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他转为轻吻,撩人得紧。

“没有。”她被逼的退无可退,只得淡然地答。

“你又开始撒谎了,冉儿,这是个坏习惯…”他语气低柔,长指勾起她肩头垂落的一缕青丝,在手中缓缓地玩着,爱宠地感受那滑如绸缎的美好触感,“我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什么,又怎么能瞒得了我?”

真是一个霸道的人…既然他都知道,他又何必一再追问她的心情?一直都是这样,她在明,他在暗,看不清的那个人总是她。

他在软榻坐下,却仍是拥着她不肯放手。

“我去给你倒杯热茶,好不好?”她有些不自在。

“好。”他点头。

吩咐完丫头去沏茶,又交代了几样点心,她想了想,去取了棋盒。

再回到房里时,却见他倚在靠枕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他却仍是没有睁开眼,他警觉性向来很高,这般想是睡着了。

她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凝视他俊朗而略显疲态的眉眼。

在人前,他是深得父皇器重,朝臣敬畏的贤王,而她却看得见他的孤独、辛苦和痛楚。

眼下父皇日渐年迈,朝中大小事情慢慢交于三兄弟分担,繁杂朝务之后,更有太多的勾心斗角的权势之争。

他这样地忙,却仍会不时过来探望她,且不管一旦泄露了痕迹,将会给他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

忍不住伸出手,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痕。

“小姐。”在她还没来得及示意前,丫鬟已经出声。

待茶点端至小几上,他已经被吵醒,睁开慵懒的双眸:“我怎么睡着了?”

她捧起茶杯递给他:“很累?”

“昨夜睡得晚了一些,”他淡然道,喝了一口茶,活动了一下筋骨,瞅见她为他选着点心,不由微微一笑:“我怎么觉得和你已经在这房子里过了大半生。”

魏冉闻言,胸口顿时涨满了酸痛。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是如此。

“冉儿,”他看着他,声音低哑,“你知道,有些话,纵然我不说在口中,也早已说在心头了…你听得见吗?”

她的浑身震动,却用尽所有力气抑下涌上眼眶的泪水,未发一言。

她很想说,她听得见,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义无反顾地回应,可如今,她却不敢。

他只是目光复杂地静静凝望她,并没有再逼问。

夕阳缓缓沉落,将满地银白渐渐染上暗沉的血色。

雪地里,几个人拥着一顶软轿缓缓而来。

站在窗前的魏冉不由担心起来——他平日都是骑马的,可是身体不适?

“小姐,有客到,”不一会,丫鬟过来通报,神情有些忐忑,“我以为是二爷,结果不是…”

魏冉心中一颤,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她走到前厅。

红木雕花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顿时僵在原地。

“果然是你,冉儿。”萧贵妃的声音,比漫天的冰雪还冷,她只带了贴身宫女进来,其余人大概都在外面候着。

魏冉身子一颤,喉咙紧窒:“母妃。”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妃,还有你父皇吗?”萧贵妃气得不轻,按住胸口怒斥。

“对不起…”魏冉对着她跪下,眼泪掉了下来,“女儿自知罪孽深重,我愿意承担所有罪责,只求您和父皇不要怪罪二哥!”

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你还好意思提起他!”萧贵妃怒不可遏,“你们做的这是什么糊涂事儿!就算是没有血缘的兄妹,那也是私情!现在还弄出诈死这厮的戏码,这是欺君之罪,你父皇原本就身体抱恙,为了你悲伤难当,你们还要往他心口戳上一刀!”

“母妃,”魏冉愧痛难当,泣不成声,“是我情不自禁…我和二哥都是不得已…”

“请不自己?不得已?”萧贵妃苦笑,“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是我这个做母妃的自私,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会害死容清。”

“更何况,你本已和舒河有了婚约,是北冶国的王妃,如果事情泄露,这对两国的邦交又是多大影响?”

