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心中纳罕,面上便有了些迫不及待。

文彦博见状悄悄横了王雱一眼,意思是“你收敛点,等会儿别玩得太过”。

王雱接收到文彦博的眼神,看着更加乖巧了。圣驾转道洛水码头,码头上也早已扎好彩棚,设好观众席,看洛阳杂耍班子耍水上百戏。春来潮水涨了,水面正是最好的舞台,常年在水上谋生的弄潮儿一个个大展身手,力图在官家和诸多朝臣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

这都是传统戏码,要是不演一回,上头会觉得你不重视。传统戏码结束之后,就是王雱发挥的时间了,最先出场的是曹评的船磨方队,几艘磨船在他的出色指挥整齐划一地驶出。

曹评迈着健步走上前,先朝官家行了一礼,而后邀请官家上前看船磨的运转。

此事由别人做来不大适合,由曹评做来却毫不突兀,毕竟他不要脸的话可以喊官家一声“姑父”,请姑父看看自己刚承包的大宝贝什么的再自然不过了。

要王雱说的话,曹评他就是太要脸了,都当上皇亲国戚了,怎么能不多联络联络感情?看看人家张尧佐,虽说害得官家被喷了一脸唾沫,但是该捞的肥差都捞到了,聪明人啊!

王雱还在那感慨着,台谏诸人已经紧步跟上,要瞧瞧曹评到底想让官家看什么。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找事儿,曹评这个外戚一出现,他们就嗅到了可以弹劾的气息,没一个想落后的。

弹劾外戚好,安全,有效,还永远占理,是个增加弹劾实绩的好机会。你是外戚,弹劾你咋地,你敢反喷吗?!我们喷你,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朝廷稳定,是为了大宋安宁!翻翻史书,多少惨剧是外戚专权造成的!

王雱也跟了过去。

曹评虽是头一遭被官家和这么多文官齐刷刷盯着,但他是个精于弓箭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沉稳。他邀请官家一行人上船,稍稍离了岸,有条不紊地展示着这船磨的用法。

原本大伙是准备跟上船找茬的,结果看着曹评熟练地操作着船磨,只需要将麦粒从入口倒进去,其余一概不用管,轻轻松松就能把烦人的麦子给磨好了!

这麦子,很多穷人用来做麦饭。但是麦饭口感粗糙,味道寡淡,除却饿到极点的穷苦人家,否则谁都不会想吃!要知道麦子外壳非常毛糙,难以下咽,偏又不像谷子那样容易处理,所以要做成精细的面粉得费不少功夫。是以,一些穷苦人家为了省功夫、省口粮,就直接煮成麦饭吃了。

但是,曹评展示的这个船磨方便得很,不费人力,只需要行驶到适合的水域即可——而且,效率很高!

众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这新器具的好处。麦子的好处是耐寒,可以与其他作物轮作,高效利用土地,便是这一年粮食歉收,补种麦种也来得及。要是能轻轻松松处理麦子,将它们变成价格更高、更受市场欢迎的白面粉,百姓种麦的积极性会更高,甚至会到别处主动开垦荒地种植!

官家也看出了这个利器的好处,欣慰地夸:“不错,这是个好东西。是公正你自己想出来的?”

曹评是个老实人,一五一十地告诉官家这是他从王雱那承包的,王雱出图纸、出技术,他家管事负责营造与投放到各处经营维护。曹评还顺势介绍了即将推出的面包,香软可口,十分好吃。

时下发酵一般用“酸面团”,也就是用面团养酵种,存留不易,效果也不稳定。

品控都做不好的产品,怎么能拿出来卖呢?王雱让胡管事那边抹着着将酸面团改良了一番,又和司马琰讨教了不少烘焙知识,可算是能做出一些稳定可口的面包做法了。

曹评按计划展示完船磨,又让人送上经过重重检验的面包,还热乎着,上面缀着一颗颗黑提子干。曹评估摸着大伙应该都吃过早饭才过来,所以个头做得不大,一个个十分小巧地紧挨在银盘里。

晚辈献上的新鲜吃食,官家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他拿起一个小小的提子面包咬了一口,香软之中又夹着些葡萄的清甜,感觉耳目一新。

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试吃,官家大方地让人把面包分了下去。在场的都是吃遍山珍海味的朝中能臣,自然不会吃到个面包就惊为天人,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若是开封有卖这种吃食的店,他们每日上朝时会考虑买上几个在上朝路上吃。

方便又管饱。

船磨和面包的展示大获成功,王雱又趁机安排别的项目上来展示。拉曹评入伙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一些项目都是还没人投资的,他就是让曹评先做个示范,其他人若是感兴趣可以照着曹评那个章程来谈,洛阳这边可以给你量身定制配套的发展方向!

能跟着官家过来的都是什么人?要么是宰辅或准宰辅,要么是勋贵皇亲,这些人有一个非常统一的特征:不缺钱,更不缺能差遣的人。

都走到这样的位置了,除了范仲淹这些沉迷改革的家伙之外谁家里没几个帮着搞副业的“管事”?所以,今天这场“投资项目展示会”,王雱就是搞给这批人看的。

瞧瞧吧,这些东西都是经过官家亲眼看过、亲口肯定的,绝对有发展前途!

