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没有犹豫,当即去和自己从开封那边讨来的女官和女医商量讲座课题,顺便把以前开过女子专场讲座的女先生也塞了进去让她们提前磨合一番。

王雱正式对外宣传的当天,来自开封的及时雨也到了——

其一,司马琰被越级封为县君!

其二,再晚个几天,王拱辰这个河南府知府还会亲自给她送个大大的牌匾以嘉奖她在这次开封疫情中的突出表现!

王雱毫不犹豫地把将要张贴出去的宣传布告换了一张,相当不要脸地趁着这股东风换上他媳妇能轻松胜任的医学讲座海报:《你知道吗?这些行为可能会让你生病!》《有备无患,每个人都应该学点家常医术!》《男性止步,只有女子能听的医学知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让你们提前享受一千多年后被洗脑标题支配的恐惧!

*

甜甜春这么早就废寝忘食地更新了!!

如此勤快!!

拖着饥饿的躯体去觅食了!

第一四四章 心胸不宽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四四章

宣传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司马琰开讲座当天, 范纯仁他们家的女眷都过来捧场, 连被印到酱料罐子上的王拱辰见官家又是封赐又是给女官给女医的,也让家中女眷去旁听。

这些人到了, 其他人家中也赶紧选了些女眷送来。

女子学院前车水马龙,动静大得很, 原本不晓得此事的人见此盛景都奔走相告, 叫家中妻女过来抢讲座位置。

这便导致司马琰头一次开讲就要用大礼堂。

好在司马琰是见过大仗势的人, 哪怕平日里不太爱出头, 临场却也镇定自若,几个女子助教维持好秩序之后她就开始搞医学科普工作。提到老本行, 司马琰永远能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还设立了互动问答环节, 供女孩儿们问起一些平时难以启齿的问题。

一些原本只是抱着来给司马琰捧场心思的人听着听着也觉大开眼界, 到结束时还意犹未尽,相熟的那些都悄悄问司马琰下回能不能登门请教。

司马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司马琰与相熟的女眷走出校门, 其他女眷都登上了来接她们的马车。范纯仁妻子见司马琰站着没走,开口要她一起乘车回去,司马琰笑着婉谢了对方的邀请,抬眼望去, 只见王雱急匆匆地朝她跑来。

王雱一见着人, 二话不说上前拉住了司马琰的手,开始和她抱怨:“刚去和师兄交接点工作,你也知道师兄那个人有多唠叨, 光是训我就训了老久,害我都来晚了!”王雱噼里啪啦地说完,转头一看,他嫂子在呢,忙问好,“嫂子好!师兄他啊,就是关心我才和我说那么多,你不知道,我每每一想起师兄的教诲,心里就亮堂堂暖呼呼的,反正,师兄待我当真好啊,我可喜欢师兄了!”

范纯仁妻子被他逗笑了,道:“行,我会和他说你这么喜欢他的。”说完她不等王雱再狡辩,放下车帘让人赶车走了。

王雱脸皱成苦瓜,对司马琰说:“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司马琰知晓他最扛不住范纯仁这种人的思想道德轰炸,闷乐在心,回握住王雱的手和他一起散步回家。两人路上遇到卖糖渍梅子的,还买了一袋子分着吃。

王雱这厮边吃边给司马琰发散思维:“这个时期国外还没有广泛种植甜菜,糖产量很低,糖价贵得跟金子似的,我觉得回头可以好好搞搞糖制品出口,多换点真金子和技术回来。”

现在朝廷没全面开海禁,民间依然是禁止搞海上贸易的,只有拿到官府文书的商贾才可以搞这块。这时代的海关叫市舶司,负责审核出海资格、颁发出海许可,海船回来时市舶司还得负责检查有无违禁品和抽取贸易税。

朝廷不开海禁的原因,王雱也大抵明白:原本可以出海的只有可以拿到文书的那批人,这些人怎么可能乐意看到别人来分这块蛋糕?不仅不能开,还要严惩走私商!

