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生父早逝,幼年跟着母亲改嫁,一度改姓朱,后来朱家生活艰难,本就看他不顺眼的继兄将他的身世说了出来。范仲淹从此离开朱家,一天一顿白水送硬馒头熬出头,改回父姓把他母亲接回来奉养。

范仲淹虽然金榜题名,仕途却不是一路顺遂,而是一波三折:太后垂帘听政时他上书请太后还政;官家厌烦郭皇后要废后时他上书劝阻反对;宰相吕夷简当权时他上书弹劾。即便一次次得罪不同的大佬,范仲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就像他对朋友所说的那样:“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也正是官家想要施行新政的时候让他出来主持的原因。

新政这事儿,就需要范仲淹这种不怕得罪人的硬骨头。

他爹被选中去主持那一场“王安石变法”,也是因为他爹那一身硬骨头吗?

天气晴好,时候也还早,王雱跟着范仲淹道后山散步,沿着春意盎然的山路前行,两旁开着些梨花、桃花,有点香。王雱仰头看向范仲淹,发现范仲淹两鬓花白。

范仲淹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于古人而言这已经算是高龄。他依然身板挺直,面容峻肃,似乎永远都不会放松自己。只有提到琴的时候,他才会稍稍露出些笑容来。

他们这样的人不在意自己住的是什么地方,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不在意自己穿的是什么,不爱华车美人,不爱财帛美酒,不爱高官厚禄。他们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实现心中所想所念的事。

像他爹。

范仲淹感觉到王雱的视线,也转头看他。范仲淹一语道出事实:“你心里有很多疑惑。”

“很多事,我不明白。”王雱说。上一世,他努力达到父母和其他人的期望,成为一个所有人希望他成为的人。毫无疑问,他是成功的,只是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这一世,他从小泡在甜滋滋的蜜罐里,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父母对他好,他自然也想加倍地对父母好。这正是他踟蹰的地方。吴氏的期望很简单,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好;王安石不一样,哪怕王安石很疼爱他这个儿子,他的心里还是装着更多东西,他想做的事比任何人都多,他有满腔的抱负想要去施展。

作为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明知道变法极有可能会失败,却不能拦着王安石不让他去做那些事。范仲淹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搁在王安石身上也是一样的,让王安石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对王安石来说比死了更痛苦!

“你还小。”见王雱神色纠结,范仲淹揉揉他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现在不用想那么多,高高兴兴地玩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四十章

别了范仲淹, 王雱跟着王安石、王安国一路回了临川, 见过临川王家的族人们。

随后他们折返江宁府,正式将王雱祖父下葬。这一回没有太多周折, 一切都顺顺利利。

眨眼已经是五月多,王安石领着王雱抵达开封。再一次来到开封, 王雱总算抓住了春夏交接的好时节,可以赏玩官道两侧的好风光。

与三年前相同, 王安石又收到了馆职试的通知, 当京官还是地方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事曾巩没经验, 王安石只能去找司马光商量商量。

司马光早考了馆职, 算是时人口中所说的“清要之臣”。以前王安石的顾虑之一是“开封居, 大不易”,如今其实已经没了这方面的烦恼。

只是若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便少了。王安石犹豫不定, 只能问问司马光的意见。

两人交情匪浅, 司马光沉吟片刻, 说道:“以你现在的资历, 再次外放恐怕不会再当知县。知县之上,知州之下,最有可能的可能是通判之职。”

通判一般是辅佐知州做事的, 有提议权, 没有决策权。

王安石点头。

“同样是当通判, 在不同人手下做事, 可能会有不同的遭遇。”司马光娓娓道来, “若是你能先考了馆职,当个一两年京官,到时你寻个时机与你敬慕之人说定之后再寻求外放,会比眼下直接分下去要好很多。”按照律例,京官外放到底下当通判是可以自己选地方的。

司马光这个理由很现实,王安石被他说动了。

没办法,司马光所说的是大实话,他这样的性格很多人都看不惯,当初在韩琦手底下做事时就很不得劲,他提建议韩琦不采用,韩琦提点他他也不乐意听从,可谓是相看两厌烦!

王安石驾轻就熟地把一家安顿好。这一回他们租用的房子比上一回要好很多,离王安仁的“公租房”也很近。

两家人相聚,王雱格外关心王安仁的身体,听王安仁说大夫表示情况很不错,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王雱领着元娘、二娘还有自己家小妹去找司马琰玩,夏天了,是吃西瓜的好季节,王雱和司马琰买了两个小西瓜,一个他们一人分一半,用汤匙挖着吃,另一个元娘她们分着吃。

吃饱喝足,元娘带着二娘和小妹画画,小妹在家中小娘子里排行第六,家里人都唤她六娘,王雱则喜欢叫她小妹。

小妹对元娘她们做的事很感兴趣,趴着一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们画图。她长得和王雱小时候很像,眉目清秀,白白嫩嫩,看着就叫人喜欢。更难得的是,王雱是外乖内皮,她是里里外外都乖,跟着王雱出门从不闹腾!

