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的时候,他同第二名之间的较量几乎难分伯仲,最后他凭着聪明的脑袋找出对方的破绽而略胜一筹,而这次,台上只过了十几招,胜负已分,场上哗然。

在台下观看的长汀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喃喃道:“奇才。”

而后的子归弟子比武赛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子归后来进来的弟子只从师兄师姐那里听说首席师兄无论仙术还是武功都是出神入化的,可惜无法再看到。

又过了一年,当宁长闲忙不开身的时候,玄予开始代替宁长闲处理些子归事务,刚开始一两件事情他还需要宁长闲指点,再后来件件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博得大家一致赞扬。

后来,在一次处理完事务返回子归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应龙。应龙乃上古妖魔,书上的记载只有两句话:上古妖魔,其他不详。

跟随在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都在应龙骇人的身躯和强大的破坏力面前软了身子,即使能勉强拿着剑手也抖得厉害,唯独宁玄予,稳稳地握着剑,眯着眼睛和那应龙对视,剑尖直指它的眉心。

随行的弟子后来回忆起这场打斗,无不激动的脸颊通红,那是应龙啊!只出现在传说中的上古妖魔应龙啊!当应龙的庞然身躯轰然倒下的时候,首席师兄除了脸颊上被溅上几滴血迹外,身上甚至都没有挂彩。这时候跟随玄予而来的弟子们才理解了子归传言首席师兄仙术出神入化是个什么意思。

而后,长汀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决定要摆个庆功宴,他又从宁长闲的酒窖里偷走几瓶醉春秋,打开给弟子们喝。

玄予被来来往往敬酒的师弟师妹们灌得半醉,又咽下一盏酒后,他抬眼看到他的师尊正坐在台上自斟自饮,于是提起酒壶直接上前去。

“师尊,我敬师尊一杯。”说罢,直接往她的杯盏里添酒,谁料宁长闲居然抬手制止了他。

“为师醉了。”

玄予笑:“师尊莫要骗人,师尊的酒量我是清楚的。”

“为师真的醉了。”宁长闲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起身对他说,“走吧,陪为师去外边吹吹风醒醒酒。”

玄予自然求之不得。

他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好长时间不在他身边,思念折磨的滋味如百爪挠心,真是应了那句话,平生不懂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二人沿着子归小路慢慢走着,青翠的竹林簌簌,桃花经风轻轻一打就落了一地华美的瓣。玄予落后宁长闲半步之遥,一直保持着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玄儿如今能有现在的成就,为师很是欣喜,”宁长闲道。

“师尊高兴就好。”

宁长闲回头仔细看着他:“可是,玄儿,你真的不打算修仙了么?”

这些年来,虽然说他仙术突飞猛进,可是仙骨却像停滞了一样,宁长闲只认为他是太过在意实用性强的仙术而忽视了仙骨的修炼。

“不是我不想。”能和她在一起,不老不死是他的愿望,可是…

当年他去天池,路过的无极上仙只是淡淡扫了他一言,就笃定他这一辈子修不成仙骨,原因就是因为——

执念太深。

他低头苦笑了下,实话实说地坦白:“师尊,玄予执念太重,怕是一辈子修不成仙骨。”

“执念?”宁长闲皱眉反问,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徒儿优秀聪慧,仙骨不长只是因为不肯用心,绝无其他原因,没想到——

玄予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突然释然的笑了,醉春秋的舒畅气息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流动,“告诉师尊也无妨。师尊,我爱慕一个人,今生如果可以的话,愿意能与她携手同行,可惜她不可能答应我,是所谓执念太重。”

他看她眼神太过炽热,宁长闲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为师在想办法。”她说。然后转身欲走,可不料袖子被他拉住。

宁玄予撩袍跪在她面前,“师尊,玄予自知大逆不道,可还是希望你听我把话说完。”

宁长闲自知走不脱,背对着他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竹林。

“师尊,玄予跟在你身边这些年,从最初温暖到如今的恋慕,心下波折无人诉说。”他苦笑连连,拉着她袖子的手太过用力,指关节惨白得吓人,“有时候甚至都忘了究竟这一切到底是苦还是甜,也怀疑到底该不该放弃,可是,倘若能够放弃,也算不得爱情了。如今我只想告诉师尊,徒儿真的爱你,男女之情的爱慕。”

