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雱这么一说,耶律洪基倒是来了兴趣,想去那“北海”晃悠一圈。

不觉已经日头偏西,又到了饭店,耶律洪基留王雱和范纯仁吃过晚膳再回去。

依依不舍地送走王雱之后,耶律浚喜滋滋地抱着王雱留下的画稿对他爹说:“这是我的!”

耶律洪基道:“行,你的,反正你不想我让人把滑雪用的东西做出来。”

耶律浚赶紧重新摊开画稿,肉疼地挑出那些极限运动装备设计图留给耶律洪基。

耶律浚还和耶律洪基说起对王雱和范纯仁两人的观感:“那王小状元真是善谈,相比之下,那位范使者就很可怕了!”

耶律洪基对此怀有相同意见,很赞同儿子的意见。听说大宋几乎满朝都是这样的人,当皇帝还要每天被人追着喷,耶律洪基觉得隔壁的同行可真不容易,怪不得年纪轻轻就驾崩了!

这边父子俩完成了画稿的分配以及对两个使者的评价,另一边的王雱和范纯仁也已从宫中离开。

出了宫,范纯仁才回过味来,觉得王雱刚才不该在耶律洪基面前大谈特谈。

王雱反驳:“我只是和他们的小太子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东西而已。”

韩琦挑范纯仁来盯紧王雱是有道理的,王雱这么一反驳,范纯仁就开始对王雱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一路教育到他们重回落脚处!

王雱被范纯仁念得脑仁发疼,回到房中后文兴大发,写了篇诗文说韩琦一直对他多有栽培,此次又将出使辽国的事交托给他,如今他身在异国,格外想念这位“一句之师”,不知韩相公如今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因为朝政忙碌而添了白发?

情真意切地表述完这些感情,王雱剩下的近千字就开始卖力地鼓吹韩琦的牛逼之处,说他武能定边,文可称圣,西夏的边事是他搞定的,对辽的政策是他制定的,写得有板有眼,生动具体,趣味横生——一句话总结,什么事都是韩琦干的。

韩相公,实乃不世出之英才!

王雱写完诗文,不动声色地去和人分享,主要分享对象是负责接待他们的辽国汉人,他们懂汉文,又通契丹语,还是文人出身,最容易将文章传播出去。

果然,使团还没走完既定的告哀程序,王雱这篇吹捧韩琦的文章就已经传遍上京。就连张孝杰、耶律乙辛这些人都读过这篇文章,不过耶律乙辛不通汉文,是张孝杰翻译给他听的。

耶律乙辛听完后问道:“那韩琦真有这么厉害?”

张孝杰道:“韩琦被钦定为辅政大臣,如今算是两朝为相,自然厉害。但这文章怕是那王雱故意在为韩琦扬名,想借此威慑我们!”

耶律乙辛冷笑:“简直异想天开!”

张孝杰诡计最多,当即向耶律乙辛提议:“我看此事倒是能多加利用。宋人新皇刚继位,根基不稳,若是我们先推波助澜把这文章传扬出去,坐实那韩琦名动大辽之事,再设法将此事传到洛阳去,说‘天下人人不知天子,只知韩公’!”

耶律乙辛向耶律洪基举荐张孝杰就是因为张孝杰主意多,虽是汉人,对汉人却比谁都狠,不管是欺上瞒下还是盘剥夺利都很有一套。听张孝杰开口就是对宋的毒计,耶律乙辛自然乐见其成:“行,此事由你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心情不太好,决定坑老韩一把!

韩大佬:?????

*

更新!!!

求一个…痒痒液!我想日双更到完结!!!

