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怨不得白氏那时还信景妃,六宫不也都信了她那么久么。

白氏告诉席兰薇,直至杜氏被害死、一尸两命,她才相信当年的事是景妃做的。

“卫氏自尽得…也太蹊跷。”白氏淡言道,“陛下只把她尽了足,连个罪名都没说,六宫都还在奇怪原因,她就突然自缢了…还认了罪。”

“许是心虚吧…”席兰薇不禁道,试着为这些令人发指的阴谋寻个比较好的解法,“毕竟一尸两命,心中有愧也在情理之中。”

“夫人决定,会么?”白氏平静地问她。

席兰薇无言以对。

确实是说不通的。如若人是卫氏害的,她便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岂会有愧?

再者,敢下手戕害皇裔的人,总是有几分胆子的。不仅如此,那计也还算周全,若不是席兰薇看出了端倪一语戳穿,大概不会牵连到卫氏。

那么…就算是被禁足有所心虚,卫氏也该是存着些侥幸的。真要自尽,也该在皇帝说了罪名之后,而不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臣妾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景妃做的,但…后宫里,有本事逼死卫氏、又或是直接出手杀了她又做成自尽局面的,也只有两个人了…”

张家的景妃和席家的席兰薇。

除此之外,宫中世家女子也没什么了,那几个世家也都不够大。

“夫人…护好帝姬。”白氏告退前,神色凝重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听得席兰薇一阵窒息。

没有想到,景妃背后还有这许多血债。这是已做得得心应手了,她却是头一次应付这样可怕的事情。

关乎孩子的性命…

霍祁走近悦欣殿时并不算太晚,却见席兰薇正睡着,紧搂着女儿,眉头皱得仿佛舒展不开。

以为是在做恶梦,他轻轻拍醒她,她好一阵神色恍惚。

“…怎么了?”霍祁轻声询问道,觉出并非恶梦那么简单。

“陛下…”她紧握住他的手,好像多使些力气,便能将恐惧都舒缓出去一般,过了许久,才借着他的力撑坐起来,惊意未减地缓了一缓,“臣妾…听说了些事。”

守着身边的孩子,她竭力地让自己不那么害怕——若她抬害怕,又如何护这孩子。话语轻轻的,她向霍祁缓然道出白氏所言。倒也未将一切罪名都加到景妃身上,白氏说并不确信的那一部分,她也坦然告诉霍祁说…并不确信实情究竟如何。

“她好深的手段…骗过了这么多人。”席兰薇笑得干涩,“臣妾几乎觉得…不该怪秋白背叛臣妾,是她手腕太硬!”

霍祁缄默良久,没有再理会她的话,没有加任何置评。

“来人。”再开口时,他便直接下了旨意,“传旨,削景妃掌理六宫之权,褫夺封号,降修容位。”

“陛下…”席兰薇一愕,在袁叙施礼告退前连忙劝阻,“陛下,现下不是…赌气的时候…”

她觉得,总该一步步来。

“赌气?”霍祁清冷一笑,没再多言。

张家,已然不是几个月、或者几天前的张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不要催十更了…

┭┮﹏┭┮许了诺就一定会更的…

┭┮﹏┭┮一看到催我就心理压力好大好大…

┭┮﹏┭┮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你看我悲伤的脸…

第144章 采选

皆知朝中动荡,嫔妃中早有人觉得,兴许会牵涉到景妃。

却没人想到这么快,张元趋入狱至今不足十日,景妃便被削去了宫权、位降从二品修容,九嫔之末。

摸不清究竟出了什么事,又或是张氏碰巧因为什么触怒了皇帝,总之…日后的晨省昏定,要换地方了。

在席兰薇心情十分复杂地应付了两天晨省昏定之后,局势再度变了一变。

上元之后,前朝的“火候”终于差不多了,她验亲一事的细节,也该彻底捅出来了。

秋白的供词让人不得不信,纵使知道是挨了杖责,也没人敢在此时指责是屈打成招。

受了张氏指使而污蔑惠妃清白…

这罪名无论如何都小不了了,若只是争风吃醋欲除席兰薇还无妨,验亲之事可是关乎帝姬性命。是以这等安排,简直其心可诛。

是以六日前刚位降修容的张氏,又降了一次位份,这回降得狠了些——直接降至八十一御女之末的选侍,正八品的位份。

大概到底是执掌六宫多年,一时难以舍下面子,自降位后张氏便称病不出,晨省昏定也不曾来过。于此,席兰薇懒得多加计较。

“忍了十个月,目下…陛下出手倒是快。”席兰薇面上的笑容若有似无,扶着额头,又饮了一口安神的茶,“啧啧,她在后宫风光了这么多年,大概…还没吃过这种亏。”