他又低声说了很多,宁长闲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说道:“乐安言我不懂爱,我不否认,玄儿,你年纪轻轻,又怎么会对爱慕了解透彻呢?且不说估计你只是错认了爱情,但说情爱此事,不亚于痛彻心扉剜骨挖心,为师这些年看的多了,也不愿你受这种苦。”她指间银光闪动,不待玄予反应过来,就贴上了他的额头,“玄儿,这是为你好。”

这是她第一次封印他的记忆。

子归山间小道桃花瓣飞扬,他闭上眼睛之间沉默地看着她,宁长闲垂眉,些许愧疚。

然而第二次,他依旧不管不顾的爱上了她,而且比第一次更为激烈,甚至最后做出了欺师罔上的事情。

时间的事情,兴许原本就是如此,就像她评论相思上仙和殷卿梨一样,当初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必须承担与之相应的后果。后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其实在当时做出某个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普通人一声有很多灰色瞬间让人铭记一生,或者痛苦地刻骨铭心,或者悲哀得痛彻心扉,宁玄予漫长的一生中最让他无法忘却,每次想起来就如做了噩梦般冷汗连连的,就是那年瑶池的天雷。

那年天劫之前的宁长闲,其实心中早已生魔障,一个活了太久的上仙,魔症起来是很恐怖的,她只觉得此生了然无趣,想推翻重来,一个念头一旦扎了根,就像迎风就长的野草一般,她甚至连天劫都懒得抵抗了。

最大的劫其实不是那道天雷,而是她自己,宁长闲修成仙骨太早,不如无极上仙般事事看的通透,如此,也是注定。

玄予事前不是没有预料的,正是因为她的心灰意冷了然无趣的模样,才让他慌了手脚,他天天催她准备天劫,可她只是淡淡一笑,就继续坐在思我池的石头边喂仙鹤。

长汀师叔言子归山下有一只食梦作祟,她停下了去喂那只撑的肚皮硕大的先河,提剑下了子归山,谁料只是一只小小的食梦,她竟然能把自己搞的浑身是重伤的回来了。他要替她疗伤,她却只摆摆手自顾自的微笑。

她说:“为师已然了无牵挂。”

这句话听在他耳中,心间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好个了无牵挂,真是好个了无牵挂,他这个徒儿,偌大的子归,原来都没有让她牵挂的本事,他人说宁长闲看起来温柔,实则最为冰冷无情,他还在心里为她辩驳,然而这下,总算是信了。

他也总算意识到,心中对她的牵绊并非师徒情谊而是男女私情,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他胸腔里几乎喷薄而出,他站在她身边看着虚弱苍白的宁长闲,浑身发抖。最终做出了欺师罔上的事情。而她又再度封印了他的记忆。

往事不可追。

当年瑶台的天雷轰然击下的时候,她抬头静静的看着,并无反抗。然后偏过头,淡淡一笑,一如当初他第一次在虎狼环伺的深山老林中见到她的时候,白袂似雪,仙姿卓然。

站在她旁边一直在不停挑衅她的妖卿咬着尾巴愣住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僵在脸上,空气如同凝固一般。被封印了记忆的玄予只觉得脑袋都快炸开了。

她的身影很快湮灭,两段被她抹去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他感觉无数碎片在脑袋中乱晃,无法理清,只觉得剪不断理还乱。

瑶台琼池玉树,仙云缭绕。他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后又重新成了个孤家寡人。

恨她抛弃他,恨她封印他的记忆,瑶台之上,他一夜白头,坠入魔道。

她信天,他偏要逆天。

她救黎民于水火,他偏要看他们颠沛流离。

她教他从善厌恶,他偏偏在她灰飞烟灭后入了魔道。

带着满心眼的恨,他开始做与仙门违背的事情,一己之力挑了魔宫杀了当时的魔主,魔界信服强者,他凭借当初在子归处理事务的聪明才智和本身强悍的能力,收服魔界。众魔从一开始的质疑也变成了最后的信服。

当年子归拔剑起舞气质卓然的首席弟子,如今魔宫白发黑袍眼神苍凉的魔君陛下。这期间的转变经历了多少,谁人能讲的清楚。

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成了她所厌恶的那一种,麻木不仁为祸苍生。可是…她却已经不再了,他再怎么做让她讨厌的时候,她也不会慷慨地给予他一个表情,留在玄予记忆里的,依旧是师尊她温和的笑容和暖暖的手心温度。

玄予以为他足够恨宁长闲,恨她薄情恨她狠心,然而却不曾想到,给他一万年去恨,当她真的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一颗心依旧插翅难飞。

