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又猝不及防地想起那天他被她质问时的失落。

他沉默地凝视着她,思绪一转再转,才又说:“只要与你有关,就都不能占么?”

阿追点点头。

“可本王想知道的另一件事,也是关于你的。”

他说得她一愣,不解地望向他诚恳的神色,她想了想道:“殿下请说,我若能答,便直言相告。”

嬴焕轻轻的“哦”了一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近前。

阿追迟疑地凑过去,他亦将身子前倾了些,嗓音压的低沉:“我想知道,你对弦公的亲昵,我能不能再有缘得见?”

嬴焕直盯着她的面容,但见他话音未落,她已大惊失色!

“殿下你…”她不正常的惊恐如他所料,他眸光一凛抬手猛按住她的嘴。阿追在他手底下挣着,心内的恐惧直提到顶点!

他如炬的目光注视了她良久之后,眼底复染上笑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抬手放开她,声音低低:“我随口一问,不知你这样在意,受惊了。”

她惊魂未定地强缓着气,嬴焕的神色已恢复至如常淡漠。他玩味地睃着她,一字一顿地又说:“虽不知有何隐情,但你既不想让外人知道,我绝不说出去就是。”

她疑色犹存地盯着他,他失声一笑,探手摸到她洁白的颈间,手指一提挂绳,将那玉佩拎了出来:“玉佩留下,算花钱封我的口?”

回归

临别前戚王说出的话,搅得阿追一路心慌。

他看到她与姜怀的亲近了,还拿来同她说笑。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可以要她的命的。

但事已至此,阿追也只能相信戚王会信守诺言不同旁人说。可能出现的后果再可怕,她瞎担心也没用。快到弦国国都昱京的时候,她可算逐渐平静了下来。

一行人在城外将马车撂下,改为骑马,踏着夜色入城,快马加鞭,避人而行。国巫从来都不昭示于人,只少数的朝臣见过她而已。

踏入国府时,周遭熟悉的一切顿让阿追松下劲来。

夜色下楼宇里映出暖黄色的光火,廊下亦是每隔几步悬着一个笼灯,如纱柔和的光芒映照各处,独有的宁静温馨取代了白日里的肃穆。

阿追沉默不言,脚下却走得有些急躁起来。她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前所未有地渴望那一方天地带给她的安逸与满足。

跨过一道月门,争吵声乍然入耳!

“今天我们非进去一观究竟不可!你若非拦着,绝没你的好果子吃!”

一男音气势汹汹,话音未落,驳话的女声也不示弱:“我敬您是长辈,今天您可真不自重!我已跟您说了,国巫身体抱恙不能见人,您贸然进去惊了她,待得君上回来,您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殷追与姜怀同时停住脚,举目看向几尺之外。

从很多年前开始,弦国国府便是这样一分为二的格局。前半是国君居所,后半乃国巫所用,中间有一条六丈宽的青石板小道相隔。

现下的争吵就在这条小道上,正争执的二人在她住处的大门外,这条道上另还有几十人拥着,都是护卫模样,举着火把将那道紧阖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在她门前挡驾的是她的闺友苏鸾,堵门这方为首的那人却是背对着她,她一时还看不清是谁。

但闻那人冷哼着道:“你少唬我!我只听说国巫失踪了,现下军心民心都不稳。你快让我进去看一眼,我好安抚人心!”

苏鸾也一声冷哼:“我管你听说了什么、又怎么想?我只知道君上要我在这儿守着,你非要进去,拿君上的手令来!”

一时间僵持不下。苏鸾一边跟他硬呛,一边也心虚得很。虽则阿追这里护卫侍从不少,但眼下来闹的这人偏是卫尉,国府上下的护卫同归他管,真闹起来她还真“没好果子吃”。

苏鸾直争得心里打鼓不止,一看对方暂被“手令”唬住,赶忙趁热打铁:“若不然你就是抗旨不尊!到时非请君上治你的罪不可!”

那卫尉回神便闹了,怒骂一句“小丫头片子狐假虎威!”,伸手就拎她衣领。

众人之后,忽传来一声冷冽而清亮的:“住手!”

众人皆一愣,齐齐地回过头,定睛看清来者后,悚然一惊。

他们背后月门里投出的光火在地上映作一块明亮的圆盘,面前的女子正立于那圆盘当众,宝蓝色的长斗篷迤地,遮着她的身形。

他们便下意识地努力去看她的面容,却是半张脸都被斗篷的帽子遮住,帽檐下隐隐的露出了个鼻尖,再往下的红菱般的薄唇倒能看得清楚。

任由他们怔了一会儿,那薄唇轻启,带出一声嗤笑:“卫尉,便是我没有抱恙养病的时候,你也是没有资格见我的。”

言罢她便向前走去,两旁的护卫带着惊疑不由自主地让开道。她头也不抬,直至离门还有三两步时,停了脚,语气不耐地向卫尉道:“你是想继续拎着我的朋友不放,还是去向君上见礼?”

