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感叹楚宣还真是迷住了不少姑娘,一面又觉得再度遇上了个难事。这回只怕比简小霜还难办些,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

不由得二人做主的事情,便索性不主动去提去问。霍祁任由楚宣在宫里好好养伤,席兰薇面对偶尔来拜访的荷月长公主时,也绝口不问楚宣的事。

如此过了七八日,再来“拜访”她的,就不是荷月长公主了。

正撤了茶盏告退的简小霜惊得手上一颤,茶盏直直落地,触地摔碎前,即被他反手接了回来。

茶盏搁回小霜手中的托盘里,小霜想道谢,与他视线一触,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望了一望,最终还是福身告退。

席兰薇面色黯了一黯:“楚大人不该这个时候来。”

他轻笑一声:“我四下看了一圈,知道你身边没留旁人。”

她哑了一哑,看看他仍旧无甚血色的面色,颔首劝道:“大人总该好生养伤。”

“我心里有数。”他神色轻松,全无所谓。睇视她紧绷的面容须臾,笑了出来,“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讨杯茶喝。”

“…哦。”她下意识地应了声,默了一默,有些木然地往侧殿走,“我去沏。”

自然只能是她亲手去沏,总不能让旁人知道她殿里有个外臣,找小霜来奉茶更不合适。

两盏茶搁到案上,楚宣执起一盏抿了一口,一转而过的蹙眉恰被席兰薇看在眼里。她一怔,脱口问道:“不合口?”

“…没有。”楚宣笑了一声,“只是觉得似乎凉了一些。”

她垂下眼帘,目光凝在盏中暗绿的颜色上,口气幽幽:“这是…陛下喜欢的温度,我习惯了。”

登时格外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听得他应了一声“哦”,继而又饮了一口。

“我听长公主说…大人似乎很清楚我的喜好。”她笑了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知道大人功夫好,花些时间在外面悄悄看着,便能将这些看清楚。但我想告诉大人…我并不怎么喜欢杏仁茶,大人若时时看见我沏那茶,必是为陛下备的;又或是我偶尔想到了陛下的喜好,便突然想喝一口。”

席兰薇轻抬眼眸,眸中有些黯淡,对上他的目光,她缓然又道:“大人,您的这份心,兴许应该给别人。”

“谁?”他笑音不屑,“上回是简姑娘,这回又是谁?长公主么?”

“无论是谁。”她平淡道,“无论是谁都不该是我。大人,每多知道您对我上心的一件事,我就多添一桩心事,如此何必?我已经身心都给了陛下,担不起大人这份心了。有了小霜在前,我不敢再随意撮合旁人,但还请大人自己想明白…”

“我想得很明白。”他断然截断了她的话,无心听她的一心苦劝。目光在她面上睃了一睃,终究一叹,“你如不想,我可以不来烦你。但是,你总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用得着他的时候?

席兰薇蹙了蹙眉头:“大人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淡声一笑,“就当是我是个俗人,偏信神鬼之事,对大悲寺求的签半点不疑吧。”

圆信的签…

其实单凭圆信知道她重生一事,也足够她对此深信不疑了。长沉口气,她温言道:“即便我当真还有劫难…也不需要大人帮忙来挡。”

“唔…”楚宣沉吟着,无甚神色地滞了须臾,绽出一笑,“你觉得不需要是你的事,但我想接着帮你是我的事。”

再度执起茶盏,他将盏中余茶一饮而尽。起身一壁向窗户走着一壁慵懒道:“我得回去了。耽搁了吃药,又要听师叔好一番唠叨。”

推开窗子,他将一支锦囊搁在窗边矮柜上,蕴笑扫了她一眼:“昨天想溜出去走走,顺道求的。”他刻意将话说得更轻松,在席兰薇听来,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也不觉得这是“顺道”而已。凝视着她的神色,他仿若察觉出了什么,有点被看穿的窘迫,轻一咳嗽,假作不知地续道,“不想看到我,就自己小心。”

殿中安静了,席兰薇起身行去,拿起那锦囊,托在手中端详了半晌。解开系带,她将里面的竹签取了出来,上面的数字是:三十二。

取出纸笺,缓缓读下去,签文是:“前程杳杳定无疑,石中藏玉有谁知。一朝良匠分明剖,始觉安然碧玉期。”

签文背后,写着十六字的签解,字迹熟悉,该是楚宣记下的:“宝在石中,异人少知。真待分明,尽可施为。”

作者有话要说:_(:з」∠)_总觉得如果陛下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有朝一日想除楚宣的时候,理由都是现成的:破除封建迷信!

