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简小霜眉眼未动,应得平稳。

又是看似不起眼的动作,他很善于从这些细致末梢去牵动大局。这大约是头一件,而后,在她生产前的数月里还会有一件又一件。他大约都会置之不理,但各样的事情必定牵涉到诸多官员,例如粮商之事可能牵涉户部、若闹出什么逾矩之事便会牵扯到礼部…

各处都会听说些张家不安分的是事情,日复一日的,总有一天会让满朝不满。

到时候最后一道罪名就足够成为致命一击,将这蛰伏已久的一族连根拔起。

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阳光,席兰薇微眯了眼,覆住眸中的轻笑。

听闻景妃近来愈发“贤惠”了,趁着她有孕,刚向皇帝请旨要大封六宫。皇帝尚未有甚回应,但不想也知道,除却晋封,她大概还免不了要向皇帝推举推举旁人吧…

名正言顺,贤惠温柔。要不是早先察觉她下的那些狠手,就连她都要叹一句真是嫔妃典范了。

罢了罢了,谁也别讽刺谁。景妃是伪装得好,自己也同样不是什么善人。一搏输赢的事,冷嘲热讽都是白费功夫。

“去宣室殿请旨,若陛下答应大封,把这二人添上。”她落下笔,将纸笺交给小霜,“然后放出风声,让六宫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兰薇怎么知道背后是景妃,大家不要着急…

——其实翻翻前文暗示也不少啦→_→懒得翻就跟我走巴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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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托荷月长公主给席兰薇送东西#

兰薇:好棒啊!扔了吧!

霍祁扶额:这败家货…

第133章 云涌

景妃、妍妃同为六宫请封的事随着数道晋封旨意传了个遍。景妃禀上去的人,除却前阵子位降充华的方氏未能得封以外,其余至少晋了一阶。席兰薇后来添上去的两个,倒是都被驳了回去。

回想先前皇帝对她有求必应,这对比实在来得猛烈。席兰薇丢人丢得彻底,六宫的嘲笑愈演愈烈。

甚至有人觉得,即便这孩子当真是皇帝的,日后二人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了。

毕竟,她是长阳排得上的贵女,总还有几分傲骨。皇帝驳了她的面子,她一定会记得。

议论纷纷中,景妃备了厚礼送来。送礼的宫人未说什么,可这此时送来的礼,分明带着安抚之意,又或是…讥讽。

“好好记下,送库房去。”席兰薇侧倚榻上,衔着慵懒的笑意收了这礼,有对来送礼的宦官道了声“多谢”。

清和上前给了赏钱,只是些散碎银两,明显没有先前的出手豪阔。

她近来不得宠,没那么多闲钱去打点。那几个宦官也“体谅”得很,未显不快,一揖退去。

又有新的冰雕送了进来,少女采莲的样子。手中执着莲花、莲藕,犹是雕琢精致,却有一朵莲花被磕坏,只剩了半朵。

简小霜一看就蹙了眉:“这也太过分…”

近来送来的冰雕,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坏的。倒是不影响解暑,却有点有意给她添堵的意思。

“不碍的。”席兰薇轻笑着不多理睬,静了一瞬,却蓦地抬头,又看向那冰雕。

少女手中执着的莲花、莲藕形态各异,其中有那么一只藕,是低垂下去的,莲子那一面倾斜朝下。

借着阳光,席兰薇看到那冰制的洁白莲蓬中有一缕缕浅淡的褐色,每一缕都极细,不仔细看,还当是冰冻上时懂得不均匀、形成的缕缕水纹。

但并不是,那点颜色虽细,仔细看一会儿,却能辨别出并非自己形成,而像是有意添进去的。

微禀了息,她行过去,半蹲下|身,看着莲子那一面,分辨了须臾,终于看到那一个个小孔。

银牙一咬,席兰薇站起身退开几步,唤来清和:“把这朵莲蓬砸下来,呈宣室殿。”语声至此一顿,想了一想,又改了口,“不,一分为二,半朵呈宣室殿,半朵送舒颜宫。”

宦官去两地呈送时,始末就四下散开,妍妃怀疑有人在这里面添了东西。

众人皆等着两方的回应。过了半个时辰,宣室殿无甚动静,舒颜宫传了太医去验,验出那是会致小产的香汁。

于是,嫔妃们便等着宣室殿的决断。

宣室殿却仍是迟迟没有反应,末了,连景妃都等不及了,亲自前去拜见,皇帝才可算回了话,嘱咐她严查。

让景妃严查而已,再无其他。

果真是不在意妍妃了…连带着不在意她的孩子。

席兰薇长舒出一口气的同时,听见背后脚步声落地。

“怎么回事?”楚宣定住脚,凝睇着她倏尔一紧的脊背,“我去梧洵待了两个月,听闻宫中愈发不对。”顿了一顿,他皱眉道,“你起初说是安排好的。”

“…是。”她一点头。

“那今日这般呢?”他仍睇着她,口中显有狐疑之意,“你有着孕,他一次又一次地驳你面子,当真是有其他算计?还是你根本就在骗我?”

