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中的毯子放回原处,一眼看见徐晓的斜挎包躺在沙发的一角,刚才她好像只拿着个手机就跑了。忙追到阳台向下看,徐晓已经走出很远,只得拎了包,追下楼。

远远看见徐晓站在路边,正欲大声喊她,就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在她身边缓缓停稳,徐晓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开车的人清爽英俊,两人热络的说笑着,扬长而去。

依稀就是那天花两万多给徐晓买笔记本的人…

顾为安停下了脚步,看看手中翠绿色的小巧挎包,忽然觉得无趣。他听见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他是她的领导,而且来接她是去忙公事…

莫名的失落、酸涩的情绪涌起,熟悉又陌生,顾为安忽然间有些惊慌失措,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转身大步向林栋家走去,近乎逃跑。林栋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伸懒腰,见顾为安拿着徐晓的包进门,笑得颇为暧昧:“怎么样,刚才那小妞?”顾为安坐进沙发深处,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呼出一口,不说话。

林栋受不了他的磨叽:“问你呢,行还是不行有句话。”

顾为安吐个烟圈,说:“你在鱼市选鱼,看上了一条,犹豫着要不要买,发现这条鱼好像不想被你买走,刚好又有一个人也想买这条鱼,说家里有生态鱼缸,还能出更高的价钱…”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栋打断他:“看上了就追呗。徐晓心气儿是高些,生活还是挺踏实的。他爸妈离婚那会儿她扔了有钱的爹、改了姓跟她妈过,也没听她抱怨后悔过,所以说本质挺好,不然我也不给你介绍。”

“她父母离异了?”顾为安有些吃惊。

“离了有几年了,老头在外做生意,有了钱,又找了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熬到徐晓考上大学,和徐大夫就离了。说起来,娘俩也苦过,那会儿我和莉莉天天往她家跑…唉,扯哪儿去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说。”顾为安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徐晓时的情景,是在发廊,依稀还记得她说:

“婚姻改变命运,女人干的好不如嫁的好…”

“婚姻有几个能白头到老…”

“找个创业青年,打拼到人老色衰,再被第三者插足,冤死。倒不如趁着年轻找个条件好的,不管怎么样,自己享受一下人生…”

当时自己从心里鄙视、厌恶那个势利、肤浅、张扬的女孩儿,现在想来,竟觉得都是情有可原的。顾为安看着茶几上徐晓的包,说:“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拿包。”

林栋脆亮的打个响指:“ok!”

徐晓坐在刘晖远的车里,轻摇慢晃的更加困了。出去玩玩儿其实不至于累成这样,关键是头天晚上她看资料入了迷,一直熬到半夜两点儿多,又起了个大早,亢奋了一天,所以困顿的要命。

6刘晖远不禁奇怪:“去哪儿弄了一身沙子,还累成这样?”

“别提了,菜地里混了一天。路还远,我眯一会儿,困死了。”徐晓说着,找个舒适的姿势,阖上眼帘。刘晖远不由得一阵好笑,靠路边把车慢慢停好,探身过去帮她系安全带。

徐晓只感觉到眼前的光线暗了一下又亮,一阵温热的呼吸扫过了她的脸庞,安全带已然被扣好。没有料到他如此细致,徐晓吓得屏住气息、动也不敢动,假装睡着了。

车又开了起来,很稳,速度很慢,像是不忍惊动她休息,连刹车和转弯都轻微到几乎感觉不出来,车里静谧的近乎真空。如此安静、适宜小憩的气氛,徐晓反而一阵清醒过一阵,睡不着了。不禁一阵甜蜜和懊恼:对他的免疫力真是越来越低了…刘晖远周末把徐晓揪出来,是让她参加对储运部工作的考核,储运部暂时没有正部长,副部长贺容负责全面工作。车停在公司门口,刘晖远静静的看徐晓半天,才说:“储运部缺一个部长,你要受累了。先干着,有难处我帮你,好吗?”商量的口吻,语声柔和而关切,也有无奈。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刘晖远这样说,徐晓心里还是有种说不清的烦乱,沉吟良久,才不甘愿的点了头。贺容准备的相当充分:库房整洁,文件资料齐全,介绍情况时也极其细致:工作中的经验、目前管理制度和硬件中存在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意见和方向…非常中肯也极务实。