第二一零章 花钱买凶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二一零章

王雱回去的前一天, 给耶律浚送了幅画, 那画叫《索菲娅的微笑》。画上是个骑在白色西伯利亚虎身上的少女, 白虎栩栩如生,明明周围落了层薄薄的雪,白色的皮毛却能完美地与周围区分开, 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质感。

这只老虎凶狠、骁勇, 令人看着就生出一种难言的驯服欲。与它截然相反的是虎背上的赤足少女, 她不畏寒冬, 衣着单薄, 脸上却带着浅淡的微笑, 仿佛在思念着远方的某个人。这女孩肤白赛雪,五官深邃,更难得的是一双眼睛碧蓝如海,清明透亮。

这样一幅画送到耶律浚手中, 耶律浚只觉画上少女当真美丽可爱。可耶律洪基看了, 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心动。耶律洪基今年不过三十多岁,比王雱其实大不了多少,自从与萧皇后感情日渐疏淡, 他便沉迷酒色、享用各色美人。

但, 那些美人都不如这画上的少女。

这一刻, 耶律洪基想到王雱所说的话。

王雱说的海洋诸事只吸引了耶律浚,耶律洪基更偏好王雱说的北方——到更北的地方去,会有毛色雪白、前所未见的许多好猎物,也会有这种肤白胜雪、眼睛碧蓝的美人!

哪怕画上人已老, 她还会有妹妹、有女儿,有许多和她一样美丽的同族。

纤弱美好的女人,他已经有一个萧皇后,汉家女子他也能轻易寻来。他需要更令他心动的美人,比方说画上这灵动又神秘的少女。

可惜耶律洪基看到画的时候,王雱一行人已启程南归。

范纯仁是亲眼看着王雱画那幅画的。知道王雱顺利把画送了出去,范纯仁忍不住问:“画上的少女真的存在吗?你在哪里见过她?”

王雱道:“没见过,我连白虎都没见过。但没见过的白虎可以画,没有见过的人也可以画。”

他并不瞒着范纯仁,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美这种东西比较主观,只要能触动对方的心,那对于对方来说就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存在。

耶律洪基从小喜爱行猎,可见生□□冒险,喜欢追求刺激。

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很容易推断了:首先,前提条件自然是足够美丽;然后她必须有纤柔而美好的一面,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其次她必须有灵动又神秘的个性,让男人永远不觉得厌倦、永远想要寻求更深的了解。

现实里很难有这样的存在,因为男人其实比女人更善变,很容易会因为某一瞬间的厌腻而选择抛弃对方。

所以,王雱留给耶律洪基父子俩一幅画,和两个浩阔无垠的远景。

范纯仁觉得王雱的想法过于简单了:“只是一幅画,能影响到他们父子俩吗?”

王雱说:“影响不到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范纯仁听王雱这么一说,觉得也对,不管成与不成,王雱损失的也只是一幅画而已。

相反,如果真的能影响耶律洪基父子俩的想法,让他们尝试去征战北方或者扬帆出海,都会让辽国境内本就错综复杂、暗中相角的部族势力出现动荡!

动荡,就是机会!

哪怕范纯仁是个温和的和谈派,这几年也被王雱改变了不少想法,既然朝廷已经迁都洛阳,那北线的防御自然是越严密越好。若是当真能取回燕云十六州,对所有大宋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因为处于国丧期间,使团一行人也没心情沿途游览和写诗文纪念,车马辘辘地往回走。

等使团回到洛阳时,已是入夏了。虽是风尘仆仆,王雱一行人却还是先回去正儿八经地复了命。

赵顼早早盼着王雱回来呢,王雱一忙活完正事,他就拉着王雱抱怨起自己最近功课越来越重的事,累啊!他特别羡慕王雱能到辽国去!

王雱道:“殿下已是太子了,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天天玩儿。”

赵顼说:“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不习惯。”他好奇地问起王雱一路上都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辽国和大宋有什么不同之处,王雱答完他又抛出新问题,啦啦地问个没完。

王雱很有耐心地逐一解答他的疑问。

赵顼又说:“你一路上可有写什么诗文?上一次你爹当送伴使的时候可是写了一整本的诗集,老厉害了!”

王雱道:“没写什么,只收集了一些资料。文章倒是写了一篇,不过有点特殊。”他取了份文稿给赵顼看。

赵顼立刻拿起文稿认真细读,过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夸道:“韩相公真厉害啊!”

“这里头有夸大的成分。”王雱道,“很多事不是韩相公一个人做成的,我故意是这么写给辽人看的。”

赵顼道:“对,就该这么办,让辽人知道我们有这么厉害的韩相公在,他们就不敢生出什么心思来了!”

王雱说:“这是其一。”

赵顼来劲了:“那是还有其二?”