这些人,当真是富得流油啊。

司马琰见王雱在那琢磨,问他又在想什么。

王雱道:“我在想,怎么把富得流油的勋贵和相公们变得和公正一样善良。公正他爹给他起的这个字,真是太符合他的性情了,多好一孩子啊。”

司马琰一阵默然。人家曹评儿子都能跑了,你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还喊人孩子!

不过曹评确实和狄咏一样是老实人。

狄咏是这样的:王雱啦啦地表示这事得干,他马上义不容辞地说“我来干我来干”。

曹评是这样的:王雱啦啦地表示这事要钱,他马上义不容辞地说“我给钱我给钱”。

现在这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都离得挺远,难怪王雱会想念他们。

小夫妻俩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在不少人的注目下牵着手分着糖渍梅子回了家。

第二日范纯仁又来给王雱上思想教育课,说他让司马琰去开讲座就算了,自己怎么还跑去接人。你接人就接人了,能不能用个车轿什么的,知道你新婚小夫妻感情好了,一路上旁若无人地牵手喂糖像什么样。

虽说,你俩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看着很赏心悦目,可你得注意一下影响!

王雱明白了:“师兄你的意思是说一些讨不着媳妇的人看了会心酸难过又妒忌是,我下回会注意的。”说完他又腼腆地说,“可是我爹不许我们出门坐轿子,弄辆马车又得养马又得雇人赶车的,我那么点俸禄养不起!”

范纯仁听着王雱不要脸的话,都不知道给他什么表情好。这小子买个园子都不眨眼的,还跑来和他哭穷!

范纯仁没好气地赶人:“你心里有数就好,忙你的去。”

后来再有人找范纯仁说“你看看你师弟”“你管管你师弟”之类的话,范纯仁一律表示“我师弟俸禄低家底薄穷得响叮当没钱养马车”,然后懒得管他们了。

入秋后,太医院那边把初次实验和重复实验都完成了。实验设置方法和实验原则都是他们在《医学问答录》上学来的,实验报告也是照着司马琰以前发表过的研究论文模板来写,严谨有序,清晰明了。

太医正把实验报告亲自送到官家那边,官家看完后一阵沉默,还亲自去看刚刚在新一轮实验中光荣阵亡的泥鳅。为了让官家查看时更加直观,太医正还同时搞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等等整个实验周期的对比。

看完在实验过程中不安抽搐甚至凄惨横死的可怜泥鳅,官家默不作声地带着实验报告走了。

太医正早预留了底稿,着人送了一份投稿给《医学问答录》。虽说这格物实验是官家让做的,但辛辛苦苦做实验的是太医局的人,出了成果怎么能不发表呢?必须要发表出去,看看那些牛鼻子老道是什么表情!

太医正完成一个试药项目,成就感满满,叫人把惨死的泥鳅给处理了,剩下的那些活蹦乱跳的对照组…

对这种有功之臣,怎么能怠慢了?必须慎重对待,给它们区别于其他泥鳅的待遇!

太医正庄严地对项目组成员们宣布:“今晚我们吃红烧泥鳅。”

上好的热乎乎的油,爆炒到喷香的调料,香醇的料酒,浓厚的酱汁,才对得起这一缸缸肥美可爱的泥鳅啊!

这做法,还是王小状元上回住在太医局时教的呢。

傍晚在太医正家尝完了红烧泥鳅的美味,医学生们开始给导师们,哦不,太医们建议——

“我觉得以后做这些格物实验还可以用兔子,兔肉好吃,冬天了,做涮锅好,文人们说的‘拨霞供’就是用兔肉做的。”

“鸡鸭鹅也不错,好养活,白切和炖汤都很好吃,卤鸡爪鸭脖鹅掌都可棒了。”

“我觉得鸽子也成,烤乳鸽多香。要是怕吃了上火,同样可以用来炖汤,而且个头小不浪费。”

“对对对,个头太大的,实验组那些就太浪费了,不适合啊。这么说来还是这泥鳅选得好,个儿小,好养活。官家当真圣明啊,连格物一道都如此精通!”

