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展臂对站在不远处的四木一勾手,“弓箭。”

四木便走到薇安近前,帮她佩戴好。随即忍不住叹息地对着依旧懒散地坐着的薇安摇头。

薇安却不以为然,指了指教军场里北墙,对罗恩道:“站到那儿去,我跟你比。”

罗恩不明所以,迟疑着没有挪步。

一山在这时高声道:“怎么?要比试却豁不出一条命?你放心,薇安是不会把你射杀的。”

这话原本无可厚非,可气的是末一句:

“你还不配她杀。”

气氛因此变得沉凝而紧张。

薇安适时追问一句:“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罗恩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自然不会输了气势,大踏步走到北墙下站定身形。

四木是看戏不怕台高的性格,转而看向原来站在罗恩近前的一些人,“你们去跟前瞅着!”

那些人本就有意如此,闻言立刻跑到罗恩近前观望。

他们是从心底担心罗恩性命堪忧——从所在地看向帅案相隔甚远,又见薇安甚而还是坐在案前,不由担心薇安是成心要用射程远为借口除掉罗恩。

可他们不了解的是,薇安想除掉罗恩的话,哪里用得到这种借口。

薇安弯弓搭箭,并没起身的意思,稍稍瞄准之后,箭支如雨连发。

接下来的时间内,教军场内人员全部屏息凝神地观望,作为箭靶子的罗恩险些被吓傻。

他头顶、双耳、双臂、双腿先被箭支固定住,随即,薇安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罗恩闭上眼睛,身形本就因着震惊恐惧过度而僵滞,又是自心底就明白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除了呼吸完全静止。

每一支箭,都是贴着他衣服各处飞过,之后发出哆的一声嵌入墙壁。声音未落,早已又有箭支飞来。

终于,结束了。

罗恩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满目震惊的友人,再展目,旁观者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罗恩总归是当事人,输了气势在先,随即自然不能再输掉胆量。为了证明自己依然平静,也是想观看一下薇安到底做了什么,维持先前状态,走开几步,回身观看。

他是场内最后一个目瞪口呆的人——

北墙上,林立的箭支清晰地刻画出一个人形,完全是依着他的体型而来。

这时,蓝衣卫中有人高声道:“罗恩,你服不服气?不服我们统领这箭法的话,我给你当靶子!若是服了这样的箭法,谁还想跟统领比试刀法、鞭法、拳脚的话,也尽管放马过来!都不需统领出手,我们这帮徒弟替她跟你们玩玩儿!”

三千蓝衣卫无不高声附和。

三千个初生牛犊而已,气势却胜过两万人。

薇安解下弓箭,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浅尝一口,并不出言嘲讽——由着蓝衣卫去闹便够了。

罗恩在半晌惊愕之后,缓步走到帅案近前,毕恭毕敬一拱手,“属下知错,以往被谬赞为军中箭法第一,到今日才知人外有人。”

薇安连话都不说,只是淡然笑着轻轻摆手。

什么都是一样,她需要一步一步换得这般铁血儿郎的信任、服从。

如果一直留在烨斯汀身边,她兴许依然不能成为他昭告天下的名正言顺的女人,却一定会得到军心支持。

但是,问题在于她离开了太久,所以一切都要从头做起,甚而比离开之前更难,要一步一步铺垫,一步一步赢得支持。

孤军奋战的人,便是再出色,也是注定要失败。

她必须要利用出征之前这段时间,俘获军心,从无到有,从少到多。

对这一点,她并不担心,毕竟,如今多了三千蓝衣卫为她扩充人脉。

当然亦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在烨斯汀的预计之中。

他了解所有大漠人的劣根性,自然也明白她要经历怎样的历程顺利带兵出征。

他对她,因为了解,可谓机关算尽。

可如此的机关算尽,能有哪个女人不感动?

