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你平安…”她抚着小腹,低语呢喃,俄而浅浅一笑,似是对孩子说话又似是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就是再多十个月,娘亲也能忍。你好好地长大,什么也不必害怕,自有爹娘为你料理妥当。”

腹中的那小小生命似乎动了一动,像是在给她回应。她的笑意不自觉地又添了些,顿时烦乱不再,觉得怎样的纷扰都是值得的。

半夜的静谧里,好像有微弱的声响碰在床边。席兰薇熟睡中虽有所察觉,却无力睁眼,蹙了蹙眉头,没来得及多想一想就又睡熟了。

直至清晨醒来,睁了睁眼,手向旁一摸,摸到一物,凉凉的,上有雕镂。

拿在手里一看,是枚玉香囊,显是整石而雕,内外两层,每一层都雕得薄薄的,花草纹却很清晰。

最里面,显搁着一张纸笺,席兰薇蹙蹙眉头,打开香囊、取出纸笺,上面只有四个字…

保重,告辞。

他…离开了?

不知是霍祁的安排还是他自作主张,也不知此番“告辞”,除却从她身边离开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事要办。

只是…上一次离开时,他是当面来道过别的,这一次却是这样不声不响,夜深人静间悄悄离去。

是觉得无意中添了麻烦而有愧意么?

她不自觉地猜着楚宣的心思,怔了须臾,化作怅然一叹。

“娘娘。”门被叩了一叩,小霜的声音传入耳中。席兰薇应了一声,让她进来说。

简小霜入殿一福,黛眉稍蹙着,定了定神,禀说:“方宝林出事了…说是、说是三更半夜忽然疯了,哭喊着要见陛下,几个宦官一起都拉不住她。倒是也没敢直接去宣室殿,费了半天工夫,将人绑了,可听说…她胡言乱语着,好像提到了娘娘、也提到了楚大人…”她说着顿了一顿,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续道,“现在…陛下往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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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舍身

近来,这让人一惊一乍的情况并不多,多数事情,是在旁人看来心惊、席兰薇与霍祁却皆早有准备。目下这事倒似乎真有些出乎意料了,方氏昨日刚被降位,且也并不是废了,只是降了从八品宝林闭门思过。

就算加了一条为席兰薇的孩子抄经祈福,总也不至于…一天都没到,人就疯了。

连日来都是避着霍祁的,此事却让席兰薇有些按捺不住,思量片刻,还是吩咐了备步辇。不论怎样,先去看一看,也不妨碍她接着“装失宠”。

心中着急,但因为她有孕,抬步辇的宦官也不敢走得太快。约莫一刻的工夫,到了方宝林降位后刚迁至的兰叶居门口,景妃也恰好刚到,二人同时下了步辇,相视一颔首,互相见了个礼。

门外守着的宦官没有阻拦的意思,她二人便一道入了内,院中的宫人皆是御前的人,可见皇帝仍在。

稍沉了口气,席兰薇提步要进去,景妃望了一望,思忖着劝道:“方氏疯了,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妍妃妹妹保胎要紧,还是不要进去了。”

她一时觉得也对,这疯了的人…万一失手做出什么,得不偿失。

思索斟酌着,一抹玄色衣摆映入眼帘,二人一抬眼,齐齐一福:“陛下大安。”

“景妃。”霍祁朝景妃略一点头,接着才看向席兰薇,口气平淡,“妍妃也来了。”

透着几分不想见她的意思。席兰薇咬了咬唇,又微微一福身,不再多言半句。

“陛下…”景妃神情谨肃,眸中带着询问之意,轻声道,“不知方氏…现下如何?”