贺容是有头脑、有才干的人,而且精通电脑,储运部的管理程序是他自己编的,一直用到现在。他在副部长的位置上将近十年,熬走了两任部长,这一回真的是兴冲冲的准备走马上任,当正部长了。徐晓看着踌躇满志的贺容,不禁有些难过。果然,总结会时,方总宣布由徐晓接任储运部部长的决定,贺容登时铁青了脸,记录本摔在了桌子上:“有没有搞错!我协助一个毛丫头?她能干了?”方总安抚他:“老贺,大家都知道这个位置最适合的人选是你,刘总和韩小姐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出于全局的考虑…”方总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贺容已然炸了:“全局?什么全局?我就是那只拉磨的笨驴,卸了磨就该杀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白干了,好事的边儿都摸不上!”

众人都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反应,静静的看着他爆发。

刘晖远不咸不淡的说:“这是公司领导层集体讨论的,方总也很赞成。”那意思就是贺容只有服从的份儿。贺容冷笑:“那我就辞职,你们不过是各存着心思搂权,我就活该被压着起不来?”

刘晖远仿佛与他无法沟通似的轻笑,带着嘲讽和倨傲,分明有一话就在嘴边儿:“悉听尊便。”

贺容气的嘴抖,看方总,对方带着惋惜的摇头,好像极不认同他的做法。贺容心已凉彻,大步出了办公室,门摔得“哐当”巨响:“老子不干了!”

在座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说句象征性挽留的话,徐晓觉得一阵凉意从心底深处钻了出来。

韩怡楠轻盈盈的笑了:“贺部长如此功利,这样的气量和脾性怎么能服众、担当部门主管呢?去留随他吧。”刘晖远的目光投向徐晓,异常柔和,带着鼓励:“徐晓,你要多辛苦了,招标采购和储运部的工作都很重要,好好干。”徐晓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长长的叹口气,她不知该说什么…

回市区的路上,徐晓一路沉闷,刘晖远有些担心:“你要是不想去储运部,我帮你想想办法。”

徐晓怅然的看着窗外逝去的风景,有些低落:“那倒没有,我只是想,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像贺容那样,被人踢走。”“不会。”刘晖远说得很坚定。

徐晓摇摇头,自言自语:“其实我也不过是一粒棋而已。”

刘晖远也渐严肃:“你是陪我下棋的人。”

徐晓笑笑:能有这样的地位已经很不错了。她看着刘晖远,问:“那,韩怡楠呢?”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起韩怡楠,徐晓都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只觉得心慌,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答案。

刘晖远怔了怔,看着前方的路,说:“她是裁判,而我希望她吹黑哨。”

徐晓似懂非懂的琢磨着,不禁头痛,挥挥手:“不管了,也管不了,当好我的储运部部长得了。送我去朋友家吧,我的包落在她家了。”

接手一个烂摊子

徐晓原打算让刘晖远稍等一下,她到莉莉家拿了包再搭车回家。可一下车,就听见有人喊她,循声望去,只见林栋、莉莉和顾为安坐在路边一个烧烤店外的凉棚下向她招手,桌上各式烧烤,还摆着几个空啤酒罐,显然已经开吃很久,转入消闲聊天状态了。刘晖远坐在车里,对她说:“跟朋友们玩儿去吧,早点回家休息。”

徐晓点点头,模样很是乖巧,刘晖远浅浅的笑了,又叮嘱了几句,才走。

这边林栋心里已经犯嘀咕了,盯着刘晖远远去的车,皱着眉头问莉莉:“怎么回事儿,开车那家伙谁啊?”徐晓如果有交往的人,他这个“介绍人”怎么给顾为安解释、交待?

莉莉看着那两人的情形,也拿不准了,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徐晓已经坐在了桌边。林栋索性直接开问:“徐晓,那谁啊?”“公司领导,刚才开会来着,他顺路送我----你们是不是都吃饱了,老板,来份儿什锦干锅,饿死了。”这家店徐晓和莉莉是老食客,知道什么最好吃。

林栋看看顾为安,见他似乎没什么特别反应,放了点儿心:“什么领导,加班儿不管饭?你喝啤酒不?”“不喝,你也少喝,你看你那啤酒肚,再这样下去小心莉莉休了你。”徐晓损他两句,欢呼着迎接她的晚饭,确是饿了。林栋不以为然:“我家莉莉是那种人嘛,她看上的是俺火热的红心,对吧,老婆。”