王雱道:“我还没离开辽国上京,上京之中已经人人都知晓这篇文章。你觉得是我厉害到在上京都很有名,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赵顼思索片刻,觉得王雱才二十几岁,出名到辽国上京的可能性很小。他说道:“如果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雱循循善诱:“你读史可读到淮阴侯列传了?”

赵顼点头。他一下子明白了王雱的意思:“功高盖主!”

王雱又问:“李唐又因何而亡,你记得吗?”

赵顼报出标准答案:“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赵顼说到此处,猛地明白了王雱的意思。辽国显然是想趁大宋新旧交替之际离间他们君臣,所以王雱只是放出一篇故意夸大的文章,他们就像嗅到血一样着手做这样的事。

古往今来,因为功高盖主而遭难的臣子不少,因为君弱臣强而失了江山的君主也不少。此计一出,很可能会让大宋君臣离心!

王雱见赵顼面上有恍然之色,没再多言。

赵顼越想越气,愤愤地说:“真是岂有此理!眼下朝中诸事都依仗韩相公,若是有人以此攻讦韩相公,岂不是遂了那些家伙的意!”

王雱道:“连殿下都想得清楚的事,陛下肯定也能想清楚。”

赵顼不大放心,依依不舍地和王雱分别之后跑了回宫,犹豫来犹豫去,终于还是去找他爹说起这事。

赵曙耐心地听赵顼把事情说完,觉得王雱着实大胆,居然敢把这样的事挑开来说。对上赵顼暗含期盼的眼睛,赵曙说:“若连韩相公他们都无法信任,我又能信任谁?”

赵顼这才放心,高高兴兴地与赵曙一起用饭。

与此同时,韩琦也从范纯仁那里看到了王雱的那篇文章。韩琦看完之后简直想把王雱活撕了,有你这么坑人的吗?这不是夸他,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上回赵曙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要让他主政,已经把韩琦给吓得不轻,现在王雱又来这一出!

韩琦气得不轻,打发走范纯仁后立刻让人去叫王雱过来。

王雱一看韩琦手边搁着份文稿,大致知道范纯仁已经把他卖了。

所以说,明明是他师兄,明明是他未来妹婿的哥哥,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怎么他这师兄这么听韩琦的话呢?要不是师兄念他念得烦了,他也不会想起远在洛阳的韩琦。

见韩琦脸色不好,王雱当即表示:我这文章都是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当时,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我看着异乡陌生的一切,分外想念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您!

韩琦一脸“你再鬼扯试试看”的表情。

王雱见忽悠不过去了,拉了张椅子坐到韩琦身边,摊开韩琦收在一旁的舆图开始给韩琦分析自己了解到的辽国细况。

涉及正事,韩琦暂且压下怒气,耐心听王雱讲解。

辽国境内并不是和谐大统一,王雱在上京呆了一段时间,通过与辽人交流以及观察明面上的情况,大致推断出几个逐渐冒头的部族。

这些部族骁勇善战,且不像耶律洪基这样连汉文都自发地学过,本质极其亲宋——这些人是黄河结冰时过境掳掠的主力。简单来说,很多坏事都是他们干的,他们从来没想过和大宋和平相处,只把大宋当做待宰的肥羊!

所以,在他们还没发展出压制性的优势之前,辽国还得留着当缓冲,暂时不能把它给弄没了。在这段时间里实在无聊,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先把交趾变成交州、把大理变成滇南路、把吐蕃变成滇北路、把西夏变成陕西路之类的,早点将青海湖一带和河套平原弄来多养点马,多训练点骑兵,等大伙都能当草原好男儿了再和辽国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要回燕云十六州!

王雱正儿八经地对韩琦说:“相信两国关系这么好,辽国一定会答应的。”

韩琦:“…”

韩琦幽幽地说:“这和你写这篇狗屁文章有什么关系?”

王雱没想到绕了一圈,韩琦居然还能绕回去。他说道:“关系大着呢,您想想,以台谏的尿性,迟早会拿‘君弱臣强’这事儿来攻讦你的!反正你都要挨骂的,我们何不合理地利用一下?”

韩琦心里一阵暴躁:“怎么合理利用法?”

