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点来说,这茶叶交引就像朝廷发行的证券,商人们把它的价钱炒起来后一抛售,可以轻轻松松赚大钱,压根不用辛辛苦苦地买茶运茶卖茶就能坐收红利。

边关对粮食的需求越紧迫、经手官员对粮食的估价越高,朝廷需要发给商贾们的茶叶交引就越多。

可是,茶叶的产量是有限的!

茶叶交引过量发行会导致拿着茶叶交引的人等个三五年才能拿到茶,这样下去茶叶市场迟早会崩溃。

所以现在定州这边战事少,韩琦就提议实行见钱法,改回现钱交易,逐步回收市面上过量发行的茶叶交引。

想法是不错的,就是会被“炒交引”的大商贾和他们背后的靠山视为眼中钉。

王雱觉得大宋的牛人们真会玩,连炒股都会了。韩大佬也厉害,想把人家的证券交易所整破产!

范仲淹见王雱的小脑袋跟着自己转来转去,不由放下信瞅他:“怎么?你也看得懂?”

王雱连连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他还是个孩子!

范仲淹没再多问,也没看着王雱,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的内容轻松多了,韩琦说他在定州建了个阅古堂,吹了一百字阅古堂格局,三百字阅古二字的寓意,最后表示不能与你们在里面聊天扯淡真是太可惜了。

王雱积极发表意见:“这个我看懂了!范爷爷你看人家,建了个堂子就晓得来信通知你要你写诗写文帮他好好夸一夸,您也一定不能落后,回头我们也造个亭子给他说道说道!”

范仲淹无言地看向王雱。怎么什么事经王雱一说都变了味?

王雱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凑到范仲淹身边堂而皇之地再往下瞧了几眼,意外发现韩琦居然还提到了他!

韩琦说才知道他也到了青州,要范仲淹提防着他点,要不然他能把你书房搬空。

王雱生气了,义愤填膺地控诉:“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在背后说小话?我是那样的人吗?也就向他讨了块砚台,要了几张纸几支笔,什么时候搬空了他的书房?!”

有王雱这小子在,似乎什么事儿都可以变成乐子。范仲淹笑道:“原来他最爱的那方端砚是让你给要走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五十八章

范纯礼最近, 忙!

王雱负责撺掇他几句,剩下的都甩手不管。

范纯礼要负责给下乡的生员们集体培训, 准备开蒙讲义;要负责统筹规划,确定每个学生分别到哪个村学去;等人下去了,又得及时关注有没有意外发生。

这些学生大部分是十五岁到十八九岁的年纪, 相当于大一学生,今年都不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

这样的少年, 最不缺的就是精力和热血,最想要的是认同, 也最愿意负起责任。王安石和范仲淹一鼓舞, 这些少年们都积极响应!

这事儿是范纯礼牵的头,范纯礼怎么能不上心?范纯礼自己也下乡去了, 正好碰上青州蜜桃大卖,邻州邻县的人都涌到青州西南方向买蜜桃贩蜜桃,范纯礼捋起袖子帮忙赶收了不少桃子,现在他闭上眼周围都是蜜桃的甜味!

由于他在卖桃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超凡算数能力,不少村民还主动央求他开个算学课,教教他们怎么算数。

范纯礼对上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能怎么办?捋起袖子加油干呗!

范纯礼这一忙,忙到蜜桃季节过去, 秋收农忙时节到来。

这短短几个月时间,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看新书,却对每一个文字了解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透彻;他没有写出“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那样的诗, 却终于知道一颗种子长成累累稻穗、麦穗需要费多少工夫;他发现坐在家里推算得再怎么轻松自若, 都不如多和蜜桃贩子们唇枪舌战几回能锻炼自己的算数能力!

对于范纯礼而言,这是一段终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第一批下乡的其他学生情况也与范纯礼差不多。学官们都注意到 ,这批下乡历练过的学生与其他生员相比有了大不相同的感觉。只是时日还短,谁都看不出这点改变会对青州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秋收的季节来临,也到了山楂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红果子十分养眼。王雱看了,又撺掇柳永开诗会去。

这次诗会开在玲珑山脚,到处都是红通通的山楂果子。玲珑山上岩洞交错,风光优美,还有个白驹谷,一听这名字就很有文化,能想到什么“白驹过隙”“时光易逝”,妥妥的怀古伤今之地。

