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筝摸着袖口绣的花纹,头也不抬的问鸣绯:“你年纪也大了,也出府嫁人了。”

丫鬟最好的归宿是被男主看中,做姨娘,一辈子不愁吃喝,出府嫁人可就差得多了,了不起嫁个外院的执事,那也使唤不起奴婢,凡事要亲力亲为不知多累,若是再生几个孩子,一年光做孩子的衣裳鞋帽就要累的眼瞎了。

所以,鸣绯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跪下道:“奴婢不走,奴婢想侍候少奶奶一辈子。”

“唉——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就别说了,咱们说点实在的。你又不是姑子,哪能不嫁人。”采筝道:“不过你别担心,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一定给你挑个好归宿。”

鸣绯叩头:“谢少奶奶。”

这屋里没别人,碧荷是自己的心腹,郁枫虽然装傻,但自己做的事,他全知道,也没想瞒他。采筝沉吟片刻,道:“你还记得鸣翠吧,我当初为了缓和跟东苑的关系,把她给了大少爷。可惜她自个没福气,跑了。你不会像她这么糊涂吧。”

鸣绯一愣,觉得少奶奶话里有话,但具体的却参不透:“奴婢自然不会像她那样糊涂。”

“…虽说宁做穷□,不做富人妾,但穷□更难做,这么多年,就没见有几个长命的。”

这时郁枫在一旁插嘴:“谁说的,前两年庄上还死了个九十岁的老婆子,娘说是喜丧,给了不少银子。”

采筝冷笑道:“命里注定的苦没吃完,不让她死。”郁枫道:“她儿子和儿媳可孝顺了,没吃苦。”

这是来拆台的。采筝朝鸣绯笑道:“你听少爷的意思了,要把你嫁给庄上的穷汉子呢。”

鸣绯改成朝郁枫跪着:“求少爷开恩,千万不要这么做。”

采筝朝丈夫投去个得意的眼神,笑着安慰鸣绯:“别怕,他想,我还不答应呢。其实,你的归宿,我都想好了,只是怕你觉得我这个做主人的利用你。”

“利用?”

“是这样,你也看见了,二公子是侯爷是庶长子,说话也是有分量的。咱们得罪不起,只能拉拢不是。他妻子又远在云贵那地方,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身边缺人侍候。我寻思,你若是愿意,我就舍出脸去,问他愿不愿意收下你。哎,我就怕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啊。”

鸣绯呆住,须臾高兴的抿嘴,止不住的偷笑:“怎、怎么会呢?奴婢为了四少奶奶,是愿意赴汤蹈火的。”

“那你便是没有异议了,那我明后天抽空可就去了。”见鸣绯一脸难掩的高兴,采筝心里有数了,吩咐她:“好了,起身下去吧。”鸣绯便又朝她磕了个头,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碧荷啧了声,在采筝耳边道:“您瞧她那样,多高兴,嘴都咧到耳根了。”

郁枫揪着手里的花瓣,没吭声。采筝瞄了他一眼,对碧荷道:“你们都下去。”碧荷以为少奶奶不喜欢自己嘴碎,朝屋里的其他几个丫鬟招招手,把人带下去了。

“你揪它做什么,不是给我的么。”采筝伸手去抢他手里的花朵,捏到眼前轻嗅。郁枫道:“你又不喜欢。”看样子似乎不大高兴。他方才就插嘴打岔,可见有话要说。

“我说要把鸣绯给郁彬,你不高兴?”

“嘁,郁彬能看上她?”他哼笑道:“你真会放心把她给郁彬?两个都不可能的。也就她蠢,居然会信你的话。”鸣绯肯定知道许多采筝见不得人的勾当,再怎么想讨好郁彬,也不会把自己的心腹送到敌人身边去吧,这得多傻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被看穿了。采筝索性认了:“你说的没错,我当然不会把鸣绯这么送人。我就是试试她的态度,看她是不是真的惦记上高枝了。”可以肯定了,她的确有这心思,这让采筝十分不悦。

怎么处罚丫鬟是妻子的事,郁枫不想管:“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被惩罚,也不冤枉她。”随意往窗外瞥了眼,见漫天的大雨,下的更急了,天色比方才更黑了,明明还不到傍晚却黑的像夜晚,他一边嘟囔:“这天可真吓人…”一边回眸看妻子,就见妻子正凝眉思忖,他摇头叹道:“跟你的脸色比,这天黑的也不过分。”

“你说什么?”