今年投入一万贯,明年收回一百万!

别想那么多,只管带着你的钱钱,领着你的人才,到我们洛阳来,洛阳诚挚地欢迎你!

第127章 第一二七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二七章

看过水上百戏, 又看完王雱展示完洛阳其他的招商引资项目, 时间也不早了, 官家摆驾回行宫歇着, 留点时间给其他人消化消化刚才看到的东西。

晌午, 官家午歇过后醒来, 又着人去召王雱到禁苑中射箭。在京城时他不好总召见王雱,到了洛阳可就没那么多避忌了,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王雱喊到身边陪着。

没别的原因,这小子在他面前不拘着,什么都敢说,说的话他也喜欢听。

王雱弓箭练得不错, 随着年岁增加, 已能拉开更大的弓了,不过陪官家习箭还是头一遭。今儿负责陪驾在侧的禁军恰巧有狄咏, 王雱远远见着狄咏, 便和官家说:“咦,那是咏哥啊, 许久不见, 他又长得更俊了!”

官家一看,狄咏这小孩还真是俊朗非凡,即便穿着禁军千变一律的甲衣也十分显眼。近来狄青在陈州那边上了一策,把他这些年领兵的所见所闻与所知所学都规整成册, 献上来倡议朝廷建武学。

狄青这回外放,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开了窍, 写起策论来慷慨激昂,看得官家都心潮澎湃。官家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个守成之君,所求的永远是稳定安宁。

可是,身为帝王,谁不想功垂千古?

建个武学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官家感觉也无不可。对于狄青上表时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官家自然十分感动,爱屋及乌地看狄咏很顺眼,当即着人将狄咏一并喊过来陪练。

官家射箭一般在射殿,射殿里头列了一排垛子,距离适中,正适合练箭放松。比较让王雱震惊的事,箭垛子附近还立着一个“招箭班”。

这个招箭班穿着统一的工作制服:长脚幞头、紫绣抹额、紫衫黄襕。

招箭班一字排开,主要工作内容是:在官家射中垛子时欢呼跳跃,近年来还得加上适时的、雷鸣般的掌声。

王雱瞧着就觉得是自己输了,这射个箭都有这么多拍马屁的,叫他们这些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小官员还怎么奉承啊!

官家不知道王雱正腹诽着,自己练习了两轮,听够了招箭班的欢欣鼓舞,搁下了弓让王雱和狄咏下场比试比试。

王雱和狄咏都不是怂人,当下就一左一右地领命上前。王雱还胆大包天地拿起官家用过的那把弓摸了又摸,说想要沾沾官家的好气运,一鼓作气赢狄咏一把!

结果王雱惨败了一轮。

惨败了两轮。

惨败了三轮。

王雱生气了,耍赖表示玩累了不想玩了,他得回去陪他娘用晚饭。

官家鲜少见他吃瘪,乐得不行,笑着让他走了。

王雱在家中和自家人用过饭,行宫那边又遣了人过来,说是官家赐下一样东西,让他好生收着。王雱打开两个内侍托着的匣子一看,里头是官家白天用过的那把弓,弓身乌亮漂亮,拿起来更是趁手。

王安石当群牧判官之后,吴氏也不是没有接过宫中赐下的赏赐,不过那都是朝中定例,各家都有,算不得特别。

官家给文官赐把弓这种事可不是常例,吴氏顿时慌了手脚,硬是两个内侍塞了赏钱才转头紧张地看着那长匣子说:“这可得好好收着,该放哪儿才好?”

王雱道:“官家送我是想我用它好好习箭,您要是供起来可就白瞎了这把好弓了。”

“可这是御赐之物,”吴氏心中有些忐忑,“若是毁了坏了,官家怕是会降罪!”

王雱笃定地说:“不会的。要是宫中赐了吃食,难道还得好好供着不吃?”

吴氏理所当然地说:“那是自然。”

王雱默然片刻,道:“那要是放馊了,算大不敬吗?”

吴氏哑了。

王安石道:“行了,官家怕也是临时起意,赐了你就好好用。”他拿过弓看了看,放心了。这弓应当不是禁中之物,而是有人献给官家的,王雱拿着不会犯忌讳。他把王雱提溜到书房,问起他今儿都干了什么。

王雱把自己勤勤恳恳、老老实实陪驾的过程都给王安石说了,说到后来和狄咏比试他又怒气满槽,和他爹抱怨起狄咏这家伙不厚道,一点都不照顾老朋友的面子,他要和他绝交。

王安石斥道:“你自己技不如人还有理了?”

王雱振振有词:“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是武官,我是文官,他得让着我才是,怎么能让我输得那么没面子呢?”

到第二日,王雱逢人便说狄咏的可恶之处,说狄咏这家伙厉害就厉害,怎么能那么不留情面呢?害得他在官家面前丢了大脸,连官家都送他一把弓来讽刺他该好好习箭了!

文彦博听了这消息表示,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没忍住,和范纯仁感慨道:“你说你这小师弟的脸皮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这么厚实,这么惊人?”