元娘她们在书桌那边写写画画,王雱和司马琰则背着她们嘀嘀咕咕地说话。得知王安仁虽然是“心疾”,但发现得早,病情控制得挺好,王雱才稍稍安心。

王雱免不了摇头:“在江宁时大夫也给看了,不过我看大夫给大伯开的药和给我祖母开的药一模一样,也没提什么心疾,我怀疑那是个蒙古大夫!”

司马琰慢条斯理地说:“不同时期的病征不一样,某个时期查不出病因来也是可能的。我与你大伯见面时他刚金榜题名,情绪难免起伏不定,这才碰巧能看出问题来。”

王雱知道司马琰性格认真,便也不和她开玩笑。元娘和二娘都在一边画画呢,他们不好窃窃私语太久。

大家都聚在开封了,王雱可以第一时间欣赏到元娘的“习作”,而二娘也边给元娘当“助手”边入门,两个人都颇有天赋,已经能把人物画得很不错,故事也能编圆。

王雱假模假样地品鉴一番,直夸:“姐姐真厉害,画得可真好!”

小妹说话虽然还不太连贯,却也能准确地往外蹦词儿。她奶声奶气地跟着夸:“厉害,好!”

所有人都笑了。

王雱把其中一些画稿整理出来,叫曹立去方氏书坊那边交给方洪。曹立一直在外头练武,听到王雱的话后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接过画稿领命去了。元娘有些担忧:“这真的能成吗?我画得不好,总觉得印出来会亏。”

“放心,亏不了。”王雱说,“故事新鲜着呢。”

人的创造力是最让人惊喜的东西。元娘听司马琰讲过一系列的童话故事之后,自己衍生出了不少新故事,其中一些只在自己脑内想象过,一些则都画在了纸上。

虽然元娘画工不算顶好顶好的那种,但是那令人眼前一亮的剧情就是最大的卖点!再加上方洪过人的包装能力,王雱一点都不愁元娘的书卖不好。

王雱把元娘往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平时也在玩《三国杀》,等你出名之后可以把其中某个人物个传给你画,到时候你们可以相互带动作品人气。”

王雱年纪小,说出的话却让元娘和二娘信服不已,都欢欢喜喜地辞别司马琰,把王雱兄妹俩送到门口去才回自己家。

王雱才一进家门就被王安石训斥:“一天到晚上那儿野去了?你楼先生不在就没别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王雱麻溜解释:“我和姐姐她们去找阿琰妹妹玩呢。”他把小妹往王安石怀里一塞,指使他妹,“小妹你快嗅嗅看,爹爹身上臭不臭?要不要去澡堂洗澡?”

小团子似的小妹最听哥哥话,闻言还真往王安石身上凑了过去,皱着小鼻子嗅了嗅,“哇”地一声,扭头对他哥说:“爹爹臭臭的,得洗澡!”说完小妹手脚并用地从王安石怀里爬了下去,蹬蹬蹬地跑去喊吴氏,“娘,洗澡!洗澡啦!”

王雱得意地朝王安石笑。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四十一章

进士出身的人每逢一任满便有资格考馆职, 考试内容很简单:作诗赋各一篇上送即可。王安石在鄞县政绩斐然, 要参加馆职试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考完没多久便来了消息说他得了史馆修撰的职位, 要他按时入职。

这职位司马光也干过,给王安石传授了不少经验。王安石虽然不太喜欢干这种清闲活, 却对崇文院浩瀚的藏书非常感兴趣,一头扎进了庞大的“国家图书馆”里头。

爹当上了京官, 王雱日子美得很, 每天不是在家逗妹妹玩, 就是带着曹立出去外头晃悠。当然, 每天吃过晚饭, 他会散步去找司马琰嘀嘀咕咕说几句话,两个人虽然都七岁了,但他们自小亲近, 也没人提出让她们少见面。

傍晚时分, 王雱跟着司马琰在院子里学习“广播体操”, 哦不, 强身健体的太极拳。

司马光和张氏看了也不知两个小孩到底是谁教谁,反正司马琰时不时指正一下王雱的动作,王雱也时不时装模作样地过去拍拍司马琰的肩膀、托托司马琰的胳膊,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王雱和司马琰可不是在玩, 他们是在考虑养生问题。王安仁的心疾和张氏的产后虚弱都让他们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医学落后的无力, 若是他们不从小锻炼好身体, 指不定活不了几岁呢!毕竟这时代一个感冒都能死人。

等他们摸索出一套养生门法, 自然要捎带上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之类的。张氏虽然不能再生育,但司马琰也有叔伯,叔伯家的兄弟姐妹也是一家人。

两个人练出了一身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王雱继续和司马琰嘀咕:“我觉得还得弄个定时体检。”病向浅中医啊!