太医正听着这些活泼的对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格物一学于医者而言用处当真大,上一辈的太医中可能还有不认同这些做法的,到眼前这一代人却没那么多老旧保守的想法。

瞧瞧,这都兴致勃勃地考虑起还有什么飞禽走兽可以用来做实验了!

相比这边的其乐融融,官家那边的气氛就显得不大好。

是药三分毒,量多时人参可能吃死人,量少时□□也能用来治病,即便拿着太医正送上来的实验报告去质问炼丹道士,对方怕也能巧舌如簧地揭过此事。可,若是这毒性真像王雱所说的那样会日积夜累,丹药还能吃吗?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官家停了丹药,精神有些萎靡,一度想要复用。后来想想那些在水里上蹿下跳、通体抽搐的泥鳅,他又强忍了下来。

那些泥鳅精神没几天就全死了,可见添了这些东西就是饮鸩止渴啊!

官家忍到中秋,按照太医正拟定的方案调理身体、坚持锻炼,情况竟前所未有地好转。他感觉即便不服用丹药,身体也轻快多了,召见太医正来看诊,太医正说调理方子之中有帮助排出余毒的药材,往后注重饮食,少沾酒色,理当会越来越好。

别的大病太医正不敢说,调理身体乃是他们这些太医最拿手的,他们这回又卯足劲想让官家远离丹药,自是竭尽全力讨论出最适合官家的调理方案!

这不,见官家情况好转,太医正连“越来越好”这种话都敢夸口了。

官家听了很高兴,亲自主持了中秋宴,大方地给了朝官许多赏赐。这还不够,官家还惦记着他的王小状元,留了份赏赐让人送去洛阳那边,让知晓此事的人都眼红不已!

中秋之后,新科进士们的三年任期都满了。王雱和张载等人都要接受磨勘,换个差遣干活,顺便涨个俸禄。

虽则王雱不差钱,可俸禄的意义不一样,能涨俸禄肯定得积极争取啊,坚决不少要一铜板!

王雱特别好奇王拱辰给他什么样的评价,溜达去王拱辰家蹭饭,顺便旁敲侧推看看王拱辰把他的“三年任期评价表”写得怎么样了。他还很有自己的一套套近乎说辞:“我们都姓王,是本家来着,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您可得把我写好点!”

王拱辰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家伙。

王雱在这边干了三年,他就是想往差里写也不能那么干,期间官家都亲自来了洛阳一趟,把王雱和洛阳夸得跟什么似的,过个中秋还特地派人过来送赏赐。你说谁敢瞎写?

王拱辰也没避讳,直接把写好要上送的磨勘评价递给王雱,让他自己看个够。

王雱看完了,觉得很满意,不愧是被官家赐名“拱辰”的状元呐,文章写得那是大大的好。就是,文科生思维太重,夸得花团锦簇的,文学修养差点的根本找不出重点。

王雱凑到王拱辰身边给他提意见,什么这样写好是好就是不够直观啦,什么可以量化考核啦,什么带项目可加分啦,指指点点,十分起劲。

王拱辰平和地听完了,点头说:“行,我单独给你重写一份。”

王雱:“…”

王雱见势不妙,撒腿跑了。

回到家后,见司马琰在家,王雱就去和司马琰抱怨:“王知府这人啊,心胸不宽,我只是随口提了几句意见,他就要给我单独换一份考核报告。”他把自己干的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讲给司马琰听。

司马琰听完全程,默然片刻,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评价:“他没掐死你,心胸可真够宽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宋日报:泥鳅濒临绝种,或因太医局药物实验!

*

更新辣!

今天甜甜春成功六点起床!

至于为什么

十二点才更

那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

第一四五章 佞臣苗子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四五章

九月一日, 女子学院正儿八经地开学了, 有专人在外头巡逻守卫, 以免有不法之徒寻机窥探里头的小娘子们。

不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什么“女子怎么能去外面读书”, 什么“女子能识几个字、会算几个数就差不多了,哪用得着这般折腾”, 什么“还不如把这地方腾出来招收多一些寒门士子”。

随着外头说什么的都有, 但参与过一次次新式教育讲座的年轻妇人还是把家中小娘子送了过去, 许多人敏锐地意识到兴许在不久的将来, 没接受新式教育的人才是异类。

别家的小娘子女红厨艺医术多有涉猎,交游广阔、见识广博, 而你一个人闷在闺房之中,不管是眼界还是性情都不如人, 怎么和人比?!