他只能感激苍天垂怜,又把她送了回来。

无极上仙曾经说他运气及其差,不过现在看来,他倒霉了几百年,终于好运了一次。

当初心血来潮收下小包作为徒弟,只想除她仙骨,他厌恶那些看透一切凉薄如水的仙人们,可后来,却不由自主的心软了。

他越来越多地想起来当初他还是宁长闲的徒儿的时候,她是怎么对待他的,也越发愧疚他对小包的态度,到最后终于能摆正心态,将小包当作徒儿对待。看着她成长,看着她用软糯的嗓音叫师尊,心中无限欢喜。

小包聪明有慧根,天资卓越,就像当年历尽艰辛到子归拜师的他,是为她的师尊看小包有一点进步就忍不住欢喜,居然不忍拉她入歧途。心狠手辣的魔君还会不忍还会心软,怕是三界都要笑掉大牙吧。

原来当真正处于她的位置的时候,就理解了她的喜乐。

当得知小包就是她的轮回转世之后,他庆幸当初没有因为一时心理阴暗除了她的仙骨,否则他还有何面目面对他。

世事无常,一切都要继续下去,玄予依旧是当初的玄予,只是手上沾染血腥,并非那

个子归抚琴吹箫的仙门少年。不知道,她是否肯原谅他?

31送上子归

 

倘若不是宁长闲数十年关于姿态仪容的言传身教,他也想和旁边那只公狐狸夭卿一样蹲在角落里挠墙。

“那,师兄,我们走了。”如意背起小包,掂了踮,笑道,“师叔可真轻,还没后厨大锅重呢。”当年他被师尊罚在后厨被着大锅绕子归跑步的时候,可是比这难为多了。

魔君陛下脸上表情很僵。

如意缩了缩脖子,不敢开玩笑了。背着小包走出了客栈大门。

魔君陛下垂眸想了想,继续跟了上去。

“师兄?”

宁玄予握紧拳头放在唇下轻轻咳嗽了下,“我送送你们。”

夭卿闻言闪电般从墙角窜出来,“我也去!”

如意点头同意,这里离子归还有些距离,倘若一时不注意,被什么妖魔缠上了也是麻烦,他们俩能送一段,自然是安全一段。更何况,如意他不敢拒绝。苦逼的小上仙默默在心里喷泪。

穿着白袍的子归弟子围在如意身边,叽叽喳喳地问师兄去哪里了,如意只告诉他们因为要送他背上的人就医,所以必须返回子归,弟子们也没有抱怨,关切地问两句背上的姐姐怎么了,然后就被跟在后边的夭卿和宁玄予夺去了眼球。

如意看到他的小师妹捧着通红的脸颊问:“师兄!~那边那个漂亮哥哥是谁!师兄认识咩?”

“哪个?”

“白头发哥哥旁边那个漂亮哥哥!”

“他…认识倒是认识,只是这人家中十八房小妾,极为花心,阿眠你还是算了吧。”如意道。

“阿眠你太没眼光了,明显是那边那个白发哥哥更有魅力啦!”如意另外一个小师妹嚷嚷,“师兄你给我介绍下好嘛!师兄~~”

如意正色道:“那个白发哥哥格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那个小师妹跺脚,“师兄你根本不想给阿醉介绍对吧。”

如意假装地叹了口气,招呼师妹附耳过来,两人碎碎说了两句,那师妹脸色大变,拉着和她要好的师姐妹离魔君陛下八丈远不敢靠近。

如意舒了口气。

当年师尊和长汀师叔碎碎念说长闲掌门身边净出祸害,前有身负盛名芝兰玉树的顾乐安,后有其人如画的徒儿宁玄予,还经常时不时蹦跶出来个白毛狐狸夭卿要死要活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嗨,悲催的长闲师叔。

???

众人走了一百里后。

如意转身对身后二人道:“玄予师兄请回吧。师兄放心,我会好好将师叔送到子归的,等到师叔醒来,我也会寄信到夕云殿的。”

魔君陛下垂着眼睛想了想,“还是再送一程吧。”

夭卿闻言,顶着一片荷叶乐颠颠道:“凭什么他能送我不能送,小仙长万万不能种族歧视!”