王雱领着周文、带上小妹她们过去溜达了一圈,采点红山楂回去吃,顺便瞧瞧这勉强可以称为名胜古迹的地方有没有炒作余地。

亲自绕了一圈,王雱对白驹谷很是喜爱,回头便让周武领着人去把白驹谷两边的山壁给清理出来,把上头的古人遗迹打理得光可鉴人,以供文人骚客们细细品玩。

风景这么好,这山壁这么空、这么平整漂亮,还有前人的墨宝在前——保留得那么好,百八十年过去了都还焕然如新,看着是不是很叫人心痒呢?是不是蠢蠢欲动想把自己的诗文也刻上去呢?想要,就大大方方地说出口,不必害臊,青州刻工时刻为您服务!

王雱把自己的文会计划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给柳永一说,柳永斜睨他一眼,说:“俗,太俗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柳永还真骑着马儿去白驹谷赏玩前人诗文。回来之后柳永感觉灵感涌动,大笔一挥写了不少帖子邀请本州、邻州的文友们过来游玩。

王雱把人支得团团转,自己却在琢磨山楂怎么吃,糖葫芦不错,霜糖山楂也不错,山楂片山楂糕山楂果脯都是开胃消食的好东西!

夏天过去,冰饮的生意没那么好做的,周家嫂子正好歇一歇。她在城里盘了个铺面,做些吃食往外卖,赚得不如夏天多,却也比埋头耕种要有赚头。

周家兄长手头宽裕了,也可以重新把书本捡起来念了。两个弟弟平日里住在王雱那边,等他们回来,周家兄长忍不住提了句:“你们年纪也还小,如今家里不缺钱了,不如你们也别做了,赎了契书与我一同念书。”

周家嫂子做好饭端进来,听周家兄长这么一说顿时把饭菜搁下,骂道:“好你个周良材,我们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不都仰仗人家出的主意,你契书签得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便是我大字不识一个,也晓得‘人无信不立’的道理!”

周文本就口吃,听周家嫂子发了怒,也道:“哥,科、科举之途,我、我走不通。”

周武更干脆,掏掏耳朵说:“哥你知道的,我从小最看不得书了,你让我读书还不如让我打大虫去。何况嫂子说得有理,我和二哥已和衙内签了契书,岂能出尔反尔?”

见妻子和两个弟弟都这么说,周家兄长只能作罢。

周文周武回到王雱身边时都默契地没与王雱提这事,一门心思跟在王雱身边做事。王雱待身边的人向来不错,给他们报了个范纯礼开的“扫盲班”,等他们学成之后自己看书时也扔他们一本书,让他们练武之余也学点别的。

别看周文口吃,说话笨拙,实际上他的计算能力很不错,王雱试着教他一些计算方法,他很快能融会贯通!王雱非常满意,挑了些算学方面的书先让周文打基础,接下来再寻些机会让他锻炼锻炼。

至于周武的话,脑子活,出去跑什么事情都能轻松完成。

王雱逐渐摸清了自己两个新随从的长处,又收到开封那边来的信。信自然是司马琰给写的,司马琰说转季了,秋高气燥,需要清肺润喉,给他写了些精细的食谱。

王雱把它们交给吴氏去琢磨,自己呼朋唤友出了城,准备投桃报李亲自摘一箩筐山楂让人给司马琰送去。

王雱现在爬树功夫一流,山楂树大多矮矮的,完全不够他发挥,很快让他摘满了一箩筐。

身为通判爱子、知州爱徒,又捣腾出了毽子陀螺等等小孩子最喜欢的玩意,王小衙内在青州可出名了,山楂树的主人都表示要把山楂白送他。

王雱立场非常坚定:“不成,我爹会揍我。您不知道啊,我爹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文人,追着我揍的时候腿脚可快了,我怀疑他悄悄去练了个飞毛腿什么的!”他还顺便给山民和小伙伴们瞎扯了一下什么叫飞毛腿,就是跑得非常快,腿毛都迎风起舞的意思!

接下来几天,王安石在外头走动时总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的腿。直至有人隐晦地把他儿子造的谣告诉他,王安石才晓得自己有了个“飞毛腿”的名号。

于是王安石回家揍儿子去了。

王安石刚找儿子算完帐,府衙就收到底下的急报:黄河下游闹灾,数以千计的灾民都朝青州这边过来了。

这灾民之所以大规模朝青州这边涌来,得追溯到富弼这个前任上头。富弼在青州任职时也闹灾了,大批灾民路过青州时富弼说服了城中富户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这些灾民熬过一场灾劫,呼啦啦地来,呼啦啦地走,没留多少在青州。

这一次,灾民又熟门熟路地找过来了,还积极地给同样受灾的人科普青州人是大好人,来青州这边有饭吃!