于是开学当天, 招生名额马上满了,再来也挤不下了。

为了照顾一些无法放下工作来念书的贫家女子, 女子学院也如男子学院那边一样在农闲时节开些科普讲座、夜校教程,让她们也有机会来听听课。

女子学院的生员们,往后也有了个新岗位:当女先生。

首先,女子学院这边需要人手, 俸禄丰厚;其次, 若是考不上这边的编制,也可以给私人当先生,市面上对女先生的需求还是很大的, 毕竟不是谁都乐意让女儿去学院念书。

这对于只能去给人当婢女、终日忙碌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一条极好的出路,不仅不必被人呼来喝去,还很受人尊敬!这是她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夜校的名额,也迅速报满了,都是许多从村子进城给人使唤的婢女。有些开明的主家知晓有夜校可上,大方地开了门禁让她们去上课——毕竟家中婢女全都会吟诗识字,说出去也有面子!

女子学院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以至于没有人去关注其他方面的改变,比如新学区面向寒门士子的洗脑也初见成效,不少看不到中举希望的学生正式转投格物学的怀抱。

格物学,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每天都充满激情地学习着,以求有朝一日吃到张载和王雱给他们画的大饼。

这一茬格物人才长势喜人,王雱每每和张载讨论起来都十分欢喜,不管什么时代,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人才啊!

你说你搞个财政,数学不好能行吗?你搞个工具改良配方改进,不懂物理化学能行吗?小到画个测绘图,大到主持一桩桩大工程,都缺不了专业人才。

而且,男人一般没有不爱理科的。比方说程颢和程颐兄弟俩在洛阳参观了一番,从张载那学到了一些格物学手段:假说演绎法、类比推理法、控制变量法、建模法、替代法等等。兄弟俩发现,自己的很多想法就是“假说”,可以试着把假说去实践一下,看看能不能与假说对应!

如今程颢兄弟俩时不时与王雱通信,说起他们最近在搞什么新实验,偶尔还会写点失败范例和王雱探讨失败原因。

王雱自然非常欢迎。

他觉着程颢和程颐兄弟俩的思想只搁在哲学里太浪费,要是能用在物理上就很好。

比如物理狂人进了实验室立即进入“谁都不能拦着我做实验,我要睡在实验室,想什么美食,随便吃点就好;想什么睡觉,随便打个盹就好;什么丝竹之音,这么吵影响我做实验;什么香车美人,还得出门万一错过实验现象怎么办”的状态,多符合他们从《礼记》里挖出来的“存天理,灭人欲”。

再比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也正合他们所说的“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则,一物需有一理”。

天才,往往是孤独的!

王雱觉着,程颢和程颐很有天才的潜质,若能够朝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说不定能在格物学领域发光发热、名垂千古。

此时,江淮一带的人也看到了近几期的《医学问答录》。最近《医学问答录》上都在讨论太医正那个泥鳅实验。

一来是因为撰稿人的名字和职衔太能唬人,二来则是实验结果引起了极大争议。

民间医道经常合为一家,不少道士也订阅了《医学问答录》。

看到太医正在那大谈铅和朱砂的毒性,众道士皆是一惊,有些离得近的还聚到一块商议此事,最终有人赶在截稿日发了篇稿子回击,这稿子的大意是“抛开剂量谈毒性完全是在耍流氓”,并列出了一系列公开验方里的有□□材,质问“难道你们都不吃这些药了吗”。

太医正那边又在下一期回了一篇文章,大意是“你没病也吃药吗?还是不对症的那种”“毒物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经过一番辩论,虽然不少道士还是坚持己见,觉得丹药无害,不过也有人对着症状心里犯嘀咕:不会是真的?