如意默默继续喷泪。

众人又走了一百里后,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为了照顾年纪尚小的子归弟子,众人借宿在旁边的农家。

敲开门后,本来脸色表情乐滋滋的农家妇人眼神撇到顶着一片巨大荷叶这样却依旧热得吐舌头的夭卿,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小…小…小妖…叩见…见——”

如意这才迟钝地察觉到不对劲,这农家妇人是个有些道行的蛇妖,浑身妖气掩饰的毫无破绽。他后知后觉地想拔剑,但当他看到那蛇妖瑟缩的表情,又默默将剑放了回去。

“妖你个大头鬼啊妖。”夭卿一巴掌拍上那蛇妖的脑袋。

蛇妖含着眼泪可怜巴巴看着夭卿,委实不知道头儿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给爷好吃的好喝的上来,爷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快点快点,不然扒了你的蛇皮!”

蛇妖赶紧奔走了,如见洪水猛兽的模样,尾巴都差点露出来。

晚上如意将小包安置好,看着窗外默默感慨,尼玛劳资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睡妖怪的床铺里委实兴奋得睡不着嗷嗷!

第二天,魔君陛下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借口送了百里又百里。

可是这天晚上,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众人只能在路边点上篝火轮流值夜。半夜轮到如意值夜的时候,隐约听到周围有逼近的脚步声,听人数应该在十人以上。——当然,是人是妖是魔,他委实分不清楚。

又是如此高深的道行啊。

如意看了看旁边打坐假寐的魔君陛下,已经懒得拔剑了。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还没有走进,就已经紊乱了,然后他们刷刷在魔君陛下眼前跪下,“陛…陛下,我等不知道陛下在此…多…多有惊扰——”

领头准备偷袭的小头领声音抖得厉害。

如意瞥眼,看到魔君陛下依旧闭着眼睛,银发如月光般逦迤披下,恍惚之间如意觉得他依旧是当年在思我池边寂坐的子归弟子,吹笛弄萧,风华年盛。

可是周围的跪着瑟瑟发抖的魔怪,静夜里安静的蟋蟀猫头鹰的叫声,昭示一切早已不同。如意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魔君陛下轻轻挣开了眸子,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跪着抖地像筛子一样的魔怪。抬起手挥袖示意他们离开,那些家伙慌忙退下,不敢再扰乱他。

看他们离开,魔君陛下转头对如意说道:“你睡吧,我守夜。”

如意乐得自在,“谢过师兄。”

平生第一次,在荒郊野外躺着的时候,不用担忧妖魔袭击,如意悲哀地发现,他又兴奋的睡不着了。

???

魔君陛下将小包送到子归山下,抬眼看了眼子归常年盛开如雾色弥漫的桃花,“如意,过些时日,我会来看她的。”

如意怔了怔,“师兄要是来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宁玄予淡淡讥讽地笑了一声,转身驾云就走。

如意挠头,他知道子归现在诚然是挡不住堂堂魔君陛下的脚步,但是玄予师兄你不用把轻视表现的那么明显吧,他真的很受伤诶。

 

32一时痴傻

这些天的的子归极不平静,平素妖孽懒散的长汀上仙现在成天咋咋呼呼地像个黄毛小子,逮住个机会就往长闲居住的院落里跑,连教弟子们仙术的时候也是讲了两句就走神,最后干脆席地一坐讲起了他长闲师姐的成名史。

众弟子听得津津有味。

有个小弟子举手问:“长汀师叔,长闲掌门真的不可能回来了么?”

长汀笑笑,没说话,让弟子们自己练习,自己转身又往宁长闲的院落晃悠过去。

将小包送来子归之前,魔君陛下让如意长汀带话,倘若不想让他踏翻子归山,小包就是宁长闲这件事情就不许告诉众长老。其实即使他不曾交代,长汀也不想将这件事告诉那群成天只想着如何算计人的老头子。

曾经长闲师姐在世的时候,长老们嚣张跋扈的行为还收敛几分,长闲师姐天劫后魂飞魄散,那些老家伙们只想爬到所有人头顶耀武扬威,当年玄予师兄叛出子归,这些年子归西山落日般落魄,不得不说大部分都是拜他们所赐。

长平一向不问世事,所以仅仅凭他一人想扳倒那些古板跋扈的长老是在妄谈,忍辱负重这些年,总有将那些老头子连根拔除的一天。

???

小包醒来的时候天色正进黄昏。

昏黄残阳,鲜美落英,萧瑟竹叶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脑袋又疼又晕,似乎被强迫塞进了许多东西。她口渴得厉害,扶着额头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身上覆着的被子,朝旁边的桌子走去。

屋子外边打瞌睡的如意听到动静,慌里慌张地推门进去。

“师叔,您醒了。”如意挠挠后脑勺,“我去叫师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