王雱说:“我们现在只需要耐心地等待辽国那边的家伙干完活,等年底辽国使团过来时不着痕迹地和各国使者透一句话‘张孝杰,辽之韩琦也’,就可以轻松把他们辽国那个汉人宰相搞死。”王雱还贴心地给了另外的选择,“你要是觉得张孝杰不好,我们可以改成‘耶律乙辛,辽之韩琦也’,或者随便什么人都行!想坑谁就坑谁!”

韩琦骂道:“我看你就是一时兴起想坑我一把!怎么不见你写别人?!”

王雱振振有词:“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都是为您好啊!您想想看,我们先把这事和官家、和台谏的人通过气,往后谁要是拿‘君弱臣强’的事攻讦您,我们就可以反咬他们是被辽国收买的,让他们牢底坐穿或者流放去琼州!”

韩琦觉得这小子最该流放到琼州去!

什么叫反咬?你这种想法很危险知道吗?

你小子还记得你现在算是清流一系的吗?!

王雱很没有自己是清流的自觉,还抓着韩琦的话开始辩驳:“您还叫我选别人,我怎么能选别人?我和您最要好,为您写文章才最合情合理,契丹人又不是傻子,全凭我一笔杆写什么就信什么!”王雱一脸诚挚,“而且,别人也不会像您这样包容我啊!若不是知道您心胸宽阔、又把我当自家子侄看待,我怎么敢拿您做文章?换了别人,指不定就花钱买凶、寻个没人的角落把我弄死了!”

韩琦平静地说:“我也想知道哪里可以花钱买凶,要不你去帮我打听打听?”

王雱:“…”

王雱撒丫子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小雱: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我喜欢的长辈都想打我,唏嘘。

*

二更完毕!

如此粗长!

求营养液!

想想再过一周,小胖就没人疼爱了,多惨!!!你们要多浇灌浇灌小胖!!!QAQ

第211章 第二一一章 名分问题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二一一章 名分问题

王雱忙活完正事, 终于可以回家了。他离开家这段时间里赶巧王安石回来了, 这次王安石又被调去个他不太喜欢的位置, 正准备抗命不干呢。好在文彦博和他说, 现在可以自己选岗转岗,并列了一溜空缺岗位让他自己琢磨!

就是得考试, 你得有把握考过才参加,没把握还是服从安排吧。

王安石一听, 立刻报名了, 他在基层还没干够,还想再出去外面历练历练。尤其是在一手筹建密州市舶司之后, 王安石发现海上贸易这一块很有搞头, 若是把手有余钱的人鼓动起来一起大兴海运,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由于有三年一磨勘的规定在,官员一般不能在某个地方连任太久,所以王安石准备申请去其他有市舶司的地方搞事情。

王雱回来时, 王安石已经在琢磨着怎么考去泉州了。两浙路他已经去过, 不怎么想去,所以他想挑个没去过的,正巧他手底下的章惇和吕惠卿都是福建人,去泉州也不算两眼一抹黑。

王雱听闻此事, 拉着王安石一起去外头泡个澡, 顺便问起章惇两人在王安石手上干得怎么样。

王安石对章惇两人自是夸赞有加, 说一个有勇一个有谋,行止有度, 文才过人,都是非常不错的年轻人。

王雱点头。他记得这两个人后来是坚定的变法派,和守旧派撕得你死我活,双方都闹得不太体面。

凭着后世的记载,王雱也琢磨不出有些事他们是干了还是没干,反正都是玩政治,真正心地善良、一心为公的才是少数。眼下看起来还行,有他们在旁边弥补了王安石脾气臭不爱沟通的缺点,等将来真走偏了再掰正就好。

王雱怂恿王安石:“我觉得还是得让有见识的人跟着海船走一趟,才能发现更多好东西。”

王安石道:“难道你想出海?”他瞪着王雱,“不成,大郎他们才几岁,有个好歹的话他们怎么办?”

王雱听得美滋滋,看来一提到有见识的人,他爹就想到他!王雱道:“不是我,我觉得章师兄他们不错,当初在国子监时章师兄他们的骑射就很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文人。若是有他们或者他们之一随行,海船一定能走得更远,开拓更多海上路线。”

王安石琢磨着王雱的话,觉得有理,现在海上贸易只有早年开拓的几条路线,海船必须拿着市舶司签发的凭证才能前往对应的区域进行贸易,获利着实有限!