这可是司马琰的专业,王雱没法越俎代庖。

司马琰沉吟片刻,跟王雱一起列体检清单,年纪大点的,必须特别注意心血管疾病;年纪清点的,得特别注意视力、牙齿等等。虽然没有各种检测仪器,有经验的大夫还是可以从各种表征看出具体有没有某方面的疾病。哦,还有心理问题!

司马琰压低声音和王雱交流情报:“我记得有研究说,赵氏皇室有精神病病史。”

宋朝是个特殊的时代,北宋众多皇帝都子息单薄,比如目前在为的仁宗皇帝生了三个儿子,三个都死了;女儿也早夭数个,最后竟要从宗室之中择立英宗为太子。仁宗之后,英宗继位,英宗却在继位数天之后突然发病,怀疑有人要杀他大呼“救命”,没几年就早早去了。

由此可见,当皇帝压力也大。皇帝压力大,朝臣压力大,考生们压力也大,心理问题必须重视啊!

王雱问司马琰:“心理测定表能写出来吗?”

司马琰点头:“可以的。”其实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司马琰挺想叫王雱测试测试心里状况,王雱少年时出了意外,在许多人眼里成了“废人”,可是他却装上义肢天南海北地跑,比许多四肢健全的人走过的地方还多、得到的成就更大。

当时司马琰就在想,这个人一定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坚韧心智以及潜藏在心底的、与温和表现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来到这边之后,王雱倒是真的把另一面表现出来了,有点…活泼,在司马光、王安石他们眼里甚至活泼过头。

司马琰却知道,者应当是王雱上一世压抑太久的结果。司马琰每天和王雱对着“体检方案”修修改改,日子过得很舒坦。

没过多久,方洪那边来了消息,说元娘的处女作印刷完毕,可以上架了。王雱第一时间拿到样书,领着妹妹带去给元娘看。元娘性情素来温柔软和,乍然看到自己的习作变成了一本书却还是满心激动。

元娘把书看了又看,和二娘一起又惊又喜地等着王安仁培训回来。

王安仁傍晚回到家,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把印出来的书送到他面前,心像是坠入了煮沸的水里似的,滚烫得很,又夹着几分欢喜、几分酸涩。他的两个女儿都听话又乖巧,自从知晓他得了心疾便处处帮着妻子徐氏忙里忙外。

元娘抓着王安仁的手,说道:“爹,我以后还会画很多很多本,您要给我的每一本书都写一篇序。”这处女作绘本正是王安仁给写的序。

王安仁点头答应:“行,往后爹给你的每本书写序。等看到你嫁人了,我再把这事儿让给你的未来夫婿去做。”

这年纪的女孩儿哪好意思提什么夫婿?元娘面上一红,不愿意和王安仁说话,抱着书跑回书桌前和妹妹一起看。

晚上睡觉时,徐氏对王安仁说:“要不,我们再给元娘和二娘生个弟弟吧?”眼下两个女儿还未及笄,没到嫁娶的时候,若是他这几年有个好歹,往后她们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日子会很艰难。

王安仁摇头。徐氏年纪不算大,若他真没撑过去,等女儿嫁了她还可以找个好人家再嫁,若是再生个儿子,徐氏怎么办?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吗?

王雱不知晓伯父一家的计议。他最近又怂恿方洪搞了个大热闹:从水路运了大龟壳回来。这大龟壳是渔船出海时拖回来的,有好几个人合抱那么大。一般把东西放大个百八十倍,再普通的东西都会变得稀奇,大龟壳一运到码头上,不少人就慕名前来观赏。

海上贸易目前是禁止的,可朝廷没说不能捡这种没什么涌出的大壳子!有出海不予的人好奇地把它拖到岸上,不少人还嘲笑他费那么大劲拖个王八壳,方洪也听说了,和王雱闲聊时免不了提一句。

王雱贼心不死,还是想继续给《黄金国》刷一波存在感,便让方洪去打听这壳子有没有被人买走,没买就买回来,归来时沿路让说书人坐在龟壳上给人讲讲《黄金国》的故事。

这一路讲到开封,本来只在开封热过一波的《黄金国》已经在大江南北传开了。回到开封,说书人已经即兴发挥给了《黄金国》加了段跌宕起伏的“龟壳变奇珍”。

《黄金国》顿时再一次卖断货。

十二岁的元娘,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里看自己刚刚上架的新书。王安仁这天正好休沐,一手牵着一个女儿看着有人花钱买了元娘的书、看一些人边看边议论着书里的内容说要买回去给孩子看,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来。