看到烨斯汀身影进入教军场的时候,薇安出于莫名的心虚,放下酒杯,凝眸看住他。

有人跟在他身侧,低声禀报着什么事,他一言不发,阔步到她近前,潇然落座后,便是出其不意的一探手,钳住了她的鼻梁,“我不陪你,你喝的什么酒?”

原来细微举动还是落入了他眼中。

薇安失笑,拍开他的手,“也不看场合。”

“跟你还谨言慎行的话,我也就不用活了。”烨斯汀笑意张扬而温柔,随即问道,“没生气吧?”

薇安反问:“我看起来像是生气的样子?”

烨斯汀似笑非笑看住她,“你现在的箭法,是不是太吓人了?怎么练出来的?”

薇安很想告诉他,是以前想他的缘故,才潜心于在每次打猎时都倾尽全力,只当做是实地演习。可那般话题总是会惹人伤感,便是报以一句笑问:“怎么,我箭法难不成比你还要好?”

“应该是比我好。”烨斯汀对着她,总是愿意谦虚几分的。

“我可当真了。”薇安故意显得得意地笑了笑。

烨斯汀谈及罗恩:“罗恩是十三四就跟在沙诺,到现在还是太年轻气盛,优点要慢慢才能发现。你如果实在看不过眼的话,我可以把他调去别处。”

“不用。”薇安连连摇头,“那样不是显得我太小家子气了?再说这种人留在眼前也不是坏事”

“不怕他哪天自作主张不服从你调遣?”

“不怕,反正不是他也是别人。”

烨斯汀赞许地笑起来。

事实证明,薇安一手调教出来的三千蓝衣卫对她是有着绝对的忠诚与信任。在这日之后,十名最出色的头领全力以赴地训练一万军兵,余下的还是每日在训练场地摸爬滚打无一丝懈怠。

烨斯汀腾出时间陪伴了薇安几天,确认必无波澜之后,才撒开手,让薇安由着性子练兵。

薇安只有一个月收服军心的时间。

烨斯汀也只有一个月安排手头要事的时间。

同样的,布伦达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权衡一件事:

要不要请命随军出征。

自从抚养海勒之后,她的时间就变得捉襟见肘,早间常常不能赶到训练场或教军场。

尼克偶尔前来做客,每次都是甚为耐心地哄逗海勒,引得小家伙不时笑出声。

这让布伦达看到了又一个希望。

这天午后,她正色询问尼克:“如果我不在古罗科了,你还会这样照顾海勒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离开,你能不能替我照顾海勒?”

尼克不由目光微凝,“以前你可以为了国仇家恨去出征,现在的理由是什么?”

布伦达坦然会是,“现在的理由,是因为我以前的迟钝、愚蠢,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撒莫缉拿,但是,还是想帮助陛下和薇安,想出一份力。”

撒莫成为图阿雷格的对立面,成为烨斯汀的对手的事实,无人不知。她又如何能够不获悉。

尼克沉吟片刻,笑意有所消减,“如果让我说,你这是妇人之仁。何必呢?如果烨斯汀与薇安联手都不能抓获撒莫,你去与不去,是一样的结果。我如果是你,会留在古罗科,安心抚养海勒。你去的话,只能让烨斯汀对你再起疑心——最要命的是,我怕薇安也跟他一样,在面对似是而非的事情的时候,伤害你。从我与薇安重逢后,她已经不再是你们印象中的那个薇安了。现在很多细节都可以看出来,她愿意相信的,只有蓝衣卫,再有就是我和烨斯汀,你,不在她信任的人的名单之中。”

“但是——”布伦达辩解道,“我不应该去找撒莫清算旧账么?他现在是整个国家的仇人了,他一再帮助伊微特为非作歹。我又不是不曾参与战事的女人,而且曾跟他是夫妻,不应该随军讨伐么?我知道以后会有很多变数,但是我还是想为很多人、想为自己讨回一份公道。”

尼克正色道:“你需要做的是,不要给烨斯汀或薇安增添困扰,安于现状,留下来。”

