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立刻就走。”宣梧回过神来,赶紧起身驾云,生怕晚了一刻再挨上几记五雷轰顶。

驾云驾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喂,那个清楚明白的,归镜到底还重铸不重铸了?”

盘蒙眯起眼,杀气四溢。

偏偏宣梧毫不自觉地继续叨叨。“你没忘记重铸归镜是需要归镜镜灵以身相殉的吧?…哎哟别劈了本王即刻就走!”

28二八章 情根种

天色渐明。

檀溪步伐匆匆,心怀忐忑。眼看盘蒙神君就在前方,他却慢下脚步,思量要怎么将自己刚刚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回禀给最近阴晴不定的师尊大人。

半空中几声雷鸣,只见向来眼高于顶的凤王大人从空中踉跄而去,几撮长发被烧焦,衣衫凌乱破碎,像只被人烤到一半的小鸟儿,看上去可笑得很。

“盘蒙!你这个阴险的混蛋!”凤王骂骂咧咧,风度全无。“一定是妒忌本王的美貌…”

尽管骂得狠,他可跑得比谁都快,一眨眼功夫便已没了影子。

檀溪一怔,望向不远处被主人遗忘的雪麟。而后者正支起翅膀望着凤王匆匆离去的方向,满脸哀怨。

“别看了,他还会回来的。”它身后转出一道白影,瓮声瓮气地说:“雪郎,多多好看吗?”

愈加痴肥的多罗兽头上戴了一朵紫玉兰,爪里还擒了一朵,一面细嗅,一面朝雪麟抛去销魂的媚眼。

檀溪和雪麟一起发了个抖。

“何事?”

神君拂去手中竹粉,神情轻松。没事找人劈一劈,果然有益身心健康。

檀溪赶忙行礼回报道:“师尊,赵家三公子在碧水岸边搭了个高台,公然求婚。”

神君悠然起身。“随他去。”

檀溪犹豫地开了口:“他所求娶的是湖神之女…”真是咄咄怪事,这碧水哪有什么湖神?

神君身形一顿。

檀溪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弟子看那画像,倒是有几分像大师姐。难道是——”

檀溪话未完,神君已没了踪迹。

碧水岸边已经挤满了遥城百姓。赵家三公子虽说平素风流自诩行事荒唐,可这公然求婚还是头一遭,更别说他之前刚刚迎娶董家千金。赵宁生这么一闹,遥城赵董二家颜面无存,实在是一桩可错过的大热闹事。

遥城百姓看得兴致高昂,议论纷纷,话题无非是赵家公子吃了豹子胆,竟然敢觊觎湖神之女,这回赵家怕是要把这不肖子给赶出家门云云。还有嗅到商机的赌坊趁势开坛下注,赌赵宁生究竟能不能娶到湖神之女。

玉髓混在人群前排,忘乎所以地手执笔狂书。“般若传,三十六回。赵宁生于碧水岸大胆求爱,大师姐情史中又添一笔。难道他会是男猪脚?”

“谁是男主角?”忽然耳边有人问。

玉髓头也不抬。“赵宁生啊。”

“荒谬。”那人冷哼一声。

玉髓不满地抬头。“怎么就荒——师尊?!”

“玉小二,为师看你最近太闲了。”神君遮去神印掩身于人群中,笑得令人发寒。身侧的檀溪同情地看着玉髓,递出一个师兄你惨了的眼神。

玉髓丢了笔,把手里的小册子藏在身后,讨好地笑道:“师尊什么时候来的?弟子特意占了个好位置,等师尊前来观摩。”

神君睨了他一眼,又转向高台上凭栏而立脸色憔悴的赵宁生没有说话。台上挂了一副墨迹未干的画像,那画上女子袅袅婷婷,的确挺有般若的神韵。

玉髓向来脑筋转得快,揣摩了一番神君的心思,赶紧说:“这赵宁生实在自不量力,竟然敢这样向师姐求婚,也不瞧瞧他哪一点配得上我家大师姐!”

神君脸色稍缓。

檀溪偷偷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玉髓一得意,不分场合浮想联翩的老毛病又犯。“师姐秀外慧中义薄云天,最起码也要是宣梧凤王那样的品貌才配得起,只可惜凤王已有妻室。听说在五界最近风头正盛的魔界之主魔神也是个很有特色的美男子,只可惜正邪不同道。放眼五界,能与师姐匹配的男人,实在难觅其踪。”

神君的脸黑了。

玉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自家师尊长袖一摆撂进了碧水里,泡了个透心凉。

檀溪别过头。

神君瞟他一眼。“怎么,你不忍心?”