“都是本宫的意思,大人不必担心。”她笑了笑,沉了沉息,转过头去,“不过那冰雕倒确是有人害我,这个不是装的…”

楚宣摸不清真假,后宫之事,到底不是他一个逍遥惯了的游侠能想清的,纵使当了多年细作也仍是两回事。

席兰薇没有多言,在他离开后,简小霜便显得忧心忡忡:“娘娘不解释清楚,楚大人他…”

“他也许会想帮着查清吧。”她笑了一笑,“不过这回,他的手未必快得过宫正司。”

所以在他插手此事时便会逐渐摸清其间的变化,曾让他觉得比禁军都尉府还“废物”的宫正司,在这几个月间,因为各样的原因撤换了大半人员。目下宫正司中的高位女官,看上去仍是凭着资历搁上去的,细查之下却各有旁音。

“他会知道陛下为了护这孩子暗中做了怎样的安排。”席兰薇轻揉着太阳穴,黛眉轻蹙,一边感念楚宣这番心意,一边又头疼于他怎的还有“心意”。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眼前有树枝斜着,将那弯月压出了两道黑印。

来者静悄悄的,连步子都尽量放轻了,好像生怕惊动了谁。

殿中已摒去旁人,席兰薇独自一人倚在榻上——在宫人们看来,她这是失宠久了,郁结于心,便也没什么人敢来扰她。

“是方氏。”他在她榻边坐下,平静地给了她答案。

“哦…猜到了。”席兰薇笑了一笑,平躺过去,手上握了握他的手,“陛下何必特意来说一趟?反正舒颜宫那边…早晚也会说的。”

只要他同意,宫正司自然不会压着这结果,呈到景妃那里,景妃自会公断。

这疑问换来他蹙着眉的一瞥,他觑着她默了片刻,不咸不淡道:“你就非得问得这么明白?”

找个理由来见她罢了,她非得追根问底。

“…哦。”席兰薇扯了扯嘴角,知趣地不再多问。手抚了抚刚显形不久的小腹,浅浅一笑,口中埋怨说,“生时大约是初冬…还要好久。”

“嗯。”霍祁缓然一喟,“朕也觉得…好久啊…”

旁事无妨,料理得妥当,二人虽装得互不理睬,实则心中舒畅。只不过…夜深人静时,他总是…忍得辛苦。

“臣妾可没逼陛下。”她促狭一笑,悠悠说着,一副大度的样子。

“嗯…”他认真思索着,继而严肃道,“自知娘子不计较,不过为夫还是忍了吧…都说孕中易多思,万一你不经意间想点什么,让腹中孩子听见,他从生下来那一日便对朕存怨,多麻烦?”

席兰薇笑看着他不作置评,俄而羽睫一副,面上稍有愧意,心中十分舒畅。

“妍妃娘娘。”外面清朗的声音一唤,席兰薇一怔,霍祁面色一白。

“…”二人对望一眼,继而不约而同地环视四周,找地方要躲。

“屏风…屏风!”她连声道,霍祁回过神来,当即躲了过去。

荷月长公主在片刻后打帘而入。

看了看独自一人卧在榻上的席兰薇,静了一静,驻足道:“偌大一个翊祥宫,娘娘把宫人全屏退了,踏入宫门如入无人之境…”她面色不悦,短短停顿后话锋一转,“可就算娘娘心中难受,也到底是宫嫔,总和楚大人扯不清楚,娘娘就不怕栽跟头?”

席兰薇面色一震。

“楚大人总是想护着娘娘的。”荷月黛眉微微蹙着,认认真真地睇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上回肯为娘娘说出实情,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但您也该有些自知之明,目下您失宠了,闹出什么事来,让他给您陪葬么?”

她话说得分毫不客气,咄咄逼人:“您该知道闲言碎语是会压死人的。”

她始终没有开口,沉默以对,荷月在她的沉默中难免愈加愤怒。可即便愤怒也动不得她,她到底怀着孕,皇帝此时不宠她是一回事,若是弄得她流产,总是不能不追究的。

末了,荷月咬了咬牙,一跺脚,又不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当真非要拖她下水,我…我也不管了!”