有个叫陈景元的道士就隐居在江淮,他师从鸿蒙子张无梦,习老庄之学,生活很有逸趣。他正坐在院中看书,道童便推门而入,说有人来拜访。

陈景元抬头一看,才晓得来的同是修道之人。他邀人坐下,一问才知道这位同道乃是来求他写文章的,说是他精于文法,定然可以驳倒那妖言惑众的丹药有害论。

陈景元不甚关注《医学问答录》,原因很简单,其他道士医道同修,他却不是,他师父鸿蒙子早年是学医的,结果总用错药,不仅救不了人,还害得人家病情加重,于是改为习道学。

是以,陈景元并没有从他师父那学来医术,甚至还被师父劝诫没有天赋千万别沾这方面的东西。

陈景元婉拒:“我不通医术,如何能写这样的文章?”

同道说:“我们把一些例子给你,你给润色一下即可。我向你保证,这些例子绝无虚假。”

陈景元仍是拒绝,亲自送同道出门。等人走远了,陈景元才发现对方落了三本《医学问答录》在他的石桌上。

陈景元一顿,好奇心驱使之下打开《医学问答录》翻看起来。看完太医正那篇泥鳅实验论文,陈景元又忍不住翻了回去,对上面记录的步骤与结果深深着迷。

这格物实验,着实有趣得很!

陈景元呼唤道童:“去,下山帮我去买些泥鳅回来。”

这个时候,远在洛阳的王雱还不晓得他祸害了大江南北的泥鳅。王雱正在送行宴上吃酒,这送行宴是给他和张载摆的,今年是轮到他们磨勘。

王雱拉着王拱辰的手深情表白:“我当真舍不得您啊!一想到要回开封,我心里就难过,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和审官院那边申请再到洛阳这边来。”

王拱辰心道:可别,你小子别再来了。

当然,王拱辰面上还是忍着揍王雱一顿的感觉和这小子依依惜别。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一般都不能在一个地方长待,既然三年一任满了,王雱自然是要回京的。出发前他已给好友和同年们一一去信,表示自己回京啦这段时间要写信的话记得寄到京城去。

吃完送别酒,王雱第二日便带着媳妇儿回京去。

洛阳这边养老的人多,范仲淹他们倒不会觉得寂寞,在王雱临行前叮嘱他好好当差,不要胡闹,也不要挂念。

王雱抱出琴给范仲淹弹了一曲,才上马带着媳妇儿走了。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吃吃喝喝玩玩,顺便在张载面前秀一下恩爱。到半路,他们还与郏亶和程颐等人会合了,都在相邻州县,又是同时出发,会撞上再正常不过。

一行人回到京中安顿好,次日去审官院报到,表明自己已经在期限内回了开封,随时等候新差遣。

这几天宫中正好有喜事:十一皇女出生了。

近几个月官家似乎对子嗣不再执着,几乎不怎么留宿后宫,这十一皇女是年初怀上的,起初怕皇嗣被害满得很紧,到显怀后才上报。

听到有人来报说是个皇女,官家脸上很平静,看不出多失望。自从那一梦之后,官家感觉自己想通了许多事,他越发觉得他的王小状元是福星降世,是老天怜悯他没有儿子,特意送他一个状元郎。

他今年年逾五十,已经不年轻了,身体也不好,即便得了个皇子,又如何能看着他长大成人?

即便他还能再活个十几年,生出皇子也才十来岁。他自己便是十一二岁登基,那种受制于人的艰难日子他亲身感受过,若非满朝忠臣再三请求,太后也不会那么快还政于他。

若是他不幸去得早了,留下一个幼童太子,如何才能保障他将来能顺利亲政?如何保证朝中不会有人贾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听到生出的是皇女,官家心里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第二日韩琦与诸官再堵着提立储之事,司马光最近刚当上谏官,也在围堵队伍中,见了官家便引经据典地列出三个皇帝不立储导致的灾祸。

官家听完司马光的劝谏,叹息着道:“宗室之中已择有贤能者,诸卿莫急。”

这是官家头一次松口,韩琦等人都欣喜不已,忙道“官家圣明”。

官家听到他们交口称赞自己圣明,心中也很是平静,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又想到那个军临城下的梦。官家开口问司马光:“元泽可回京了?”