王安石与兄长一家吃饭,饭桌上王安仁免不了要和王安石夸耀夸耀这件事。虽然说小孩子不能夸,夸多了他们容易骄傲,可王安仁真的很高兴。

自从得知自己可能陪不了妻女多少年,王安仁刻板的性格改变了不少。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不会体会到这种感觉: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切,一下子变得弥足珍贵,恨不得细细品尝吃的每一口饭、看的每一页书。

王安石从兄长家离开,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向儿子的眼神更是带着明显的不满。明明儿子学什么都快,书背得好,字写得好,小小年纪能作诗,画画很不错,琴艺更是越好越好,可那有什么用,全都夸过了,不新鲜了。

人比人,气死人!看看兄长的女儿,十一二岁已经出书了,听王安仁说还卖得很不错。自己儿子怎么就不能出本书呢?王安石心里郁闷,牵着女儿、领着女儿回了家。

王雱和王安石斗法多年,一瞅王安石那神情,心里便生出点不妙的感觉来。他爹心情好像不大好啊!

王雱还琢磨着要不要彩衣娱亲一番,王安石已经开口教训:“你看看你大姊都出书了,你东搞搞西搞搞,什么都捣腾一下,怎么一本都整不出来?”

王雱没想到他爹在想这事儿呢。他才七岁,出个什么书啊,比起出书他还是更喜欢躲在背后闷声发大财。没办法,谁叫遇到的是实诚人方洪?方洪看重他后续带来的各种新点子,给他的“点子费”永远源源不断,他年纪这么小,出这个风头做什么?

王雱语重心长地劝他爹:“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千万不要和人攀比,攀比是最要不得滴,妒忌使你内心丑陋,妒忌使你面目狰狞!”

王安石:“…”

吴氏刚给小妹换下被汗浸湿的衣服呢,就看到王安石拿着根竹鞭子在院子里追着王雱跑,明明只有他们父子俩,愣是闹出了鸡飞狗跳的架势来。

吴氏怒冲冲地叫喝:“王介甫你做什么?动不动就抄起你那破竹鞭子,有你这么教儿子的吗?!”

小妹一脸大义凛然地挡到王雱面前,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蹦:“我,保护,哥哥。”

王安石:“…”

这家不能呆了,还是回崇文院当图书管理员去吧。

王雱欺负完他爹,美滋滋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王雱熟门熟路地跑去敲司马琰家的门,招呼司马琰:“我们该去看热闹了!”

《黄金国》新炒起来的热度马上要过去,王雱和方洪说好要弄点新鲜玩意出出来热闹热闹。正巧他和司马琰琢磨出来的“体检方案”已经快要收尾了,王雱觉得可以稍稍对外抛出一部分。

这不,方洪今天就要开始搞事情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四十二章

这一天, 工部尚书兼知开封府刘沆一早醒来, 时间有些紧,没在家中用膳, 牵了匹代步矮马出门,胡乱在家门口附近的烧饼摊子买了个烧饼, 一手抓缰绳,一手拿烧饼, 边走边吃。

沿途遇上不少同样赶着上朝的同僚, 刘沆也不局促, 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大伙都是赶时间的人, 谁都别笑谁!

宋朝大佬们的朝会定在每月朔望日, 也就是初一和十五上朝。这日正逢朔日,官员们都陆陆续续抵达紫宸殿外等着官家到来,没有人敢迟到。

刘沆下了马, 悄悄拍掉身上的芝麻碎, 昂步列入朝班, 聆听大佬们讨论政务。

刘沆这人性格疏豪, 不拘礼仪,嘴还毒,不说话还好, 说话能噎死人。很多时候他都不说话, 不是他不敢说, 而是为了同僚们的身心健康着想!

朔日朝会无波无澜地过去, 刘沆给自己今天的冷静理智打了个高分。回到当值的地方处理完公务, 便听底下的人来报:“刘尚书,大相国寺那边又有热闹了,要不要多派些人过去?”

前头说过,刘沆这个工部尚书兼着开封府的知府之位,开封府的大小事务也是归他管的。

刘沆听到这“大相国寺又有热闹”,眉心突突直跳。

大相国寺那一带,人多又杂,难管。偏偏还有人一天到晚在搞事情,打从前两个月他刚从那钱明逸手里接了知府之任,那边都不知闹腾出多少事儿了!