且于张氏而言,除却秋白一事她心知肚明以外,最初的降位缘由她大概至今都还不清楚呢。她大约很难想到,是已时隔几年的事突然被捅了出来,还没查到什么证据,就已然对她成了威胁。

“要想人不知,除非几莫为。”芈恬嗤笑一声,短短一叹,“那些个狠心事到底是她自己做的,三个皇裔、几条人命,落得怎样的田地她也怪不得旁人。”

此后的月余里,张氏的成败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因为相较后宫这点事,朝中实在是要热闹多了。

皇帝在严查张家的一点一滴,张家…最初尚有辩驳,后来大约是察觉出皇帝有心置他们于死地,便开始丢卒保车。

许多无关紧要、或是相较之下不够重要的人被推出来顶罪又或是认罪以后自尽了事,看上去是皇帝这一边查得顺利,实则是斩断了一条又一条线索。

到底是沉浮数载的大世家,到了此等关头,也是够狠得下心的。

二月初,张元趋的庶长子自尽,死前留长书一封,认下了许多大罪——其中,甚至包括禁军都尉府尚未查到的部分,说是均为他一人所为。原因,是对嫡出的兄弟不满。

本就浑浊的池塘中又被扔了一块据实,激起了池底更多的淤泥,更浑浊了。

席兰薇听说,那天张氏在自己房中哭到晕厥。

纵使决心再坚定,这种大事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哪个人想如何便如何的——哪怕他是皇帝。

要彻底拔除张家无妨,最终总得给满朝文武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各样罪名得罗列得清楚才是。

目下,这庶长子一认罪加上先前那么多人舍身保张家,许多步骤难免有些停滞,继续得艰难了起来。

沈宁每天觐见都愁眉不展,霍祁也有些头疼。于是在沈宁告退后,席兰薇笑吟吟地凑向了霍祁,一言不发,只看着他。

霍祁仍是看着奏章思索着,半天才回过神来,侧首一睇她:“…怎么了?”

“陛下不用这么着急。”席兰薇温和笑道,“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事?除哪个世家不得费些心力、时间?若当真这么区区几日就让陛下收拾个干净,张家这么些年…真是白混了。”

而且安静蛰伏的这么些年更是白费了。曾经权倾朝野的大世家,能隐去锋芒以避帝王戒心,大概在“放得下”之余,总是还有更多安排的。

“朕知道。”霍祁一笑,轻松而道,“倒也不急,但总是烦心的。”

“…”席兰薇不说话了。这便没什么可劝的了,不止他烦心,她想想这些事都难免心烦。

好在…张家尚不知皇帝为什么突然而然地去查他们,防心也到不了点子上,目下所做,大约都是觉得自己再退上一步、服软示弱,他便也会适可而止吧。

若让他们知道先前戕害皇裔的事都已经被捅了出来,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在这样的心烦意乱间,礼部提出提前采选,明面上的理由是上回一人未留、掖庭须得充实,实际意思么…席兰薇看看霍祁一脸无奈地扔给她的奏章,那酸溜溜的行文,怎么看都像是礼部的各位大人瞧出陛下近来烦心事多,觉得多些嫔妃服侍为宜。