要开拓新航线,若没个有见识、有远见的人随行确实不行。只是不管是吕惠卿还是章惇,王安石都用得挺顺手,要他挑他还真挑不出让谁去好!

王安石道:“回头我问问他们自己的意见。”

王雱也没多说。他爹的脾性他最清楚,十年如一日的又臭又硬,吕惠卿他们能让他爹喜欢也是难得。

这种野心勃勃、逐利心强的人,让他们把枪口对准外面的猎物就再好不过了!

聊完章惇两人的事,父子俩又就着别的问题进行探讨。父子俩许久没见,聊了老半天才穿好衣裳回家去。

两个小的一直盼着王雱回来,知道王雱已经回到京城后一直在候着呢,结果王雱和王安石出去半天,气得他们气鼓鼓地不想理王雱了,顺带还讨厌起祖父来!

王雱回到小院时看见的就是两个背对着他的小屁股墩儿。他一乐,知晓两个小孩是看他回来故意转过身去,当即上去一手夹起一个,往两小孩的小脸蛋上分别啵啵啵了几口。

两小孩奋力抬手反抗,伸手推开王雱有点扎人的脸,妹妹还生气地说:“我不要理爹爹了!”

王雱把两小孩扛到榻上闹腾。

司马琰只是一转脚没看,三个大孩子小孩子已经把整间“儿童房”弄得一团糟。

司马琰:“…”

司马琰决定眼不看为净,转身回房去算了。

官家生前有过诏令,不让国丧持续太久,出了三个月,百姓的婚丧嫁娶就可以正常进行了;出了一年,宗室也可以操办喜事。

朝野内外的伤怀气氛渐渐淡去,韩琦上书让赵曙确定他生父濮王赵允让的名分问题,赵曙表示等出了官家丧期再说。

按照传统,子女为父母守孝应该是与母亲孕育、哺乳的时长对等,一般为二十七个月。既然赵曙这样表态,韩琦等人自然暂且搁置此事。

王雱出使回来之后,被赵曙提拔到谏院去,差点和岳父司马光成了同僚!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司马光任满两年后调到御史台那边去了,虽还算是台谏成员,却已经是不同部门!

眼下王雱俨然成了朝中一朵奇葩,不管是按出身算还是按升迁路线算,他都属于根正苗红好清流,一点偏差都没有!但是谏院同僚们对他的观感一直有点微妙,反正感觉他进了一趟集贤院之后,连整个崇文院的风气都被他带歪了!

王雱一点都不怂,赵曙把他扔到台谏,他就兢兢业业地干台谏活儿。

首先,他跑去把台谏从前上过的折子都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放好,归纳总结出几个类别:非常有用类型,有点小用类型,以及写了等于没写类型。然后他纠集愿意和他一块玩耍的同僚根据过往弹劾实绩进行计分排名,搞了个台谏名人榜单!

王雱还堂而皇之地拍他岳父司马光马屁,说他岳父自从进了谏院,不管大事小事都想着上个折子劝谏一下,工作热情非常高,折子还写得非常好,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谏院一把手吕诲眼睁睁看着王雱整理出一个“台谏名人榜”,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阻止。

说实话,台谏里头有很多人都想揍王雱一顿@偏偏王雱分析总结能力极其出众,这个榜单竟做得十分公正,挑选出来的弹劾范文也特别好,很多人心里都暗搓搓地想着,自己再努力努力是不是可以挤上榜?

榜单尾巴是司马光,他们可以盯准司马光超过去!

反正司马光现在去御史台了,不算谏院的一份子,踩着他上榜不算没有同僚情义!