众人正不明白,便见那宝蓝斗篷笼罩下的女子缓缓回过身,牵引着他们的目光再度向月门处看去。

他们这才注意到,月门边的阴影下,弦公眸色沉沉!

“君上…”卫尉愣了愣总算放开苏鸾,擦着额上的冷汗躬身走过去作揖,“关于国巫的传言四起、君上您又突然离京,臣这才…”

“国巫身体抱恙,我寻到神医,带她看病去了。”姜怀从阴影下走出,负手淡看着他,“卫尉一职,我换人做。你且先回家休息吧。”

“这…”那卫尉满目愕然,“君上,臣只是…”

“国巫不应受任何质疑。”姜怀神色定定地凝视着他,缓了口气,又道,“都退下吧。”

那卫尉自知辩驳无用,虽不甘也只能一揖,带人告退。

阿追被斗篷帽檐挡着视线,只好看着地上的影子、听着耳边的动静,等到四下安静时,终于一把解了斗篷。

“阿追!”苏鸾一脸惊喜地扑向她,抱住她搂了好一会儿,直呼,“吓死我了!你可回来了!”

两个姑娘便在门口表了一会儿思念之情,而后又推开门手拉手地往里去,姜怀原地愣了愣,也跟着一起进去。

这一路上阿追摆明了有心事,前半程是闷闷的不说话,后半程是闷闷的不说话偶尔还带着气瞥他一眼,瞥得他心虚。

三人两前一后地走进阿追的卧房,苏鸾要去叫婢子来服侍,阿追却是累得已无心多做收拾,只想赶紧躺下,万事明天再说。

转身间看到站在门边欲言又止的姜怀,她原打算栽倒在榻的身子停住,变成了缓慢优雅的侧倚:“君上还不回去休息,是等着占卜么?”

姜怀后脊一凉。

——没有外人,她却在他面前捏腔拿调的时候,说明她生气了;没有外人,她却叫他“君上”的时候,说明她生气了。

二者一起出现,说明她特别生气。

他咳嗽了一声,大感无辜:“几个月没见,我刚接你回来——怎么得罪你了?”

阿追眉毛一挑,手探入袖中将那袋占卜石取了出来,打着哈欠懒懒说:“路上我为弦国占卜了一下近期的运道,有点意外…”

她美目中染上点俏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为什么我看到甘凡在主持秋祭?”

“那个…”姜怀面色略白了一瞬,阿追抢白道:“我知道弦国不能没有国巫,但你非要让我的仇人来担这职吗?”

不是这么回事!

姜怀踱到她榻边蹲下,支着额头,以极尽的距离和她对视着:“我没让他取代你成为国巫,只是秋祭在即,如果你一直没有回来,只好让他先执掌此事。”

阿追皱眉,姜怀伸出两指一展她的眉毛,又道:“是祖父执意如此。你既回来了,自还是你去。”

她舒展开神色,平静地应了声“哦”,心底却心慌意乱。

占卜里的事情她很明白,每一分已发生的变化,都会导致占卜的结果不同。

在占卜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在回到弦国的马车上了。若按照姜怀这般的安排,她是不该在秋祭上看到甘凡在主持的,除非…

除非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无法出现在秋祭上。

是因为戚王会将那件事说出去?

听说曾有一位国巫与当时的弦公情愫暗生,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搅得弦国大乱。自此之后,国巫虽然威名不倒,却一直被压制,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皆不该有…

她还听说过,后来有至少两位国巫,因为与“凡人”亲近的事被朝中知道,便被活活烧死。朝中认为巫与凡人生情,不论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都会有灾祸。

阿追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双眼一闭,脑中蓦闪过戚王的笑容。他离她咫尺之遥,她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听到他说:“玉佩留下,算花钱封我的口?”

那是她头一次觉得戚王讨厌起来就讨厌得很!

她皱皱眉头睁开眼,看清姜怀时好生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拽过他的胳膊抱进怀里。

“…怎么了?”姜怀随她抱着,手指探过去挠她的下巴。

她下颌一压止住他的手,沉吟了会儿问他:“怀哥哥,你觉得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怀一愣。

好好地睡了一觉之后,阿追的日子可算恢复如初了。

仔细一想,原来在戚国时的活法,其实也跟在弦国差不多。闲的没事都是看看书、散散步,若非要对比出个不同,就是在弦国她更爱拿占卜解闷。

院中阳光明媚,毡布在石案上铺开,数块占卜石洒上去,阿追笑吟吟地看着苏鸾,手指一番:“呀!”