王安石眉头一跳,忙去找范仲淹商量这事。范仲淹去年才处理完杭州的饥荒,遇到这事也没慌,叫王安石坐下再说话。富弼已经当过好人了,城中的豪强富户可不是傻子,上回放了一次粮,这次还让人家放吗?人家凭什么给你放,效仿佛祖普度众生?

范仲淹道:“今年青州收成也不好,粮价被抬得很高,许多人都屯着粮等着高价卖出,肯定是不愿意拿出来白白送人的。”他揉了揉眉心,先和王安石商量另一件事,是关于缴皇粮的,“我们这边粮价高,博州那边粮价低,我准备让人直接带钱款去博州就地买粮,这样一来免了运输途中的耗损,二来也能留些粮食在青州。这件事不如你去办?”

王安石本想反对,可这又是正事,他没理由推辞。事关一州的皇粮,不是小事,要是有人动了这钱谁都补不上。王安石只能答应下来,回头与吴氏说了这事,又找王雱叮嘱:“看紧些,别让你范爷爷太辛苦了。”

王雱点头:“我晓得的。”他又给王安石推销周文,“周文可以保护你,他算数也厉害,有他帮忙你会轻松很多。”老实说,他对他爹的数学是不太放心的,毕竟他爹是实打实的文科生!

王安石没拒绝,下午便带上钱款、带上周文和另外几个衙役出发前往博州交皇粮。

王安石一走,王雱立刻谨遵王安石吩咐搬了张小板凳坐范仲淹身边。范仲淹正拿着舆图在琢磨,王雱是知道他那以工代赈思想的,只是这雇工搞基建也需要钱,不能一拍脑袋做决定。

王雱和王安石其实早琢磨过这事儿了。作为一个农耕大国,搞基建最重要的自然是修路和修渠,王安石在鄞县那边有过经验啊!范纯礼负责州学、县学生员们的下乡支教事宜,还按照王雱的意思让生员们实地调查各县各村的浇灌问题、道路问题,这段时间王雱正把这些资料汇总呢!

他爹王安石,曾享受过搞基建的快感,准基建狂魔一个,早琢磨着要修这修那。这不是正赶上农忙时节不好下手吗?

要是人力资源充足,钱根本不是问题。鄞县的豪强富户们能踊跃参与,青州的豪强富户们肯定也乐于投点钱,毕竟这可是能流芳百年的好事儿!

所以说,眼下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灾民好,灾民越多越好,正愁没人干活呢!既然他们今年地里没收成,过来干干活赚点钱买点粮度过荒年,多好啊!

王雱把椅子挪到范仲淹身边,对着舆图指指点点,表示这里要挖个渠那里要修条路,您觉得能有多少灾民过来呢?您这么有经验快给算算够不够使?能不能叫他们回去多领点人过来?

范仲淹:“…”

真当其他州的知州都是死人吗?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五十九章

范仲淹把王安石支走,也是准备做这件事。

这些灾民没有以工代赈的观念, 要整合好他们并不是易事, 更别提让他们留下完成工作;与豪强富户们打交道也不容易, 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往后工作更难展开。

范仲淹不准备让王安石啃这块骨头。王安石还太年轻,性格又太刚硬, 还得再好好磨练磨练。

瞧着王雱对着舆图指指点点, 范仲淹有些默然。

这小子和他爹要是能中和中和, 他倒是不用操心那么多了,放手让他们去做便是。他都六十多岁了, 给年轻人让让路没什么不好。

范仲淹考校王雱:“前些年彦国在这边的时候曾经放粮赈灾, 灾民不习惯以工代赈, 要是他们不愿意怎么办?”

王雱不上当:“您不是在杭州搞过吗?您有经验!”他还是个孩子呢!他才不给出主意!要是以后他们经常叫他出主意, 他是出还是不出好呢?

这小滑头!范仲淹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地说:“我老了,记不太清了。”

王雱瞠目结舌。还有这样耍赖的啊!