莉莉异常温柔的把头歪在林栋肩上,故作天真幸福状:“那是,别说啤酒肚,就是变成糟老头,和你在一起也是最浪漫的事。”顾为安和徐晓被酸得直哆嗦,徐晓直喊倒牙,顾为安也把嘴边儿的啤酒撂下,喝不进去了。

林栋美美的滋儿口啤酒:“想当年我也是帅哥一枚,那个潇洒。唉,人一过了三十就脾气不长腰围长了。小博,你迟早也会长啤酒肚,而且肯定比我的还大。”

顾为安无所谓的笑:“长就长吧,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推翻整个自然规律吧,那多不好意思。”

这话引来一致的喊打,笑声渐歇,林栋忽然有感而发:“所以说,无论男人女人都不可能漂亮一辈子,过日子还是要实际些才好,是吧,徐晓?”

“那是那是。”徐晓应承着。

顾为安见徐晓忙乎的认真吃着饭,毫无扭捏做作,笑笑,目光投向渐暗的夜色,似悠然、似认真、似感慨的说:“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能看穿富贵浮云、参悟的,又有几个?这世界的男女老少都是最现实不过了。”

说者似有心,听者亦有心。徐晓觉得顾为安话里有话、好像在说给她听。抬眼看,只见他嘴角噙着笑,看着远处独自出神,感悟一般。撇撇嘴,徐晓决定放弃尖锐、敏感的情绪,继续吃饭。

秋意渐深,夜凉如水,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几个人边说边聊,话很投机,心情自是怡然。饭后,顾为安和徐晓同路,两人搭一乘出租回家。

徐晓不禁奇怪:“你不回家,回店儿里?”

“我住在店儿里。”

“难怪你的店儿每天都是开得最早、关的最晚的。”话音刚落,徐晓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她每天上下班路过时,都很留心他的…

顾为安笑了,很爽朗:“嗯,我也经常看见你上下班。”

“生意挺好吧。”徐晓忙顾左右而言他。

“还行,比预想的好很多,我也是刚搬过来不到半年,以前一直在大学路那边。”

“大学路”,徐晓知道,也有一个电子街,但是已经比较破旧了,东西也便宜好多。看来他也是打拼出来的,徐晓心中渐生佩服。“对了,你的笔记本用的还好吧?”顾为安提起了那台笔记本。

徐晓痛苦了:“被我搞乱了。”

“搞乱了?什么意思?你才用了几天?”

“装了一大堆程序,然后卸载、又装,打开几个盘,图标多得头晕,又不敢乱删。不知道从哪儿染上了病毒,杀毒软件装了好几个都杀不了,小崔说要用专杀才行,拿走好几天了还没搞定,现在彻底没用的了…”“拿来我看看。”顾为安心想,小崔能干成什么?

“好啊好啊,明天我就给你拿来。”徐晓迫不及待的点头。

“你是不是就在等我这句话?”

“是啊是啊,而且,那个,我急等着用…”

“那你就得请客了。”

“没问题!”

“你已经欠我两顿饭了,什么时候请,有个具体日子没有?”

“有有有,你修好笔记本我就请。”第二天,徐晓把笔记本的事儿彻底忘了个干净,因为贺容真的辞职了。走得不仅利落潇洒,更是干净:临走,他把自己设计的管理程序也带走了,顺手格式化了储运部的所有电脑。在一个完全依赖电脑管理已经近十年的部门,这样的情形是非常可怕的…“现在的情况是,库存货物的所有信息全都丢失而且没有备份。没有规格、价格、库存数量、更不用说供货商这些辅助信息。近十年来所有的办公文件也都没有了。这么说吧,现在每台电脑都跟新出厂的一样干净。”徐晓简要的介绍情况,然后看几个公司领导,她没想到贺容做得如此之绝、且如此突然。方总沉吟一下,问徐晓:“你的意见呢?”

