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停,我就立刻冲进了医院,展凯扬正在急救室外面等着我们。

“什么情况?”爸爸问。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说:“谁是这孩子的家属?”

“我是他爸爸。”爸爸说。

“他摔伤了,两根肋骨断了,还好不是很严重,已经固定住了。你们家长也真是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让他去工地上干活呢?”医生责备的话让我和爸爸两个人心里都很难受。

我们不知道祈言去工地打工的事。

“我明明记得他告诉我们他在娱乐场所里表演魔术啊!”我说。

“他是骗你们的,他那两下魔术能骗谁啊?他没应聘上,所以就去工地打工了,只是没告诉你们而已。”展凯扬在旁边说。

祈言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他的脸色像纸一样白,睁着虚弱的眼睛看着我,他是那么无力,却又因为不想让我难过而假装坚强。

我站在那里,眼泪流了下来。

“你这个小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眼泪一个劲地流。

“罗小末,你哭的…样子很难看,你别哭了…”他像第一次在树林里被蛇咬的时候那样,明明已经说不出话了,却还想逗我开心。

可是会开口说话的罗小末却不能像平日一样冲上去揍他,责备他怎么能用“难看”这个词来形容我这个神仙姐姐。

因为他现在是那么脆弱,像浮草一样,仿佛只要有急流轻轻一冲就没了。

我握着他的手,说:“祈言,对不起,我每次都把你害得这么惨。”

爸爸在一旁也悄悄地抹眼泪:“祈言,都怪叔叔,怎么你去工地上我都不知道呢?”

“我劝过他,他不听,还不让我告诉你们。”展凯扬一定是怕我揍他,所以才那么着急地解释。

祈言被转入普通病房,我哭得脸都滚烫滚烫的。出门洗脸的时候,我看到佐树还坐在外面,他一直没走。

“你真是个坚强又多愁善感的人。”佐树说。

“你还是个古怪又神经的人呢。”我反驳他。

展凯扬奇怪地看着我们两个人,佐树用有些邪气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你快走吧。”我催他,催完之后,也不管他走不走,就径自走进女厕所,去洗我那张哭得像大花猫一样的脸。

镜子里的罗小末还是一样瘦、黄,黑直的长发,穿着黄色的宽大T恤。我越来越像个市侩的小市民,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我总是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5

那个夏天,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忘记祈言那张脆弱的脸,仿佛一下子就挤在我记忆中某个狭长的通道里。他像一个巨人一样坚毅不倒地为我挡着前面最强烈的阳光,我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他确确实实在时间的流逝中成长起来了。

祈言的十六岁生日是在病房里度过的,我找田阿姨来家里帮忙做了几个菜,还炖了补身体的汤,我买了一个很大的黑森林蛋糕,有很浓重的巧克力味。

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苏灵珊和祈诺出现了,成为了我们众人的焦点。

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是刚从隆重的场合回来的,此时他们穿的戴的都非常华丽。

苏灵珊说:“祈言,我和祈诺来陪你过生日。”

爸爸对祈言说:“来者都是客,何况今天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日。”

祈言看了看我,我没有任何表示。

苏灵珊从袋子里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一个模型!和那个我花五百块钱买来的模型一模一样。

“有一次我看到你在橱窗里看这个模型,我想你肯定很喜欢,所以买了送给你。生日快乐!”

苏灵珊还是那么关心祈言,就像这么多年来我最惦记的还是祈诺一样。我悄悄地把我的模型塞到了床底下。

锦春带来一只黑色的兔子送给祈言。这只兔子和祈言曾经送给我的那只很像,只是我的那只兔子已经丢失在树林里了。

展凯扬送来的是他画的一幅山水画,画工虽然稚嫩,但能看得出来他是很细心地画的。

他们都很好奇我会送什么。

我假装轻松地说:“我没买什么东西,锦春说要特别的礼物啊,这些东西都不是特别的。”

“那也不见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啊,别没买还找借口。”展凯扬说。

“谁说我没有特别的东西。”我灵机一动,走到祈言面前,坐在他对面。在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在祈言的右脸上亲了一下。

灯光明亮,这个动作实在太扎眼了,爸爸和田阿姨这两位大人都张大了嘴,更别说在我眼前眼珠瞪得快要掉下来的祈言了。

我摸摸他被我亲过的右脸,说:“够不够特别啊?十六岁,算是小成年了。这么有代表性的吻是不是很厉害?”