郁枫嘿嘿一笑:“这个家,你说了算,我说什么重要么。”来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她,笑道:“只要你开心,其他的统统不重要,一切你说了算。”

“真的?”她道。

“真的。”

“那你晚上去外间睡。”

“为什么啊?”他震惊。

“下雨了,到处潮乎乎的,你跟我在一起…哎呀,太难受了,不舒服…”

这种理由完全说服不了他,难道他去别的榻上睡,她就不觉得空气里潮乎乎的了?郁枫赌气不从:“不去!”

采筝嘟囔:“还说听我的。”

“…”他抿了抿唇,最后值得妥协:“算了,只要你高兴。”

她倒不是真想赶丈夫走,就是喜欢任性的感觉,他听她的吩咐,她心里就舒坦。

晚上让丫鬟下去后,郁枫抱着薄毯,对她闷声道:“我走了。”说完,负气的转身就走,在外间安歇后,一夜无眠。期间想去给她掖掖被子,但怕鬼鬼祟祟的吓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采筝却睡的很好,早上起来,见外面云开雾散,天空湛蓝,澄澈如洗,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早饭时,郁枫的下巴垫在桌上,斜眼看她,分明有一肚子的怨言。

碧荷跟鸣绯都在屋里头,采筝不好直接训他,就笑着哄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郁枫毫不犹豫的用手指向她。

她憋不住笑,不经意间瞥到碧荷的表情,就见她双眉紧紧的皱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再看,发现鸣绯也差不多。她以为是昨天闻讯鸣绯后,两人回去吵架了,便道:“怎么了,口角了?碧荷你搬到别屋去住罢。”

“少奶奶…我们…”鸣绯与碧荷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但她们都知道少奶奶的脾气,遮遮掩掩的,只会惹她生气。这时碧荷一咬牙,上前伏在采筝的耳边道:“少奶奶,奴婢们昨天晚上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不该听到的东西?采筝觉得好笑,除了她和郁枫卿卿我我的对话外,还有什么是不该听的。

“说!”

“我们听到有女人在屋后哭…”

采筝道:“你没出去训那蹄子一顿?大晚上的乱嚎什么?!”她注意郁枫的表情,他傻乎乎的在玩筷子,似乎根本没在听她和丫鬟们的对话。

“我们出去了,可是没见到人。”碧荷支支吾吾的道:“后来…后来…”

鸣绯的额头竟出了一层虚汗,她清楚的记得少奶奶说过最近她在做恶梦,说梦里有个女人在缠她。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肯定是鸣翠。昨晚上那个哭泣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鸣翠。

采筝发现鸣绯似乎更害怕,便问她:“鸣绯,你来说。”

“奴婢、奴婢没听清…”

碧荷脱口而出:“胡说,昨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哭声像…像…”

采筝冷声道:“像谁?”

“鸣、鸣翠。”鸣翠不清不楚的失踪了,虽然是在大少爷那边走丢的,可是…她在走丢前,她冤枉过她,是不是她死的冤,回来报仇了。

采筝一愣,须臾冷笑道:“啧,活的时候就会点阿猫阿狗的小手段勾-引汉子,死了就能耐了?今天晚上我去听听看。你们俩嘴巴严点,不许给我往外胡说。”

“是。”

肯定有人在装神弄鬼,居然以为她会怕鸣翠的鬼魂,真是可笑。那个贱人,就算真的死了,倘若敢出现她面前,她也能再把她弄下十八层地狱。

采筝坐在太太屋里,等严夫人回来的时候,这样想。

“太太回来了。”

采筝刚要起身相迎,严夫人便示意她继续坐着:“别动,好好坐。”严夫人亦坐到矮桌另一边,对她道:“我本该去你那边的,但事情实在太多,便让你过来了。”

“我来是应该的,最近没给您和老太太请安,我这心里啊,一直不舒坦。不如我明天继续来请安吧。”

严夫人笑道:“这倒不用。你今天来,咱们就能把事情说明白了,是这样,驱傩的人呢,咱们已经找到了,就在最近这两天。当然,咱们对外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侯爷跟郁枫的病,找人散散阴气。到时候,法师各个院子都去,你那院排在前头,你别出屋,安静待着,也别怕。”

采筝道:“请问,是哪里的法师?”