不过见范仲淹确实疲惫, 王雱麻溜地过去替他按摩太阳穴, 口里说道:“这个简单,我们青州地少, 粮不够啊,施粥什么的当然只能给飘着几粒米的稀粥。好好饿他们两天, 同时派几个托儿混进去吹吹风, 让他们知道接下来会有许多青州百姓人人抢着干的好差使, 又能吃饱又能拿钱, 可棒了!反正,托儿很重要!”

反正灾民来自不同的地方,混几个人进去也没人能发现。到安排工作时再派一批托去抢着做,有人抢的东西吃着才香啊!

范仲淹没想到王雱还真给出了个主意。托儿这词他没怎么听过,不过听王雱这么说大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范仲淹说:“听着倒是可行,可上哪找托儿去?”

王雱道:“这您放心,好找得很。刚到青州时我就让曹立盯着城中的一干闲汉,后来曹立发现他们许多人把家小安置在城外的山神庙,那儿环境差,地方小,一下雨有孩子生病了,满屋子老人小孩七连八带全病了。我让曹立盘了个庄子安置了这些人,让她们从胡管事那边接些轻松活计养家糊口。”

这依然是他们在开封做的那一套,安顿好这批人的家小自然能差遣动这批人,曹立安排起来非常从容。

曹立离开后,王雱便把这事交给周武去办。

范仲淹听王雱细细把事情说完,没说话。

许多人没了田、没了房,努力一辈子可能也没办法给家中父母、妻儿一个安身之地,做起事来自然没什么劲头。

古往今来百姓要的其实都是那么简单,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吃得饱穿得暖,没别的了。

王雱倒是没范仲淹那么多感触,他接着说道:“您要是觉得可行,我就趁着灾民还没到城外让周武去做准备。这些人常年混迹酒楼茶坊,最是机灵,不会露馅的。就是露馅也不碍事,我们给的钱是真的,给的粮也是真的,又没坑他们!”

范仲淹仔细端详着王雱。

与王雱接触多了,范仲淹大致能摸清王雱的性情,这小孩机灵,跳脱,鬼主意一堆。说他胡闹吧,他又能胡闹出好结果来;说他乖吧,他和乖字是绝不沾边的。

更重要的是,他年纪虽小,做事却理性多于感性,比方说安顿那些妇孺老小,明明做的是好事,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却是“这件事应该这样做”“这样做能带来什么好处”。

换了别的小孩,说起来肯定是“她们这么可怜,我们得帮帮她们”;换了别的儒生文士,还能写个千八百赋文表达自己的痛心与不忍。

这小子不同,这小子就那么悄没生息地干完了。

这样的性情,也不知好还是坏。

总归是好事一桩,范仲淹还是夸了王雱一通,让王雱把托儿安排下去,到时候他也会亲自鼓动灾民踊跃参与基建工作。

王雱被夸得美滋滋,和人讨了笔墨,范仲淹在那思索怎么说动青州富户们投钱进来,他则在一旁把自己刚才给范仲淹说的那些大小工程给画了出来。

这可是他的老本行,画起来不要太轻松,在他的图纸上青州道路四通八达,农田水利遍布各县。

细分起来,还可以从图中的颜色深浅、线条粗细分辨出其中的一期工程、二期工程、三期工程等等——

一期工程,主干道全部给修大修好,重要浇灌渠也给挖好。

二期工程,村村通路,村村通渠。

三期工程…

最后王雱还大笔一挥,熟门熟路地在空出来的标题栏写下四个大字:百年青州。

牛逼嘛,当然要往大里吹!

范仲淹正处理着公文,抽空瞄了王雱一眼,顿住了,拿起墨汁未干的图纸认真看了起来。

刚才王雱也对着舆图给他指指点点,说要修这修那,可光靠嘴说和拿出实实在在的规划图感觉完全不一样。

王雱趁热打铁给范仲淹说出自己的构想:“我让胡管事印一批小册子出来,您把青州里头有头有脸的人聚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人手分一本,等他们挑好路挑好渠就可以竞标了!”这事儿王安石在鄞县做过,只是规模小一些,内容没太大区别,王雱一点都不虚。

范仲淹见墨迹渐渐干了,抬手抚上那清晰明了的规划图。

这规划图若是真做成了,又何止能让青州受益百年。

范仲淹说道:“行,我叫人去下帖子。”要是真能做到,豁出他这张老脸去又如何?