而后拂袖离去,珠帘碰撞了一阵子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楚宣赶至悦欣殿时,恰好听见荷月的最后一番告诫,在她离开后跃入殿中,却是一个“妍”字刚出口,话语就全然滞住。

刚从屏风后迈出一步的霍祁下意识间差点退回去,到底站稳了,略一缓息,不在意地走回榻边。

楚宣睇一睇二人,终是一笑:“看来是真的。”

“本就是真的,楚大人那么大本事,本宫哪敢隐瞒。”席兰薇语声冷冷,凝视他须臾,心底有些不安,“但…大人听说的事,不是大人主动打听到的,对么?”

荷月突然而至的警告太明显了。纵使她是知道此时没有旁人才会来说这番话,但既得知楚宣曾来过…怎么想也不会是楚宣告诉她的。

是有人透了风声。

楚宣的面容凝住,怔然须臾,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你是说…”

“楚大人远在梧洵时听说的事,是如何听说的?”她冷然又道。

楚宣面上恍悟与惊意并存。

“楚宣。”霍祁侧眸看向他,目光凌厉,声音发沉,“朕说过不怕你抢她…但朕也告诉过你,此事不容小觑,你若不想给她惹麻烦就离悦欣殿远些。”

席兰薇一愕,望向霍祁,不知该怎么发问。

似乎…言中之意是早有人察觉了楚宣的存在,只是他为让她安心养胎、且此事她拒绝也不作数,便只叮嘱了楚宣。

“张家明明…”楚宣面色发白,霍祁冷然一笑:“明明早已淡出朝堂?若当真那么简单,你当朕会让兰薇受此等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_→昨天猜冰雕有问题的菇凉…

→_→那个冰雕没问题,今天的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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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Σ(っ °Д °;)っ有人来了…

兰薇:躲起来躲起来!

霍祁:Σ(っ °Д °;)っ躲哪儿啊…

兰薇:床底下床底下!

霍祁:Σ(っ °Д °;)っ根据本文的设定,咱睡的是榻,不能躲底下…

兰薇:_|||||那屏风后面!

第134章 告辞

翌日的晨省,景妃差人请席兰薇前去。

自是因为那冰雕的事,席兰薇坐着步辇,不疾不徐地去舒颜宫,沿途经过的宫人纷纷见礼,不管实际上藏着怎样的心思,看上去都还是万般恭敬的。

她浅支着额头,无心多想那冰雕,只想把楚宣的事想个明白——不知他们想如何把他牵扯进来。

静庄殿外,一众宫人齐见了大礼,朗声通禀后,毕恭毕敬地请她入内。

进了殿,又是嫔妃齐齐见礼,她稍缓了口气,心平气和:“都免了。”

径自行去景妃右首的位子落座,她浅打了个哈欠,显得很是困乏,睇了睇跪在殿中的方氏,神色平淡,口吻慵懒:“景妃姐姐这是查明白了?”

“是。”景妃略一颔首,面上毫无笑意,冷睇着方氏,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说。”

“臣妾岂敢毒害皇裔。”方充华声色平静,垂首静默跪着,说罢才抬了一抬眼,瞥着席兰薇,冷涔涔一笑,“臣妾和昭仪娘娘交恶是真,但臣妾也入宫多年了,不喜昭仪也还忠于陛下,断不会戕害皇裔。”

她好像一次次地刻意提着“皇裔”二字,席兰薇淡看着她,凝视着她施了不少脂粉也仍憔悴的面容,俄而清冷地笑出声来:“本宫怎么听着,充华你话里有话?有话直说就是,各宫妃嫔皆在这儿,本宫有耐心猜你什么意思,她们也未必想跟你多费工夫。”

听她如此一说,方充华目中一凌,抬眸回视于她,冷厉道:“昭仪娘娘,您腹中这孩子,是陛下的么?”

居然就这么直言问出来了。

席兰薇扬音一笑,似是被气笑的一般,笑着看看方氏又看看景妃,接着重新看向方氏。停住笑音,她带着满目好奇,用一种全然不解的神色望着她,耐心道:“本宫是宫中昭仪,这孩子不是陛下的,还能是谁的?”

“谁知是谁的!”方氏狠然一喝,声音显得尖利了些,“谁不知道娘娘回家省亲时曾和旁人私会!长阳城中都传起来了,如此丢了天家颜面,娘娘还敢说这孩子是陛下的!非要等到真相大白那日不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哪来的昏话!”席兰薇只冷然听着,秋白却是忍不住了,怒斥一句,停了一瞬又道,“市井之言,亏得充华娘娘敢拿到宫里来说!究竟是真是假,娘娘当陛下心中没数么?如今妍妃娘娘坐在妃位上、有御医小心侍奉着抬,其中几分真假娘娘当真看不出?”