亏得他们操这个心,为了巴结也是够费工夫的,可惜没巴结到点上。

“陛下准了?”她了然笑问,霍祁“嗯”了一声,懒得对此多言半个字。

心知霍祁无心选妃,之所以答应,是觉得这“过场”还是走一遍为好,没有留下的,可说是他看不上;若直接不理会礼部这番“苦心”,朝中多多少少又要议论是她专宠所致。

眼下可没有多余的心力和他们多费口舌,自是处理得圆滑些才好舒心。

大事当前,其他反倒不必太过较劲。

再者,纵有一人未选的先例在前,可若张家病急乱投医,在采选中安排了什么继而落了话柄,也是“很好”。

这节骨眼上,就怕张家当真被皇帝吓了回去再不犯错,自然…更不能放过他们出错的时候。

“告诉尚仪局,采选的各项事宜,先呈本宫过目。”席兰薇斟酌着,让小霜去尚仪局传话。

尚仪局安排着教习礼数的女官宫女,名单呈到席兰薇面前,她看着那白纸黑字,难免想到了秋白。

上次,他们一起做了一场戏,让秋白去教习礼数,把出挑地都提前发落了出去。

“秋白怎么样了?”在尚仪局的宫人告退后,她淡声询问道。

“她…”清和默了一默,呢喃着如实道,“伤好得差不多了,奴婢…没忍心把她发落到别处去,就留在翊祥宫里,做些杂事…”

清和说得磕磕巴巴,不住地偷眼瞧她的神色,席兰薇听罢未作置评,只轻笑着道了一句“伤好得真快”,吩咐去把人带来。

秋白瘦了好多,一身很是显旧的宫装看上去极是肥大,步子移动间,在身上几乎能晃荡起来。

她被两名宦官一同带进来,自是还有些怕,头都未抬地行到席兰薇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双手交叠着伏地下拜:“惠妃夫人大安。”

席兰薇端然坐着,睇着她心绪难言。

少顷,觉出秋白的瑟索之意愈发明显,若她再不说话,她便真要吓坏了。缓了缓神,终于道:“你…伤好全了?”

“是。”秋白轻轻一应便屏息不再言,似在担心还有什么别的责罚。席兰薇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那再帮本宫办件事吧。”

秋白一愣。

“又到了家人子采选的时候。尚仪局呈上的女官名单本宫看了,似是无甚问题,但眼下特殊些,不知张家心急之下会不会在采选上做什么。”她说着一哂,看了看清和,又道,“本想让清和去,不过上次便是你去的,把礼数都好生温习了一遍,就省得她再费心学一次了。”

秋白听得有些发懵,滞了良久,支支吾吾道:“可是…奴婢…”

“本宫复你女史的位份。”席兰薇淡言道,“家人子的事妥了,你回悦欣殿来就是。从前的事,本宫不会再提,你也不必总记着。”

清和是最不解席兰薇干什么要如此饶过秋白的人。

虽则她也最想救秋白,但这毕竟是宫里,容不得背叛——因为背叛的事,常常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她不会再做什么了。”席兰薇轻轻一喟,“我也会注意着,不会让她有伤到我的机会。若你非要问个原因,就当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吧。”

她话语懒懒的,分明不想再多做解释,清和便也不好追问。是了,就是因为上辈子的那些旧事,秋白清和的不弃,一度是她在最艰难的时候唯一的支撑。

而且,就算是这辈子,秋白做出了那样的事,也到底还是存着余地的。

回想方修媛到她殿中“捉奸”那日。话必定是秋白放出去的无错,但方修媛到她殿中后的举动…细想起来却有些奇怪。

她带了那么多人,气势汹汹地来问罪,甚至直接打了小霜,但一直没动手掀开幔帐看一看是否真有“奸夫”在。

乍然一想,似乎是碍着她位份更高不敢妄动,但此行里,她失礼之处已然太多了,根本无所谓再多添这么一件。

只能是秋白对她说了什么,让她相信席兰薇当真有与人通奸、奸夫必在榻上,她觉得势在必得,故而于她而言…自然让皇帝亲自去看,才更能置席兰薇于死地。

想来,秋白在这事上也费了不少口舌。

有时候,席兰薇甚至会怀疑,秋白是不是根本就知道她的心思,明知道她是有意放出的话还去传话、为的就是把那边绕进来——因为同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们互相都太熟悉了,很难想象秋白会相信她与人行苟且之事。

事已至此,问不问并无意义。若当真是如此,秋白必会承认;若不是如此…为了保命她大约也会承认。

于是情愿相信就这样的,给秋白留条生路。反正,就像她同清和所说的,秋白也伤不到她什么了,不妨就此换个良心平静。

秋白在家人子们入宫后的第三日就回悦欣殿回了话,眉头轻蹙着,好像对发生的事不太想得明白:“有个尚仪局的女官,奴婢以为和张家关系格外近些,但好像又对那几个显是张家托人送进宫的家人子格外严苛,前天刚进宫来,昨天就已发落出去一个。那家人子不服,还提到跟张选侍沾亲,也没用,当晚就离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忘:

知道有些菇凉看文一目十行…

于是这里特别注释一下…

最后提到的那个张选侍,别疑惑是谁…就是景妃…

她在这章里降了十几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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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Σ(っ °Д °;)っ居然放过秋白了?!?!?!