远的不说,前些天那商贾自汴河运了个大龟壳过来,搬在大相国寺一带讲什么《黄金国》续编,直接把周围的大人小孩都吸引过去了,每日讲书时大龟壳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又有什么热闹?”刘沆问。

“还是那方氏书坊弄的。”底下的人细细回禀,“今儿一早,方氏书坊便在门前张贴了几张什么‘视力检测表’,还请来几个人在旁边吆喝,让往来路人上前测一测视力。”

视力这词儿虽然新鲜,但也不难理解,明显就是视物之力。刘沆本要细问一下何谓视力检测表,转念一想,新出东西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当下说道:“行,你多派些人手过去。”

刘沆行事不拘小节,去休息用的里屋脱下官服,换上一身便服出了开封府往大相国寺那边走去。

两边相隔不过两坊,近得很,刘沆步行而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大相国寺再过不远,便能见到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那儿。

刘沆也年过半百了,自认身子骨不算硬朗,没打算挤上前去。

左右看了看,刘沆选了对街一处茶坊,走上二楼准备寻个临窗的好位置瞧个仔细。

很快地,刘沆注意到最好的位置上坐着两个小童,还有个看着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默不作声地守在两小童身后。

谁家竟让两个小孩往外跑?两小童瞧着衣着倒是普通,可都长得粉雕玉琢,他们家里人竟不怕他们遇上拍花子?

刘沆迈步走上前,开口询问:“你们对面的位子空着么?能不能让我老儿坐下歇歇腿?”

王雱把司马琰拐出来看热闹,乍一听有人上前搭话还挺警惕的。他转头看去,只见刘沆一身儒生打扮,长得也不甚壮硕,显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还成,不像坏人!王雱点点头,很是乖巧地说:“您坐!”

司马琰也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规规矩矩地问好:“您好。”

刘沆把王雱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戒备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夸了一句“好机灵的小子”。他笑呵呵地问:“这一大早的,都在看什么热闹呢?”

王雱一脸懵懂和无辜:“看方氏书坊的热闹啊。”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把“视力检测”的大致过程给刘沆讲解了一遍,看了看刘沆脸上皱巴巴的皱纹,积极怂恿,“您也可以去试试,听说还可以试戴一下店里的‘护目宝镜’来着!”

司马琰:“…”

刘沆奇道:“护目宝镜又是什么?”

王雱脸上写满了“这你都不知道”的得瑟,给刘沆科普:“就是往镜架上嵌入用晶石磨成的镜片,镜片冰冰凉凉的,戴着可舒服了。要是你远的东西看不清,就用凹镜;要是你近的东西看不清,就用凸镜;要是你近的远的都能看清,只是想试试护目宝镜,也可以用平镜。”

这护目宝镜,自然是眼镜。这时代也有少量玻璃产出,只不过玻璃的配方不对,产出的玻璃都是不透明的,要捣腾出适合的玻璃还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

王雱暂时没那个财力,方洪则是没这个想法,前两年方洪派人南下找商机,最终在边远的琼州买下了一处矿藏,那矿藏里的矿石十分奇异,雪白皎洁,光亮照人,偶尔还能找着粉色的“桃花水精”。

方洪给王雱看了这“水精矿”,王雱当即提议方洪就地培养一批制镜师傅,那边地处偏僻,人力便宜得很。这“水精”作为镜片需要精挑细选,从色泽到杂质都需要考虑,加工起来也比较困难。

但,这是个淳朴的时代,你愿意出钱,自然有人愿意勤勤恳恳地给你干活!只要给钱足,制镜师傅们可以花上小半个月给你磨出两片完美的镜片来,绝对的精工细活出精品。

经过一整年的“秘密准备”,方洪手底下已经有纯熟的“配镜团队”。前些天方洪还来跟他合计,什么时候把这护目宝镜推出去。

由于成本的高昂,这护目宝镜注定不可能面对大众市场,事实上需要它的人范围也很有限:首先得是读书人,然后得是位高权重、极其有钱的读书人!

没办法,穷人根本没机会识字,更没机会看书看到近视眼——书老贵老贵了!

方洪准备先炒一波,再带着配镜团队找几个“活广告”,把这护目宝镜往高端市场卖去。广告的良好效应,方洪现在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王雱会积极地给刘沆推销,自然是因为这“护目宝镜”生意他也投了钱,最终收益和刘方洪是五五分成的——他把《三国杀》自己那份分成都投了进去,一点都不心疼,反正吧,方洪把钱送到他家也不归他管,还不如扔出去让它生点钱。

这刘沆气度不凡,显然是个有钱人,说不定是个潜在客户啊!

刘沆不晓得王雱的小心思,只觉得王雱的说法很稀奇。这什么凹镜、凸镜、平镜,他还是头一次听,不过他在恩师那儿看过一个“取火镜”,那镜片就是水精磨成的,镜面莹泽透亮,十分雅致,轻轻抚上去,可以感受到它并非平整的,而是两面凸起。在取火镜下放一张纸,对着太阳照久了便能让它烧起来!

这想来便是这小童所说的“凸镜”了。

刘沆道:“这护目宝镜真有那么厉害,能让眼睛看不清的人把东西看清楚?”

