱着哄了哄,对吴氏说:“重了些,脸也圆了。”

王雱听了直摇头:“怎么能这么夸女孩子?等妹妹再长大些一准生你的气!”

年龄和体重,那可是女孩子们的禁忌话题——怎么可以说人家女孩子脸变圆了!

王安石手痒了,想敲他脑门。他怎么生了个这么欠揍的儿子?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三十七章

王雱得了把琴, 曹立这个书童总算有用了,每天醒来先帮王雱把琴搬到半山腰, 免得王雱叮叮咚咚乱弹太扰民。王雱哼哧哼哧跑一趟山腰,也算是坚持了晨跑。

坚持不懈地练习了小半个月,王雱自觉小有成就,能给妹妹弹《小星星》逗她玩啦!

于是王雱开始写信给范仲淹吹牛逼, 顺便把托方洪搜集来的琴谱手抄一份托人给范仲淹送去, 一来是练字, 二来是表心意。

范仲淹头一回收到王雱厚厚的信, 有些惊讶,小小年纪竟能写这么多!王雱写信还逗趣得很,这是给司马琰写信练出来的, 小孩装久了行文都皮皮的,范仲淹读了都忍不住发笑,忙碌了一天的疲惫消散无踪。

范仲淹妻子张氏带着幼子过来, 见范仲淹少有地面带笑容,便问道:“是纯礼来信了吗?”当初范仲淹为了支持太学搞改革,让儿子范纯礼也入了太学, 今年堪堪十八, 还在开封求学呢。范仲淹向来疼爱这个儿子, 是以张氏猜测是范纯礼的信。

范仲淹道:“不是纯礼的信。记得上回到我们府上来的那孩子吗?王家那个。”

“记得,跟你学琴的吧, 长得可俊。”张氏揉揉幼子的脑袋, 口里说道, “口齿也伶俐得很,要是纯粹长个两岁有他那么机灵多好。”

“这信便是他写来的,才六岁,字已经写得很端正,识的字也多,一封信能写好几页纸。”范仲淹道,“这孩子还有心,从我这学了琴,知我好琴,便抄了些曲谱一并寄来。”

范仲淹没怀疑过这是王安石让王雱做的,他与王安石也有通信,王安石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性情显示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七弯八绕的事儿。人家小孩子一片心意,妄加猜测多伤人心!

范仲淹前几年刚娶了续弦、得了幼子,这幼子今年才四岁,对只长了两岁的王雱便有了爱屋及乌之心。

范仲淹逗弄了一会儿幼子,回到书桌前给王雱回信。过些天他要到明州走一趟,他让王雱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去明州一趟,到时他亲自检验检验王雱的练习成果。

王雱收到范仲淹回信,马上跑去找他爹。他爹听说范仲淹相邀,淡淡地问王雱:“你准备和谁去?”

“沈哥可以。”王雱掰着手指数,“要是沈哥赶不上休沐日,我与曹立去一趟就成了,我们都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连去明州的路都不会走。”

对范公,王安石心里一直极为景仰,这种敢为天下先的人他向来非常佩服,甚至也想成为这样的人。王安石心里挺想去,可王雱没数到他,他也没好说。到晚上才跟吴氏嘀咕这件事:“儿子翅膀越来越硬了。”这出门去州府都不用爹跟着了。

吴氏也没想到王安石身上去,她笑道:“曹立长得可真快,一点都看不出才刚十一二岁。听说他和衙役们对练,一个能打十个,厉害得很,雱儿和他一起出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放心是放心,就是我也想去。王安石没把话说出口,一个人闷声不响地憋闷去了。

临近约定日期,沈括居然正好碰上月考,去不了。王雱幸灾乐祸地拍拍沈括的肩膀,佯作叹息:“看来沈哥你注定和范爷爷有缘无分啊!”

曹立抱着琴,王雱骑着驴,两小孩按着约定的日子抵达明州。范仲淹有正事要忙,这两州知州见面相当于后世两个市长见面,肯定是有重大议题要讨论的。

王雱乖巧得很,没去打扰大人物开会,领着曹立在街上瞎逛,还差遣曹立路见不平、见义勇为三次,抓了三个小毛贼扭送官府。他估算着范仲淹该谈完事情了,才麻溜地让人去通秉。

范仲淹听说王雱来了,马上让人带进落脚处,先问他吃过了没,知道他吃过了才让他弹一曲。

范仲淹说什么都是王雱正儿八经的琴技启蒙老师,王雱没敢皮,规规矩矩地弹了一曲入门级别的曲子。范仲淹目露赞赏,夸道:“很不错,看来回去后练得很勤快。”琴技和书法一样,有天赋是前提,可具体能把天赋发挥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你花了多少功夫在上面。

王安石和楼先生都是那种“你做得好我也不夸你”的臭脾气,弄得王雱特别喜欢听范仲淹这种肯定的夸赞,感觉心里美滋滋,因而更加认真地听范仲淹的指点。

范仲淹在明州留几天,王雱就留几天,到范仲淹要回去那天王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真想天天听大佬夸啊!