王雱的洗脑功力还非常了得,本来还觉得官家给个六品小官赐弓不合宜的台谏诸官听了王雱这番说词,一下子就感觉“看到小辈没学好送点笔墨纸砚弓箭刀剑之类的勉励勉励还挺正常”,收起了蠢蠢欲动的笔杆子。

狄咏那边也在禁军里头又出了一次风头,认得的都夸他“打败了状元郎”“禁军第一勇”,惹得一些不服气的跃跃欲试要向他挑战。

说来也稀奇,王雱前头不缺状元,后头也不是没出,可一听到“状元郎”三个字,众人便免不了想起他来。约莫是他在一干状元之中年纪最小,风头最盛!这先是三元及第,而后又三辨台谏、深得帝心,不管是官方宣传还是民间戏文,他都是这些年来最有名的状元郎!

狄咏这老实人压根不知道王雱单方面宣布要和他绝交,等来挑战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晓得外头到处都在传王雱惨败在自己手下的事儿。这实诚孩子不乐意听这种话,一再反驳说“我没那么厉害”“元泽骑射可好了”。

狄咏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上一动不动的箭垛子,练来练去也就那样了,王雱习射的时间比他少,比不过他再正常不过。可若论骑射方面,王雱和他比是差不离的,上回他们外出打猎时便曾合作无间。

狄咏还趁着轮换的机会去寻王雱,和王雱道歉说这事不是他传出去的,让王雱别在意。

怎么会有这么实心眼的小子啊!王雱顿觉羞愧,对狄咏说:“我那也就是说说而已,怎么会当真和你绝交?”

狄咏惊了:“你要和我绝交?”

王雱:“…”

狄咏追问之下,才晓得这事根本是王雱自己说出去的,这厮还跟别人宣布要和他绝交。

狄咏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王雱说:“我也就随便说说。你想想看啊,我这又是天天被宣召,又是被赐这个赐那个的,肯定有人看着眼红。别人不说,你是没看见啊,刘家那小子看我时眼睛都快要滴出血来了。”王雱毫不愧疚地给刘高明扣了口锅,“官家赐我的弓就是他们家献上去的,费了老大功夫才寻着的好弓。你想想,自家献上的东西官家没用两天就送我了,他们肯定气得想找我茬!”

狄咏不明所以:“你说要和我绝交,他们就不眼红了?”

王雱道:“那当然,这样一来,他们就去找你麻烦了!”刘高明他们那些勋贵子弟大多任武职,纠集几个人去找狄咏的茬再简单不过了。既然他惨败在狄咏手下,那他们打败了狄咏,就等于打败了他,逻辑满分,没有问题!

狄咏听完王雱的话,一阵无言。

王雱一脸紧张:“唉,知道我这么干,你不会要和我绝交吧?”

狄咏答道:“…不会。”

但是,老实说,还真有点想。

文彦博安排的行程走完之后,牡丹花会正式开始了,官家要巡幸牡丹花会的消息早早传开,百姓们一早出发,有钱的掏钱买票入场,没钱的占据各个高位围观,争取能再一睹圣颜。

最为期待的,无疑是带着自家牡丹来参加花会的花匠们,他们一早得了通知,提前了好几日来布置会场,及时将品相不好的牡丹给替换下去。

而最为激动的,自然是早早得了通知的“洛阳百老”,他们之中有健健康康的,有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也有眼瞎目盲的。人到耋耄,身体机能难免变差,尤其是吃了一辈子苦的劳动人民,更是不能指望真正健康无病。但是,不管身体如何,百老个个精神矍铄,大有“我还能再活一百年”的势头。

官家带着随行官员到场时,按照王雱的建议与百老一一握手。王雱表示,这握手表示亲近和鼓励,对官家您来说不过是轻轻抬起手的事,对百姓来说确实可以对代代子孙提起的殊荣。都说十指连心,这两手交握代表的就是官家关爱百姓、与百姓心心相通,乃是仁爱之举啊!

来都来了,与百姓们握个手吧!

太常礼院那边没听说过这种“殊荣”,听官家提出要和百老握手后当即劝谏了一通,什么于礼不合、什么官家乃是万金之躯不能儿戏。

欧阳修对此倒是很支持,他站出来反问了一句:礼记里有说不能这样做吗?

还真没有,毕竟写礼记的人根本不知道握手这玩意,让人怎么禁止?哪怕欧阳修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还有人提出一个观点:“礼不下庶人。”

论咬文嚼字,欧阳修那是从不输人的,当场给对方教了一遍什么叫“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人,指的是礼仪繁琐,而庶人平日忙忙碌碌,若是处处用各种礼仪去要求他们会干扰生产、妨碍营生,因此《礼记》才会说“礼不下庶人”。至于刑不上士大夫,那也不是你当了士大夫就有免罪金牌,死还是要死的,只是让你死得体面些而已!

欧阳修连讽带刺地现场教学之后,就没人反对了。

反对又有什么用处,官家都决定好了,宰执那边也没人吭声。只恨那文宽夫想出这什么“洛阳百老”,又差遣王家小子教唆官家行这个握手礼,吹嘘说这是爱民如子的仁爱之举!