一时间,台谏之中暗流涌动,人人争当弹劾小能手。

王雱在其中浑水摸鱼,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榜单排位,天天按时下衙回家玩孩子,坚决不错过两个小小王的重要成长历程。

王雱数了数,加上几个伯父叔父家的小孩他们王家人丁实在兴旺,分散着带不过瘾,索性把旁边一个园子成幼儿园,供王家一堆小孩在里头玩耍,顺便听点启蒙故事。反正,他们的孩子大了还有弟弟妹妹的孩子,弟弟妹妹的孩子大了还有孙子,总有用到的时候。

王雱说干就干,捋起袖子开始幼儿园改造工作。

建设幼儿园的第一要素就是安全,里头的各种玩乐设施都需要考虑安全性;其次自然是师资,这个问题不大,洛阳不管男校女校如今已经能向社会输送人才,都是受过义务教育的,担任幼师完全没问题。最后当然是要童趣盎然又积极向上,能够让孩子在里面快乐玩耍、快乐成长!

王雱这边全心投入到和孩子一起玩这桩头号大事之中,时间不觉飞逝,入冬后,他两小孩也到了“入学年龄”,王雱开始带着他们到焕然一新的幼儿园里进行各种雪地游戏!

一个小王带着一群小小王欢快玩耍的可耻行径很快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韩忠彦等人带着年幼的小孩过去逛了一圈之后,小孩们就都不肯走了,一个两个吵嚷着要留下来跟小伙伴们一起玩。

苏轼最光棍,直接对王雱说:“我三小孩就留你这儿了!”他还教育起王雱来,“你瞅瞅你,这么大一园子,就那么几个小孩,你好意思吗?浪费,可耻!”

王雱瞅着苏轼这模样总觉得有点眼熟,回去和司马琰一嘀咕,司马琰忍无可忍地说:“你为什么觉得眼熟,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王雱闭嘴了。

今年洛阳的冬天不太冷,不少人平时都把孩子送到幼儿园里头,等下衙了一起去接回家。起初很多人还担心孩子会冻病或者没被照顾好,结果一群小孩肉眼可见地变得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回家还能给大人们讲点小故事,成效让不少人眼热,旁敲侧推地问能不能把小孩也送去。

别的不说,偶尔能被王小状元亲自上启蒙课,那也是难得的好事啊!

过年时,王雱才正式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按照与韩琦商定的计划开始搞辽国的张孝杰。

之所以挑张孝杰,是因为辽国干的许多坏事都是张孝杰出主意,耶律乙辛去付诸实践。

这两个人祸害自己辽国就算了,时不时还要越境搞点事情祸害祸害大宋,王雱过去溜达一圈后就看这两人不太顺眼。

韩琦知道张孝杰干过什么之后,默许了王雱在大宋、辽国境内悄悄布网。

论起如何给人炒名声,王雱可是专业的,他还擅长如何在炒的时候埋下伏笔,回头抓住这些预留的把柄把对方坑得万劫不复!

要知道,这几年方洪手底下的商队到处渗透可不是白做的。

眼看要过年了,是时候把网收一收、送耶律洪基一份贺礼了。先拔掉张孝杰这爪牙,耶律乙辛应当会消停许多,宋辽关系也会更加友好!

王雱边谋划着辽国诸事边陪着家里人,转眼来到了新的一年。

就在开春的大祀筹备之初,韩琦再次请赵曙议定濮王赵允让的名分问题,这都要祭天了,总得把这事定下来才行。

这名分问题,说大算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其实就是关于赵曙称呼濮王为“皇伯”还是“皇考”的问题。

皇伯是指濮王算是官家的兄长,赵曙既然已经过继给官家,理应称濮王为“皇伯”。皇考的考字,就是考妣的考,考为父,妣为母;赵曙称濮王为“皇考”,就等于继续喊濮王当爹。

这次赵曙没再推辞,他一琢磨,濮王确实是他爹啊,于是和韩琦、欧阳修商量:要不就称皇考吧。

韩琦和欧阳修也没觉着有什么毛病,点头表示应该没问题。

结果这一次,赵曙和韩琦、欧阳修往朝中扔了个大炸/弹。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

*

更新!!!

第212章 第二一二章 台谏上场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二一二章 台谏上场

既然商量好了, 赵曙自然找来知制诰王珪让他帮忙拟旨。没想到赵曙刚表达这个意思, 王珪就表示这事他不能干, 态度之坚决, 与他从前的温和表现截然不同!