“我想,先做一次盘点,清点货品,手工做个数据表,以防混乱中丢失物品;然后,联系一下供货商和货运公司,看看有没有正在进行中的业务,避免影响公司的运营;再有,就是希望网络中心帮忙建立新的微机管理系统,这个还要尽快,不然没法工作。”徐晓说完,沉重的叹口气,她仓促接手了一个烂摊子,所有的工作都要从零开始。

方总、乔总、刘晖远、韩怡楠几个人目光传递一下,都是赞许,难得如此短的时间里,徐晓能理清工作思路,忙而不乱。

“好,就按你说的办,尽快把工作理顺。”方总说完,也就散会了。

韩怡楠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徐晓:“徐部长,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我尽力吧。”徐晓说的无力。“干好”?不是说句话那么轻松的事情。

刘晖远走了过来,只是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

徐晓情绪有些低落,跟他俩挤个笑容,走了。会议室里只剩韩怡楠和刘晖远,刘晖远犹自为徐晓捏把汗:贺容留下个烂摊子走了,收拾起来不是一半天的事儿。储运部现在的几个人都是四五十岁的男人,老油条,且都是贺容一手用出来的嫡系,都以为是徐晓顶走了贺容…徐晓还是个只有孤勇而无心计的女孩子,她的处境…

“怎么,担心了?”韩怡楠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刘晖远恍然回神儿,才发现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仿佛想看进他心里去。刘晖远掩饰的笑笑:“她要是能接好这个烂摊子,也省得方总经理说我一来就挤兑走了一个得力干将。”韩怡楠轻笑:“我看她行。这个女孩子有头脑,还是性情中人,满招人喜欢的。将来回北京,我得把她弄到我手下去,到时你可别跟我争啊。”

刘晖远笑容顿了一下,见韩怡楠不像话里有话的意思,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你不是刚从北京回来?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吧?”“都挺好,前两天他们去香港玩儿,给你带了礼物,等你去拿。”

“伯父的眼光肯定好,对了,今晚儿吃什么…”

对自己说:加油!

首要的事情是点清库存。

储运部办公室的门大敞着,却一个人都没有,桌上、地上凌乱的散落着扑克和烟头,徐晓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中央,咬着嘴唇,没了脾气。她也想到过或许会有人不服她的管理,但是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就给她摆了空城计:除了见习期的阿立在看门,其他所有的人集体蒸发,且不接电话。

嗯,很好。这样也干脆,她自己干就是了。“阿立,跟我去库房。”徐晓在走廊里大声喊,哐当关上门,穿过狭而长的走廊,向库房走去。忽然觉得有些悲壮,仿佛逆流而上,前路无回。她下意识的挺直脊梁昂起头。

徐晓一直做行政管理,对库存货物的概念都是报表上的数据,面对实实在在成箱的原材料,与新手无异。幸亏有阿立,虽然也没干多长时间,谈不上精通,但一知半解总比全然不懂要强很多,起码相近的规格他能区分开。如果就她一个人?徐晓不敢想了…

库房阴潮昏暗,但是物品摆放整齐,其实贺容的工作和管理真的不错。阿立照顾徐晓是女孩子,主动搬了梯子上上下下的查看货物的规格、数量,徐晓拿着账本记录。她穿着高跟儿鞋,很快就站不住了,只得就近坐在纸箱子上。

阳光进不了库房,两人都极认真,竟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徐晓抄得眼睛发花,阿立爬上爬下也累了,于是决定休息。一看手机,竟到了下班时间,阿立不停的念数据、报数字,嗓子已经哑了。徐晓有些过意不去:“渴了吧,我忘了买几瓶水过来。”

阿立笑的腼腆:“徐姐客气了。”

“对了,其他的人都哪儿去了?”徐晓问。集体撂挑子,她总得知道是谁的主意、借口是什么吧。阿立不说话,看得出很为难,徐晓笑笑:“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这与你无关,也不会告诉任何人。”阿立还是选择了中庸:“我也不知道,一早他们来了就玩儿扑克,然后一起走了,说是给朋友送行。”徐晓明白,阿立不说,是不敢轻易相信她,怕众人得知后被孤立。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他们没叫你?”

“本来要去的,刚出门,刘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拿传真,然后等快递公司的包裹,说是急件。”阿立说着,瞅了徐晓一眼。

刘晖远有助理,怎么指挥不沾边儿的阿立?刹那间,徐晓明白了:他早已料到自己摆布不了几个手下,又不好直接出面,于是找借口留下了听话的阿立,给她留个能帮得上忙的帮手…

心情豁然就好了,徐晓看着码放齐整的如山货箱,问阿立:“你说咱俩今天能点完这些货不?”的阿立摇摇头:“已经下班了,才点了一半儿。”

“要是加班几点能干完?”