连富弼都悄悄去问曾经的搭档文彦博:“你怎么想出这些个主意来的?”自从提出巡幸洛阳,朝中那是辩论了一轮又一轮来着,都是为了洛阳这边的众多新鲜提议!

文彦博有苦难言:“我若是说这些主意和我没关系,你信吗?”

富弼是不信的,不是文彦博的主意,难道是那王家小子的主意?瞧瞧吧,那王家小子射箭输给了狄青的儿子,就到处和人说要和人家绝交,怎么看都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心性,能是搞出这些事的人吗?

反正看着文彦博给人家派的那些活,富弼都觉得文彦博是在虐待小孩!

那么小的小孩都利用,看着官家喜欢那小孩竟还让人到官家面前进言,要不要脸啊!

文彦博不想和富弼说话了。

不管背后有什么争议,牡丹花会这天官家亲自接见百老,还伸出手与那一双双苍老粗糙的手交握。

官家一生后宫充盈,握到过的手多是香软柔荑。与这么多长满老茧的手一一相握,官家心中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一瞬之间看到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这些人都经历过什么,双手才会变得这样干瘦、粗糙?这些手,都不好看!

但是,就在握住它们的那一刻,王雱在贺表里写过的那些生平再度涌现在官家眼前:这是一双犁了一辈子地的手;这是一双赶了一辈子车的手;这是一双织了一辈子布的手;这些人,各有各的经历,各有各的过往,可,他们都是可敬又可爱的人!

看见百老齐齐老泪纵横,官家也当场热泪盈眶,君民相对而泣,画面感人至深,随行官员看着亦是百感交集。想不到这握手礼,行起来竟是这般动人!

王雱借着官位低,悄悄挪到后头,压低声音询问全神贯注看着这一幕的郭熙:“看清了吗?记下来了吗?您可得好好画哇,这一幕多么感人,多么珍贵,值得画大一点!我已经和文相公说好了,等您画好之后就将这画悬在西京博物馆的正厅里头,让所有人永远不忘这一幕!”说完了打算,王雱才补了一句相当真诚的马屁,“官家,当真是仁爱之君啊!”

郭熙:“…”

在王雱身边待久了,总觉得这次随驾而来的同僚说文相公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似乎有些不公允。

第128章 第一二八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二八章

官家接见百老之后, 文彦博便引官家去赏牡丹。随着官家到达观花台, 底下那片巨大的黑色幕布也随之掀开, 一朵朵花苞饱满的牡丹花显露在灿灿日光之下。

文彦博与富弼循着官家的目光望去, 只见观花台下连片的牡丹以粉色为底, 红色为面, 竟生生排列出了“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若仅仅是摆出来的四字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这些花居然在官家望过去时齐齐绽开,锦绣般的花海中的“国泰民安”瞬间变得鲜亮火红,仿佛能感受到官家对它们的注目!

饶是官家赏过无数名花,还是被这惊人的一幕震慑了。当然,现在百官对祥瑞非常敏感, 官家也不爱在祥瑞上做文章。官家转头问文彦博:“文卿, 这是如何做到的?”

其他人对此也很好奇。这虽然还算不上万花齐放,但是几千盆总是有的, 难道文彦博为了逢迎官家, 竟把洛阳城内所有牡丹搜罗起来,专挑今天这时间段开花的牡丹摆出来假造祥瑞?

不少人看向文彦博的目光已是磨刀霍霍, 要是文彦博胆敢说出“祥瑞”二字或者拍马说“百花沐圣恩而齐放”, 他立刻要被台谏的弹劾淹没!

要知道,文彦博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当初他就给张贵妃送上镶金线的名贵锦缎,让张贵妃穿着在官家面前提一句“是某地文某某献上的”,借张贵妃在官家面前怒刷存在感!

文彦博也知道这些人盯着自己的人不要太多, 心一横, 直接把王雱给踢了出来:“此次牡丹花会是王签判准备的, 我也不知这一着。”

于是王雱被喊到了官家身边问话。

王雱一看机会来了,立刻深入简出地给官家讲解了一番什么控温控光控肥啊,科学养花,花期可控。事实上只要摸索清楚条件,人在很多时候都能和与大自然掰腕子,比如这洛阳的花匠啊,一个个都是人才,三两年就摸清了牡丹花的开花规律。若是给点投资、给点扶持什么的,洛阳花卉事业大有可为,年节花卉啊园林规划啊,洛阳这边能给你包圆了!

随行诸官跟着听了王雱这么一段现场大忽悠,有的人觉得这厮脸皮真厚,有的人则在心里思忖“这真的能行吗”。

不过不管怎么样,众人的想法都非常一致:文宽夫这老贼选人还真是选对了,这小子嘴皮子了得,忽悠起人来压根不带喘气,怪不得文宽夫把这事推给他出头!

千花齐放的盛景自然让人震撼和喜爱,一行人走下观花台在牡丹花丛中流连许久,又被王雱引去参观洛阳农科所,哦不,应该是汇聚着洛阳种植人才的花房里边,看看这些种植人才如何搞研究做记录。

经过王雱的统一培训,他们的字虽然很丑,实验报告却写得十分规范,忠实地记录着每次研究的详细数据。

官家看了很是感慨:“治一花尚且要如此,何况治一国!”