要知道王珪做事向来谨慎,从不落下话柄, 就连韩琦当初让他拟旨选立赵曙为皇子,王珪还要得和官家当面核实、让官家亲自下旨才拟诏。这种直截了当的拒绝, 对王珪而言是非常难得的。

到这一刻, 赵曙才意识到这事可能不那么容易。

赵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韩琦和欧阳修。

王珪见此情景, 更觉韩琦与欧阳修两人不仅挟建储之功左右圣意, 还想以追封新皇亲父之事继续挟恩独揽大权,再一次坚定地表示不会拟这诏书的决心,没再听他们说话、直接拂袖而去。

诏书没拟好,赵曙要称濮王赵允让为皇考的事却在朝中传开了。

濮王前几年已经故去, 赵曙一直以为他守孝为由拒绝朝廷的任命, 终孝之后才被立为皇子。即使如此,赵曙对皇子之位仍是十分抗拒,受封之日是被韩琦他们命人抬着入宫的。

如今人过继了,皇位继承了, 政事也处理得还不错, 照理说一切应该顺顺当当地继续下去才是。赵曙和韩琦他们突然来这一出, 可让不少人都炸开了:官家才刚故去一年,山陵刚修好不久, 新皇竟就要追封亲父、称亲父为皇考!

别说这只是一个称呼的问题,只要这事定下来,濮王要不要立庙?濮王妃要不要封赐?太后当如何自处?

最重要的是,哪怕是百姓之家,也没有过继后还认两个爹的道理!在礼法上,新皇已经是官家之子!濮王是官家的兄长,只能称皇伯!

这几年的新科进士大多在外任职,朝中上下都是官家在位时被提拔上来的人。

想到去年今日官家还赐宴百官,与百官同乐,不过一年,官家已深埋泉下,再不得见。而韩琦、欧阳修竟和新皇合计着追封濮王,这将官家置于何地?!

其实王珪第一个告诉的,就是王雱。

韩琦第一次上书说这件事的时候王雱正巧出使辽国去了,当时王雱是想着官家堂堂一国之君,身后之事绝对没人敢怠慢。这次韩琦上书王雱也没放在心上,在他想来官家对赵曙已经够好了,赵曙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要知道,官家可是生前就让赵曙监国近一年,等同于提前把天下交托给赵曙。生在帝王之家,哪怕是亲生父子也无法做到这个地步吧?

听王珪说完御前之事,王雱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王珪知道王雱和韩琦私交甚笃,也没非逼着王雱表什么态,把话说完就转身走了。

王雱默不作声地回到谏院,寻吕诲把这事说了。

吕诲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谏院这边传开了,御史台那边自然也很快知道了。

司马光得了消息,一马当先地把反对折子递了上去,引经据典地表示此事不合礼法。要知道司马光可是能为大乐之礼和范镇辩论个几万字的,赵曙他们这个做法完全是往他最大的雷区上踩!

司马光开了路,其他台谏官员也紧跟而上,雪花似的奏疏飞向赵曙几人案前。

这可真是比捅了马蜂窝还可怕!

韩琦听闻此事,皱起眉头。他一向是个手段圆融的人,善于平衡各方利害,只要是可以通融的事他很少会做绝。事实证明这一套很行得通,迄今为止他还没与太多人交恶过。

在韩琦看来,官家已经故去,如今赵曙才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想称自己的父亲为皇考,那不是很应该的事吗?韩琦下意识认为朝中百官都会同意,是以一开始并没有提出反对。

现在以王珪为代表的两制官员拒绝起草诏书,台谏诸官更是竭力反对,看来明天的朝会会有一场大争论!

韩琦眉头直跳,忽然想到了身在谏院的王雱。他把台谏的折子翻看了一遍,发现没有王雱的,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加警惕。

要知道,王雱在官家重病、赵曙很可能继位的时候也敢指着赵曙的鼻子开骂!

既然两制官员和台谏诸官有这样的反应,王雱不可能没有动作!

偏偏事已至此,若是他与欧阳修退了,不仅他们在赵曙心中的分量会大打折扣,连带他们在朝野内外的声望也会跌到谷底!