另一边,王安石带着钱款去博州购粮。周文在算术上确实很有天赋,虽然说话有些口吃,算数却比许多粮行的账房先生都要快,几天跑下来很快帮王安石买够皇粮。

既然要改变惯常做法,范仲淹自然要先写信和博州知州商量。

博州知州得知王安石已经交完皇粮后亲自见了王安石,问起范仲淹的身体情况,知道范仲淹还算康健,便夸起这就地购粮的主意来:“这应变之法也只有范公才能想得出来。”

王安石和博州知州互吹一番,又在博州多住了一夜,才领着人回青州。

回去途中王安石看到不少灾民在往青州方向走,心中不免忧心出民乱,催促其他人加快步伐。

不想回到青州,范仲淹已经开完竞标会,把“百年青州”的规划图贴得满大街都是了。

每处布告下,还有三两些闲汉唾沫横飞地解说着这规划图是什么意思,告诉所有人接下来青州有多少好活儿可以干——

先吹给钱的是什么有钱大老爷,待人仁善、家底丰厚,城里哪些铺子是他们家的。

再吹这活儿待遇多么优渥,一天两顿管饱,没肉也能喝肉汤!

反正,工作机会有的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干了。

什么?你说你不愿意干?你就犹豫吧,你就拖着吧,等青州本地人忙完秋收,你们想干都没机会了!

王安石进城之后看到几个报名点都排满了想要找工作的人,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若不是他们衣衫褴褛,倒真看不出他们是逃灾来的。

想到范仲淹身体不好,王安石打发走其他人,快步前去见范仲淹。

结果一到范仲淹当值的地方,王安石便看到自己儿子在给范仲淹捏肩,瞧着要多狗腿有多狗腿。他还没来得及进去呢,又看到家中的小丫鬟就端着两盅冰糖雪梨过来了。

见了王安石,小丫鬟慌忙问好,说是吴氏让送过来的。

王安石领着她一起进去。

范仲淹见王安石归来,立刻让他坐下说话。

小丫鬟端着冰糖雪梨,不知该摆到谁面前好。

王雱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托盘,叫她先回去,自己麻利地把两盅冰糖雪梨分别端到范仲淹和王安石手边。

范仲淹打发他:“行了,你一步不离跟着我这么些天,该闷坏了,回去吧。”

对范仲淹这种过河拆桥的可耻行径,王雱非常不满。不过想想接下来范仲淹和王安石肯定是聊正事的,没他插嘴的地方,王雱也没再多留。

本来灾民都往青州去,邻州许多人还等着看好戏,结果看着看着感觉不太对味:怎么这些灾民去了就没动静了?青州上下一片祥和,这么多灾民一涌而入也没闹出什么乱子,真是奇了怪了!

有些人手伸得长些,光明正大地派人去青州一探究竟。派去的人到青州走了一圈,直接被人塞了本宣传册子,封皮上写着《百年青州》四个大字。

得了,人家这是要把灾事变成政绩了!

不服气的人也有,可不服气能怎么办?他们又不像青州那样早有准备,当场变出张《百年青州》规划图来。

与此同时,王雱让人送去开封的山楂也到了。

司马光收到一大箩筐山楂,摇了摇头,暗道王雱这小子越来越大胆了,以前还装模作样把信和王安石的信合在一起送来,现在居然敢直接让人送这么大一箩筐东西过来!

司马□□归气,还是没截下这筐山楂,直接让人抬去给司马琰。王雱写的信自然给司马光截下了,他拿着信到书房,光明正大地拆开信看内容。

王雱这厮写起信来,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打不住。这次他花了好几百字和司马琰表功:这山楂都是我亲手从树上摘下来的,每一颗都经过我精心挑选,挑的是向阳长的,颗粒饱满,色泽漂亮,保准好吃!

接着王雱又给司马琰介绍吃法,周家嫂子做的霜糖山楂在青州限量供应,不少人排着队买,生意可好了!一路运输可能有些会磕坏,记得挑出来扔掉,剩下的要是吃不完可以做成果脯或者山楂酱,可以放很久,以后胃口不好就拿出来吃吃,开胃消食的。

说完王雱又开始感谢司马琰给他写的秋季食谱,表示吴氏都给他和妹妹做过了,好吃得很。青州入秋后海鲜肥美,真希望阿琰妹妹你也能过来吃吃~

真是岂有此理!司马光觉得这信可以扣着不给女儿送去了。

司马光把那厚厚的信收起来压到一边,才慢腾腾地看起王雱写的另一封信——是向他汇报功课的。

司马光这边扣下了信,司马琰见到那一箩筐山楂却猜出是王雱让人送来的,理了理衣裳去和司马光讨信。

司马光瞅着女儿秀丽可爱的眉眼,叹了口气,把信给了她,又和她说起青州那边的事:“听说京东东路那一带遭了灾,不知道青州情况如何。”

司马琰倒是不太担心,大方说出自己的见解:“有范爷爷他们在,有灾情也可以解决的。”范仲淹经验丰富,什么灾荒没见过?