圆通(划掉)圆信师傅笑眯眯看:你身边就有个神奇的存在,你还是信一信“封建迷信”吧陛下!

第126章 冬风

一些流言在宫中慢慢播散开来,可笑而又可怕。可笑的是那是皇帝根本不会信的话,可怕的是…这大抵意味着,许多压抑已久的事情,终于要开场了。

席兰薇听着那些传进悦欣殿的风言风语,冷笑轻轻,垂眸拨弄着丹蔻,沉静须臾,一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这悦欣殿里,到底让人搁了眼线进来了。”

这传言,算是依着先前议论她水性杨花的说法而起,却又添了新的内容。宫中说,她悦欣殿里藏了个男人,且说得有眉有眼,连那人身高几何都说得清楚。

这话瞒不过霍祁,然则他自然清楚这“藏”在这里的男人是谁,每每提起此话,便成了二人间的说笑。

席兰薇忖度着,流言已经传了一阵子,皇帝却毫无反应,背后之人必定觉得奇怪而着急。奇怪无妨,只要着急了,就会再有点别的动向。

夕阳的黄晕映在枝头上,在院中投射出一个清晰的树影。席兰薇屏退众人,静坐等候,看看半开的窗户,又饮下小半盏清茶。

窗边人影一闪,房内茶盏一磕。

“什么事。”他走近了几步,停下脚时与她尚有一段距离。驻足片刻,他道,“宫里的传言,我听说了。”

“哦?”她轻轻一哂,“那楚大人觉得如何?”

“女人无聊起来真是可怕。”他评价了一句,“你和陛下倒真是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能怎么办?”她扬音轻笑,“若让陛下发落她们,反倒显得心虚了。”

再者,眼下便是发落了这些传话的人,背后那一位也必定不会显形,没准还要拿这次大开杀戒再挑唆一番,于她无益。

“你头一次主动找我来。”他低了低眉,无甚神色,“何事?”

“嗯…想请大人喝杯茶。”她衔笑颔首,手中熟练地执起茶器,几次起落间,香茶沏好,她执盏往前一递搁在案上,素手一引,“大人请坐。”

楚宣低低一笑,不加推辞地落了座,抿了口茶,压声而道:“她有防备,便很难。”

“试试看么。”席兰薇笑道,“不行也无妨。这人…我心里大抵有个数,只想再确认一次。”

衔笑说着,心里却止不住地发沉。她的确只是想再确认一次,却希望结果是她先前错了。

“哦。”楚宣应了一声,继续饮茶不语。四下寂静,安静得几乎连雪花飘落在窗棂上的声音都能寻得须臾。他屏息静听,俄而轻道,“和你一般年纪,她在紧张…气息不稳。”语中一停,他有一声轻笑,“想努力地听清,脚下挪了半步,是绣花鞋。”

看向她,她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他便问道:“我拎她出来?”

“不必…”她摇摇头,轻声回说,“此人暂时动不得。”

“等等…”他忽而道,眉头浅皱着静了片刻,又说,“你的猫冲着她去了,她蹲身把它抱起来了。”

听得她蓦地心中一动。那猫…虽是和人友好,但也是旁人有意去逗时,它才会“给个面子”。除此之外,它只对她和霍祁格外亲近,时常缠着他们撒娇,鲜少主动去找别人玩。

浅浅沉下一口气,抬眸间,她看到楚宣眼中笑意轻蕴,好奇问道:“怎么了?”

“猫打呼噜的声音…”他笑道,“睡得很香么…”

这小没良心的,敌我不分么!

席兰薇心中忍不住骂了小猫一句,之后又嘲笑自己胡乱斗气。那人尚藏在暗处,莫说小猫“敌我不分”,便是她,现在也不能表露出什么来。

“嗯…”楚宣静了静神,眸中一凛,“我得走了。”

她一怔:“…怎么了?”

他笑道:“我可不想在这儿跟陛下对弈。”

他跃窗而出不过片刻,通禀声响彻悦欣殿。

席兰薇定了定心,随手将方才给楚宣的那盏茶搁到案下桌脚边,起身往外迎,未出寝殿他就已然进来了,她如常一福:“陛下大安。”

伸手去解他斗篷的系带,随手递与清和收好。手与他的手一触,觉出一阵冷意,又忙吩咐秋白去沏茶来。

少顷,一盏热茶递到她手里,她转呈到霍祁手中。霍祁饮了半盏搁下,二人才一道行进去落座了。

屏退宫人,霍祁不顾仪态地探□去,看了眼桌脚处放着的那茶盏,又执起身来,淡声问她:“他来过?”