我看到祈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黯然。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走,大家的目光都跟着我转,好久之后,展凯扬说了一句:“罗小末,你赢了,赢了我们所有的人。”

锦春眨着灵动的眼睛,一脸佩服地说:“神仙姐姐,不愧是我的神仙姐姐。”

我壮了壮胆,指了指蛋糕说:“那…切蛋糕吧,我饿了。”

切蛋糕的时候,我看了看祈言,他的小脸通红通红的,切蛋糕的手还在发抖,连看我都不敢,平时那调皮捣蛋的样子全都不见了。爸爸和田阿姨都笑得贼兮兮的,他们一早就巴不得祈言和我好了,这回看我主动出击了,他们都乐死了。

原来天下间是有巴不得自己的女儿恋爱的爸爸的。

爸爸后来解释说:“如果你选择祈言,那么对你来说,就不会一直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我对爸爸坚定地说:“我肯定要选择祈言,我是绝对不会选择祈诺那个我仇人家的孩子的。”

祈诺成了我的仇人的孩子,所以我绝对不能选择他。我把那个没送给祈言却花掉我五百块钱的模型放在学校的论坛上卖,很快就有个胖子把它买走了。不多不少,五百块刚好,我把那些钱安稳地放入了自己的包包里。

高二,就这样开始了。

6

祈言的身体没好,请了近一个月的假待在医院里,我把以前赚来的钱和暑假赚来的钱全给他当住院费了。交住院费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唉,我想买的空调买不了了,真郁闷啊!”

祈言正好被护士推着出门,估计听到了我的话,他坐在轮椅上,抬起他漂亮的小脸仰望着我,一脸的辛酸难过。我交完钱看到他的模样,险些吓晕倒。

他的眼睛像铁丝一样绕着我的手和脖子,即使他不说话,也让你觉得仿佛被他死死地勒住了。

他把他打工得来的五百块钱塞给我,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我接过钱放在口袋里,因为我知道,以他的脾气,我若是不接收他的钱,他一定会发小脾气的。我让护士去忙别的事,自己推他回病房。

扶他躺下之后,我又把钱放在他的枕头下,坐在一旁看着他平静的睡脸,静静地想,我和祈言的关系是不是又进了一大步?我们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说不清楚,比恋人少,比亲人多,很依靠对方,却又总也靠不近似的。

锦春问我亲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说:“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慌张,可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锦春说:“神仙姐姐,你一定是神仙下凡,都亲了别人还能当没发生过一样。”

我无理地解释:“青春期的小疯狂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后来在琉璃塔顶,当佐树要俯下身来亲我的时候,我居然有一种非常害怕,甚至害怕到要死掉的感觉。我不是害怕他亲我,我是害怕如果祈言知道他亲了我,一定会砍下佐树的嘴或者刮破我的脸,他的仇恨会比任何人都猛烈都厉害,我知道他一定会那样做。

其实在这一年的相处中,我发现佐树还不算一个很坏的人,至少在夏朵雪走后,他不但没有再找我的麻烦,还帮过我一些小忙。虽然其间因为他我惹上的麻烦不少,但至少他对我不坏。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吧。这是名言,我时刻记着。

那个曾经一直追着他的宁诗诗没有像以前那样纠缠他了,她有了新男朋友,是隔壁一所三流大学里的混混,听说也是某个恶势力的小头头。那男的每天都开跑车来学校接她放学,她头都不甩地就离开了,样子挺神气的。

她之前害过我几次,害我差点被学校记过开除,害我弄丢了我的八百块钱。可是最后她还是良心发现把钱还给我了,我也不应该再恨她了。

我恨的人只有苏江。

那个讨厌鬼佐树,如今在景安的瑞光音乐学院学习作曲,是他家里花钱让他进去的。他的成绩烂得一塌糊涂,每次都考年级倒数,他的吉他弹得也很低水平,只有唱歌还凑合。他整天打着艺术家的旗号做他的黑帮小少爷,我真不明白他爸爸把他弄得那么有艺术气息干什么。

佐树常常翘课,三五不时地跑到我们学校来找我,学校保卫估计没人打得过他。他喜欢拉我上琉璃塔的塔顶,问我:“你知道琉璃塔的传说吗?