皇帝轻一喟,向侧旁退看两步,意思是她自己进去看了便知。景妃与席兰薇对望一眼,先提步往里走去;席兰薇想了一想,也上了前,心下想着离得远些,看个究竟便是。

走到门边时手被猛地一攥,驻足侧眸,目光与霍祁一触,他便很快把手松开了,动了一动口型:“别去。”

看来方氏当真是疯得不清。

离得太远,全然听不到景妃说了什么,但方氏那声嘶力竭的话语仍能听得很清楚。声音带着要撕裂喉咙似的哑意,听上去刺耳极了,直直戳入听者心中,激起阵阵不适。

“景妃娘娘!”她喊了一声,继而听见几声宦官的低呼,好像是七手八脚地上前把她拉住了。席兰薇蹙了蹙眉,又听到她继续道,“那话是我传的…是我传的!那宫女跟我说了昭仪殿中那人是谁,我嫉妒昭仪,便想拿他说事!找我便是、找我便是…”

而后停了一停,想来是景妃在问着什么,侧耳倾听一会儿,方氏的语声再度传来:“娘娘不要查了…娘娘您斗不过他!他、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他说他在暗中盯着,若再敢继续下去,便…便在长阳城中随意挑个看不顺眼的世家,灭满门泄愤…”

席兰薇陡一抽冷气,愕然看向霍祁,他眉头也猛地一蹙,接着又缓缓舒展开,未显露太多情绪。

片刻后,景妃从房中出来,看一看冷着脸互不说话的二人,平心静气地道:“似是…先前对妍妃妹妹不利的诸多传言,是方氏传的。现下这般承认,许是心虚吧…又或是夜里见了什么东西,吓坏了。”

她说得似无所谓,席兰薇却还是从她身上寻到了稍有些寒意的气息,以及微微发白的面色中透出的慌色。

“她说的事…总要查一查才是,若当真如此,恰好可向六宫证实妍妃妹妹的清白。”景妃维持着如常的口吻说着,言罢的施礼到底有些匆忙慌乱,“臣妾先行告退。”

院中的沉寂和房中传来的绝望哭喊夹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诡异。霍祁挥手命一众宫人退出院外,席兰薇定了定神,望向他:“陛下…”

“不是朕安排的。”他眉头锁着,稍一停道,“朕只差他去了别处办事。”

“臣妾知道…”她点了点头,续言说,“他昨晚来悦欣殿留了信,跟臣妾说了告辞。”

那么,目下这出…当真是楚宣自己的决定。

一时并没有想清楚原因,也不宜多作停留,二人先后出了兰叶居,各自回去。

却是霍祁还没到宣室殿、席兰薇也还没到悦欣殿,就倏尔都想明白了。

他是想让张家把注意力全转到他身上…

席兰薇知道他有那能逼疯人的江湖奇药,一壁加以威胁一壁逼疯方氏,让方氏沉浸在恐惧中,借着方氏的口,将那些话告诉景妃…

用世家灭门泄愤。

不论景妃心虚与否,都会担心张家的安危。再者,就算被灭门的不是张家,是另一个与张家息息相关的家族…于张家也是有利无害的。

张家一时必定会有所收敛,不敢再妄动什么,他们也就免得多担心会如何拖楚宣楚宣下水、如何害她了。

但…张家也必定会竭力除他,以绝后患。

毕竟,有这么一号人蛰伏在周围,能探听到宫中的各项流言、还能直接传话给方氏,实在可怕。

除此之外,楚宣倒还无意中挑出了另一件事。

景妃比席兰薇预想中的心思还要深些。她一直以为,景妃和方氏是联手做事,从最初方氏带人到悦欣殿“捉奸”开始,每一出就都是安排好的。甚至连昨天的废位都是安排好的——方氏之所以愿意,大约是因为只要景妃能出手证明这孩子不是皇帝的,就有办法为她复位。

目下看来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方氏…似乎更像是被景妃算计在其中,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景妃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景妃算准了方氏的心思,差人从中挑唆、传话,引诱着方氏动手。如此虽是更要费些工夫,但也更加稳妥。即便失败,方氏要拖人下水,也很难直接拖到景妃。

风声是她身边的人告诉方氏的、方氏散出去的。彻查下来,和景妃一点关系都没有。诸事平静后,景妃还是可以继续装她的贤良淑德,继续执掌她的凤印。

至于席兰薇,就算未受什么实际的伤害,这坏名声也到底存下了,很难说清。

低估她了…

这样的事情,让席兰薇隐隐觉得,兴许此事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容易解决。景妃可以摆布旁人替她做从前的事,同样可以摆布旁人替她做验亲的事,她一样可以脱净干系,半点话柄都不留下。