洛阳之行让很多人开了眼界,后来大伙都忘记找文彦博茬了,专心在洛阳游玩起来。

小半个月眨眼间过去,转眼到了官家将要回京的日子,文彦博与王雱趁这机会将这两年按照青州那边筹备的、规模更大内容更丰富的西京博物馆正式开幕,由官家亲自给它提了匾额,并挂牌剪彩开业!

齐鲁博物馆早有不少人听闻过,只不过并不是人人都能千里迢迢跑去青州逛博物馆的。趁着这机会,官家又领着随行诸官来了个博物馆一日游,算是给洛阳之行来了个圆满的落幕。

回京前的夜里,官家召王雱登临高楼,眺望远处的莽莽群山与茫茫江水。洛阳这边眼下虽不如开封繁华,洛阳城的巍峨壮丽、四周山水的险要壮美,却是开封所不能及的。

官家免不了与王雱感慨:“记得当年太/祖曾想过迁都洛阳。我以前不觉得有什么,来过一趟后就明白太/祖为何会这样想。”

官家主动提到这个话题,王雱却没有积极应和。这个时候官家感慨永远只是感慨而已,远没到动真格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事,最讲究的都是“水到渠成”,此时提出迁都受到的阻拦会非常大,还可能会引起扎根在开封的世族们强烈反弹,没那个必要。

王雱道:“开封也很好。”

开封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近年来随着占城稻的推广,百姓渐渐都能吃饱饭,大宋人口迎来了一次爆炸式的增长,开封作为大宋的心脏城市,人口早就远超百万。若是没有四面八方的供养,开封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

它无疑是繁华的,但它的负荷也非常重,种种问题伴随着人口增长逐渐爆发,河道毁坏、黄河改道,粮绢运输日益艰难,水灾、地震、瘟疫等等天灾**也紧随而至。

换成任何一座城市,遭遇这么多磨难都会不堪重荷。

君臣两人在春夜微风中静立片刻,下了楼,各自归去歇下。

第二日,官家便要回京了。

这日洛阳城万人空巷,全都挤在禁军划出的界线外围目送官家离开,不少人当场就痛哭出声,惹得官家也眼眶发热。为了不引发动/乱,官家忍下了倒回去与百姓行握手礼的冲动,忍痛登了船。

三司那边在回程路上一计算,发现官家这回巡幸洛阳竟没费财政多少钱,甚至还有赚!

原因在于洛阳那边说,为了支持官家过来巡幸,当地世族与富户们竞相出资,所求的,不过是在沿途的彩棚上打个小小的广告,还有在《国风》相关篇目上刊出鸣谢名单。

这相关篇目,还是当代文坛盟主欧阳修亲自操刀写的,因为牡丹花会上众人心潮澎湃,他们的王小状元凑到欧阳修身边提了一句:“此情此景,难道不值得赋诗文一篇以作纪念?”欧阳修本就很欣赏王小状元,当即有感而发,写就一篇精妙绝伦的新文章。

欧阳修眼下是《国风》主编,范仲淹卸任时转交给他的。王雱听完他的新文章当场狠拍一通马屁,又把自己一番小建议给提了上去,说这些人虽然有一部分仅是商贾,却同样有着拳拳的爱国之心,希望欧阳修能在《国风》上刊出这篇新文章并把这份鸣谢名单附上去。

欧阳修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应下了。

就这样,洛阳这边根本不必往三司讨钱,便把迎驾事宜给办妥了!三司这边要支出的,只有官家赐下的一干赏赐,不过这些都是预算内的,老臣退休赐个宅子什么的再寻常不过,不算什么大事。

《国风》在洛阳也卖得极好,欧阳修在回去前直接留了份底稿在西京国子监直接印刷成册开始对外售卖,免了来回运输的耗损。

官家巡幸的余热还在,洛阳处处都欣欣向荣。没过几日,《国风》上的广告效力出来了,名单上的布庄、酒楼、笔墨店等等店家都开始迎来一**新客。

原本许多人只是看在文彦博的面子上才掏钱支持迎驾工作,心中颇有些怨言,感觉文彦博是掏他们的腰包搞自己的面子工程。现在不同了,现在这些掏了钱的人都喜翻了天,大夸文相公诚不欺我。

没想到把店名与简单的广告词刊登到《国风》之上,竟有如此效力!

王雱是最不意外的人,后世许多报刊根本不能靠文章本身去养活,大多是靠植入广告来维持的。在后世没有进入信息时代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各种报刊把控着群众的信息来源,成为群众了解世界的唯一渠道。因此,穿插其中的广告特别有效!

《国风》的读者是受过教育的一批人,他们家底殷实,消费能力强,能在他们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让他们记得有这么个店,生意火爆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也有一部分读书人对《国风》上刊登商贾的广告很是不满,觉得这玩意玷污了他心中的文学圣地。

可惜这声音很微弱,王雱直接当没看见。

这年春天王雱迎娶媳妇的大计依然搁浅,由他一手策划巡幸之行倒是进行得非常完美。

牡丹花快要开尽时,王雱又领着小伙伴李元东去建设未来的西京文化公园和西京干休所了。

这事必须得用心搞啊,毕竟将来住进来的都是大佬,门生故吏满天下,儿子孙子也出息!他们都请过来了,还愁没人登门吗?