“那当然。”王雱锲而不舍地卖起了瓜,“人上了年纪之后,看书定然模糊得很,很难把字瞧清楚,眼睛也容易累。戴上这护目宝镜,看起书来就清清楚楚啦!”

刘沆和公文打了半辈子交道,年过五十之后确实越来越感到吃力。听了王雱这话后刘沆竟真有些意动了,问王雱:“那你可知道这护目宝镜上哪儿买?”

王雱麻溜地道:“对面方氏书坊可以预定,到时会有专业的团队给您检验视力、测定眉间距,为您量身定做一副护目宝镜,服务可周到啦!”

刘沆听着王雱顺溜地卖广告,心里便有了点猜测。他不动声色地询问王雱更多问题,最后终于摸清一件事:这小子和那方氏书坊关系匪浅,想他去买那护目宝镜呢!

光听王雱这么说,刘沆已听出那护目宝镜肯定不便宜。专人上门配镜、半个月手工制作,这样光是人工就很不得了了,更别提那镜面是以水精磨成的,价钱哪可能低!

刘沆笑了笑,把自己叫的那壶茶喝完了,招来个一桌桌兜售果子香药的小厮买了份果脯送给王雱三人,起身和他们辞别。

王雱拿起个果脯尝了口,眉毛鼻子都皱一块了,酸!王雱麻利地收起被酸倒牙的表情,一本正经地把它推给司马琰:“挺好吃的,你尝尝。”

司马琰瞪他。刚才她一直看着他呢,以为她没看到他刚才被酸得皱鼻子挤眼睛吗?

王雱阴谋没得逞,哼哼两声,编排起刘沆来:“你说这位老爷爷给我们买这酸果子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人家什么意思你还敢吃?”司马琰觉得王雱警惕心太弱了。

“买都买了,人也走了,不吃多浪费。”王雱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司马琰说:“我看你那小心思人家全看清楚了,特意挑酸果子送你。”

王雱拒不承认:“我什么小心思?”

司马琰实话实说:“推销‘护目宝镜’的心思。”

王雱摸摸鼻头,继续哼哼:“我亲自给他推销呢,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儿!”

不得不说,王雱的推销还是很成功的。刘沆越过人群,按照王雱说的去书坊里找人登记,小厮立刻毕恭毕敬地把配镜流程给他讲了一遍,服务到家地请他到雅室里进行视力检测。雅室不像外面那么喧嚷,可以让刘沆从从容容地体味这项新事物。

测定好各项数据,有人取来一副崭新的护目宝镜给刘沆试戴。刘沆走到书架前去下一本书,翻开一看,发现自己的目力果然大不相同,可以好不吃力地把书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了!

对效果满意了,配镜师傅又拿出画着眼镜框样子的“宣传册”给刘沆挑。刘沆拿过宣传册一翻,发现这方氏书坊果然周到,竟还配上个半身的人像,给购买者显示不同场合、不同脸型、不同轻重的眼镜框搭配起来是什么效果。

摸着那顺滑漂亮的宣传册,刘沆不由想,自己出的文集纸张都没这么好!他甚至有些意动,准备下回要出书时找这方氏书坊挺好。

刘沆薪酬不错,无不良嗜好,家底还算丰厚,当下便给了定金,回家等方氏书坊给他送这“护目宝镜”。

另一边,王雱和司马琰趴在茶坊二楼的栏杆上瞧够了热闹,招呼曹立一同回家去。大相国寺一带鱼龙混杂,曹立紧跟在王雱两人身后警惕着过往的所有人,哪怕看到有偷儿在偷别人荷包他都没挪动半步。

保护王雱和司马琰才是最重要的。

王雱倒挺想支使支使曹立去见义勇为,可惜曹立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娘叮嘱说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茅厕都不带上!

安然无恙地把司马琰送回家,王雱有了新主意:“我们在京城也安顿下来了,曹立你总跟着我多没趣,不如我们找点事干。”

曹立点头听命。到京城后他的职责就是护着王雱到处玩儿,确实把他给闷坏了。

王雱道:“我听说京城有个地方叫‘无忧洞’,你听过没?”