韩琦闭目沉思。

这一刻,他有点后悔因为王雱出使辽国后说“您也知道台谏的尿性”,就说服赵曙把王雱安排去谏院。

韩琦正想着,他派去叫王雱过来的人回来了,说王雱答复说不来,理由是台谏官员不能与宰执往来过密!

韩琦眉头跳得更厉害了。下衙回到家中,韩琦把韩忠彦叫到书房,让韩忠彦去王雱家一趟,问问王雱有什么打算。

韩忠彦也听闻了白天引起朝中争议的事。听韩琦要他去找王雱,韩忠彦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

韩忠彦与王雱同窗三年,又相交多年,岂会不了解王雱的性情?只要不涉及到他在意的事,王雱做事向来随心,很少与人交恶。这一点上,韩忠彦觉得王雱与他爹是很相像的。但是一旦有人触及王雱心中的底线,王雱绝对不会退让半步!

王雱心中那道底线,无关权势,无关地位,无关律法伦常,只在于他是否在意!

韩忠彦觉得要是他去劝说王雱站到他爹这边,王雱说不定会和他绝交。

韩琦默然。

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王雱这操蛋小子有多扎手。

既然已经开始了,那也只能看明□□会的情况如何了!

王雱白天没去见韩琦,晚上也没见任何人,陪了会两个小小王,他就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去。

这一年来王雱家里朝中两头忙碌,没有过多的停歇。逝者已去,生者自当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应该把太多时间花在悲痛与感怀上。

可白日里的一场闹剧,让王雱猛地回忆起过去几年的种种。

他十四岁三元及第,今年二十四岁,正好满十年,当年钦点他为状元的官家却已身埋泉下,再也不能笑着听他出些胡扯瞎掰的主意。

人生短短数十年,死时两眼一闭,在这世间就再无痕迹。对于死后的一切,逝者也许不会再在意,可活着的人怎么能袖手而观、坐视不管?

王雱静坐在书桌前许久,抬手开始写折子。

王雱怕扰着司马琰,早遣人去与司马琰说了一声,说今夜会歇在书房。

于是这一写,写到了烛火转暗。

才是冬末春初,天有些冷,王雱收起折子披了件衣裳走到窗边。正是正月十四,天上月儿将圆,洒落一地银霜。王雱看着窗外徐徐浮动的树影许久,关上窗直接躺到书房的卧榻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雱就揣着折子出了门。

正是上元节,各国使者才刚刚离去,朝中的气氛本该很轻松,偏偏每个人看起来都满腹心事。

除却早已站定立场的两制官员与台谏诸官,不少人都在犹豫自己该站哪边,一边是难缠的台谏与清流,一边是手握权柄的新皇与宰相,站哪边都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不仅官员忧心忡忡,赵曙今天也想称病不上朝,毕竟昨天是他头一回尝到被台谏奏本淹没的滋味。

虽然韩琦说这种情况在仁宗皇帝在世时并不少见、只要他坚定意见进行廷议就能顺利下旨,赵曙还是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轻松。

出于对韩琦和欧阳修的信任,赵曙还是按时出现在朝会上。不知怎地,赵曙才一落座、往下方看去,竟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王雱的双眼。

赵曙蓦然想起当初的一幕:王雱在官家病榻前毫不避讳地指斥他逃避监国的行为不忠不孝。当时王雱并非台谏官员,也并非宗室子弟,对他这个太子却丝毫没有畏怯之心,言语如刀锋般句句逼人。

赵曙犹自出神,王珪已经出列,当众说出赵曙与两制官员的不同意见让百官参与评议。其他官员还在犹豫之中,台谏官员已紧跟而上,发言内容非常团结统一:喷赵曙以及喷韩琦和欧阳修,御史台上完谏院上,不喷个一轮不罢休!

在多年的改进与锻炼之下,台谏发言风格倒是非常多元化:有人引经据典,有人指桑骂槐,有人翻起韩琦和欧阳修的旧账,有人直接畅快淋漓地喷个狗血淋头,台谏诸人喷完一轮,一个都不重样!

许多人听完司马光和范纯仁等人的发言,原本那点小动摇已经不复存在。看看吧,这种架势除非是韩琦和欧阳修这种位高权重的老臣,否则谁有那个脸皮扛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