明州知州与范仲淹交情不错,待范仲淹送走王雱后免不了与范仲淹谈起这王家父子。

见识了范仲淹对王雱的喜爱,明州知州对王雱也是一通夸赞。只不过谈到王安石时,明州知州就有了别的看法:“这介甫啊,胆子有点大。去年开始,他就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把县粮仓的存粮放了出去,说是借贷给百姓收些利息。”

范仲淹道:“这想法挺好的。”

作为庆历新政的主持者,范仲淹知道朝廷财政的困难:养官需要大笔大笔的钱,养兵需要大笔大笔的钱,搞建设需要大笔大笔的钱,还有朝廷要给辽国岁币、要给西夏“赏赐”!

算一算吧,光是朝廷科举,每轮都要录取几百甚至过千人,只要他们考上了,就是国家公务员,得发俸禄,得给福利!再加上关系户、基层胥吏、军队自上而下的一大批武官——这些人每一年都得花一大笔钱养着!

能想些新办法生财,范仲淹觉得很不错。

听范仲淹赞同王安石的做法,明州知州也不再多说。江浙一带土地肥沃,这么折腾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自己多盯着看就好。年轻人嘛,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他们多尝试尝试去。

范仲淹回了杭州,带回的还有王安石在鄞县的种种举措。这些事以前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晓具体的施行方案,现在可以好好琢磨琢磨!

另一边,王雱写给司马琰的信也到了开封。因为回临川过年,很多时候都在路上,所以他们通信不太方便。

王雱攒了许多事想写给司马琰乐乐,所以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什么忽悠熊孩子炸茅坑啦,什么用五子棋征服他大伯啦,还特别写了大伯家俩姐姐,臭屁地夸元娘人温柔,针线活还好,分别前给他送了个小荷包,现在他揣在身边用来装铜板了。

司马琰收到信,先是正儿八经地回了段“论炸茅坑的危害”,劝说王雱别再干这样的事等等。随后才把过年期间攒的信拿出来叠在一起准备让司马光一并寄出去。她把信封好,重新拿起王雱的信看了看,想了想,拆开信把其中一些拿了出来,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相比说起什么都兴致勃勃的王雱,她写的信实在太无趣了。司马琰心里闷闷的,把剔除了一半的信再一次封口,去看张氏做针线活。

张氏见她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笑着问:“怎么?想学吗?”

司马琰一顿,闷闷地说:“想做荷包。”做荷包有什么难的,看王雱在信里花百来字大夸特夸他那小荷包。她自己也能做,想做什么花样就做什么花样!

这年头女孩子都得学会针线,自己的一些贴身东西、未来家里人的贴身东西,总不好叫别人帮忙做。张氏听司马琰有兴趣学,立刻手把手地教她穿针引线。

司马琰前世是做实验的好手,别的不说,操作精确度那是一等一的好,穿针引线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普通的针法张氏教一遍她就能用得规规整整。

张氏喜出望外,夜里免不了和司马光说起这事儿:“我们阿琰可真有天分。”

司马光道:“又不去人家绣房做事,没必要花太多心思。”换了平时,司马光肯定挺高兴,觉得女儿认字读书强,种花种草强,针线女红也强。

可王雱那厚厚一沓信,司马光也是看过的,听张氏说女儿想学做荷包,司马光一下子想到了王雱夸他堂姐给他做的那荷包。司马光心里憋闷得紧,有些怀疑王雱是不是故意这么夸的,好暗示他女儿也去学!

有个女儿可真不踏实!反正司马光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总觉得周围那些个混账小子都可能在打他女儿主意。他女儿这么聪明又这么可爱,万一被那些个小混账给骗走了可怎么办?

一干混账小子里头,嫌疑最大的就是这见天儿给他女儿写信,信还写得贼长贼详细的王小雱!

这小子还在信封的封口上写什么“司马叔父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偷看的对不对”。

不看才怪,不看谁知道你会写什么玩意?!

看看这次写的吧,都什么东西?!别的不说,最前面那一段这王家小子居然写“我趴在矮墙上看着,熊孩子果真把鞭炮往茅坑里扔去,炸出个白花花的屁~股来”,有这么给女孩子写信的吗?!