她一点头:“刚走。”

隔着桌面,他的目光向那桌脚的方向睇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做给他看的。

“臣妾殿中必有旁人眼线。”她压着笑容中的冷意,努力不去想那人是谁、眼线又是谁。

果然,翌日晨省时,隐隐约约地又有新的议论掀起。

“听闻昭仪娘娘茶艺颇好。”传来的笑语抑扬顿挫间夹杂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席兰薇抬眼瞧了瞧,眼见对方意思不善,她便也未刻意和善,“修媛姐姐养病已久,足不出户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垂眸凝视着指上修长的点翠护甲,她思量着一笑,“说起来,倒是本宫从入宫至今都不曾去看望过修媛姐姐,姐姐若对本宫这点茶艺感兴趣,改日本宫登门请姐姐一品。”

“岂有让昭仪娘娘登门的道理。”方修媛颔首而笑,颇显谦卑,“便是贪这口茶,也该是臣妾登门讨教。”

她亦颔首一哂,和善道:“遂姐姐的意便是。”

方修媛果是挑了将近黄昏时来,这是传言中…那人常在她悦欣殿的时候。

自然,方修媛美其名曰,品完了茶还可一同去昏定。

茶匙、茶漏、茶夹在手中运用自如,席兰薇始终衔着浅笑,方修媛面上的笑意比她更深一些。

窗外黑影一闪,极快地落下又极快地腾起,除却落地时有一声踩到枯枝的脆响以外,再无其他动静。

“那是…”方修媛指了指窗外,惊讶得有些花容失色。

席兰薇略有些发白的面容上笑意不便,答得平静如常:“想是檐上积雪落地。”

搪塞分明。

方修媛饮茶饮得很有些急躁,几句夸赞也像是强自耐着性子说出的。一盏饮尽,她就匆匆地告了退,不再提同去昏定之语,只推说忽而想起宫中尚有些事。

席兰薇自然未加阻拦,颔了颔首以示理解。

殿中重归安静,外面寒风阵阵,拨弄着干枯的枝头,风向却是不定,东一下西一下的,让人看不清掉落下来的雪花要往哪边飘。

就像现下的局势。

除却谣言,尚没有什么明白的动向。就连霍祁必定出乎那边意料的镇静都激不起她们出手干什么正事,直弄得她一时看不清楚她们究竟想干什么、真正的安排到底在何处。

愈是摸不清楚,就愈是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被这风刮得心神不宁。

“娘娘。”清和挑了珠帘进来,躬身一福,“该去昏定了。”

“知道。”她抽回神思,烦乱之意却是未减多少。缓了口气,她斟酌着道,“去舒颜宫告个假,说本宫略染风寒,须得歇上一歇。然后…”她顿了一顿,目中含了点笑,“记得去宣室殿禀陛下一句,没什么事,让他不必担心…”

清和领命而去,少顷,秋白与小霜进了殿来,皆有担忧之色,对望一眼,询问道:“娘娘,可要传太医来么?”

“不用。”她一笑,眉目间添了些娇艳,口气轻快地吩咐道,“去挑套别致的茶器来,搁下便是,各自歇着去吧。”

茶盏很快送了来,色泽均匀的天青色,瞧着便让人心情舒畅。席兰薇静了片刻,提步行到窗边,推开窗,等了一会儿又关上。

她一壁转过身,一壁温柔笑道:“今天这茶盏是让她们着意挑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屏息沉了一沉,留了个答话的空当,她又咯咯娇笑道:“就知道小霜挑的东西总会合你的意,这丫头最是细心的。”

之后,又静了一会儿。长长地吸了口气,她声音低了两分,却又是字字清晰:“为见你才没去昏定…”

接下来的一句话,即便明知是“自说自话”,还是让她面红耳赤,咬了咬唇,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发热到想扇自己一巴掌,于是话语磕磕巴巴:“我…告假时说的是染了风寒,所以…所以陛下今晚不会来了,你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说完,一个劲地腹诽,这戏决计不能说给霍祁听,非得让他笑死。

四下沉寂中,她凝神细听着,外面似有脚步轻踩过积雪的声音。微微弱弱的,好像在有意避着人;又断断续续的,好像很是心虚。

沏好两盏香茶,实则皆只添了一半的水。到了茶水放凉的时候,她将手指伸进对面的茶盏中,挑了两片茶叶起来,蹭在瓷盏内壁上,就像喝过留下的痕迹。

“来人。”扬声一唤,小霜入了殿来,她一笑,“去备水。本宫乏得很,早些沐浴便早些休息了。”