司马光听女儿这么一说,也觉得对。他点点头,放司马琰回去看信。

等女儿走远了,司马光免不了去和张氏说上几句,说那王家小子越发不像样,他马上要写信给那小子多安排点功课,让那小子没空给他女儿写信。

写给他女儿的信足足那么厚,给他的却只有薄薄两三页,像话吗?!

张氏听司马光骂王雱,都给听得乐了。她这夫君一向是谦谦君子,鲜少与人动气,总被王雱气得开骂也不容易。

张氏道:“那孩子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惦记着阿琰,自然会多写点。”

司马光才不管这些:“总之不能让他过得太逍遥。”

张氏心道,也是够懂事才照着你的信去做,别家小孩你写封信给他们安排功课试试看,听你的才怪!张氏聪明地没把话说出口,而是笑着劝说:“你可别把阿雱累坏了才好。”

司马光绷着脸道:“看几本书,写几篇文章,累不坏他。”说完他就回书房给王雱写信去了。

司马光这边写信要给王雱增加负担,远在青州的范仲淹和王安石也琢磨着该想想办法把王雱给拴一拴,免得他天天闲着没事瞎捣乱。

书王雱读得够多了,字也练得不差,一手画图功夫更是比许多人都要出色。底子已经打好了,该写文章了。

范仲淹在中秋节这天,派人到方氏书坊的青州“分店”买了套《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作为礼物赠送给王雱。

王雱:?????

他还是个孩子!!!!!

一家人在范仲淹的琴亭里赏完月,王雱苦着脸抱着他爹和司马光联合编写的科举辅导书回家,长吁短叹地掰手指数:“孔子十五岁才开始学习,怎么我八岁就要学写文章啦?这可比孔子早七年!”

王安石抬手敲他脑袋,轻轻松松推锅:“这可不是我让你学的,是你范爷爷给你买的。”

王雱道:“您这个编写人就在这儿,何苦花这冤枉钱?好好找找的话,咱家里还能找到手稿呢!”

王安石没好气地骂他:“哪来那么多话,让你学你就学去。”

王雱没办法,只能唉声叹气地练习写文章去。

这年头的作文不仅命题,还要规定句式,纵使你再天赋卓绝也带套规定好的壳子来写,难发挥得很!

王雱把范文都读了一遍,把脑海里的词汇都按照范文的语法逐一归类,也不写文章,回头做了个小玩具去玩儿给他爹看。

这小玩具原理很简单,木匣子里头有一卷儿词汇可以随机乱转,随手就能转出一句句胡拼乱凑、语意不通的四六文。

王雱给王安石解释他的伟大发明:“爹您看,这样写起文章来就轻松了,随机抽几个词儿凑凑!”模板作文写起来多简单啊!

王安石有点手痒,想揍儿子。

写这四六文确实很难写出花样来,写来写去也就是那样了。

当初太.祖、太宗时期出过不少“快枪手”,就是在殿试是也不看文章好坏,谁先写完三道题谁就是状元!

太.祖时期还出过这样一件事儿:殿试时有两个举子陈识、王嗣宗同时交卷!太.祖让两个“状元候选人”当堂打了一架,打赢的王嗣宗成了状元——人称“手搏状元”!

这事儿虽是流传在文人之间的趣事,却也说明四六文只要破题无误、文法通畅、用典不犯忌,换谁来写都差不多!

王安石也知道这科举文章写起来很无趣,可那不是为了考试吗?

王安石说:“改制之事朝廷里有人在提,但现在还没改,你还是得学。”

曾巩就是因为不擅长写四六文才一直没考上,这几年又在家服丧,蹉跎到三十来岁了!