“那就慢慢来…”她长沉了口气,纵使觉得意外,也无甚可害怕的。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她总归还比景妃多一个优势——霍祁是向着她的。

夜晚的长阳城和往常一样,安静和喧嚣结合得严密。百姓皆歇下的民坊有,歌舞升平的酒楼茶肆也有,在一片漆黑中,点出一片片明亮,远远看去,好像是在天边点出万千星辰的仙人,又在地上洒下一片繁星。

张府乱了,从府中妻妾到家丁仆婢都面色惨白着,低低议论着刚发生的事情,又皆不敢大声去说,更不敢细想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是一枚银镖破窗而入,不偏不倚地钉在了正厅的墙壁中央,钉进去前,还击碎了张元趋手边的茶盏。

张元趋是张家家主,遇了这种事,自是众人都提口气。但好在没伤到,回过头看看,那银镖上绑了一张纸条。

拔下银镖,纸条上只有几个字:腊月,取全家性命。

张元趋被吓得浑身一冷。这字条倒没什么,乍一看甚至更像恶作剧,但搭上背面那枚红印就不一样了。

张元趋后脊发寒,思来想去也不知…张家究竟何时招惹了江湖上的人,还无比精准地把这燕东侠惹上了。

腊月…似乎还很长,但也就几个月了。

自知没法子、也寻不到人去跟对方说理,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在腊月前除他了。

“他干了什么…”席兰薇在震惊中狠抽了一口冷气。

荷月长公主面无血色地告诉她,张家连夜调集了各地豢养的高手,大有要和谁输死一搏的架势。

纵使一对一不是问题,但那么多人…经了上次的事,席兰薇是知道张家高手颇多的。

他打不过那么多人的…

“皇兄…皇兄好像没有救他的意思。”她咬着嘴唇,狠狠忍着眼中的泪意,“是我上次说错了话?可我…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所以,自然不是因为她上次说错了话。

闹到这么大,都是张家一环环布开的局,每一个听说这些事的人,包括荷月长公主,都不过是张家有心要他们知道。

楚宣的举动可以斩断这个局,但是也的确自身难保。

“陛下会救他的。”席兰薇自言自语着,心绪难以宁静,“他会的。”

说不清为何如此相信这番直觉。好像就是在上次对楚宣戳破张家的算计之后,席兰薇愈发明确地意识到,即便楚宣的种种作为也值得感动,但那总揽大局的人始终都是霍祁。

所以,他总是能力挽狂澜的吧…信他有办法,既能摆平张家的布局、又能不搭上楚宣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烟波江南大大的新坑~《世家婢的逆袭》

日更哒~坑品有保障!

【另外这位大大是个蠢萌很好调戏但不许说是我说的…】

【文案】

一觉醒来,

她由一个世家千金变成了府中丫环,

占了她身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为了一己私心,

使得本就危机四伏的家庭最终毁于一旦,

她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从大家千金到草根丫环,从无家孤女到一代贤后,

她要如何从逆境翻身,与君携手百年?

第136章 收拾

暗潮涌动的气氛让长阳城中变得很热闹。似乎连平民百姓都清晰地察觉出,好像有几方势力同时在寻一个人。

街头坊间,时有面生的人不住地打听着,却是有的描述着那人的长相,有的则只是打听“燕东侠”。

如此过了几个月,事情有了些进展——新的传言是,这位“燕东侠”是时不时显个形的,就像是在有意和找他的人捉迷藏,或是…挑衅。

接着,赶来长阳的游侠越来越多了。

江湖中的传闻总是走得很快,日复一日间,游侠们接连不断地得知燕东侠在长阳得罪人了,凭他的威望,江湖人只凭着义气二字,也都想救他。

长阳南边的一座破屋里,酒香轻轻地散了出来,楚宣平静地倒了一杯,望向窗外。

窗外恰有棵樟树,但并未遮住视线,两个树枝一上一下地倾斜着,从中间刚好能望过去。

遥遥的,他的目光凝滞在北边的长阳城上。

张家的人,集结得也差不多了。且这几个月里,因为行事太急,对他的杀意太明显,已被赶来的游侠们收拾了一些。

大约好应付一些了吧…当然,也没奢求全数解决,他只有一个人而已,能杀一个已是不亏,解决两个就算是赚,若当真收拾了十个八个的…就能心安理得地觉得是为大夏除了些后患了。