她字字切中要害,将魏冉这么多天以来心中清楚,却不敢面对的事实完全摊开。

“冉儿,你要明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二哥陷入险境,”萧贵妃神色复杂,盯着她缓缓开口,“你知道他是一个有多大能耐的人。”

魏冉心中顿时漫上一股冷意,让她浑身冰冷,她抬起头,水眸静静地望着萧贵妃:“只要是为了二哥…母妃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在那瞬间,她清澈坦荡的眼神让萧贵妃胸口酸楚,她闭了一下眼,握紧了手中的绢帕,深吸了口气道:“冉儿,希望你不要恨我。”

魏冉微笑,泪珠滚落:“我不会,母妃。”

萧贵妃盯着她,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腹部,目光渐渐泛红,然后猛地站起身,往门外疾步走去。

那名宫女打开手中的包袱,放到魏冉身前。

红色绸缎裹布里,是白的刺眼的长绫。

宫女悄然推开,魏冉伸手轻抚那冰冷的白绫,含泪无声地笑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生死离别,其实根本无法由我们自己来支配。可人偏要说,生死不相离,可笑而可怜。

终究是有缘无份。

可是,她仍是觉得值得。

——你知道,有些话,纵然我不说在口中,也早已说在心头了…你听得见吗?

后悔的是,是没有回答他一句,她听得见。即使因为这段感情互相伤害,受尽煎熬,她依然听见了他心里的声音,从逃避,模糊…到清晰,坚定。

难过的是,是她像琉璃一样,又一次将他留在孤独与伤痛中,再也无法和他一起,期待他们的孩子来到这世上。

原谅我,二哥。

自从将你放在我心底,我就不曾真正获得安宁。

现在,我终于可以永久地安眠了。

爱恨恢恢(十)

又是一年冬。

飞雪连天,如春日柳絮,盘旋在湖岸结成条条冰棱的柳枝上。

“主子,您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小心迷路。”结了厚冰的湖面上,有人担心地轻唤。

“没事,这么美的下雪天,不出来走走可惜了。”说话的,是个紫裘素袄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雪白的脸颊上因为寒冷微微发红,却显得格外娇俏动人。

“那主子您别走远,我回去给您拿手炉,”宫女道,“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就不好了。”

“嗯。”女子点点头,自己继续往前走。

“咦,这岸上都栽着杨柳,为何唯独这里有株梅树?”她看着眼前于冰天雪地里独绽鲜艳的粉梅,不由惊喜地叹息。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她闻着扑鼻而来的淡香,踮起脚尖,想去摘那只被自己看中的梅花。

努力地够了够,却还是败下阵来。

她有些懊恼,再抬起头,却看见雪花微洒,梅枝轻颤,粉艳的花朵绽放在一个人手中。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掌,银丝暗纹的衣袖,挺拔的肩…一路往上,在那张冷肃优雅的容颜上停住。

“你喜欢?”那人开口,声音淡淡的,低沉动听。

她点头。

“给你。”那人将梅枝递给她。

“谢谢。”她道,本想自报姓名,再问他的身份,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只是简单致谢。

那人却也没有和她继续交谈的意思,只是望着那主梅树,陷入沉思中。

她暗暗打量着他——一身玄色衣袍,黑色貂皮大衣,在银白色的天地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深沉,寂寥。

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很强大的气势,像是不怒自威,又仿佛在她冷硬的表面下,有着不轻易流露的炙烈。

“主子,”宫女远远地小跑了过来,把一个精致小手炉塞进她怀里,“您让我好找。”

瞥见站在一旁的男子,宫女脸色突然大变,立刻跪了下来:“女婢不知皇上在此,请皇上恕罪!”

她心头大震,双腿不由地一软:“秀女杨冉叩见皇上,民女是工部侍郎杨秉文之女,不识龙颜,冒犯了皇上。”

“起来吧,”皇帝淡道,转过身看着她,“你说…你叫什么?”

“禀皇上,民女叫杨冉,木易杨,行貌缓缓之冉。”

“哦,好名字。”他轻声道,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杨冉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那张沉肃却出色的容颜,心中有些颤然,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那深邃的黑眸里,藏着叫人难猜的青学,让人忍不住想去近看,却又不知如何靠近他。

眼前这个男人,是让天下人瞻仰的九五至尊,却又像一道深奥的谜。

她忍不住想,可有人猜到了谜底?可有人能真正靠近他?

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脸上发烫,可是她明白自己的感觉…那是一种,破茧而出,飞蛾扑火般的跃跃欲试。

“皇上!”有人奔了过来。

“什么是,大惊小怪的。”他眉心微蹙,斥责着跑到跟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瞅了一眼杨冉,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好好的怎么就病了?”他顿时冷下脸来,沉怒道,“一群废物,怎么照顾人的!”