在那之前,范仲淹、庞籍和柳永都住进了王雱亲自监修的大园子里头。这是范仲淹的主意,范仲淹也没收王雱的园子,不过住是很愿意住的,还提议王雱把庞籍他们也请过来,要不然园子太大太空,住着太寂寞。

正如王雱所料,有这些大佬在的地方,永远都不缺主动登门拜访的人。连这边的一把手文彦博,在休沐日也登门去见范仲淹,找范仲淹聊天儿。

聊天的主要内容是:如何管住野马一样的王小状元。

范仲淹见文彦博一脸“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无奈表情,笑着说道:“这小子虽然爱胡闹,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不会真做出让你难办的事。”

文彦博叹了口气。相处久了,他也很清楚这一点,要不然光凭王雱干的那些混账事就够他掐死那小子许多回了。

范仲淹又给文彦博传授经验,说王雱这人其实心软得很,你和他掰扯什么形势利益之类的,他能掰扯得比你更清楚,可你要是和他来软的,他会帮你想得比谁都周全。

范仲淹其实还觉得有点奇怪:“听春卿说,元泽在他手底下是一直是有商有量的,到你这怎么就不一样了?”春卿乃是吴育的字,吴育在洛阳时王雱天天跑他那蹭饭,殷勤得很!

文彦博一琢磨,找出根源来了:韩琦叫他记得提防王雱,所以他一开始确实摆出提防的姿态。

接下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个锅啊,真的是一口一口地往他身上扣,压根不带商量的!

文彦博:“…”

韩稚圭,你害我!!!

第129章 第一二九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二九章

范仲淹他们过来后, 王雱去烦文彦博的次数少了, 见天儿往范仲淹那边蹭饭, 尤其还爱给庞籍献殷勤。这庞籍, 乃是他岳父的恩师,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庞籍的话,司马光得听!

王雱是撬不动司马光的嘴,准备曲线救国从庞籍这边下手。

庞籍起初还觉得这小子太殷勤了些,后来接到他学生司马光的来信,让他警惕点王雱,才晓得王雱打的是什么主意。少年人急着娶媳妇是人之常情, 庞籍没司马光那么防着, 平日里和王雱还挺亲近的。

自从官家巡幸洛阳之后,洛阳城中兴起了一阵“格物学”之风, 因为王雱这厮给人展示的都是“格物学”的产物, 不少跟着张载研究格物之学的人甚至还有机会亲自向官家和随行诸官展示他们的学术成果!

更有甚者,官家前脚一走, 后脚就有人来说可以给他们投钱, 什么承包这项技术啊什么扩大生产投入市场啊。这些道理其他地方的人可能不懂,王雱却是抽空给他们讲过的,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掌握了技术, 你就有钱!

对于专注儒学经典的人来说, 这个诱惑并不大, 因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洗脑往科举这根独木桥走。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耐过桥的,事实上很多人的大脑决定了他们生下来就会有点偏科。

这些人,本来都被放弃了,要么回家耕地,要么回家继承家业,总之,都已对仕途失去期望。

现在王雱给他们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格物学。

掌握了格物学,不管干哪行哪业都有益处,当账房先生的比别人更会算,当蒙学先生的比别人更会教,就连种地,也能种得和别人不一样!

王雱暗搓搓地挖着科举的墙脚,沈括那边传来好消息:他找出了出油率高的油菜花和豆种,对应的榨油工具也在现有工具的启发下摸索出来了。

按照沈括在国子监时搞的调研,眼下常用的油有芝麻油、□□子油、苏子油以及蔓菁子油。还有些另辟蹊径,用红花籽来榨油,不过那是搞印染业时顺带做的,一般只用来点灯。

油菜花这时候叫“芸薹”,大部分人都把它当菜吃,用芸薹子取油比较少,一般用来做头油,供人抹头发上做造型用和滋润头发用,让头发看起来油亮油亮!

至于豆油,由于技术所限,眼下基本没有出现。

也就是说,后世常用的菜油、豆油都没普及,脂肪含量奇高的花生更是连影都没有。很多百姓家用不起油,往往是年节时买一些肥肉,榨出油来储好,做饭时节省着反复使用,平时根本不吃那煎炸之物。

即便长得像,也不是所有的芸薹种和豆种都适合当油料作物的,所以沈括带着这个课题的前期成果去气候宜人的地区搞油料作物研究。细细算来沈括已经下基层两年有多,选种育种总算是出些成果了!

王雱大为欢喜,回信给沈括道贺,还顺便写了篇文章吹嘘他此举功在千秋。

别看只是让百姓吃得起油,用得起灯,这功劳大着呢,百姓吃得好,幸福感就高,干活有劲,走路带风;用得起灯油就更是了得了,可以让人充分利用晚上的时间读书学习,将给国家增加多少有用之才啊!

王雱在信里给沈括吹完了还不太满足,抄写了一份投稿到《国风》那边,为自己小伙伴的科研成果摇旗呐喊,顺便给伟大的格物学拉点粉丝。往高大上方面吹,谁不会啊!