司马光简直气得肝疼,都想写信和王安石断交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三十八章

相比司马光, 王安石对王雱的顽皮接受良好, 甚至还真没拆看过人家女孩子写给王雱的信。

看到司马光信里有点隐晦但又明显很想不隐晦的提醒,王安石找王雱来谈话。

王安石虎着脸:“你给你阿琰妹妹写了什么?”

王雱老实回答:“没啥啊, 就写干了什么,吃了什么, 见了什么人!”

王安石不太信任地扫了他一眼,怕王雱看的闲书太多, 学了些坏词儿。他严肃要求王雱以后写的信要先给他看一遍, 不然不给送京里去。王雱很是惊讶地看了他爹, 对他爹的道德水平有了极高的评价:没想到他爹还真没偷看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王安石瞪他。

“没, 就是觉得爹您太棒了!”王雱吹捧的话信口就来, “司马叔父就不同了,我都在封口那拍马屁说‘司马叔父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偷看’,他还拆开看!虽然吧, 我没阿琰妹妹那么听话、没阿琰妹妹那么聪明, 可我爹比她爹好!”

王安石敲他光溜溜的脑门:“有你这么编排长辈的吗?”

王雱捂住自己脑门, 深感拍马屁不容易, 自己还得再修炼修炼。王雱蹬蹬蹬地跑去找他娘,口里喊道:“娘,热水还有吗?爹说他想洗澡啦!”

吴氏笑道:“有的呀, 你妹妹洗澡只用了一点儿, 够你们爷俩洗澡的!等着啊, 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换洗的衣服。”

王安石:“…”

王安石日常想揍儿子。

转眼到了三月多, 春闱放榜了。开封那边传来喜报, 王安仁会试名次很不错,殿试发挥也没问题,高中进士!

一切尘埃落定后,王安仁才写信给家里、给王安石报喜,也按照王安石的意思去拜访司马光、曾巩等人,接下来一年里他都得在开封接受“国家公务员上岗培训”,认识几个人总是好的。

司马琰也和王安仁见了面。她不是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性格,但她隐隐看出王安仁身体不大好,在王安仁第二次上门前做了个铺垫:学诊脉。

司马琰现在年纪还小,给同辈、给长辈诊脉,别人都只当她是闹着玩。她在王安仁上门前积极地给每个人把脉,在国子监的“宿舍区”算是小小地出了把名。到王安仁第二次上门,她爹已经会主动挤兑她:“琰儿,要不要给王叔父也诊诊脉?”

王安仁很是好奇地询问一番,司马琰也就顺势给王安仁把脉。探明王安仁的脉象之后,司马琰眉头直跳。

这是雀啄脉,特点是像鸟喙啄食,脉象连续跳动数下之后会有一次较长的停歇,反复发作,短促而不规则!出现这脉象,要么是妇人孕产,要么是脾衰。王安仁是男子,不可能是孕胎或者欲产,那就是很可能是心脏出了问题!

这年头没有仪器、没有各种检验方法,要进一步确认到底是什么毛病很难,至少凭司马琰现在的水平还做不到。司马琰沉默下来,王安仁才三十来岁,心脏要是有问题,一旦病发很可能就是大问题了。

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年代,排在心血管疾病第一位的是风湿性心脏病,而且这病一般集中在中青年阶段!从王安仁种种脉象看来,很可能是风湿性心脏病。对这样的重病,司马琰也没办法,即便她敢做手术,也没有做手术所需要的各种条件。

司马琰收回手,不吭声了。王安仁见司马琰年纪小小,小脸却绷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不由说起了过年前那场大病:“年前刚病过一场,差点以为好不起来了,结果被阿雱回到家一闹腾竟好了七八分。”

司马琰说:“王叔父平日里需要休息好些,凡是放宽心。”

王安仁点头应道:“大夫也这么说。”他向司马光夸了司马琰好些话才起身辞去。

司马光送走王安仁,折返屋里问司马琰:“怎么了?王叔父的脉象有什么不对吗?”

司马琰犹豫了一会儿,才对司马光说:“王叔父可能有心疾。”

风湿性心脏病一般是后天感染导致的,会对心脏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前期没有太明显的症状,一旦发病就会出现各种并发症。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这种病根本没法治,只能好好养着。王安仁年前的一场大病,应该是因为秋闱考好了,日夜思虑着来年的会试和殿试,心脏负荷不来!