布伦达从未料到他会与自己这般争执,一时失语。

“留下来,我帮你照看海勒,帮你维持安稳的生活,帮你——开始一段新生活。”

布伦达忽闪着眼睛,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尼克唇角勾出浅笑弧度,“今天早上,我终于学会了一句话。”

“什么话?”布伦达漫不经心地问道。

尼克语声暖意融融,“我喜欢你。”

——

身在帝都的将士准备出征之时,其实南北交界处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伊微特对烨斯汀的手法本就已耳熟能详,如今再加上撒莫散落在各处的奸细,导致的是她首战以最残酷的完全效法烨斯汀的方式获胜:

一个小城,在一日间被赶尽杀绝,且在战后付之一炬。

从来是烨斯汀这般狠绝地对待别人,而如今,他麾下疆域,要承受这样的灾难,他要承受这样的行径引发的震怒。

本就要出征,要给麾下臣民一个三年驻足不前的交待。

而如今的情势,更加紧了他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或一个结果的进程。

最重要的是,他和薇安都是一样,最终要给出交待的,是自己。

他们要将撒莫击败、擒拿,为往日恩仇做个最终的清算。

这年二月中旬,烨斯汀与薇安挥兵南下。

薇安被正式授予将军衔,成为大漠绝无仅有的女将军。

布伦达不曾随军出征。

第136章君临天下1夜袭

烨斯汀与薇安挥师南下的消息传到南部之时,伊微特和撒莫正忙于收服南部各族势力。

流入南部的人们,当然是先前无心归顺烨斯汀的,否则也不会放弃相对优渥的北部家乡。对烨斯汀都不肯归顺,伊微特就更不需说了。

说到底,伊微特之父当初建立国家,不过是强行之举,从建国到覆灭,南部从未平静过。

伊微特感觉得出,自从烨斯汀、薇安离开古罗科之后,撒莫便变得愈发沉默,眼神却透着几分烦躁。

迁往费雍将之作为据点的途中,伊微特问他:“你完全就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两个人就有那么可怕?”

撒莫显得有些意外地回视,“难道你不是这么觉得?”

伊微特道,“我除了仇恨,无牵无挂,随时准备死在沙场上。”

撒莫漾出隐有轻嘲的笑,“这也算优势?烨斯汀与薇安也不是惜命的人,否则根本没必要亲自带兵出征。”

伊微特目光一冷,“你这是在涨他人气势。”

“你呢?自以为是。”撒莫混不顾忌她的态度,“你又不是没见识过烨斯汀为人处事的方式。”

伊微特险些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反诘:“不然该怎样?是不是他们人还没到,就要吓得魂不守舍?”

“不怕死并不能代表你能对别人颐指气使。”撒莫笑意中的嘲讽更重,“活着比死更难,你终究还是太年轻气盛。”

“…”伊微特失语片刻后,笑了,“把你还有他们说的好像多大年纪似的。”

“这儿——”撒莫指了指心口,“我和他们都老了。”

伊微特越来越认可撒莫的重要性,话至此处,不再和他对峙,而是诚恳地问道:“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实用的建议?”

“走一步看一步吧。”撒莫有些怅然地实言相告,“很多事,烨斯汀与薇安都能料到。”

“例如——”

“例如你要把费雍作为据点,烨斯汀必然是从开始就猜到了,而你也这么做了。”

“那…”伊微特终于有些沮丧了,“他猜到了,我也不能反其道而行,费雍的人与环境才是我能最大限度利用的,别处不行。”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烨斯汀料定的事情都不能不进行,而我能猜到他的举措的时候,明知是灾难也不能阻止。”

这让伊微特更加沮丧,因为太沮丧而有些恼火,“你要是总说这样的话,现在就跟我一起自杀算了!”

撒莫微微笑起来,“我可没兴趣陪谁死。”

伊微特加重语气:“别说这种话了,说点有用的!”