这话题转得有点快,连素来守礼的司马光都楞了一下。刚谈着立储之事,怎么官家又冲着他问起他女婿了?

其他人看向司马光的目光有点不对了——尤其是他那些谏院同僚。

这司马光虽然为人清正,可是他这女婿一看就是妥妥的奸佞苗子啊!要不怎么离京好几个月了,官家还能这么惦记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岂有此理,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冤枉我,不如把他们…他们的话坐实了!

*

更新了!

头可断,血可流,全勤不能丢!

【x

第一四六章 引经据典

第一四六章

这会儿的王雱, 正在和返京的同年们聚会。他与苏轼他们上回相见也不过是迎亲时的事儿,再见也没有多少感慨, 纷纷要吃韩忠彦的大户, 因为他不久前喜获麟儿。

王雱了解了一圈,发现都是生了儿子的,兴致缺缺, 直到听见吕希纯得了长女才两眼一亮。他凑到吕希纯身边大谈女儿的好, 一举得女贼让人羡慕了, 他也想要个女儿。儿子太顽皮,不好教,不如女儿贴心可爱!

吕希纯听着都觉得自己女儿很叫人稀罕。

其他人见王雱鄙视他们生了儿子, 冷哼道:“总比你好,女儿儿子都没消息。”

王雱太清楚为什么没消息了, 也不恼, 笑眯眯地说:“不急,让我爹再给我来个弟弟妹妹, 要不然我媳妇生了, 我娘就不好意思生了。”

苏轼等人听得一阵无语, 催着儿女生养的有,反过来催父母给生弟弟妹妹的还真没见过。

提到这一着, 王雱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 屈指一算, 如今他娘也三十出头了, 怎地生下他和小妹后就再没有动静。这再不生, 那可就是高龄产妇了啊!要是接下来三年他们都在京城,可得争取让她们要生赶紧生,不生往后也不要生了,免得损了根本。

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多生少也不必执着,一家人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才是正理。谁知道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会不会是个讨债鬼?

到场的都不是拘于后宅细务的人,打趣几句也就略过这个话题聊起这三年来遇上的事。虽是同一年高中,际遇却各不相同,有的去坐了三年的冷板凳,有的做了事被人抢了功劳,有的…活得格外滋润,天天闹出新动静。

众人正一致讨伐着王雱,忽听有人在外面叫嚷:“在这里!”“没错,就是在这里!”“走,我们一起去!”

王雱几人没当回事,结果猛烈的敲门声忽地从他们所在的雅间内传来,外面更是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今儿是韩忠彦做东,他奇怪地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外挨挨挤挤的全是人,都是白衣打扮,瞧着很是眼熟,他们在国子监不就天天这样穿吗?

这人群啊,从门外挤到楼下,从楼下挤到门外,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店家和小二想上前劝说都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在楼下看着干着急。

这是什么情况?

见韩忠彦开了门,为首的几个监生凶狠地追问:“听说王状元在这?!”

这下所有人都望向座中的王雱。

王雱一脸无辜地看向身边的吕希纯:“咦?他们找你做什么?”

吕希纯:“…”

王元泽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啊你!

监生们左看看右看看,瞬间明白王雱在扯谎,座中年纪最小的就是他,他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想要让他们找错人!为首的监生当即就红了眼,朝着王雱哇地哭了出来。

王雱一脸懵逼。

悲伤这东西是能传染的,哭也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本来,他们只要随随便便混个三五年,就能顺顺当当地参加科举,然后顺顺当当地被授官,从此平步青云!

但是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吧:他们每天都要刷题就算了,还要参加各种实践活动,什么下田干活啦,什么测绘算账啦,什么体能训练啦,总之,他们吃的苦头实在太多了!