“九点多应该差不多吧。可是如果天黑了,这光线眼睛怎么能受得了?”阿立虽然也被徐晓的干劲儿鼓动了,仍是有些担心。“如果加上我,八点能干完不?”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刘晖远站在门口。倾长的身影被落差强烈的光影半明半暗的笼罩着,依稀能看到背光的面颊上轻浅的微笑,似有若无。“刘总!”阿立慌忙站起来,徐晓恍惚了一下,嘴角不自觉的划开微弯的弧度,满心欣喜。

刘晖远挽着袖子走近:“说吧,我干什么?”

阿立有些手足无措,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高高在上的刘总笑。

徐晓坐在箱子上没有起身,笑容缓缓扩大,昏暗的灯光下,眼波水样迷离,仰头看着刘晖远,口气带着骄纵的不客气:“搬个梯子过来,你和阿立报数字,我记录。”

阿立忙去搬梯子,刘晖远拿起徐晓手中的帐页,翻了几页,记录做的很规整、详细,他赞许的点点头:“不错。物流和供货商那两边我了解过了,有两批货待发;以前的文件,资料室存着打印出来的底子,办公室在帮你录到电脑里;等网络中心那边儿建个数据库,你的工作就能上轨道了。”

“真的?太好了!”徐晓兴奋的跳了起来,这些工作要是让她一个人干,不知得何年何月,如此一来,用不了几天,就应该能得心应手了。有领导撑腰帮忙就是好!

徐晓的眼亮晶晶看着刘晖远,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和我就不用客气了吧。”刘晖远也说得很轻,像是怕被阿立听了去。暗淡光线下,徐晓水盈盈的眼睛,跳跃着灵动的光泽,发丝微微凌乱,淘气的一绺绕在额头,粉红色润泽的唇角微微牵起,细瓷般的牙若隐若现。这一刻,心绪一荡,他忽然有种吻上去的冲动。一阵叮铃哐啷,阿立搬来了梯子。刘晖远忙迎了过去:“干活!”

徐晓偷偷的抿嘴笑…刘晖远帮了很大的忙,事情却没有因此顺利的得以全部解决。

第二天一早,两个卡车就停在了仓库门口:一百多箱新到的配件。储运部依旧是只有徐晓和阿立:其他的人都早早的都电话请假了:有的病了,有的要开家长会,有的家里的的下水坏了急等着修…物流公司的人管运不管送,催着让卸货,悠闲的蹲在阴凉处抽着烟,一个劲儿的催她:“你们贺部长呢?让他给下面人打电话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忙着呢。”

卡车停在公司后院的空地上,办公楼的后窗户里面,依稀藏着好多张脸,隔着玻璃看她们一个司令一个兵蚂蚁搬山,想必都乐透了。徐晓心里直冒烟,却也没办法。想了想,撑着笑脸请物流公司的两个司机师傅帮忙卸货,并答应加倍给报酬,才解决了问题。货箱太重,她试了试,实在搬不动,于是抽检、开箱验货。

直到午后,才卸完,烈日下几人都是大汗淋漓。徐晓弄得灰头土脸,不停的拆箱子,磨起一手毛刺儿,搬得指头都疼,指甲断了两个,险些流血。顾不了这些,和阿立两人混了口饭,徐晓忙着去找小崔:货物有新到的、有待发的,库存随时在变,微机管理系统必须马上跟上,不然前一天的盘点工作全都白做了。小崔倒是高效率,说连赶了两天,做了个数据库出来,帮她装在储运部的电脑里。徐晓感激的谢了他半天,并且许诺请吃大餐。然后赶忙录库存,到晚上八点多,终于录完了,却发现:不过只是个库存表而已,根本无法实现进销存的数量管理…再给小崔打电话,他就开始打太极了:“你不就是要个库存?…进、销、存?得建档案啊,那工程就大了…得请软件公司,要公司出面请人花钱才行…”

为什么不早说!可怜她在电脑跟前坐了八九个小时没动地方,眼睛都花了了…

碍于情面,徐晓虚伪的客套两声表示客气感谢,心里恨不得把小崔从电话那边拽过了暴打一顿。

这一天真够呛,疲累得回了宿舍,她倒头就睡着了。只记得手机响了一阵子,恍恍惚的摸出来“嗯”了一声,就又睡了,醒来翻通话记录,却是刘晖远,夜里十点多打来的,然后又发了条短信:“程序的事儿我知道了,不要着急,我到总公司和其他分公司找类似的,不行就请人做。好好休息,放心。”心“噗通”的跳了一下,然后就掉进了无底深潭。这,是关心吧?!刘晖远应该表现的很明显了。她和他、真的会迈出那一步吗?这也不正是自己期待的?可是,为什么会有种担心和胆怯的感觉?这就是常说的“近情情怯”吗…

犹豫了一下,徐晓才把打好的“谢谢”两个字发了出去。

应该积极主动迎接的,这还用问?刘晖远,有才有财又有型,此等王子般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徐晓用力的攥了下手中的手机,对自己说:“加油!”