王安石可不想王雱耽搁那么久。

王雱这人吃软不吃硬,王安石要是强硬地逼他去写,他肯定不乐意。可王安石给他讲事实摆道理,把正例反例都给他举了,他只能乖乖让王安石把他制作的小玩具给没收了。

王安石打发走王雱,拿起王雱做的小玩意摆弄了一会儿,猛地发现不对。

王安石拿着王雱那“四六文生成器”去找范仲淹,摆弄了几下给范仲淹看。

虽则语句往往有不通的地方,但是涉及的典故、文法并没有太大问题,修改修改其实还真可以用。

这表明什么?这表明这小子书没白看,写文章肯定难不倒他!那小子的苦瓜脸一准是装的!

个小混账,又想蒙混过关!

范仲淹说:“罢了,你也别拘着他了,由着他玩去吧。”

王安石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板着脸和王雱约法三章:往后他和州学的学生们一起考试,考试及格了就由着他玩,没及格就跟着州学的学生们念书去!

王雱有什么办法?考就考吧,反正他上辈子从小到大都在考试,不带怕的!

当然,该抱怨的还是得抱怨。他给司马琰写回信,先控诉自己爹逼迫小孩令人发指,再控诉司马琰她爹爹逼迫小孩令人发指,然后表示自己才八岁就要考虑考状元的事,多么弱小可怜又无助!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小小年纪这么厉害,还长得这么英俊可爱,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第60章 第六十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六十章

王雱多了个考试任务,一点都没着急。他在忙活他爹的《杜甫诗选》, 他爹极其龟毛, 样书弄了几回都不满意, 要他翻来覆去地换设计换排版。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王雱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他爹不仅是个文手,还是个画手, 竟亲自给书画插图、给杜甫画画像!

这一拖, 发行的日子拖到了九月九。这日子不错, 适合文人雅士们登高望远。王安石坚决拒绝在青州搞事情,他是要面子的, 不搞自我吹嘘那套, 要吹也是互吹或者别人吹他, 自己吹自己算什么事?

王雱也不介意, 他很照顾他爹的脸面,把搞事情的任务转交给方洪。

这是王安石的新书啊!方洪自然是大力支持,错过了七夕、错过了中秋, 这不还有个重阳吗?

方洪提前派人占据几个“重阳登高热门地点”的山脚和山顶, 沿途搞些杜甫诗谜竞猜游戏、派送些《杜甫诗选》周边,宣发搞得非常到位, 书的封设又是王安石要求退回的多次重制版,光是重阳这天就把印刷出来的第一批书给卖了大半。

这书虽然不如《黄金国》、《蹴鞠少年》通俗易懂, 但胜在装帧优美、文学性强, 不少文人拿在手上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书”, 要是自己写的书也能印成这样该多好!

当然, 也有人喷这书是迷弟视角,不客观,不高端,心思全花在装帧上,压根没把杜甫忧国忧民的形象写出来!有趣的是这些人喷完之后原本对这书没什么兴趣的人都来了兴致,纷纷掏钱买了一本回去品读。

方洪让胡管事传消息给王雱,说书快卖断货了,要不再多印些吗?一同送过来的还有王安石的高额版税。

王安石都没看一眼那些银子,直接把它交给了吴氏,自己则抱着一箱子的“读者来信”回书房去了。

王雱给方洪写了封回信,继续和方洪密谋搞事情。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唐朝诗坛优秀选手那么多,怎么能只红杜甫一个!李白大大这个诗仙不帅气吗?王维大大这个佛系美男子不吸引人吗?还有什么白居易啊元稹啊李商隐啊杜牧啊~

写诗这事儿过了这么多年还没被踢出科举行列,可见它在文人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每个人心里大多都会像王安石一样有个喜欢的诗人。王雱的信一到,方洪马上开始张罗新活动:选出你最喜欢的诗人,唐朝限定。

只要有人投票就会进入候选栏,但凡某位诗人票数达到一千,就会有专人绘制诗人画像印刷成海报,投票者可以免费领取一张——最终按票数选出唐朝三大诗人。

活动开始当天,方氏书房门口就竖起了三个等身高度的背影立牌,旁边还有活动宣传:“希望你喜爱的诗人为你转身吗?投出你重要的一票吧~”

这唐朝三大诗人投票活动,很快在开封城文人之间掀起了腥风血雨。

刚出版《杜甫诗选》为杜甫狠狠拉了一波票的王安石对此一无所知。

司马光最近心情不大好,尤其是听到同僚们都在议论“唐朝三大诗人”活动的时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文上的事怎么选得出排行?王安石的《杜甫诗选》他也买了,内容很不错,与他读过的众多史籍没有出入,却又深入浅出、简单易懂。

好是好,可司马光喜欢的诗人是杜牧,人称“小李杜”中的小杜。

小杜写的诗气俊思活,既有晚唐独有的轻倩艳丽,比如“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又有针砭时弊的俊爽豪迈,比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时常还会有别具情致的佳作,比如“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要是王雱知晓的话,会评价说:“这是一个许多诗文都被选入了九年义务教育教材的牛逼诗人。”

司马光不知道后世的事,他是个好面子的文人,哪怕觉得杜牧的票数不高也不好意思给杜牧拉票。

司马光憋了几天,念头不通达,心情不舒畅。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绝不能能为了自己的偏好和人争执,有辱斯文!