《国风》上说,这些主意都是王雱给出的!最过分的是,这些事王雱他们那一届都做得贼好,他们不仅受苦受累,还得接受直讲们的精神攻击,大意是这样的:“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你看看人家王元泽苏子瞻那一届!你们是不是没带脑子来上课!”

就很惨。

最惨的是,他们好不容易熬到秋闱高中,可以解放了,直讲们冷笑着告诉他们:以为毕业了就轻松了吗?我跟你们讲,高中了你们还得吃苦头,岗前培训那边也绝不好混~言下之意可明白了:那也是王雱祸害过的地方,你们不被扒下一层皮给淬炼出铜皮铁骨,是不可能放你们出去当官的。

你说你自己能轻松做到就做好了,做啥子要给人提意见说可以这样可以那样,有你这么祸害后来人的吗?

光是想到自己往后要一直干王小状元捣腾出来的这些事、干不好还得见天儿被人说“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监生们就悲从中来,泪下如雨。

这哭声从楼上传到楼下,可把旁人都吓呆了:这是咋回事?怎么这些读书人都对着那雅间哭啊?乖乖里个咚咚锵,那雅间里头坐的到底是啥人啊?

百来个监生堵门大哭的仗势连巡逻的差役都引来了,差役了解完情况也很吃惊,这还是平日里最爱面子的读书人吗?

王雱对此只能说,这些人怎么这么脆弱呢?好歹也没像他老师范仲淹那样,不合格刷刷刷地把你给开除了,总有给你们补考的机会,你们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就哭了,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人生在世,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王雱见其他人都一脸戏谑地看自己好戏,只能站起来安抚众监生的情绪,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和苏轼他们一起回校开“春闱必中讲座”,让他们轻松应对明年的春闱。

当然,还得先声明,这个必中是吹牛逼的,不中不要回来找我们!

监生们的情绪这才稳了下来,擦干泪各自散了。

王雱感觉自己脑门上都出了层虚汗。这么气势汹汹的声讨,可比他在洛阳时被书粉追堵要厉害多了,这开封,当真是不好待啊,人实在太多了。

苏轼等人见王雱一脸心有余悸,都乐得不行,又开始轮番劝王雱酒。

王雱毫不犹豫地给他媳妇儿扣锅:“不行,不喝了!我媳妇儿说了,我要是敢喝醉了回去就罚我跪搓衣板上!搓衣板你们摸过吗?一棱一棱的,又尖又硬,跪上去可难受啦!”

众人听王雱说得有板有眼,心道:没想到司马光看着温和斯文,居然会教出个这么凶悍的女儿!连跪搓衣板都能想出来!

苏轼最是直接,搭着王雱的肩膀就说:“没想到你还惧内!”

王雱振振有词:“怕媳妇的事,能算是怕吗?这叫尊重,敬她爱她,所以听她话!”

所有人都乐了,又是一番酣饮畅谈,喝得最少的人负责找人把烂醉的同年们分头送走,自己才踏着薄薄的暮色回家去。

到家时王雱走回夫妻俩住的小院里,司马琰正坐在院中的小亭里倚着栏杆看书。

秋阳西下,伊人独坐,画面显得静谧而安宁。

王雱蹑手蹑脚地走上去,隔着栏杆伸出手从背后捂住司马琰眼睛,神神秘秘地说:“猜猜我是谁~”

司马琰把书搁在膝上,腾出手想要扒拉开王雱不安份的爪子,王雱死死捂住她的眼睛不松开,非要逼她猜。

司马琰没脾气了,只能说:“…王元泽。”

王雱松了手,脸上笑眯眯:“哎哟,我媳妇儿猜得真准,得给我媳妇儿一个奖励才行!”说完他环抱住司马琰乐滋滋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夫妻俩闹腾了一会儿,王安石那边的人过来说他爹找他过去,好像是亲家来了。

王雱一听岳父来了,下意识变得规规矩矩,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麻利地溜达去王安石书房那边。

司马光过来,自然是因为白天的事。

白天官家问他王雱有没有回京已经够让他谏院同僚侧目了,结果快下衙时外头又有消息传来,说王雱与同年们相聚宴饮,不知怎地消息传了出去,引得休沐中的国子监监生齐齐涌了过去,堵在包间门口嚎啕大哭。

用老一辈同僚们的话就是:“成何体统!”“像什么样!”“有辱斯文!”