“日后不需在意一时成败,把精力置于离间,离间烨斯汀与薇安。”

伊微特总算看到了希望,“行。”细想之下,她必须要承认,如果薇安与烨斯汀有软肋的话,只能是他们倾情大漠这一事实。

最残酷的报复,不是杀戮,是弑心,是让烨斯汀永失挚爱。

怪不得谁,谁让烨斯汀将她一见倾心的烨斯汀杀掉了,谁让烨斯汀亲口对她诉诸他的残忍她的天真愚蠢。

命运齿轮开合,一切早已注定。

她注定与最爱之人,未曾相恋便成敌人。

——

自北而南的行程,可谓一帆风顺。

薇安要在行军路途中,才知自己在避世而居后随尼克去往郦城途中,便曾经过古罗科。

只是那时她心神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茫然,全无方向感与辨识能力,要在时过境迁后才意识到。

一路上才知,烨斯汀早已命各地官员在北部城市之间修筑道路,这便使得行程顺畅,时间缩短许多。

而途经每个地方,便会有人数或多或少的队伍融入军中,都是各地官员千挑万选之下送来的精锐士兵。

对于烨斯汀来说,这是一段枯燥的行军路。

对于薇安来说,这是一段不断收服新增队伍的路程。她便是因为烨斯汀看重的关系,不曾被人在众目睽睽下挑刺,可终归是关乎战事,总是要面对被质疑被反对的情形,幸好士兵们是能用武力与能力慑服的,之于她来说,不算大问题,慢慢成习。

武力在现阶段来说,能与暴力划等号,要么打服要么杀几个刺头兵作为警告。而作战能力,那就只能等待来日趋近南部再说了。

一面行军,薇安一面发动手下蓝衣卫在行路进程中练兵。练兵的法子任由蓝衣卫中的二十来名头目发挥想象力与能力,目的不外乎是在来日能力相差不多,不然就要面对实力相差悬殊的现状。

这样一来,就促成了一个情形:薇安不论麾下多少军兵,总会毫无预兆地单独行动,先一步抵达下一个目的地等候大部队。

大部队抵达之时,她已又率众离开了。

这状况自然是她要锻炼步下体能的缘故。

烨斯汀及其麾下所有人都是报以苦笑,担心自己来日不及她与她步下。却又不能用这种理由阻拦。

大漠树木花草现出喜人绿意时,烨斯汀与薇安率众趋近南部。

离南部最近的一个中型城市内外,两人各自的将士安营扎寨,休整一日后,将攻打南部,逐步化解反势力。

而薇安与烨斯汀要面对的是就此分手,各自攻克玻尔多、费雍之后再汇合。

虽然一路上便不曾得闲共度过每一夜,可如今情形却又不同。

这夜,烨斯汀在等下细细观摩局势,做出部署,唤人去请薇安过来。

语声未落,薇安已笑盈盈走进来。

她身着火红长衣,容颜被映照得愈发明丽动人。

意外之下,烨斯汀站起身,趋步到她近前,唇畔不自觉勾出深浓笑意。

他展臂之时,她投入到他怀里。

他索吻之时,她给予热切回应。

她要环上他颈部的双臂被他中途拦下。

捏住她领口,将衣衫果决扯下。

火热双唇顺着呈现在外的肌肤下落。

狼的天性是侵袭,他是有着狼性的一枚小流氓。

在她面前的他,从来如此。不会掩饰任何一点性情的优势劣势。

薇安微阖了眼睑,双手没入到他发间,漾出笑容,无声喟叹。

“有没有这么混账的女人?多久没让我见到了?”将她拥倒在榻上时,他质问着。

“有没有这么混账的将军?谁命令你每天亲自监督练兵进程了?”扯落她周身束缚时,他抱怨着。

“有没有这么糟糕的女人?把将士看得比夫君还重。”欺身进占时,他像个大孩子一样质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