檀溪正色。“师尊罚得好。”师兄保重,师弟还不想下去跟你作伴…

此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赵宁生抱了一大捧红色蔷薇,朝碧水的方向单膝下跪,目光深情而决绝。

“这是什么意思?”神君蹙眉。

“师尊有所不知,此乃西方的一种求婚礼仪。”不知何时泅渡上岸的玉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没想到赵公子竟然肯下跪求婚,看来他这回还挺认真。”

神君又一挥袖子。

檀溪对着再次落湖的玉髓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赵宁生忽然开口。

“自从与神女遇见,宁生头一次品到相思情苦,方知往日荒唐。此番相思刻骨不得解脱,是报应不爽,宁生毫无怨尤。只是人生之短如白驹过隙,宁生不敢奢求,只愿能与神女相伴左右,一生不离。为奴也好,为友也罢,宁生愿舍弃一切,不求名分。还请神女怜悯宁生痴心一片,现身相见。”

赵宁生这一席话说得如同杜鹃泣血感人泪下,围观人群竟然安静了向来,不时有人低声啜泣。

赵宁生等了一会儿,见碧水方向没有动静,目露失望,面色越发苍白。随即他又振作精神,朗声道:“也罢,神女不来,宁生便效尾生抱柱一直等在这里,以证心诚。”

众人更加感动。

檀溪心有所触,情不自禁喃喃道:“最是伤人相思刃,难以消受红颜毒。”

下一刻,檀溪与玉髓并肩于湖中凫水。

玉髓拍了拍檀溪的肩。“师弟啊,这水里还挺凉快的不是?”

檀溪苦笑。“这赵宁生怎么忽然对大师姐情深如此?实在有点蹊跷。”

“大师姐这样的人物,有谁会不动心?”玉髓找了块湖中石,翻身躺了上去。“师尊真狠心,明知道我最怕水。”

檀溪蹙眉不语。

“师弟,你说师尊他对师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静了一会儿,玉髓忽然发问。“难不成真是——?”

檀溪叹息了一声。“师尊不是普通人,他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师姐这些日子不知去向,如今又出了这么一遭,也不知对她而言是福是祸。”

盘蒙神君紧紧盯着台上的赵宁生,忽然一笑。

“原来是情根。徒儿,你可又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他转身而去,步履从容轻快。

这一回,你要怎么脱困?为师实在期待得很。

此时,被求爱的“湖神神女”般若正身在城北悦来客栈蒙头大睡,自然也没听到赵宁生的深情告白。

梦中,赵宁生一把抓住她的手,柔情痴缠。“我的心肝宝贝小蜜糖…”

般若一抖,惊醒了过来。

没想到赵宁生刚被种上情根,偏偏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很显然,情根将见到的第一个人认作了钟情对象,导致她被赵宁生缠得烦不胜烦赶紧逃离了赵府。

她还不知道在碧水岸边的那一幕,否则恐怕是要吐血。

般若对情根了解不多,也不知它是否有解。赵宁生莫名钟情也就罢了,大不了躲着他走。更重要的是她拿不出情根给鹤昔王后,也就得不到帛山石,如何是好?

她喝了杯冷茶,头脑中清醒了不少。既然她不知,不如找个可能知道的人问问。

云上宫清音殿。

鹤昔王后微微一笑。“解法嘛,自然是有的。”

般若精神一振。

“只要取高等邪魔脐内三滴魔血,将之滴于中情根者的眉心,情根自然脱体而出。”

般若一怔。她最清楚不过,魔之要害正在肚脐,若从此处取血,对魔而言绝对是凶多吉少。不过高等邪魔自然法力高强,又岂能容人近身取血?

“般若姑娘向来除魔卫道,此事想必不难。”鹤昔取过一只匣子,递与般若。“本宫这里有个东西,也许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匣中一段黑色香条,正是可令魔法力大失的菩提香。

般若静看片刻,合上匣子,绽开笑容。“多谢王后。”

鹤昔送她出门,笑意渐深。

般若,你可千万别令本宫失望啊。

29二九章 鸦光情

赵宁生在碧水边的高台上苦苦等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满面怒容的赵家长子宁远。

不比赵宁生的俊秀过人,赵宁远疏眉淡眸,相貌只能勉强算得端正,但那一身祥云白鹭的郡守服,倒是为他多添了一分贵气。

知道这人身份后,檀溪脸上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不自然。

玉髓随即也反应过来。这赵宁远正是熙夫人如今的夫君,也难怪檀溪见了不自在。只是熙夫人这前后两位夫君的差距也太大了些,不知檀溪看到这样的情敌,心中是何滋味。

赵宁远上台,不由分说便要将赵宁生拉走。

“三弟,你看看你像什么话!还不跟我回去!”

赵宁生甩开他的手。“我不走。”

赵宁远怒气更甚,却碍于人多不得不压低声音,字句似从牙缝里挤压而出。“你是要让我赵董二家沦为遥城笑柄么?”

赵宁生坚定地望着碧水的方向。“此事过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你能给什么交代?”赵宁远用力揪住他的胳膊。“你以为凭你的几句话,能平息董家的怒气?别不识好歹了!不就是个女人,我看你真是昏了头!”