同僚们边骂还边用眼梢子看他。

司马光对谏院这份差遣是很看重的,他觉得这是非常适合他的地方,很想在谏院闯出一片天,所以很不希望自己和同僚闹得水火不容。

所以司马光过来就是和王雱打商量:你能不能多干实事,少搞事情。

王雱听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就觉得自己很冤枉了,这次可不是他搞事情,而是他们自个儿找过来的!难道大家一别三年,难得齐聚京城,还不能一起喝个小酒了?

替自己辩驳完了,王雱又给他岳父展望谏院未来:谏院,起劝谏作用,最好不要是一言堂,政见越不和越好,互撕越猛烈越好,真理往往是越辨越明的,要是台谏上下一心,指哪打哪,哪还能起到它们应有的作用吗?不能的!

王雱很是有理有据:“所以哪,您就不要问‘微斯人,吾谁与归’,只管做您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孟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的:如果我觉得这事在理,即使有千万人阻拦我也会去做!”他还好心地劝导他岳父,“对于那些不理解您的人,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孟子还说过,人品道德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有的人你不要对他有太高的期望,更不能强行要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否则的话就会像揠苗助长一样,不仅不能让他们变成有人品有道德的人,还会——”

司马光额头青筋都被气得一鼓一鼓的:“行了,我读过《孟子》,你不用给我引经据典!”敢情他这意思是,别人要是指责他,就是没人品没道德了?孟子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这巧舌如簧的小子给气活了!

第一四七章 真小人也

第一四七章

王雱研究过了, 嘴炮,是这个时代最安全的事。不管面对谁, 只要你会说, 只要你能占理,你永远屹立于不倒之地。比方说断案,那也是谁辨赢、谁让上头信服就听谁的,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法律都不可能毫无漏洞。

了解律法, 你可以辨倒大部分人;了解被封为道德圭臬的经义并灵活运用, 你完全可以辨倒所有人。

扣大义帽子、搞道德绑架,多简单的事情啊,他可以一口气列出十条不带喘气的!

王雱苦读这时代的经义十几年, 为的就是活学活用!

不过看到岳父脸色有点黑,王雱觉着吧, 自己还是乖巧点好, 毕竟是他媳妇儿的爹,他未来孩子的外祖父, 万一气坏了他上哪赔她们去?

王雱郑重地向司马光承诺, 除非有人自己找上门, 否则他绝不轻易动用道德武器!

司马光感觉总有一天,他可能会亲自上书弹劾这个女婿。

翁婿不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比如富弼就是晏殊女婿, 但富弼曾经当着官家的面指着晏殊大骂他是奸佞!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女儿, 女儿还被王雱这混账小子哄回家了, 心里就堵得慌。

他看向王安石, 意思是“你管管你儿子”。

王安石手里拿了本书假装在看,一脸“这书真好看啊”的投入,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司马光的眼神。

司马光心里骂道:这对混账父子!

良好的教养让司马光憋闷得很,连训人都训不痛快。

王雱见好就收,没再刺激他岳父。他兴致勃勃地拉住司马光的手说:“岳父你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今晚来烧烤吧,正好让阿琰也见见您。对了,岳母一个人在家不好,我去把她接来!”

司马光还没来得及反对,王雱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他先去让吴氏和司马琰帮忙准备好木炭和食材,自己出门请张氏去,为了省时他还在附近租了辆马车,亲自赶着去司马光家接人。

张氏正在家做着女红呢,听到身边差遣的人说王雱来了,心中讶异,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王雱和张氏说了自己的打算:“今儿天气凉爽,岳父说准备在我们家烧烤,让我来接您一块去!”

张氏哪会听不出王雱又在瞎闹,在亲家家里烧烤这种事岂会是她丈夫能做出来的?可张氏最喜爱王雱这个女婿,当下便收拾收拾随着王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