“是个龙虎山的道士。据说颇有些道行的,在先帝那朝显赫一时呢,当今圣上笃信佛教,不大宠信道士了。但咱们京城的人都知道此人法术了得。”

果然找的此人,当年蒙骗先帝,后来失宠出了宫,专门在京城达官贵人间骗吃骗喝。采筝之前让外公他们哨探到此人,据说已经联络好了。她很满意的点头:“那可好,希望早点来,让我踏实踏实。”

“就来,就来。”严夫人安慰采筝:“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你。”

采筝露出心安的微笑,此时忽然听严夫人道:“对了,你爹昨个来了,说…那个庄咏茗能治好侯爷的病,说能不能让他试试。”

采筝差点咬到舌头,急道:“什、什么?我爹来说的?”天啊,父亲到底有多想掺和叶家的事,怎么还不吸取教训,这次再出岔子,就不是坐牢而是掉脑袋了。她咽了下口水:“您的意思…”

严夫人叹道:“唉——好几个大夫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我寻思,不如让庄咏茗试试看…”那是个庸医,配错药量,差点害死郁枫。不如让他试试看,看不好侯爷,还看不坏么…

“不行啊,您知道的,他医术不精。”虽然说郁枫中毒,真的与他无关。但采筝真心不想让父亲和庄咏茗掺和进叶家的事了。

“可你爹说…庄咏茗的医术很厉害,他敢保证这次绝不会差了。”

采筝心如死灰,恨的直拧帕子:“这…我爹被庄咏茗谎言蒙蔽,您可别信。”

可严夫铁了心的想借庸医的手把丈夫推向更深的深渊:“唉,不瞒你说,太医院的大夫一个个都瞧不好,现在只能病急乱投医了。庄咏茗说他行,就让他试试吧,再说了,亲家公一个劲儿的举荐,我也不好拒绝。”

“您不好拒绝,我去拒绝。”采筝自告奋勇的道。

严夫人笑着摇头:“唉,拒绝多伤和气,就这么办吧。”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严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就让采筝回去了。话说采筝回到自己院子,直冲郁枫的书房,逮住他的胳膊,一脸忧伤的道:“怎么办?我爹想让庄咏茗给侯爷看病。”

她担心治不好侯爷,再惹出更多的麻烦,使得庄咏茗由流放改成问斩。大伯父和大伯母哭爹喊娘的打上门去,烦自己的母亲。

“什么?”郁枫吃惊的道:“庄咏茗给侯爷治病?”

庄咏茗是有些本事的,绝不是庸医。郁枫担心见多识广的庄咏茗发现侯爷生病的真相。要是那样,自己做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

“是啊,怎么办?”采筝道:“治不好,把小命搭进去。”

若是治好了呢?他的性命或许不保。

第七十九章

当初郁枫推三五四的不想把庄咏茗救出来,就有这个打算,怕他再掺和进来给侯爷看病。他的医术不容小觑,弄不好真的查出端倪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所以晚上的时候,他愁的睡不着。而采筝则是担心庄咏茗那厮引火上身,不仅害了自己,还牵连了颜家。今日,她没让郁枫去外间睡,而是难得亲昵的伏在他怀里寻找安慰。

两人各有所思,直到天黑了,郁枫先劝她:“你别担心了,庄咏茗有些这真事,或许能把侯爷医好呢。”

采筝道:“可是我不想让他医好侯爷啊,他现在病成这样,是报应…”想害死自己的儿子,还能算是人么,现在瘫了,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她揉了揉额头:“但治不好的话,侯爷怪罪下来,他又有之前的案子,肯定不能活了。唉,我父亲压根就不该让他再掺和进来。”

“顺其自然罢。”郁枫道:“别人是死是活,统统不打紧。只要你好,便是咱家最大的安稳了。”

采筝抿嘴笑了笑,仰头问他:“真的呀。”

他赶紧点头:“真的。”说完,警惕的道:“难道又让我睡到外面去?”