饮了口酒,楚宣心下算着。

已经十月了,席兰薇应该会在十一月产子,也没准还会因为各样原因提前一点。那么,他这边总要提前些才好。

不管张家最初安得什么心,那样的谣言传出去,都是冲着毁席兰薇清白而去的,还有那孩子的清白。

所以这些事,不能留到那孩子生下来以后。

或者说…就是他求死,也得死在那之前。

今晚便好。

楚宣又饮了两杯,觉得索然无味。提步出了房门,看了看那樟树,一声哑笑。

在他游历各处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地方的习俗。有的地方,会在生下女儿时,在院中种下一棵樟树。待得女儿到了及笄之年,樟树也差不多长成、枝头探过院墙,过往的媒人便知这家有女儿到了嫁龄,可上门提亲。

待得亲事定下,便把樟树砍了,做两只大箱子,给女儿放嫁妆。“箱”、“厢”同音,是为“两厢情愿”。

长阳城里没有这样的习俗,席府中、兰薇院子里那棵樟树大约只是巧合,而他眼前这棵…

他哑声一笑,这树因为长年无人浇灌,虽也长得够高,但格外细些,决不足以打两只箱子。

就像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剑被他随手挂在树枝上,眼下又随手摘下来、持着剑柄随手转了一圈,听着剑刃在空中划出的声响,苦笑着挡不住几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那天去席府下毒之前,他藏在墙边,是曾看到过席兰薇的。早听说是有倾国之色的美人,亲眼一见还是吃了一惊。

而后,却没想到那药就是下给她的,且并非毒死,只是让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无论是杀人还是下毒,都是他常干的事情,却只有那一次,他当场就后悔了,后悔到…若不是有重任在身,立时三刻就想到官府自首去。

愧疚之意那么凛冽,在他耳边一遍遍咆哮着,怒斥他身为名满江湖的侠者,却毁了一个女子的一辈子。

所以后来…竭力帮着席兰薇,却清醒地从不期盼她能对他动什么心思。

毕竟,险些毁了她一辈子的人是他,而将此事扭转为“险些”的人,是霍祁。

“走江湖果然不该胡思乱想。”他干笑一声,复又继续自说自话着,“最后帮你一次,账就算还清了吧,再也没关系了。”

下辈子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有关系,六道轮回,那么复杂。

长阳又归于夜色了。

天已经逐渐转凉,越来越多的城中百姓回家早了。不在外多做逗留,也没心思去喝酒作乐。

安化门外百余丈的地方,一场厮杀愈演愈烈。乍一看是数人的对打,仔细分辨,却是几十人在战一人。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地有惨呼夹杂其中。又或者,有利刃划过皮肤的轻微声传过,而后那人…连喊都来不及喊上一声,就已然断气了。

此事大约在太阳破晓之时就会传入长阳城,各路游侠都会听说。可此时,却没有人能得知、能相助。

楚宣记得,上一次战得如此心惊,还是在越辽。

那是去救荷月长公主的时候,街道两边乱箭不断,他将荷月长公主掷入街边店铺中,自己咬紧着牙关,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兴许能熬到救兵前来。

那次是运气好,当真就熬到了,虽还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到底好好地活到…今天白天。

眼下的事情也怪不得旁人。归根结底,是他在梧洵听了宫中传言就乱了阵脚,一时甚至没多作判断,只想尽快赶回长阳,接着守在席兰薇身边才好。

简直可笑。就这么打乱了皇帝和席兰薇费心布好的局,自己的好心成了一个豁口,不知最终会惹出多大篓子。

恍悟之后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居然连她跟他透过的底都没信,却肯信那些传言。

所以这篓子得自己收拾干净。

再一剑刺下去,鲜血溅出,在脸上留下一片温热。

好像有…二十多个了?很划算了,垫背么,差不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