言罢,他已甩袖疾步离开。

杨冉望着渐渐离去的高大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她感觉得出,他是为了一个人动怒离去的,那个人…或许是宫里某位受宠的嫔妃吧。

握紧手中的暖炉,水眸里,缓缓绽出明亮而好胜的光芒。

睡得昏昏沉沉,只觉得喉咙中似火烧一般。

她闭着眼,轻轻呻吟:“水…”

温柔的触感抵上了她的唇,然后,微凉的甘泉自唇齿间滑入喉中,胸口顿时舒畅,她急切地想渴求更多,可唇腔间却蹿入了更加炙热的感觉,让她难以喘息——脑海中顿时闪现什么,她惊恐地一咬,睁开困倦的眼。

血腥味传入口中,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容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可真狠,冉儿,”那人用手背擦去唇上的血迹,哭笑不得地望着她,“这天下也只有你敢咬朕。”

“我以为不是你…”魏冉又是尴尬又是歉疚看着他。

“不是朕,还有谁?”他冷声道,黑眸染上不悦——还有谁敢动他的女人?

她眨着水眸:“对不起,皇上…”

“有犯错了,”修长的指点住她的唇,“说了不喜欢你叫朕皇上。”

她郁闷地抿唇,那他还自称“朕”嘞。

“又在想什么、”他似乎看透了她的不满。

“叫皇兄也好奇怪。”她轻叹,所以,基本上她都避免唤他。

“朕最喜欢听你叫我二哥,”薄唇便泛起一丝邪气的弧度,他含笑凝视她,“尤其是某些时候。”

原本就因为发烧染红的双颊更烫了一些,她低下头去,抗议他暧昧的取笑。

“烧还没有退,”伸掌探着她额上的温度,他有些责怪,“有身孕的人,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不会有事的。”她拉下他的手,任他温暖的大掌紧紧包覆她的柔夷。

“这一回,朕不会再让我们的孩子出事,”他的手握得那样紧,几乎弄痛了她,“那种肝肠寸断的痛楚,朕不要再受第二次,也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爱恨恢恢(十一)

清晨,幽蓝的空气淡淡地浮动在房间里。

她安静地睡在他怀里,手贴在他胸口,依恋却不纠缠的姿势。

那细致的眉眼,娇柔的风情,他百看不厌。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微隆的小腹…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慢慢地蹿上心头。

胸口深处,有温暖,也有难以忘怀的疼痛。

他想起那一天,悬挂半空的白绫,宣扬怀里面无血色的她,至今仍觉得难以呼吸。

他从未尝过那样的痛楚,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瞬间老了千百岁,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似乎任何轻微的动作,都可能让他碎为粉末。

终究,他们还是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看着从她身下流出的鲜血,他第一次觉得自厌。

他一直以为事事从容在握,多大的困难能可以迎刃而解,他也深信就算犯下欺君之罪,他仍可以护她周全。

对于彼此之间的感情,他也是骄傲自负,对容湛看着她时失神的样子,他素来一笑了之,却忽略了爱情中如果渗入嫉恨的毒液,将会成为多么可怕的利器,而他成了权势倾轧和爱情争夺最无辜的牺牲品。

可是她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再后来,他头一回放弃了理智,不顾自己前程和安危向父皇和母妃请罪…守皇陵的日子,他从万人之上的显赫王位跌至朝臣争相躲避的对象,可他却并不后悔。

暖春来临的时候,她来了,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在荒芜人烟的石道尽头,缓缓走来。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大哥命殒于三弟容湛设下的局里,而接到韩未晚消息的他赶到俱欢颜,那夜火光冲天,将一切血腥都烧成了灰烬。

命运如此弄人,有些人费尽心机总是得到一场空,当他终于决心放下一切时,他曾经渴望的东西却以悲凉无奈的姿势落入他手中。

他想过逃走,可看见父皇苍老的背影,还有母妃凄然的眼神,他迈不开脚步。

而她看着他微笑说,二哥,没关系,我一直在这里。

当他每次回首,她总是在他身后,在回忆里,言笑晏晏,一如从前。

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

“皇上,该去早朝了。”

他小心地穿衣起身,唯恐惊动了她。