曹立老实回答:“听外面的人提过,说那是盗贼聚集的地方,住着许多‘江湖人士’。”事实上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也不全都是盗贼,他们偶尔也会做点正经事:跑跑腿、卖卖果子、传传口信、拉拉皮条。

“你想办法混进去,拉拢一些能用的人,到时候我们把他们干的活计全盘接下来好好规划规划。”王雱大言不惭,“你性子太直,与他们打打交道,对你往后领兵打仗有好处。”

一开始王雱笃定地说什么“你以后要当大将军”,曹立心里还挺别扭,现在曹立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听着了。他应下王雱的话,拿着王雱给的“活动经费”想法子寻那无忧洞去了。

曹立离家半个月,方氏书坊的护目宝镜正式在朝中大佬之中传开了。因为望日这一天,刘沆戴着他刚拿到手的护目宝镜上朝去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四十三章

望日这天, 刘沆依然骑着矮马, 啃着撒了芝麻的烧饼,踩着点赶朝会。到紫宸殿外, 他衣袖上落的碎芝麻已经拍干净了, 取出上朝用的笏板。

这笏板是百官上朝时记事用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要紧事全先打好草稿记在上面, 免得上朝时殿前失仪,忘事儿了或者磕磕绊绊。

像刘沆这样的老臣, 上朝经验丰富得很, 基本不需要往上面写什么, 比如刘沆从前就只在上头写“忍住不要瞎哔哔”“忍无可忍也得再忍忍”“不要轻易放出毒舌这终极武器”等等箴言。

没办法,上了年纪写再多也看不清不是?索性拿着充样子。

今儿刘沆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腾出手扶了扶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眼镜,左右一打量,周围人笏板上的“小抄”尽收眼底。

大部分人都明敞敞地亮在那儿,不怕谁瞧见;那些个藏着掖着的,等会儿一准要搞事情!

刘沆气定神闲地扫了一圈, 不出意外地瞧见御史台的几个家伙面孔紧绷, 笏板死藏, 一看就是要怼人了。

御史台的官员专职怼人,上至官家、宰辅, 下至文武百官, 他们都能瞅准机会弹劾几句。今日也没出乎刘沆的预料, 官家议完大事,御史台官员立刻出列:“臣有本要奏!”

刘沆正准备看戏,对方的话却让刘沆的好心情消失无踪。

这一次,御史台怼的是他!

前不久,张贵妃母亲娘家一个家仆犯了事,刘沆这个开封知府依法判处了那家仆。御史台的意见是“你处理了家仆,怎么不处理曹家?这是包庇,这是想讨好后妃”!

说起这张贵妃,那是圣眷极浓的,去年刚被破格封为贵妃,可谓是独宠后宫。

官家因为对张贵妃的喜爱,还给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好些个肥缺——若是能讨好张贵妃让她吹吹耳边风,绝对是个了不得的进身之阶。

刘沆觉得自己挺冤,哪有家仆犯事就要“除恶必尽”把主家也连根拔起的?他忍了忍,没回怼,默不作声地等官家裁决。

张贵妃眼下是官家的心头肉,官家哪能容忍御史把这帽子往张贵妃头上扣,他不仅没□□刘沆,还夸了刘沆处事公允,绝无讨好之意。

御史一听,晓得了,官家心偏!

御史们齐刷刷看向刘沆,觉得这人颇有奸诈之相,决定以后多找找他的茬。

可细看之下,他们又注意到刘沆脸上戴着个古怪玩意,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人大多有儿有女,依稀也听儿女说起过这么个叫“护目宝镜”的新事物。只是京城每日稀奇事那么多,他们也就听听罢了。

于是又有御史上前一步,举起笏板弹劾起刘沆殿前失仪来:上朝的着装是有规定的,你怎么自己戴了个所谓的“护目宝镜”?!

刘沆本就因为被弹劾心里不爽,再听御史继续找茬,没忍住怼了回去:“敢问你身上是不是连个荷包都没带?我戴这护目宝镜,与你带荷包有何不同?我年过五旬,目力减弱,如今有了这护目宝镜,视物轻松多了!”

刘沆与御史唇枪舌战起来,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官家在中间和了和稀泥才终止互怼。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刘沆的护目宝镜倒是出了名。不少与他交好的同僚都过来问他:“护目宝镜当真这般神奇?”

刘沆也不吝啬,借给几个有同样困扰的人试戴,那几人一戴,眼前果真一亮,原本模糊的书文都变得清晰起来。众人便骂道:“得了如此好物,你也不与我们说说。”

“我那日也是听说大相国寺那边很热闹才过去瞧瞧,”刘沆道,“光是这小小的宝镜,那边的人就来了几回,把镜片磨来磨去,中间还废了好几片,最终才挑出这大小、厚薄都适合的。价钱贵是贵了些,却也值得。”

刘沆的同僚们官职都不低,自然不差钱,一听人家服务这般周到,做起宝镜来精益求精,便都起了去做一副的心思。

方氏书坊这半个月来一直在展开“护眼宣传”,在门口贴上一些用眼注意事项,什么不能伏案久读啦、什么看书久了最好远眺远眺啦、什么每天坚持做眼保健操啦。

这些宣传话里话外透出一个意思:你眼睛不好,是读书读多了,用眼太勤伤了眼。如果你兜里有钱,你视物又不清晰,不要害羞,不要担心自己特立独行,戴眼镜是读书人的标志啊!