“谁知她又怎的蛊惑了陛下!”方充华的话说得更不留情了,声音亦压过了秋白,“事情到底如何,在座诸位可向御前打听打听;她这孩子陛下究竟在意与否,更是看看情状便可得知!”

“够了。”席兰薇声音短促有力,喝住她喋喋不休的指责,稍作缓息,平和问她,“本宫只问你,这冰雕里的东西,是你加的不是?”

方充华略有踌躇,少顷,一咬牙,还是承认了:“是!”

听上去,颇有些大义凛然。

“好,那本宫再问你…”她旋起一笑,“你是因为认准了这孩子不是皇裔,才添的这香汁,是不是?”

“是!”这一回,方充华应得很快,十分决然。

席兰薇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点了点头,遂而又道:“你觉得这孩子不是皇裔,是因为去御前探了信,可对?”

方充华朱唇一动,能看出一个“是”字到了嘴边,却又被狠狠咬住。半晌,索性闭了口不言。

还算有点脑子,到底没再如此笃定地承认了下监视帝王的罪名。

然则她是否再承认一遍也都已不重要,席兰薇轻一哂,转向景妃,慢条斯理地说着:“方氏戕害皇裔在先、污臣妾清白在后…至于去御前探信的事,也是她方才亲口所言,在座的都听着呢。”站起身,席兰薇抿着温和微笑,屈膝一福,“还请景妃姐姐公断,给臣妾和腹中皇裔一个交代。”

她说话间带着点蔑意,直让在座众人觉得,谣言漫天之下,她还敢如此笃信这是皇裔、如此嚣张跋扈,真是蠢透了。

不理会旁人心思,席兰薇淡然静立,等着景妃发话。景妃则睇着方氏,护甲在桌上轻敲了一下又一下,好像在斟酌,究竟怎样罚她才好。

“敢伤皇裔…自是轻饶不得。”她的手指离开案桌,轻支着额头,黛眉稍蹙了一下,遂一喟叹,“本宫会向陛下请旨,废她充华位,降为宝林,闭门思过。”言罢,任由着殿中静了一瞬,才看向席兰薇,带着三分笑意询问她的意思,“妍妃妹妹觉得如何?”

“听姐姐的就是。”席兰薇答得轻松,一副全然懒得多费心力的神色,“臣妾有着身孕,没心思多想这些。景妃姐姐执掌宫权多年,决断自然无错…”稍稍一顿,思量着笑意更深,“还多谢姐姐大度,既没真废了她又没见血,算是为臣妾腹中皇裔积德了。”

她的笑意真切,眼中满含谢意,景妃听言亦是一笑,带着些许恍悟,思忖着又道:“积德…倒是提醒本宫了。如此,方氏你思过时不妨为妍妃的皇裔抄抄经文,算是为他祈福,也算是谢罪。”

满殿嫔妃的注视下,方氏面色白了一白,大有不甘,却到底没有出言反抗。胳膊微微颤抖着,她伏地一拜,轻应道:“诺,臣妾遵旨。”

皇帝准了景妃的请求,一切皆按她的意思办。

大约在旁人眼里,宫中的二妃眼下真是和睦得紧,一个安心养着胎、另一个尽心尽力地护着这胎。

这和睦,自然是要维持的。景妃是有意做给她看,她则乐得让景妃相信自己做得很好。

如此,才好让景妃继续觉得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免得她生了防心,又要出变数。

“但凡舒颜宫送了东西来,一定接下。赏钱仍不必给多,但话要说到。”她提点着小霜,轻笑道,“她要示好就随她的意,让她觉得本宫当真信她、一步步都被她牵着走,到了那天也任她宰割。”

话中透出几许冷意,又像是冷眼旁观的轻蔑。席兰薇静了静神,想着殿中的那一唱一和,心中的寒凉更甚了些。

景妃到底是外人,如何算计都不至于让她心寒,可身边之人…

深吸了口气,席兰薇摇了摇头,不作多想。

手探入袖中,她摸了那签文出来,却未再看写着签文的一面,只翻过去看背面的签解。

苍劲有力的十六个字,当时看来意思模糊,现在却很是分明了:“宝在石中,异人少知。真待分明,尽可施为。”

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不是皇裔的,到底是少数人。目下…情势真是乱得很,皇帝与张家间存着一场博弈,外加楚宣不知会怎样卷进来。

说不心急是假的。曾以为有孕是一番别样的体味,怀胎十月,每一日都要好生感受,感受这孩子在腹中一点点长大。

如今,却被这时局搅得不能不烦乱,愈发觉得十个月实在太长,巴不得明天就赶紧生下这孩子,赶紧让景妃出手、赶紧让诸事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