我摇头。

“琉璃塔是按大小一层一层叠上来的,可是却没有塔尖,传说只有非常相爱的恋人才可以看到那一节多出来的塔尖。”他对我说这个传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很炽热的光。

“你什么时候变得迷信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说。

他突然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我,说:“那个早上,我看到自己枕在你的腿上,你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你裤子上有我的眼泪,从那时开始,我就相信原来自己还可以喜欢一个人,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我傻愣愣地说:“是你傻还是我傻,为什么这么动人的玩笑我却找不到笑点呢?”我显得很不知所措。

佐树站起来又坏坏地笑了,他用力地敲我的脑袋:“或许,我们俩都是傻瓜。”

离开琉璃塔顶之后,我站在下面向塔顶望去,看到一抹孤独的背影,那是宁诗诗的,她像一朵花,一朵孤独地开在沼泽地里的花。

7

青年节,学校为高二的学生举办了一次很隆重的联谊晚会,庆祝学生们成年。。全市三所重点高中的高二学生在一起活动,老师还特意说,晚会的时候可以跳市委新颁布的学生交谊舞,以便同学们更好地结交新朋友。

“这还真是一个明目张胆的找对象晚会。”我磨着墨坐在锦春的房间里,很无趣地说。

突然,挂在锦春电脑上的MSN响了起来,好难得遇到的夏朵雪美女,她穿着小吊带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她变成熟了,很有女人味。她冲我们招手说:“小末,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好难得才等到你上网啊!”我抱怨道。

她在电脑那头接过一个男生递给她的牛奶,那男生对她好像很好。

她喝着牛奶对我说:“没办法,我这儿的网络很不稳定,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说不定一会儿我们说着说着就突然卡掉了。”

“怎么样?英文说得不错了吧?”我问。

“还可以,不如美国人说得好。”她还谦虚上了,“祈言和凯扬呢?”

“不知道,我现在在锦春家,他们还没有来。”我拉锦春过来,“锦春,叫朵雪姐姐。”

锦春有些不情愿地说:“你好。”

夏朵雪凑近视频看锦春,她笑得很灿烂,说:“这个小姑娘很可爱,展凯扬肯定喜欢。”

“他还在等你,怎么会喜欢我。”锦春有些生气地说。

“看吧,吃醋了是不是?我走的这两年,展凯扬还挺有福气的,找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夏朵雪说。

“给你牛奶的那个男的是谁?”锦春问。

夏朵雪笑得很灿烂地说:“他啊,是我现在的男朋友,韩国人,会一点点中文。”

我和锦春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夏朵雪怎么找了个韩国人?我还想说些什么,视频突然就断了,她那边的网络真不稳定,怎么说也隔着半个地球啊。

我和锦春关了电脑,发现展凯扬就站在门口,他脸上的表情很挫败。我想他之前可能还想等夏朵雪回来,现在却发现全是徒劳,人家在美国已经找了新的男朋友,还是个韩国人。都说韩国出帅哥啊,况且刚才我从视频中看到的那个男的确实很帅。

这回展凯扬该彻底死心了吧。

锦春说:“小鸡脚,你千,金色琉璃宴会厅里,有四面透明的水月琉璃墙,墙上有蚕丝般的细腻绒毛,还有透明的奥地利水晶点缀其中。置身在这样一个可以容纳千人的宴会厅里,一切都变得如梦幻般甜美。

这个金色琉璃宴会厅很少能来,一般要举办很隆重的晚会才会启用这个宴会厅。这样的晚会,学校一年只给高二的学生举办一次,庆祝学生将要成年。

祈言的身体虽然好了,但落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后遗症,就是不能站很长时间,否则全身会酸痛得厉害,所以他就选择不来了。

我那天也只是很随意地穿了一件海军蓝挂脖收腰连衣裙,手上戴了一个藕色的白玉手镯。我将头发散下来搭在肩膀上,并且箍了一个亮光琉璃发箍,脚穿一双银白色船形尖头小皮鞋。

一走进琉璃宴会厅,我就被里面的灯光闪得睁不开眼了,里面的人穿着各种漂亮的衣服,正在很有秩序地跳舞、聊天、交换礼物。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大厅里的人,里面灯光交错。我的目光搜寻到了祈诺,他坐在离我很远的一个角落里,穿着银白色的小西装,和他在一起的是苏灵珊。苏灵珊穿着蕾丝绣花的嫩黄色洋装,有男生来邀请她跳舞,她就去跳舞了。祈诺一个人坐在那儿,好像在想心事。