“怎么样怎么样?”苏鸾看不懂符文,急催着她快解,“吉是不吉?我最近可倒了血霉了!”

阿追笑着没理她,直至看完了眼前的一片幻影,才轻松吁气:“没事,都是高兴的样子,可能会出趟远门。”

“出远门?”苏鸾一哑,还没追问,眼睛一抬就扫见正从远而来的一行人。

看起来是国府里的护卫,但似乎并不是阿追的人,而是姜怀的。

几人行至阿追面前单膝跪地,为首的抱拳道:“国巫,戚使办差路过昱京,替戚王带话说…过几日戚王要去双羚山与南束女王围猎,若国巫有兴致,可同往。”

“戚王?”阿追眉头稍挑,那护卫又将一信封呈上:“戚使还带来了这个,说是戚王给国巫的。”

秋祭

阿追伸手接过护卫呈过来的缣帛,满心都是好奇。

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围猎这些事叫她出去,就算是姜怀也没有带她同去过。可这话能通过姜怀的人带到她面前,可见姜怀是同意的?

她仍是问了一句:“君上怎么说?”

“君上说听您的意思。”那护卫顿了顿,又说,“戚国国力强盛,近来又从褚国增了兵。此次约见南束人,据说也全非善意,国巫您看…”

阿追这才心下了然:“我知道了,待我想想再着人回话。”

不是姜怀同意她去,而是情势放在这里,他不好直接回绝戚使,由她自己寻个由头说不去会和气些。

她轻吁了口气,信手翻过石案上的一枚占卜石,旋即向那护卫笑道:“你去心上人家中提亲的事会成的。先行恭喜,祝百年好合。”

那护卫不禁一怔,目光在她搭在案上的手上一停,便笑出来,抱拳道了句“多谢国巫”,告退时笑容满满。

目睹了大婚的热闹场面,纵使暂时还只是“幻影”,阿追也看得心情大好。她衔着笑目送几个护卫离开,一边不经意地哼了两句轻快的小曲儿,一边低头展开那卷缣帛。

大概是戚王邀她同去的信函吧。阿追边想边展开,定睛看清,“呀”地一声轻叫!

洁白柔软的缣帛上,她的容颜被绘得栩栩如生。看得仔细些,甚至能从微微歪头的神色中读出点苦思办法的俏皮劲。

——这神情弄得阿追一阵心虚。她在戚国时若有这样的神情,多半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幻象又不能直说,正搜肠刮肚地琢磨怎么才能既把话说了、又能让旁人听不出异样呢!

画上那一袭衣服是她没穿过的。是一身轻便的裋褐,黑色为底,领缘、袖缘处掐了一道窄窄的银边。画作的左下书着一行不失力度的小字:骑射所用衣装、箭矢俱已齐备,只等你来。

“你来”二字与红印交叠着,印上只有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嬴焕。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落款,那这是戚王亲手画的?

阿追一时浅怔,手里缣帛倏被一抽,转瞬离手!

苏鸾将画拿在手里看看,美目在她脸上一划就笑:“不是吧?流落戚国三两个月,戚王看上你啦?”

“…什么啊!”阿追瞪着她,伸手将画抢回来,板着脸道,“别胡说,一幅画罢了。我这身份你也知道,可别拿这个开玩笑!”

“哎呀哎呀我知道!”苏鸾吐吐舌头,“你就是能嫁人也是咱君上优先,哪轮得着旁人!”

这回阿追就只剩了瞪她,连话都说不出了。低着头折那缣帛,折了两折之后惊觉自己双颊发热,一时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双颊发热。

准是因为苏鸾拿她和姜怀说笑才会这样,必和戚王没关系!

阿追这么想着强定下气,俄而竟又有些心虚地觑了苏鸾一眼。好在苏鸾倒没看她,坐回案边拨弄着那些石子,头也不抬地跟她说:“再帮我占卜个财运呗?”