可惜这护目宝镜是新鲜事物,价格又极其高昂,宣传来宣传去都只有方氏书坊一批老客户愿意预定,堪堪让方洪的前期投入回点血。

方洪没怀疑过王雱的主意,因而也没太着急,不急不缓地铺展着宣传工作。

这一天书坊负责登记护目宝镜订购名单的人却匆匆赶来,告诉方洪这天忽然多了好些个订单,来人都是仆从,报出的名儿非富即贵。

方洪精神一振。

来了,终于来了!

风潮这事儿,一般是从上而下地带动,用王雱的说法就是上头流行什么,下边很快会流行什么。只要能撬开朝中大佬这个高端市场,一切就好办了!

每个大佬家里总有读书人吧?每个大佬总会收几个门生吧?年纪大点的,门生又会收门生!只要是个大佬,肯定会桃李满天下啊!

方洪叮嘱:“预定的人再多、身份再高,也要按顺序来、按程序走,每一个环节都不能轻忽!”大佬们的光没那么好沾,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一个小商贾肯定扛不住。

方洪把管事打发走,马上去找王雱说起这事儿。

王雱笑眯眯:“挺好的,市场打开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哪怕得知即将会有巨额进项,王雱还是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在王雱面前,方洪总觉得自己才是七岁的那个。方洪在心里感慨一番,把要紧事务挑拣出来与王雱商量完了才离去。

方洪前脚刚走,王安石下衙回来了。自从当了兼职修书的国家图书馆管理员,王安石每天都泡在书堆里,自在得不得了。

今日他回来时面色却不大对,王雱掐指一算,有事儿!他麻溜地跑上去给王安石捏肩膀,乖乖巧巧地问:“爹,您遇到啥烦心事了?说来听听!”

小妹见状也立刻搁下新得的绘本,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她个头矮小,只堪堪比王安石膝盖高些,抬起短胳膊积极地给王安石捶膝盖,还学她哥讲话:“说,听听。”

王安石把小妹抱起来,教育她:“别老学你哥,迟早学坏了。”

小妹不高兴了,撇撇嘴反驳王安石:“哥哥,不坏。”

王雱得意地笑。

王安石从怀里掏出王雱让人给他做的“护目宝镜”。自从得了这护目宝镜,他看人竟奇异地清晰多了,看书也轻松了许多。

王雱说他是看书看多了,以前还总爱通宵读书,看坏了眼睛,算是什么“近视”。

王安石让王雱给他把凹透镜凸透镜的原理讲了一遍,没听太懂,况且别人都没这玩意,他自己戴出去太突兀,免不了被人问东问西。王安石最烦那些没用处的寒暄,因此都只在独自看书的时候戴上,知晓这事的只有三两个相熟的同僚。

不想今日朝会居然因为“护目宝镜”吵了起来!

王安石还不够格上朝议事,这事儿是同僚听说后过来给他讲的。听说不少朝中大员都去刘沆那试戴“护目宝镜”,大约是要去定做了!

王安石问王雱:“这东西是你想出来的?”

“哪能啊。”王雱一脸无辜,“不早说了吗?方叔琢磨出来的,书坊那边正在往外卖呢。爹你看到同僚戴了吗?那多好啊,你不用藏着掖着了!”

王安石不太信任王雱,自从纸牌分来的“个人所得”被要求上交以后,王雱看着就消停多了,竟没有再捣腾别的东西。

上回和沈括搞那个《三国杀》现在还流行着呢,这小子却说那全是沈括搞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眼下这个护目宝镜卖到了朝会上头,王雱也说和他无关。

王安石不得不怀疑王雱是想悄悄藏个小金库。

时人讲究“父母在不有私财”,意思是只要双亲还在,你的俸禄、田产都得交给父母打理,各项支出都得从大家分到小家。

王雱年纪小小,小金库却比很多大人都殷实得多,若是他自己再私藏更多钱就过线了,对他往后很不利。

若是将来他金榜题名、步入仕途,旁人知晓了这事少不得会用来攻讦他。

王雱见他的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立刻指天发誓:“我一个铜板都没碰。”

王雱和方洪没签契书,也没收半点真金白银,方洪诚信待他,他也以诚待方洪,有什么好想法自会捎带上方洪。

反正钱拿到手他花不了多少,他爹也不是好奢华的人,更花不了多少,所以王雱的想法是砸钱买人才,各行各业的人才都先培养一批出来,搞搞研究搞搞发明。

只要运气够,砸出一样能推广的东西,前期的投入就能彻底回本!

来到宋朝七年多,王雱早看清楚了:宰相这活儿就是轮流当的,开封城内随随便便拉个人将来都有可能当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