司马琰把王雱给她送的书搬出来,指着其中一个脉象给司马光解说。她平日里和司马光交流都会做到有理有据,为的就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和大人平等交流。

司马光看着司马琰认真的小脸,揉揉她脑袋,说道:“我回头给你王叔父找个好大夫好好瞧瞧。”照理说他与王安仁不算亲近,对人家说“你有病得好好治”这种话很失礼,不过他与王安石交情好,不能坐视不管。

司马光给王安石把这事儿也写到信里,让人加急送给王安石。王安石得了信,有些焦急,王安仁自幼丧母,是他母亲养大的,与他们感情颇深,若王安仁真得了心疾,王安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安石和吴氏商量过后,托人送了些钱到京城去,让王安仁一定莫要太劳心,好好听大夫怎么说。王安仁已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在司马光的带领下看过几个大夫之后很快接受了事实,回信让王安石安心。

王安仁妻子得知此事,二话不说辞了王雱祖母,带着两个女儿上京城。夫妻一团聚,王安仁妻子徐氏先把大夫的叮嘱都问了个遍,也不曾落泪,只体贴地张罗一家人的衣食。七月时,元娘、二娘被王安仁带去见司马琰。

司马琰一看到元娘,马上想起来了,这就是王雱说的“绣荷包极好看的姐姐”。元娘不仅针线好,模样也好,脾气更是温柔软和!

司马琰与元娘、二娘很快成了好朋友,元娘两人得知司马琰能和她们阿雱弟弟通信,羡慕得不得了。她们虽然也识得几个字,但写得不好,更不可能让父亲、叔父她们同意她们和别人书信往来。

司马琰性子独,王雱在开封时还好,会跟着王雱到处闹,王雱走后她又天天泡在书里了。眼下来了两个小伙伴,司马琰的小闺房总算热闹多了,时不时能多两个娇客。

元娘和二娘想习字,司马琰便挑了些适合她们的字帖让她们照着写,纸她这儿也不缺,她爹在朝廷做事,总能拿些废弃公文回来给她们涂涂画画。

相处久了,司马琰便发现元娘在画画上很有天赋。趁着元娘年纪还小,还有好几年可以闹腾,司马琰便给她和二娘讲些新鲜故事,先让元娘对“怎么构建一个故事”有点概念,回头披个马甲和沈括一样卖卖书,也算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了!

至于故事材料,司马琰也不缺。倒不是司马琰前世博览群书,而是王雱这厮明显是个显性妹控,见天儿在信里和她交流“这个故事可不可以和我妹讲”“你觉得这篇课文的教育意义在哪里”“你看过啥童话故事给我讲一个”。

两边互通有无之后,司马琰随口就能说出一堆堆有趣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以元娘的年纪画什么风花雪月不太适合,但练个一两年画点小孩子的绘本绝对成。这时代商业发达得很,司马琰觉得她们能做的事挺多,有点追求挺好的,至少不必把心思都摆在后宅杂务上!

元娘和二娘也很积极,看过沈括的几本绘本和那些可爱逗趣的布偶小挂件之后她们感觉打开了新世界,每天不是画新样子就是练字学画。

王安仁见两个女儿乖巧听话,还都跟着司马琰写写画画,心里很欣慰,感觉心情通泰,哪怕马上要闭眼都不觉得遗憾了。

王雱不久之后收到元娘的“习作”后非常高兴,他上回回去只知道元娘针线好,却不知道元娘有这天赋。

所以啊,这年头的人就是太谦虚了,有这本领也不拿出来秀一秀!

王雱给司马琰回信大谢特谢一通,怂恿司马琰多给元娘灌输些鸡汤,千万要把她带上畅销绘本作家的康庄大道。

才华这东西,你愿意秀出来就是才华,你不愿意秀出来就是“内秀”,内秀这玩意别人都瞧不见,多浪费!

时间不知不觉又晃过一年,王安石在鄞县的工作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交接,毕竟这一年开春他便要任满,该离开了。上回回江宁迁葬不成,这回他得再去一趟,不过这回路程更远,得先带妻儿回临川老家一趟,而后再转去江宁为王雱祖父迁葬。这路途周折得,起码给花个小半年!