顺着姜怀的心思,阿追将围猎的事暂时搁置了两天,营造出一种“未能及时决定”的感觉。而后差人去驿馆回话,大致就是说事情已听说了,谢谢戚王殿下的好意,但实在诸事繁忙,抽不开身。

正经掌事的使节其实早就赶去南束传话了,留下的两个手下等她的回话。她这样说,那二人自不能说什么,好好地应下后送了她差去的人离开,这事就算到此终了。

殷追自还有别的事要忙。

秋祭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因为她的归来,原本转交他人手中的事情自然而然地挪了回来。这种祭祀她从六岁就开始主持,本来轻车熟路,这回却有些不一样。

在和旁的巫师一同料理各样事宜的时候,阿追渐渐发现,自己说话好像大不如从前管用了。

比如,在祭祀前,巫师们要一同聆听神谕十五日,往后半年的各样大事都会在这十五天里通过占卜石透给她们。以往,这些都是她一人说了算的。

金碧辉煌的神殿里,每一张案前都有巫者在聚精会神地翻看占卜石,旁边另有专人记录各样大小结果。浓郁的熏香弥漫间,蕴着一片忙碌。

“来年春天会有场小劫。”阿追一边将看到的说给身边提笔记录的巫师,一边翻开下一块石头,看了看又续说,“与树木山林有关,君上会派些人出去,嗯…到时提醒君上注意戚国、班国和南束的动向。”

这三国都树林很多。

跪坐在她身边的女子应了声“诺”,笔却停了停:“可是甘凡说来年春天俱是吉象。这一遭他也占出了,但林符与叵符同时出现、又加‘西’与‘水’,许是西边的猎场会出岔子?他要我们提醒君上,春日围猎时多加小心。”

阿追低头拨弄着案面上颗颗晶莹的小石,耐心地听她说完,看向她冷涔涔道:“甘凡若能占卜得那么准,我的父母就不会无端死去了。”

在她这国巫年纪还太小的时候,许多占卜上的事宜由甘凡掌控。有一日她忽做噩梦,梦见家中遭匪、爹娘皆尽惨死,哭着吓醒要跑去告诉姜怀。

甘凡却在她找到姜怀前就拦住了她,当着她的面占卜了一次,非说她家中万事皆好、至少一年内没有灾祸可言。然则不出五日,爹娘的死讯就传进了国府。阿追最后听说的,是匪人不仅杀了她的爹娘,还放火烧了屋子,爹娘连尸体都未能留下。

而甘凡不仅毫无愧疚,还要再补一刀,欺负她年纪尚小说不清事,当着满朝的面冷嘲她“连自家祸事都料不及,许根本就不是国巫,是当初寻人的巫师们找错了”。

当时阿追只觉得这人真可怕,后来年纪慢慢大了,才知道他觊觎这国巫的位子很久了。

此事底下的巫师们也多少知道个影子,眼下见她这样毫不掩饰地一提,身边的巫师也不敢吭声了,低着头安安静静。

“你要是觉得甘凡占出的比我准,就都写下来,一起禀给君上,让他自己拿主意。”她眼帘微抬,淡看着低头跪坐的巫师。言罢薄唇抿住,轻蔑与不忿都阻在了唇里,半丝都没有沁出来。

那巫师心惊得忙伏地下拜:“我不是那个意思,国巫…”

阿追执起酒爵,随意地抿了口杯中琼浆,曼声道:“那去告诉甘凡,秋祭的事不需他插手了。”

她吩咐下去,旁人就只能照办。只不过这样一来她自然更忙,原本是她和甘凡分别占卜两个半时辰、再分别念半个时辰的祷告,现下全落到了她一个人肩上。

暮色四合的时候,姜怀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来神庙转一圈。帮不上忙,便在旁边坐着跟她说话。

他笑她:“非要这样给自己添麻烦。甘凡总能帮上些忙的,大事上他若要绕过你拿主意,我也不会答应。”

阿追正翻着石头占卜下一月的风霜雨雪,悠悠还口:“管你答不答应呢?我看他不顺眼,不想他在这儿碍事。”

他道:“可你便要一天忙上六个时辰了。”

她耸肩:“无所谓。翻着我不似旁的巫师那样要解符文,石头一翻我就看见画面了。他不在,我眼睛清…哎?下月底南边要连下四五日大雨!”

“我着人防洪。”姜怀颔首,阿追一点头,打乱了石头再去占下一盘,肩头忽被一拢。

她怔然抬眸,姜怀凝视着她:“祖父说了要我成婚的事。”

阿追稍稍一滞,应了声“哦”。

他又说:“我不想让你再当国巫了。听说灵力可以被遏制,我们试试看。若成了,你嫁给我,也不算犯忌。”

他说得一字一顿,既突然又在意料之中,让阿追一阵窒息。

这不是姜怀第一次提起这件事了。三年前就说过一回,也猝不及防的,吓得十四岁的她傻看了他好一会儿,末了是他先挠挠头说:“你不想就算了,当我没说。”

这回…

她一颗心乱撞得厉害。现在早没有三年前那样的懵懂了,而且自打知道他的这个心思之后,她也在努力地跟她亲近。

——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她单纯是觉得自己是弦国之内跟他最亲近的姑娘了,如果他想娶她,那她也应该嫁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