“诺。”简小霜一福身,退出殿外招呼旁的宫人去做,思了一思又回殿来道,“那如是陛下来…”

她先睡了多不合礼。

“陛下近来忙得很,来时多半又是夜深时。”席兰薇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先歇上一会儿,他来时再说吧…”

等他来时,她就得乖乖谢罪——又给他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均为脑洞不是剧情#

——脑补一下席兰薇为了吊对方现身,面红耳赤地在殿中演独角戏,想着没人看见就得

——结果楚宣在屋檐上,听得明明白白,心中感慨:干什么演独角戏啊?找我来帮忙不是更声情并茂么?

——然后楚宣回去跟陛下分享了一下

——陛下来跟她商量:下回找我跟你对戏啊…

——席兰薇大哭离去:太丢人了…次奥还有没有个人*可言!我我我…我要出家…当尼姑…

——霍祁微笑:那我在你们尼姑庵对面开一和尚庙。

——楚宣蹦跶:我开一道观成不!师太!

——霍祁搂过兰薇目露凶光: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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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那些签文不是我编的啊喂…是之前提到的基友送我的签桶装备里的…我…我是荔箫,不是箫半仙(标准微笑)我喂自己袋盐。】

第127章 背地

躺在榻上,睡意全无——昨日睡得不错,风寒又是假的,哪有那么容易入睡。便侧躺着,任由小猫在身上踩来踩去,时不时地冲着她“喵”上一声,算是抱怨她不理它。

“好啦好啦。”席兰薇将它举起来,笑了笑,“别叫了,陛下要晚点才会来呢,你若无聊,找小鹿玩去。”

“喵——”小猫蹬了蹬腿,被她放了下来,坐在榻边想了想,也没找小鹿去,卧成个团自己发愣。

席兰薇无比确信,今天下午她那场戏,确实是有人听去了的。

透出能“捉奸在床”的风声,那边总不能还按兵不动吧?这机会可难找第二次。

看看搁在散乱在身边的一袭直裾,支着额头等着,满心期望这“捉奸在床”的戏码足够把幕后主使引出来,能不能一并除之都不要紧,好歹让她确信那人是谁。

若不然,又要再费一番、甚至是几番周章,劳心伤神。

等了又等,等得小猫在枕边犯了困、直打哈欠的时候,可算是有了动静。

一阵少见的混乱,有阻拦声有斥责声,却还是挡不住那混乱离寝殿越来越近。

珠帘一阵急响,席兰薇听到清和仍在急劝的声音:“娘娘,您不能进…”

透过幔帐的缝隙,她向外看着,心下一滞,是方修媛。

方修媛停下脚步,仿佛身后颇大的阵仗都跟她无关,盈盈一福,恭敬见礼:“昭仪娘娘。”

幔帐中传来的声音慵慵懒懒,带着些许未醒的娇意,却毫无风寒的迹象:“这么晚了,修媛姐姐有事?”

“听说昭仪娘娘忽感风寒。”方修媛颔着首,声音淡漠,“臣妾下午来时还无事…事出突然,臣妾担心得紧,特来看看。”

“本宫无事。”席兰薇轻揉着太阳穴,侧身躺着,借着刚点明的多枝灯,透过幔帐呈给方修媛一个婀娜的身影。

“听闻昭仪娘娘未传太医。”方修媛斟酌着言辞,口气却很生硬,“臣妾也懂些医术,不知娘娘可否让臣妾一看?”

“不必…免得传给修媛姐姐。”榻上之人开口回绝。同时,方修媛分明地看到有衣袍的一角从幔帐下露出,又转瞬间被抽回榻上。

“昭仪娘娘…”方氏滞了一滞,一时不知还能再说什么,黛眉倏尔一蹙,声音更冷了几分,“娘娘生病却不传太医、且又不肯与臣妾一见,可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心中轻笑,席兰薇自然不会承认那“原因”,却也没有否认,只带着两分紧张,冷然反问她:“不知修媛姐姐何出此言?”

在方修媛听来,自有心虚承认的意思。

“娘娘既要掩饰到底,臣妾位低一阶,自不好强求。”她眼底沁出的冷笑,席兰薇在榻上看得分明。见她无声地抬了抬手,带来的宫人散去大半,不问也知是要围了她的悦欣殿。

剩下的那一半,则肃然静立在了殿中各处,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