洋葱熏了眼睛

下午,徐晓在库房里检查防火设施,韩怡楠、刘晖远,还有原财务部宋部长、也就是现任经营管理科宋主任来了。这个阵容?莫非又有事儿…

果然:两批货物被发错了。本应送到委托生产工厂的原材料发到了总公司,而应该运回总公司的半成品却发到了委托方,一下子耽误了两个厂区的生产,损失严重。总公司要求查到直接责任人并严肃处理,研究事故的根本原因,杜绝类似事件的再发生。所有的进出记录都被贺容带走了,徐晓只得打电话到物流公司去查。不一会,对方把那两批货的发货单传真了过来,事情很清楚:发货日期是贺容辞职的前一天,发货单上的签字人也是他。

贺容何等精细老练,这种低级错误恐怕也是故意犯的吧,不过是想临走出尽恶气罢了,然而肚量未免过于小了。当事人已经辞职,处理责任人,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徐晓,你说说,怎么处理?”宋主任忽然问徐晓。

徐晓一阵莫名,又见众人都在看她,好像是她犯了错似的,不由得一阵恼火。

但是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自己,厉害关系还是要趁早撇清。于是边想边说:“贺容已经离职,储运部过去的工作和管理中也许存在着漏洞和不合理的地方,我刚接任,争取尽快理顺工作,查找工作中的缺失,避免类似事情再发生,造成损失和不好的影响。”宋部长满意的点点头,看刘晖远:“刘总,你也说说。”

刘晖远无所谓的态度中傲气十足:“储运部是我分管,贺容辞职了,我负领导责任。”这话语像是给这件事情下了定论。

韩怡楠很复杂的看眼他,徐晓捕捉到了她眼中刹那间流露出的不赞同和担忧。心下不禁疑惑:难道这件极简单的事情背后有玄机?再看宋主任,眼里的笑意更深,刘晖远也在笑,却更像冷笑。

韩怡楠忽然拿起那张传真单:“这张传真我带走了,这件事情总公司很重视,要深刻总结各方面的原因,然会再汇报。走吧,别打扰徐部长工作了。”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回办公楼的路上,三个人应酬的聊些不相干的话,都是心不在焉。韩怡楠和刘晖远的办公室在一个楼层,一同下了电梯,刘晖远似乎有些烦闷,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韩怡楠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对坐在一旁刘晖远的助理说:“我和刘总商量事情,如果储运部的徐部长来就让她进去,其他人都让过会儿再来。”

助理忙站起身点头,韩怡楠笑着称赞她一句:“口红颜色真漂亮。”然后穿过走廊般深而长的接待室,去敲了刘晖远的门:“晖远哥,我是怡楠。”

应声而入后,本应关门的,她却没有,而是虚掩着门,留下一道缝隙…

这边徐晓的心静不下来了,韩大小姐那个异常的眼神让她越想越不安。终于还是拿起一摞文件,找个借口去给刘总汇报工作。刘晖远的助理向她笑笑,手中笔尖指指深处的门,徐晓于是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就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低而柔和的女声,像是在规劝,脚步渐近,话音也越来越清晰“…现在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只有她最合适。”

这是韩怡楠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隐约有种预感,徐晓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那也不能这么做,这件事与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刘晖远的声音很强硬。

“晖远哥,你就不无辜吗?你想想,徐晓明显不适合储运部的工作,为什么却用她而不用贺容?方总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算准了贺容会搅了局再走,这样你就会被牵扯进来。当初我们都疏忽了,没有想这么远。现在你把责任一肩担下来,正随了利斌哥的心,必定要借题发挥,他大权在握,你又远在这里,怎么还手?”韩怡楠话音落下后,房间里没了声音。