可当听到有人评价说“杜牧忆妓多于忆民”的时候,司马光终于憋不住了,对同在京城的好友范镇说:“我要写《杜牧选集》!”

读书人的风流,能叫风流吗!人家写出忧国忧民的《阿房宫赋》时,你还没出生呢!

范镇对司马光的想法非常支持,左右他们现在没什么要事,著书是件不错的消遣。

司马光闭门搞创作,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对杜甫一骑绝尘的票数很是不满,决定也给自己喜欢的唐朝诗坛优秀选手写书正名。

有些本来就经常写这方面文章、又把稿子保存得很好的人直接把文稿整理整理,找上方洪表示自己也要出书,唯一的要求就是排版得照着《杜甫诗选》来!

收到不少优质稿件的方洪算是明白王雱为什么这么搞了,这投票完全是在拉仇恨啊!

作为一个立志成为大宋第一书商的有志青年,方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卖力拉拢各方优质文手、优质画手,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让他们的书大卖特卖。

始作俑者王雱,这会儿正背着他娘给做的小挎包,乖乖巧巧地去州学考试。

秋闱过去了,今年青州考得很不错,就是有一点比较特别:青州士子们所写的诗文都有一股子土味儿。

事情是这样的,州学的准毕业生们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要上考场,感觉十分紧张,一个个压力巨大。学官们怕他们发挥失常,就领他们去乡下小住几天,帮着农户们秋收。准毕业生的师弟们也跟着过去,他们都是下乡支教过的,有经验得很,把农耕事宜讲解得头头是道。

学官们表示今年考不上的话,明年也要一起来下乡,好好体验农家疾苦。苦了几天回到州学,准毕业生们全都扑到了书本上,被麦杆稻杆割得通红的手哪怕微微地发着抖,他们也坚持苦读不懈。

不行,一定要顺利考上举人,一定要顺利毕业!瞧瞧他们的师弟们吧,都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短短数天的苦日子,在士子们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比起考不上被扔去种田,读读书写写文章算什么?

秋闱结果一出来,青州考生们的通过率奇异般比以前高。

可惜每州的录取名额是有限的,依然有一批人被刷掉。接下来,中了举人的毕业生庆祝过后便收拾东西,包袱款款地准备进京去备考,剩下的则要留下来复读,等待下一轮科举开考。

秋闱期间其他学生休沐了几天,学官们怕他们回来后会松懈,组织了一场突击的期中考试。

而王雱很不幸地被王安石强塞进去参加这场考试。

自从前段时间被范仲淹和王安石察觉他已经具备写文章的能力,王雱的生活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写完司马光留的命题作文,又得写楼先生留的命题作文;写完楼先生留的命题作文,还得写范仲淹留的命题作文;好不容易把范仲淹留的命题作文也给写了吧,他爹更残忍,他爹直接说最近太忙了让他给代笔写两份调查报告…

总之,王雱感觉自己看到稿纸就要吐了,他明明是个理科生,为什么要让他天天写作文!

写作文就算了,现在他爹还让他去州学参加期中考,写写州学给出的命题作文。背地里让他写写就算了,居然还要搞公开处刑!

要是考砸了,他的面子往哪搁?

要是考好了,其他人的面子往哪搁?

这事儿啊,不好办。

王雱唉声叹气地走进最后一间考场,里头坐的大多是州学里的学渣,看到个不到十岁的小豆丁蔫耷耷地走进来,学渣们都对他投以注目礼。

今天早上上早课时先生们已经给王雱拉过仇恨:“今天有个八岁小童要来与你们一起考试,你们要是连他都考不过就收拾收拾东西下乡种地去吧!”

王雱平日里爱躲在背后暗搓搓出主意,与州学这边的交集比较少,有事儿都是范纯礼出面去办,州学里头认得他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