欧阳修回到京城后,心中还对焕然一新的洛阳惦念得很,感觉那里不愧是十朝古都。对他们的王小状元,欧阳修也是十分喜爱的,虽说被文宽夫带歪了一点,但干起事来踏踏实实,写起文章来又文采出众,着实是相当出色的后辈。

听人说王雱投稿来了,欧阳修当即放下手里的稿子,叫人拿过来让自己先睹为快。

王雱深谙如何不着痕迹地吹牛逼,那文辞,那论据,永远都是没得挑的,欧阳修看得十分开怀,对沈括这位前畅销书作家、现农科研究员也有了颇深的印象。

优秀的人果然永远和优秀的人相互吸引啊,看看这些年轻人吧,全都是写得了文章、下得了基层,承得住赞誉、受得了寂寞,都是国之栋梁啊!

欧阳修亲自给写了主编批语,让人抄录一份稿子给其他编辑审核去,自己带着原稿稿子去给官家报喜。

官家听了这消息也很是欢喜,踱着步子在殿中走了一圈,将喜悦平息下去,才和欧阳修确认:“当真?这…沈存中真的找出了让百姓能用上油的法子?”

欧阳修道:“既然稿子都投到《国风》了,应当不会虚报才是。”

官家拿起稿子,看向上头的署名,夸道:“不愧是朕的状元郎啊。”

欧阳修:“…”

这事,王家小子只负责写了个文章好吗!

欧阳修觉得官家对王小状元的滤镜着实太厚了,什么事都能夸一夸。不过若不是王雱这文章写得条理分明又极其煽情,官家可能根本不知道很多百姓家中吃不起油、点不起灯——不知道这些,也就不会觉得沈括做的事有多了不得。会做事,也得会展示才有用!

欧阳修顺势跟着夸:“嘉祐二年的举试英才济济,状元郎是,沈存中是,听闻苏子瞻、苏子由与他们也十分要好,如今在蜀中也声名大显,都是栋梁之才啊!”

官家也想到嘉祐二年的举试,笑着打趣:“还有那曾子固,嘉祐二年可是一门五进士。”

见官家提起曾巩,欧阳修坦荡地道:“我一直看重子固,被任命为考官时一度担心遇上子固的答卷会有失偏颇,毕竟我读过他许多文章,都十分喜爱。等到了判卷那日,我才晓得我多虑了,这一轮举试的好文章简直比比皆是。”他还把阅卷时众人把好文章挑出来“舒缓心情”的事给官家讲了。

读一篇好文章,如饮甘醴;读一篇糟糕文章,宛如喝了馊水!当然,更多的文章是白水一杯,味同嚼蜡,没滋没味。

官家还不知道这一重,听得直乐。

沈括挑选出良种油料作物的事都上达天听了,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充耳不闻,读过新一期《国风》之后,不少人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这格物之学,竟真的神奇至此?洛阳那边出了不少新东西,让不少人在官家面前露了脸,另一边的沈括竟也做出了这样的成就!

等《国风》辗转送到蜀中,苏轼也读到了。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连续两期听到同窗兼同年好友做成了这么多事,苏轼坐不住了,拿着《国风》就在房间里转悠。

这两年多以来,他们父子三在蜀中也算有所作为,父亲苏洵放弃了科举,按着《国风》的经验在蜀中当起了主编,与一把手宋祁创办了《巴蜀月刊》。他与苏辙在宋祁手底下办差,也算做得有声有色。

但,比起王雱和沈括,总觉得少了什么。

苏轼转悠来转悠去,转悠得王弗有些无奈,将儿子抱给奶娘上前问:“是不是《国风》上又刊出了什么好文章?”有时候总觉着自己养着两个儿子,大的小的都需要哄着。

“文章还是其次,”苏轼摊开王雱那篇文章给妻子看,叹着气说,“存中也做出成绩来了,连欧阳公都赞誉有加,就我和子由什么都没干。”

王弗素来聪慧,才思不逊于男子,接过文章看完了,思忖片刻,对苏轼道:“你做的事也很多,比如提倡养彘,如今蜀中农户几乎户户有彘圈,都是你一力倡导。此事若能刊出在《国风》上推而广之,也算是为百姓饭桌上多添一样肉菜。”

彘自然就是猪。虽说阉割与剪尾之法是苏轼在与王雱通信时得知的,但是在蜀中鼓励人多养,呼朋唤友一起来吃红烧五花肉,那都是苏轼干的。五花肉的吃法,更是苏轼这吃货钻研得来!

苏轼听王弗这么一提,也觉着可行。这些法子虽然已经用在《水浒食神》上,各地也有不少人知晓了,但是一般人都不会把书中的方法照搬到现实中,那会被人当傻子!