许久,刘晖远才说:“解释清楚不就得了,责任都在贺容,关其他人什么事儿,老爷子也是讲道理的人?”韩怡楠叹息一声后缓缓的说:“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吧,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么小一件事儿却被造了这么大的声势,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知道吗,好几份反应你‘管理不善、专横跋扈、排除异己’的材料已经递到董事长手里了,你才回国还没站稳脚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会更被动的。现在要果断的丢车保帅、大事化小。”

“可是怡楠,就算徐晓肯配合的承认,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老宋,刚才他就在场,亲眼看见了是贺容签的字。”“这个你不用担心,上回他为了摆平那三十万帐的事情不是做了假账吗?把柄还在你手里,他不敢说什么。晖远哥,要趁早,徐晓那里你要是不好出面,我去找她。基层人犯了错,大抵不过几句批评、扣些钱,徐晓是冤,私下给她些补偿,以后有机会提拔一下就弥补了,如果是你…”

“好了,不要说了!”刘晖远忽然近乎凌厉的打断她的话:“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委屈了,我还不至于无能到牺牲一个女孩子来保全自己。就这么定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一室寂静…徐晓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接待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幢写字楼的,待她恍然清醒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回市区的公交车上,手中还抱着一摞文件,脑海中依旧混乱,呆怔着看着车窗外。

丁点儿小事在漩涡里都会变成蝴蝶的翅膀,最后扇起旋风。刘晖远和韩怡楠的处境和心思之复杂,远远不是自己能想象的。她一直以为帮老宋隐瞒做假账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却原来刘晖远早已知道,而且韩怡楠也知道。让她心底更发冷的是韩大小姐想要牺牲她换刘晖远的平安无事,何等冷酷无情,可之于刘晖远又是何等有情有意的设身处地。

除去一切的人情凉薄,只有刘晖远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让她心头一丝暖意回流…

要不要当那只替罪羊呢?其实,韩怡楠的办法也不失为解决之道,如果她承担下来,也就息事宁人了。而且,似乎对她的影响也不大…还是上班时间,她不想回公司,那座写字楼现在只让她想逃离;今天更不适合回家,情绪如此焦躁、低迷,连掩饰都乏力,回家只会让徐大夫担心。徐晓于是随着公交车的节奏,在这座城里游荡,看路上人来车往,任由心情黯淡下去,一沉到底。

不知车停在那一站时,徐晓接到了莉莉的电话:“快来我家,我儿子想你了。”徐晓想想,也好,去和林木木小朋友摆摆积木,唱唱儿歌,换换心情。

莉莉带着围裙准备炒菜,对刚进门的徐晓说:“快来洗菜,林子和小博去幼儿园接木木了,一会儿就回来。”徐晓瞪莉莉:“顾为安来干什么?你是安排的吧。”

“答对了!我这个红娘一定要当好,你们再接触接触。对了,上回忘了审你,你和他以前相过亲?”徐晓随着莉莉进了厨房,拿起手边的洋葱开始剥,说道:“是,可是谁也没看上谁,所以我劝你别费心了,没戏。顾为安那人是不错,当朋友处吧。”

“怎么就没戏?我看你俩挺合适的,那天玩儿的多好。你现在的岁数都够晚婚了,赶紧认真点儿,再瞎晃荡下去成剩女了。”“别刺激我,我还没玩儿够呢。等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找个顺眼的嫁了不就得了。”

“你想嫁的时候就有人娶啊,你以为你谁呀?”莉莉嗤之以鼻,忽然想起件事儿,忙问:“上回送咱们回来的那个人,就是你说的公司的领导,我看你们不对劲儿,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晓垂了眼,看着手中的洋葱,说:“领导呗,还能有什么。你别再撮合我和顾为安了,我迟早是要回北京的,都别耽误宝贵时间浪费感情。”

“你个死丫头,北京有什么勾着你的魂儿了,你是嫁人还是嫁城市啊…”莉莉还没喊完,门铃忽然狂叫个不停,只有她家林木木才敢这么按门铃,于是急忙去开门。

门一开,进来两大一小三个男人,屋子里霎时就热闹了:木木叽叽喳喳的拽着妈妈讲幼儿园的事儿,林栋和顾为安还争论着工作,都没看见徐晓从厨房摸了出来。

还是木木眼尖:“晓姨,你怎么哭了?”

徐晓一手扶着厨房门框,另一支胳膊压在眼睛上,眼泪不停的流:“洋葱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