赵宁生不语,仍然执拗地抱着柱子不肯走。

赵宁远挥了挥手。“来人,把他给我拖回去。”

几名赵府家仆立刻上前,看来要动武。

赵宁生还想挣扎,却忽然脸色一白,软倒下去。

赵宁远一愣,缓过神来只当他体力不支,当即招呼几个家仆来扛人。正在此时,一道劲风吹过,众人抬袖遮面,只模糊地看见一红一黑两个影子一晃。风过后,台上的赵宁生已没了踪迹。

玉髓与檀溪不约而同地神情一变。“不好,有魔气!”

离遥城二十里的点昆山石洞,原本是媚蛇青姬的洞府。自从青姬带着暮云的魂魄去了妖界,这里也逐渐荒废下来,直到今天迎来了两位妖魔和一个凡人。

胆敢在盘蒙神君的地盘掳人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妖魔。

红衣似火的玄鸦光抱着手臂,脸上挂着招牌式的轻佻笑意。“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他面前,可不像你的风格,阿沅。”

碧沅坐在昏迷的赵宁生身侧,眉心微蹙,冷艳的脸庞上难得出现了担忧之色。

“他不对劲。”

玄鸦光放下手臂,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

“多半是日晒中暑罢了。你对这小子也太紧张了些。”他搭上赵宁生的腕脉。“让我瞧瞧。”

他的神情忽然一凝。

“如何?”碧沅忍不住开口询问。

玄鸦光放下腕脉,拨开赵宁生的眼皮看了看。“不妙。”

碧沅脸色一白。

“他中了情根。”玄鸦光收敛起笑容。“竟然有人把这个东西拿了出来,偏偏用在赵宁生身上,种情的对象还是盘蒙神君的弟子般若。如此巧合,难道有人在谋划什么?”他神情一寒。

碧沅心急。“究竟怎么回事?什么是情根?”

玄鸦光将情根简单地向她解释了一番。

“这么说,他忽然钟情于般若,也是因为这情根?”

“不错。”玄鸦光起身。“不仅如此,情根所种之人,若得不到自己所爱的对象,便会渐渐虚弱而死。”

“可有解法?”

玄鸦光踱了几步,瞥了瞥碧沅,又转开眼。

“没有。”

碧沅怔忡半响,又望向赵宁生,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不能让他死。”

玄鸦光与她相识多年,早有默契,此刻已知她心内所想。“阿沅,你冷静些。般若可不是一般人,且不说她是盘蒙神君的弟子,就是我们的主上也——。我们动不得她。”

“我不管那么多。”碧沅神色坚定。“哪怕她是九天玄女,我也要把她抓来给宁生。”

“阿沅…”

“别劝我。”碧沅见玄鸦光神情忧虑,不由得语气微软。“鸦光,你知道的。对我而言,没有比他更重要的。”

玄鸦光叹息了一声。

此时赵宁生眼睫微动,似要醒来。碧沅伸手往他脸上一拂,他又睡了过去。

“若主上怪罪,此事我一人担当。”碧沅掷地有声。“麻烦你送他回去。”

语毕,她旋身而去。

玄鸦光望着她的背影,怔然而立,心中微涩。

阿沅,我怎会让你一人担当?

他苦笑一声,转向地上的赵宁生,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若是此刻杀了他,便是一了百了,他可以将赵宁生的死推脱到情根上去,碧沅也不会知道…他伸出手指,指尖却在将要触到赵宁生额头时又停了下来。

如有一日,阿沅知道真相,怕是会与他彻底决裂。

思及此处,他胸口一痛,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他收回手指,又是幽幽一叹,忽然想到当年在楚国长邺第一次见到阿沅时的情形。呢那个时候,她还叫吕芳儿。

那是长邺城外的一处险崖,人迹罕至,也不知她是怎么被两名盗匪给逼了上去。当时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儿,看上去不过数月大。她衣衫褴褛,满面脏污,唯独一双眼还算清亮动人,盗匪动了邪念,想要淫辱她。

偏偏这险崖正是魔界出入人间的大门之一,从魔界而来的玄鸦光正碰上了这一幕。他本不想多理,却见这女子绝望与愤恨交错的神情很是有趣,不免多看了一眼。

多的这一眼,他却看出些门道。这女子和婴儿身上都有仙气,显然与某位神仙关系不浅。再看她命格尊贵,照理说不该沦落到这番境地。他不禁有些好奇,便隐身在一旁。

她抱着婴儿,退到了崖边。正当他以为她要跳崖以免受辱时,她却忽地一笑,朝那两面盗匪求饶,表示不再反抗,只求他们放她母子一条生路就好。

盗匪邪笑上前,她从容地将婴儿放在一旁安置妥当,便开始宽衣解带。衣衫下的曲线玲珑,令盗匪们兽欲大涨,朝她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