兰薇:就当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吧。

圆信:阿弥陀佛,这个“陈年”是指…

兰薇:…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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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薇:你去毓秀宫帮我盯着吧!

秋白:我,我懂了,你是想…→_→

兰薇:…闭嘴→_→

第145章 闲适

是有些怪。若说是想再送美女入宫争宠,安排下来的人自然该格外帮衬着才是,就算是要看上去一碗水端平,严苛一些也就罢了,可是直接发落出去…

不就没有下文了么?

席兰薇一时也想不明白,黛眉微蹙,秋白思了一思,又叹道:“也许是奴婢多心,其实也未见那女官和张家有甚直接的联系,只是隐隐记得曾见她和张氏身边的大宫女走在一起,以为是为张氏办事的人。”

这样的事,还真说不好。虽则听上去很有可能猜得无错,但宫中女官这么多,不在一起做事却因为别的原因而格外交好的,也不是没有。

是以此事便姑且搁下不提,席兰薇嘱咐秋白多注意便好,也犯不着草木皆兵。

如此又过了四日,未再有甚异样禀回来。席兰薇召了几个家人子到悦欣殿小坐——便是心知选不上,殿选之前该做的样子也还是要做做的。

倒没想到恰好碰上霍祁前来,一听得通禀,几个家人子俱是一惊,继而很快面露喜色。于她们而言,得以在殿选前见皇帝一面总是好的,不同于殿选时那么多人一同面圣、说话也说不了几句,目下单独一见,兴许能有不一样的印象。

一壁按捺着惊喜一壁守着礼数随在席兰薇后面去迎驾,到了殿门口,席兰薇照旧只是一福,余人则皆行大礼拜了下去。

燕语莺声齐问圣安,生生让霍祁脚下一僵。

“…”默了一默,霍祁伸手去扶席兰薇,又随口向旁人道了句“免礼”,扶在她腕上的手有意一用力,责备分明。

席兰薇抬了抬眸,手上毫不留情地反握回去,也用了力气——意指才不是她的错,要怪也要怪他来前不打招呼。

二人间动作细微的赌气一众家人子自然看不出来,但见席兰薇衔着笑回过身去邀她们落座、又欠身请皇帝入殿,能分明地看出她们各自含着笑意沉吟着,大抵都在思索一会儿说点什么好。

“今日有幸面圣,实乃…民女之福。”一胆子大些的家人子先开了口,听似只是寒暄之言、奉承之意明显得听上去虚伪,明眸中的真切却又堪堪让人觉得这是肺腑之言。

席兰薇淡一瞟她,蕴起几许笑意,颔首而道:“姑娘紧张成这般…若日后入了宫,不是天天都能见到陛下么?若日日念着这‘福分’,怎么侍君?”

搁在膝上的手被人猛地一掐,席兰薇倏尔侧过头去,又碍着有外人在不好瞪他。

结果弄得这蓦然回头让一众家人子一愣,不知她是怎么了。

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理会她明显带怒的目光,平静道:“朕有些事要和惠妃说,旁人先告退吧。”

顿时一阵失望萦绕。几个家人子互相看了一看,显有委屈又不敢多言,施大礼告退。

本以为有机会同皇帝说上几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皇帝亲口下了“逐客令”了。

霍祁板着一张脸,只喝茶,不理人。

席兰薇偷眼觑着他,时不时也抿一口茶,少顷,委屈道:“陛下干什么…”

被斜睨了一眼:“你清楚。”

“…”咬了咬唇,席兰薇闷闷地思量了一会儿,嘟囔说,“小心眼,臣妾不是当着她们的面得做做样子么…总不能告诉她说‘反正也入不了宫,别琢磨这福分了’。”

“嘁…”霍祁气笑,缓了缓神,正色道,“罢了,不跟你计较这个。一件事,今晚跟朕出宫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