王安石忙交接,王雱也忙,忙着和小伙伴们道别,忙着把各个“小事业”转交给郑思他们。

曹立已经去坟前拜别父母与婶婶,收拾好包袱准备跟王雱一起走,哪怕他与王雱一家的契书已经到期。而郑思和武兴和家里抗争不果,去不了京城,每天都蔫了吧唧的。

即便有人欢喜有人愁,分别的日子终归还是如期而至。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三十九章

临别那天, 天飘着雨。王雱做主把带不走的东西都给了张叔张婶, 让他们给带回家去。张叔张婶很舍不得这宽仁又大方的主家,一路送他们出门。

王安石选的还是水路, 刚走出县衙,他便看到路的两旁站满了人, 从后衙出入的大门一直延伸到码头那边,乌泱泱的全是人头。王安石脚步一顿, 抬头看向两旁站着的百姓。

这里头, 有的是这两三年来一直和他斗智斗勇的乡绅豪强, 有的是他在田间有过一面之缘的农夫, 有的是曾笑嘻嘻让他关照生意的商贩。

王安石不能说每一个面孔都认得、每个人都能说出名字, 可一眼望去,每个人都是那么熟悉。前些年在扬州做事的时候,他与上官韩琦不和, 不管做什么总不得劲, 有种满腔抱负得不到施展的憋闷感。

到了鄞县, 一切都完全不同。王安石第一次尝试到把各种设想付诸实现的快感, 财政上的宽裕、百姓们的配合,让他这个头一回当“一把手”的人做起事来如有神助!王安石看着沿途等候的百姓们,拱手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乡亲们来为王某送行。”

百姓们何曾被人这样礼待过, 想想过去三年发生的种种, 所有人眼眶都湿润了, 哪怕天飘起了小雨也没让他们退却。自从王安石一家来到鄞县之后, 鄞县多热闹啊, 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他们再也不愁没水浇庄稼,不愁路不好走,每天只想着今天有什么乐子好玩明天又有什么好戏可看,日子那是越过越好啦。

现在,王县尊一家要走了。

带雨的空气之中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王安石受了县中老者送上的万民伞,所谓的万民伞,就是在官员离任时乡绅组织百姓为官员送伞,寓意官员像伞一样庇护一方,送的伞越多代表着官员越受爱戴。

王安石任满离开的消息传开后,本来许多人都想亲自送一把伞,后来王雱暗暗叫人去给众人说了,伞不用那么多,要不然用不完也是浪费,合送一把留个几年就好。

此时王安石拿到的万民伞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有些不会写字的还沾了印油在上头摁个指印。王安石看着那大小不一的名字、错落不齐的指印,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他再次朝围在码头替他送行的百姓行了一礼,哽咽着道:“多谢诸位乡亲!”

王雱起初没多少离情别绪,见此情景心头也有些触动,学着王安石的模样朝鄞县百姓们行李。武兴大哭出声,上前拉着王雱的手说:“阿雱阿雱,我们很快会去找你的!”

王雱看看武兴,又看看一旁的郑思,认真地点头。

三年之前,武兴还只想着接任他爹的县尉之职就好,再不济当个衙役也成。这一刻他站在郑思身边看着王雱一家人上了船,曹立也跟着去了,心里难受之余又生出了远志来:他们阿雱肯定会和王县尊一样当大官的,到时候他们也一定要出人头地,才可以像过去三年那样和阿雱开开心心地玩!

等船走远了,武兴转头对郑思说:“我先去练练刀。”拳脚练出来之后,他爹终于让他摸刀了!

郑思一顿,点头:“我去看书。”

归临川的路上王安石父子俩依然忙碌。临川县在江南西路,他们一路回去要穿过两浙路、江南东路。还没出发,王安石已经去信一个个相约,每到一个地方就和朋友登临游玩,作点小诗。

王雱捏着鼻子跟在一旁,古往今来的父母和亲朋好友都是一样的,带着孩子出去场面非常一致:“会什么呀?表演一个呗!”

王雱作为王安石的孩子,还被人点名作诗。作诗作诗,七岁小孩作个什么诗!

王雱连连摇头,敬谢不敏:“我还是个孩子!”上辈子还是个理科生呢!和我比画图样试试看!

偶尔被逼急了,王雱才会挤出几句打油诗来,水平很有理科生的风范,比如解释自然现象、阐述结构问题之类的,画风和其他人的一干小酸诗很是不一致。如此三四次,王雱再不乐意跟王安石去和那些个文人应和了。

直至到了杭州,因着要等叔父王安国过来与他们会合,得多留几天,王雱开开心心地去找范仲淹学琴。范仲淹长子范纯仁恰好也在,接下来两日便和王安石兄弟俩他们在杭州游玩。

学琴一年多,王雱的琴技进步飞速。主要是王雱这人有点小强迫症,总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每天练习得可勤了,几乎从不中断!王雱让曹立收起琴,对范仲淹说:“范爷爷,等我再长大一些就自己来杭州找您玩儿!”

范仲淹笑道:“等你回了京,离杭州就远了。”他叹了口气,“到那时我也不一定还在杭州。”

王雱与范仲淹往来多了,对范仲淹的前半生已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