锦春的装扮很可爱,她穿着桃心钻石蕾丝滚边的玫红裙子,手上挂满了白色透明珠串。有人请锦春跳舞,锦春看了一眼正和别人聊得火热的展凯扬,就接受邀请了。看到锦春和别人跳舞后,展凯扬脸色都变了。我在远处看得笑了起来。

原来欣赏别人的爱情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明明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却就是不道破,还整天吵来吵去的,为了一个远在美国的夏朵雪而僵持着。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看完好戏之后,我就想退场了,毕竟我的手还是不方便跳舞的,我更不会幻想祈诺会来邀请我。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却有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同学,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

一听这声音,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佐树。他穿着紫色风衣,暗黄色亚麻裤子,笑容里有不易察觉的计谋。

“佐树,你别闹了。”不知道佐树是怎么混进我们学校来的,反正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突然靠在我的耳边说:“我们到塔顶上去,我带你玩个很好玩的游戏。”

他把我拉出宴会厅,我跟着他走到那个有琉璃灯光的塔顶上。

我们刚走到塔顶,就有两个人突然窜出来,一把抓住我,并用绳子绑住了我。

“你又搞什么啊?”我惊恐地冲佐树喊。难道他终于想到我对他态度恶劣,还经常忽视他的存在,于是想把我弄死在塔顶?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有两个人把苏灵珊也带到了塔顶,她同样被绳子绑着。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拉苏灵珊干吗?”我大喊。

最恐怖的是,他用绳子把我和苏灵珊绑在塔顶边缘的两端,两边绳子的长短一样,中间有根柱子做支撑,楼底下还有人拉着绳子固定住我们。佐树玩的游戏是:当楼底下拉着绳子固定住我们的人一松手,我和苏灵珊,要么一个人被拉上来,要么两个人都掉下去。

我和苏灵珊都惊恐万分,风在我们耳边呼呼地吹着。

在我还没搞懂他做什么的时候,祈诺上来了。佐树的嘴角勾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说:“主角登场,你现在有一分钟的选择时间,两个人你只能救一个,一分钟后你如果不选择,我就把两个都拉下去。这个游戏真有意思,肯定能成为明天新闻报纸的头条。”

佐树疯了,我断定佐树是因爱不成而疯了。

“快把我松开,别闹了,会死人的。”我冲佐树喊。

佐树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飞吻,说:“我亲爱的女孩,祝你好运。”

整个塔顶只剩下祈诺、我和苏灵珊了。苏灵珊已经吓得哭了起来,只要下面的绳子一松,我和苏灵珊就真的会死的。我怎么能忘了佐树之前的种种劣迹呢,我太疏忽大意了。

祈诺盯着我们,一直看,一直看,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走,楼下的琉璃宴会厅里传出来喧闹的音乐声。宴会厅里的玻璃是磨砂的,根本不会有人看到我们。

祈诺会选谁呢?风呼呼地震动着我的耳膜,水晶植被园里的花香飘到了我的鼻子里,我好像闻到了从祈诺身上散发出来的草药和薄荷的味道。

祈诺的眼睛在琉璃塔顶的灯光的照耀下灼灼发亮,他沉静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苏灵珊,然后我听到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小末,对不起。”

他走到苏灵珊那边,楼底下的人很快松了绳子,我感觉我自己的身体慢慢地顺着这座尖尖的光滑的琉璃塔滑了下去,很快很快,坠落,坠落…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还对祈诺存有一点点的幻想,那么在这一刻,我对他的幻想彻底破灭了。我的眼前是琉璃塔顶闪耀的五彩光芒,塔顶有我十二岁以后最喜欢的男生,我为他付出了整颗真心,我在无数个夜晚想起他的名字,每次都会难过得流下眼泪来。

可是现在,他选择了苏灵珊,选择了丢弃我。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让自己迅速地掉下去…

十六岁的成年礼,原来是我和祈诺的告别礼。

在这个快要临近夏天的夜晚,我在这片金色琉璃塔下,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第十章燃烧的萤火虫

如果时光变了 世界亮了

整个城市的灯都睁开了眼

我还会不会找到你

如果时光变了 世界亮了

整个城市的灯都睁开了眼

在我看不见你的时候

你还能不能 听见我说

我爱你

——罗小末?我爱你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