“不是。”她坐起来,歪着头笑道:“是有另一件事,想让你帮我。”指了指外面:“还记得我早上跟碧荷她们说的,要晚上去见识见识那个哭泣的女鬼,你陪我过去一趟吧。”

“…”郁枫愕然,随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这么多人手呢,随便派谁去不好,非要你亲自去。你肚子这么大了,走路不方便,黑漆漆的,你倘若摔着了,可就麻烦了。”

“我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作死的,敢装神弄鬼吓唬我。”采筝有自己的理由:“别看她昨晚在碧荷她们窗户下哭,其实是冲我来的,抓不到她,早晚会直接吓唬到我面前来,如果到时候打我个措手不及,吓我个好歹的,后果更严重。不如现在让我把话说清楚了。”

“如何说清楚?”

采筝蛮横的道:“反正我一定要去的,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说罢,当真把两条腿放下床,去拿鞋。

郁枫道:“你这样也太…太任性了。”

“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控诉他以前的‘罪行’。

“我…我那是…有原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如此反驳,显然站不住脚,立即被采筝戳穿:“哼,你装傻那阵折腾我,有什么原因?”

郁枫道:“可我没做危险的事,我有自己的考虑。”

“那你怎么知道我做的就是危险的,没有自己的考虑呢?”

“去抓鬼,是通过脑子做出的决定吗?”

“…”采筝听丈夫又讽刺挖苦自己,脸色一沉,当即拧了他一把,撇下话:“你睡觉大觉吧,别管我。”

郁枫怎么可能不管她,见劝说无效,只得加了件衣裳,陪她出了门。一路到了碧荷和鸣绯住的厢房。因为昨天的事,两人都睡,见少奶奶来了,既高兴又担心。

碧荷拿了垫子放到圈椅上,扶着采筝坐下,道:“您、您真的来了?”

采筝道:“我什么时候食过言。”见丈夫在一旁板着面孔站着,便对碧荷道:“你怎么不让少爷坐,愣着干什么,快去搬椅子。”

鸣绯见状,抢先一步请少爷坐下。

郁枫拿采筝没办法,她想做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装作害怕的小声问道:“一会、有状况…咱们派谁出去抓鬼?我可不去,死都不去。”连连摇手。

碧荷跟鸣绯面面相觑,显然两人也不想出去。采筝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碧荷:“你自小跟着我,不知什么时候养了你这么个胆小的性子。”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那就怕了…是她联系燕北飞把鸣翠弄走的,如果是鸣翠横死他乡,回来找她算账,并不冤枉她。况且最近,少奶奶做过奇怪的梦了,没办法不让人往坏处想。

“奴婢…奴婢…”碧荷刚想解释,忽然就见少奶奶鼓起腮帮照着灯烛一吹,登时屋里一片漆黑,唬的碧荷跟鸣绯两人齐齐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郁枫赶紧趁机急来占妻子便宜,摸过来握住她的手:“好黑啊,采筝,我害怕。”

她自然知道他是装的,毫不客气的往他手背上拧了一下,但是嘴上很温柔的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郁枫吃痛,含泪道:“…嗯,我不怕…”这女人对自己下手还真不手软。

采筝也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了,没过一会就给他揉了揉,虽然两人没说话,但郁枫心里暖融融的。借着月光,看清她面容的轮廓,忽然想吻吻她,纠结了一会,决定退而求其次,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下。

她痒得的轻笑:“讨厌。”

郁枫见她没法活,正准备得寸进尺的再偷点腥,忽然就听外面隐隐传来哭泣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夜间里却能听的很清晰,嘤嘤的抽噎着。

碧荷和鸣绯声调都变了:“少奶奶。”

郁枫觉得奇怪,听声音像是院墙外传来的,按理说有值夜的更夫来回巡视,敢有大晚上不睡觉乱溜达的丫鬟,一准被发现。

“哼,小鬼后面,都有阎罗王。”采筝冷笑,问郁枫:“你听这声音像鸣翠吗?”

语气里颇有几分酸溜溜的醋劲,郁枫不想招惹她:“听、听不出来。”

采筝道:“你们看,鸣翠当初跟少爷那么好,都听不出来是不是鸣翠,你们两个是如何听出来的?”

“这…就是…”碧荷支支吾吾的道:“奴婢觉得、觉得只有鸣翠才…”除了她之外,这院子里也其他能找她们寻仇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