苏轼收拾好心情,先到书房闭关写了篇《蜀中提倡养彘三两经验》准备往上递送,把折子写完了,他才动笔写《彘肉赋》准备投稿给《国风》。

经过科举洗礼,苏轼现在的文风已经很稳了,压根没有退稿的担忧,挥笔刷刷刷就写出一篇绝妙好文。

就是这绝妙好文的主旨有点俗:大意说的猪肉其实很好吃,新鲜的五花肉好吃啊,排骨也好吃,猪筒骨炖汤,猪蹄子红烧,猪耳朵脆爽,猪头肉也下酒;做成什么腊肠啊火腿啊熏肉啊,也是难得的美味!美哉斯猪,咱怎能不吃它?若嫌猪肉太腥膻,我有一妙法,得之王家状元郎…

苏轼晾干了稿子,封好叫人带往京城。

转眼到了六月初,王雱拿到了新一期的《国风》。虽说他是个理科生,但是好歹转攻文科十几年,勉强算是文理双修了,对文坛动态还是十分关心的。

打开《国风》,王雱先翻开目录,发现这期依然名家荟萃,内容丰富,国子监之中也涌现了不少才华横溢的新面孔,令他感觉这一茬韭菜——啊不,这一批人才,着实长势喜人啊!

瞧见上头还有好友苏轼的文章,《彘肉赋》,一听就很符合吃货人设,王雱二话不说,跳到苏轼那一栏准备先睹为快。苏轼这篇文章前头还是写得文采斐然,十分动人,看得王雱都有点饿了,可看到那句“吾有一妙法”,王雱觉着苗头有点不对,掐脚一算,苏轼仿佛要坑他!

王雱翻页一看,果然,苏轼把他卖了!!!

苏轼在文章里说,元泽在信中教他阉割之法,他起初是不信的,后来叫人去照着养了两年,发现那猪确实长得肥嫩喜人,还安分,所以回到蜀中任职后就提议家家户户搞养殖,大肆宣传家养一猪,有肉有油,还能做点猪鬃牙刷换钱,如今蜀人皆喜养猪矣!

苏轼这大嘴巴还嫌状元郎提供阉猪之法这话题不够劲爆,竟在最后悄悄放了个炸/弹,说自己有个小秘密不知当说不当说,想了想还是说吧,其实《水浒食神》的作者不止沈括一人,你们可以猜猜是谁哟,猜对了可以去找他催稿!我也很想知道及时雨宋江到底什么时候暴露他不平凡的一面,某人你当了官就弃坑,良心不会痛吗?

王雱觉得要是苏轼现在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掐死他。

这可不是他弃坑,是沈括弃坑!!!

沈括这厮去赴任时和他说,人设是你定的,大纲是你拟的,现在我要去研究油料作物了,剩下的《水浒食神》你自己搞吧。

王雱觉得这家伙极其不负责任,没人操刀,他是决计不会再干的,多累人啊!反正,读者要催稿也只会认准沈括,他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万万没想到苏轼居然这么狠,直接把这种事往《国风》上投稿!

更令王雱难以置信的是,欧阳修居然还让这稿子原封不动地在《国风》上刊出了。

您还记得这是一本严肃的文学杂志吗?您还记得这是读书人心目中的文坛圣地吗?让苏轼在上头大谈养猪就算了,还让他写这种八卦!您审核的时候好歹把这种无关主旨的段落给删掉啊!

欧阳大佬,我看错你了!

第一三零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三零章

王雱最近的生活过得有点水深火热, 主要是最近文彦博文大佬变了, 不仅变得和蔼可亲, 还会在他面前唉声叹气,说这个事办不好啦那个事做不完啦。

王雱感觉有点不对, 不过还是乖乖给文大佬出主意。出完了主意,文大佬又唉声叹气地对他商量:“感觉手底下没什么可差遣的人, 这事儿该让谁去办好呢?”

王雱给文大佬支了几次招, 忽悠了几次人, 就觉着, 这真的不太对啊。他跑去和范仲淹嘀咕这事儿,范仲淹老神在在地道:“这是人家倚重你, 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用得着愁眉苦脸吗?”

对范仲淹这种不关心学生掉没掉坑的冷漠无情作派, 王雱是很不满的, 又写信给他爹他岳父和他媳妇嘀咕。结果除了他媳妇,他爹和他岳父一致在信里骂他“年轻人就该多干点活”。

年轻人怎么了, 年轻人吃你家大米啦?好吧,确实吃了!

只有他媳妇,给了他一个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提示:你有没有想过是范仲淹给文彦博支招的?

王雱觉得他媳妇说得对,事实肯定就是这样的。想到文大佬堂堂下台宰相、河南府一把手, 居然做出如此姿态, 王雱决定原谅他们联手坑他的事了。

对于王雱而言,更烦恼的还是另一件事:催稿大军。

《水浒食神》的读者,年轻, 活泼,精力旺盛。他们大多正处于被允许外出游历的年龄段,看过《国风》上个月刊出的文章之后,这波人就开始涌向洛阳。

苏轼那家伙在文章里写的“小秘密”,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人都可以看出是谁。人家沈括下基层搞科研去了,你这个家伙在洛阳逍遥自在,难道不该肩负起填坑责任吗?那么大那么深一个坑,你管挖不管填,有没有公德心!

这些不理智的粉丝们闲得要命,王雱巡街他们跟着催稿,王雱巡河他们跟着催稿,王雱下乡他们跟着催稿。更重要的是,王雱只有一个人,他们可以一批一批地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